现在是白天, 又在周末,鬼屋虽然比不上刚开业时那么火爆,但人也不算少,大门口换上个新牌子, 标着十字符, 颜色怪异,像是胡乱添上去的, 显得莫名阴森, 又被暑气驱散几分。
买票后,何一满选择了上次同样的路线,被告知还需要再等几分钟, 他便在等候区的小沙发上坐下,目光微动,不自觉地四处打量。
大厅里开着空调, 功效很强, 人来人往从外面带进热气,温度却一直很低,为了符合主题,即使不在游戏区, 也能看得出来, 装修上花了不少功夫。
大片墙壁都是暗色, 照明灯改成古老烛火样式,花纹繁复,灯光偏黄却明亮, 沙发背后挂着两三幅宣传图, 壁画一般嵌进去, 推门进来的人时不时会看上一眼。
但不管怎么往恐怖的方向装修, 这里都充满了人气,甚至是有点热闹的,嘈杂中伴随着些许交谈。
何一满看了几秒,记忆倏地回到不久之前,他和徐安成进来时,这里只有空无一物的水泥路面,地上隐隐约约印着干涸的血迹,甚至是——有数不清的人正在这儿挣扎。
他便顿时有些恍惚。
“也许……”
安静中,坐在他身旁的谈朔突然开口:“也许已经来不及了。”
“我知道。”何一满没看他,只是低声回答一句。
“可能你根本找不到那扇门,也没办法对这些结果作出任何改变,只是白费力气。”谈朔很清楚,他说的这些是最有可能发生的结果。
“但是不管怎么样。”
不远处传来播报声,轮到他了,何一满从沙发上起身,朝他笑了笑,“我都得去试试。”
听完注意事项后,他就和上回一样被工作人员蒙上眼睛,眼前一片漆黑,被人领着一步步往前走。
即使什么都看不见,他也能感觉到,谈朔还在旁边。
走过一段曲折狭窄的通道,不知道过了多久,窸窣响动后,身边领路的人似乎是离开了,何一满站在原地等了一阵,终于慢慢摘下眼罩。
依旧是空无一人的医院走廊。
刚一进来,他就察觉到温度又低了些,簌簌的冷气一股脑涌过来,顺着缝隙往他衣服里钻,细密地将人笼罩住,衬得白炽灯光更加惨白。
何一满眯了眯眼,心跳不禁加快几分,即使已经来过一次,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紧张。
不仅是因为这里面的氛围,更是眼前一路延伸的狭长走廊,一扇扇门整齐排列,他却不能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和上次一样,找到他要去的那个地方。
“谈朔?”
适应光线后,意识到发现对方一直没出声,他下意识侧身去找,听到谈朔在身后应了一声,这才松了口气,转过头去看他。
可下一秒,何一满动作一顿,隐约感觉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神色变了变。
谈朔正在慢慢消失。
“你怎么了!”
他下意识攥住对方的手腕,力道很重,手指下印出几道极深的痕迹,似乎是试图用这种方法把他留住。
就算谈朔不是第一次这样,但是在现在这个地方,他心中没来由地觉得恐慌,于是脸色发白,不自觉地想要做些什么。
可是没有任何作用。
“别担心。”谈朔目光很深地看着他,想让他放松下来,于是缓慢地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他的后颈,露出点笑容,“我就在旁边,一会儿你就能再看见我。”
“注意安全。”他说。
短暂地慌乱了几秒,何一满看着谈朔逐渐消失,竭力冷静下来,知道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舒了口气,顺着走道继续往前。
灯光明亮,让人视线隐隐模糊,无数紧闭的门从身侧闪过,越往前走,他便越觉得心慌,担心自己希望的画面根本不会出现,呼吸也不禁急促几分,直到几分钟后——
看到那扇熟悉的铁门出现在眼前时,他脚步猛地顿住,几乎是怔了一瞬,却意外地并没有太多情绪,只是盯着门把手看了几秒,在心里确认似的地想,还有机会。
他还有机会,可以做点什么。
办公室里的陈设没什么变化,何一满随意翻找一阵,工作牌还在原处,而钥匙就在他衣兜里,出门时带出来的,除了这些,没有其他有用的东西。
何一满没耽误时间,从另一侧离开。
阴森的冷气扑面而来,他颈间泛起些痒意,下意识抓了一下手旁垂下的背包带。
即使来过一次,这样的氛围还是有些吓人,更何况这里并不是简单的鬼屋解谜,何一满小声嘀咕一句什么,尽力贴墙去走,省去上次四处寻找的时间,没过多久,他就顺利地摸到了1521的门把。
几乎是急切的,他抬手打开这扇门,又顾忌着上次追赶他的那群白大褂,堪堪放缓力道,把声音降到最低。
轻微的声响在此时显得十分突兀,里面没开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甚至没有任何声音,何一满刚踏进去,下一秒,却突然感觉脚下一空,紧接着,眼前的画面也扭曲起来,猝不及防地发生了变化。
“我操。”
他心里想骂人,来不及挣扎,就被卷进去。
也许只是短短几秒钟时间,等何一满缓过神来,睁开眼睛时,却发现面前是无比熟悉的场景。
呛人的消毒水味涌入鼻腔,他屏住呼吸,又忍不住剧烈咳嗽几声,心中作呕,嗓子也有些发干,缓了一阵他才发现,周围仍然是暗的,但隐约能看出不远处的一圈轮廓。
像是把椅子。
——谈朔被绑起来的那把椅子。
何一满顿时心中一紧,正要走上前,可还没来得及动作,下一刻,灯却啪的一声开了,眼前骤然间明亮几分,灯光暗黄,他心里却瞬间警铃大作,脚步倏地顿在原地,呼吸一窒,以为是有人来了,慌得不行,却根本找不到地方能够躲一躲。
难不成刚进来就要被发现?
他手脚都逐渐僵硬起来,心脏狂跳,手心隐隐发冷,可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他就这样直挺挺地站在这儿,只要有人进来,就完全是无处遁形。
正当何一满慌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时,又听到门边传来一阵动静,即使紧张,也还是抬眼去看。
……
“这他妈——”
看到来人的面容,他却难以置信地下意识出声。
并不是这人他认识,甚至对方也不是来巡查的白大褂,而是一个……一个无论他怎么想,也根本不会想到的人。
在他震惊的这几秒中,那人已经摸索一番后慢慢走进来,最终在房间正中央那把椅子面前站定。
对方站了一会儿没动,沉默间,似乎是在打量什么,动作也有些犹豫,紧接着,那人迟疑地开口:“谈朔?”
“你好,我是来负责记录你的情况的。”
熟悉的对话。
何一满就站在椅子侧边,定定地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没反应过来,又听他继续开口,分毫不差地说出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谈朔时说的话。
这他妈什么情况?
更加奇怪的是,走进来后,对方根本没有往这边看,似乎完全没有察觉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谈朔仿佛被刺激到,剧烈地颤抖起来,他压抑着声音,却是藏不住的巨大痛苦,死死挣扎着,何一满顿时顾不上其他,立即上前去,伸出手想搭上椅背,却摸了个空。
他睁大眼。
只见在即将触碰到椅子把手的那一刻,他的指尖却穿了过去,什么也摸不到,如同穿过薄雾一般,轻而易举地从那里透过。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幕发生,却只是个旁观者,做不了任何事情。
何一满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况。
可他却清晰地意识到,这就是刚认识时的他们,这儿也就是他头一回见谈朔的场景。
为什么?
他咬了咬牙,无能为力地站在原地。
他听到谈朔出声,而很久之前的自己微微愣了几秒,接着脸上露出些许震惊神色,似乎终于察觉到这地方不对劲,却在谈朔声音沙哑地说出“滚出去”时,犹豫几秒便顺着来路离开。
影片似的,何一满以这样的角度,再一次重温了他们的初次认识——于他而言的第一次。
一声门响,明明并没有关灯,却似乎立即暗淡许多,他没跟出去,一瞬不瞬地看着谈朔。
对方被绑在椅子上,无声息地垂下头,伤痕斑驳,电线错杂缠绕,一滴滴血往下淌,弥漫着让人窒息的血腥味,何一满看得心中发紧,心疼的不行,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却连简单的说句话也做不到。
没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半晌,他指尖抖了抖,上前一步,缓缓蹲下来,压抑着心中翻涌的情绪,不死心地伸出手来——还是碰不到。
时间似乎也静止在这一刻,他眼眶有些发红,没过多久,一道微弱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死寂中,谈朔微微抬起头,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好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的视线穿过何一满,落在门口,似乎延伸到更远的地方,嗓音无比沙哑,仿佛含在尖刀上,一开口便鲜血淋漓。
下一秒,他几乎无声地说:“幸好……”
后面的话,何一满没有听清,却明白了谈朔的意思,脑中空白了一瞬,什么也没想,只是下意识上前,仍不相信,也不肯放弃,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视线突然再次模糊,躲不掉似的,踩进旋涡里。
周围的环境发生变化,昏黄灯光消失不见,转而出现的是门外那条走廊。
走廊上,一群白大褂匆匆从一处赶出来,脚步嘈杂,在此时让人无比心慌,却直直地略过了他,走向另一头。
何一满愣了几秒,心中闪过什么,隐隐约约中,他似乎察觉到他们要去哪儿,没有丝毫犹豫地跟了上去。
没过多久,就到了办公室附近。
——也是他带着谈朔逃跑时,两人的藏身之处。
即使知道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何一满还是近乎急迫地先那群人一步,赶去那个并不隐蔽的角落。
可是当他匆忙赶到,在黑暗中寻找时本该躲在这里的两人时,眼前的画面却让他愣在原地,眼中随即闪过一抹困惑和震惊,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
明明那些白大褂还没有发现他们。
这里却只有谈朔一个人。
“谈朔!”
何一满开口想说些什么,但仍然无法被任何人听见。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藏在走廊的角落,整个身形几乎隐没在黑暗中,手臂上的伤却十分刺眼,印出无法忽视的血痕,没有呼吸一般。
“到底……”何一满闭了闭眼,看着谈朔身侧空无一人,就好像自己从一开始就没出现过,神色微变,“到底怎么回事。”
他当时明明和谈朔在一起。
可不管他在不在,结局都没有变化,下一秒,他看见那群人找到这里,很快就发现谈朔,其中一人走上前来,骂了句什么,接着便动作粗暴地把他拽起来,泄愤一般,在他身上狠狠踢了一脚。
谈朔闷哼一声,却脱力似的,没有任何其他动静。
何一满就看着这一幕在眼前发生,心中发麻,怒气也抑制不住地涌上来,顿时忘了自己的处境,上前一步,想把这人推开。
可他根本没有这个机会,场景再一次变化时,他几乎不觉得惊讶了,可刚才那一幕却死死印在他心里,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操——”
何一满咬牙,嗓子有些哑了,刚抬起头,便瞬间意识到,这是第三次。
他正站在走廊的另一端,更加像是个旁观这一切的人,那群穿白大褂的人一路说话,沿着走廊向前,最终推开一扇门。
是禁闭室,何一满在心里说。
然而和上一个场景一样,禁闭室的门打开后,本该站在门口的“自己”并没有出现,这是漆黑一片,几人没有停顿地走进去,几秒钟后,又把谈朔带了出来。
说是带出来,可谈朔身上带着伤,根本走不快,几乎是被他们拖着向前,从一个房间转移到另一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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