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礼堂里面人挤着人, 讲座正式开始之后,热烈的鼓掌声便此起彼伏,场内也沸腾起来,好一阵才停歇, 将何一满刚才那句小声嘀咕遮了大半。
秦飞站在他旁边, 只模糊听见他说了句话,没太听清, 便转过头来, 怕他也听不见似的,提高了嗓门去问他。
“……”
“没什么。”
站在人群中愣了几秒,何一满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心里却仍然怀疑——也许是认错人了,只是长得像而已?
毕竟时间太久,不管是谁, 都会有很大的变化, 他刚和石弘文认识的时候,对方还在读高中,没想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之前认识的那些朋友, 大概也都到了事业有成的年纪。
“谈朔, 你看见没。”
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 何一满错身站在谈朔身边,又朝台上侃侃而谈的人看了一眼,示意对方仔细看看。
谈朔看起来并不怎么记得, 也可能没有看清楚, 被他提醒了一句名字后, 先是拧了拧眉, 继而仔细观察几秒,似乎也在这人身上察觉到些熟悉的感觉,记忆逐渐被唤醒。
“看到了吗,是不是真挺像的。”
在他和谈朔低声讲话时,台上的人也已经调好话筒,清清嗓子,开始了讲座正题。
对方先是官方地对台下的学生进行一番思想教育,感谢学校的邀请之类套话,接着便从自身讲起,从而谈到自己的文章,语言流畅,没有丝毫停顿,目光时不时扫过台下的一张张面孔。
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何一满的神情与其他学生过于格格不入,又或者是他站在人群中本就有些显眼,明明隔了一段距离,乌泱泱一片人中,笔落惊风的眼神却下意识与他对上。
两人的视线在人群中交汇,也正是这样,何一满看得更加清楚。
下一秒,对方眼神中也闪过一丝困惑,说话声倏地一顿,不动声色地由几个语气词盖了过去,而后视线却没再挪开,掩饰般理了理西装衣领,像是也在从头到尾打量他。
随后,他的神色间隐隐浮现出惊异,抬手推了一下镜片厚重的眼镜,很快就好像想到什么,恍然大悟般,话语重新变得流畅,眼神却变了变,看着何一满点头微笑。
何一满:?
他认出自己了?这表情是什么意思。
不应该吧。
这么多年过去,就算何一满能认出他来,也是因为对他而言,两人上次见面就在几个月前,但是对石弘文来说可就完全不一样,。
更何况,谁会没来由的往这个方向想。
意料之外的是,没等何一满思考出个结果,很快,他就明白了对方这样反应的原因-
讲座时间不长,结束后,他还没想好怎么做,迟疑着是应该找过去问问,还是直接离开算了——如果的确只是认错了人,那就真是有点尴尬。
“哎,是不是没带书过来?”
秦飞见他两手空空,没给人拒绝的机会,立刻往他手上塞了一本书,“借你了,给你个机会近距离交流,正好,我书也拿不下。”
接下来一阵是签售环节,时间不长,一小时左右,只是讲座顺带的,没出几秒,队伍排出长长一条,从礼堂的座椅中间横跨到后门。
“我从初中就开始看他的书,真是一点儿也没想到,最喜欢的作者居然会来我们学校里头开讲座。”
何一满:我也没想到。
“行,谢了。”虽然这么想,但思索几秒,他最终还是接过书,一起往队伍里面走,穿过人群时,他微微侧过身,想和谈朔说些什么,可转过头才发现对方已经不见踪影。
找不到人,何一满心中一紧,顿时有些慌张,倏地在原地停下几秒,接着他才想起来,谈朔白天里总会时不时消失,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放心了些。
按理说,他多少应该已经习惯了,可这段时间以来,随着这样的情况越来越频繁,每一次的时间也慢慢变长,不易察觉的恐慌便逐渐涌上心头,他总觉得,也许总有一天,对方消失就不会再出现,这正是这个原因,他在动车上问出了那些话。
大家动作都很快,何一满缓下略有些急促的呼吸,神色恢复如常,不紧不慢地站在队尾排着,只是目光偶尔会落在身旁,又很快移开,直到快结束时,总算轮到了他。
他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和别人一样把书递上去。
“有什么要求吗?”
说话间,对方抬起头来,问话声却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卡了壳。!
“你——”
即使在台上就发现了,石弘文还是瞪圆了眼睛,不相信似的,随手擦了擦镜片,又仔细打量他的长相,动作顿住。
这时候近距离去看,何一满倒是终于在他身上感受到更多熟悉的感觉,也立即能确定,没认错人。
后面还有人排队还等着,惊讶过后,石弘文没有趁着现在多说,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他总算从人群中脱身,立刻去找何一满。
“你是……”
两人坐在餐厅里,石弘文和从前一样,仍是先点了菜,接着才开始他们的谈话。
手边正搁着茶水杯,热气腾腾中,他迟疑了半晌,接着才十分犹豫,试探性地开口:“你是何一满的——儿子?”
何一满:……
他没想到对方居然是这么以为的,但抛开事实讲,这也确实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无言沉默几秒,何一满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差点被逗乐,但只是说:“你觉得我会有这么大的儿子吗,石弘文。”
本以为还会多纠缠几句,可听到他的回答后,石弘文却瞬间笑了,似乎松了口气。
他了然道:“我就说嘛,就算是亲儿子也不至于长这么像,简直像克隆出来似的。”
“你信了?”
“为什么不信。”
菜端上桌,石弘文开始动筷,眼神中却多出点他之前没见过的敏锐,“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信呗。”
“再说,你当年一声不响地就不见了,一点儿影子都没有,现在又——”
说来也怪,两三句话后,因为对方变化过大而产生的隔阂感便消散许多,何一满没想到他会接受得这么快,但转念一想,也许是因为他的职业,天马行空惯了,也就没那么难以相信。
但这种感觉仍然挺神奇,毕竟石弘文在他记忆中还是个上课坐不住的小胖子,现在虽然也没瘦下来,却是真的变了很多,成熟不少。
没聊两句,他便直达重点,问到了点子上。
“说说吧,当时什么情况,你这是……一下就时空穿梭到现在了?”
猜的倒是挺准,就是方向反了。
犹豫过后,何一满组织一会儿语言,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
这么久以来,除了谈朔,没有任何人完整地知道所有事,既是太耗费时间,就算说出来,也没几个人会相信。
但这时候又有些不同,不仅是因为石弘文完全没有怀疑他话中的真实性,也是因为,他可能需要来自其他人的建议。
概括性讲完后,石弘文先是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不知道过了多久,寂静中,他视线突然定了定,一拍桌子道:“我知道了。”?
何一满不明所以,扬了扬眉:“你知道什么了?”
对方说着,便将自己面前的本子摊开,递到他面前,何一满低头去看,这才想起来,自己刚才说话时,石弘文似乎时不时在本子上写点什么,神色凝重,倒有点儿像是在做笔记。
“这是?”
本子不大,纯白页,用圆珠笔画出了许多线条,黑压压一片,毛线团似的缠绕交错,看着十分复杂,几条线上还写着人名时间之类的潦草文字。
“我刚才分析了一下。”石弘文推了推眼镜,指向其中一条线段。
“你看,虽然总体的情况不太容易明白,但是这条线。”他手指移动,“还有这条,这几个地方,所有事情的起因、转折、以及现在看起来是结局的情况……”
虽然杂乱,但这居然是个思维导图。
石弘文梳理了一遍时间。
下一秒,何一满心中微动,似乎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
“我认为,时空重叠的关键点就在那个地方,你第一次见他的鬼屋。”-
事不宜迟,何一满抽出周末时间,立即买票回了家。
老爸老妈一般不会进他房间,桌上的文件夹和钥匙仍然整齐摆在原处,钥匙圈上生出陈旧的铁锈,带着点血腥味,泛黄的标签卷起毛边。
他站在桌前看了半晌,看不出神色,行李箱搁在一边,连鞋都没来得及换,下车便立刻往家里赶,几乎是风尘仆仆。
已经没有更多时间做准备了。
何一满回过头,看着身边空无一人,心中更加明白自己想的没错,也许是下次,也许是下下次,就算是谈朔没有消失,仍然在他身边,他也不一定看得见。
窗户没关,从外面散进几分闷热的气息,让人心中更加躁动,他抿了抿嘴,将钥匙揣进衣兜,收拾一阵背包,像第一晚离家时那样做了些准备。
可没等他走出房门,下一秒,却被人攥住手腕。
冰凉的触感蔓延开来,却莫名烫手,何一满顿住脚步,没回头,听见对方哑着嗓子开口,有些颤抖,简短却十分认真,他说:“别去。”
“我必须要去。”
和以前不同的是,这回他没选择用任何方式含糊过去,却也没有退让,只是转头定定地看着对方。
谈朔脸色冷白,眼底藏着压不住的焦躁,手上力道不减,死死地抓着他,手臂也隐隐紧绷:“可如果你进去发生了什么——”
“谈朔。”
何一满很轻地叹了口气,另一只手将对方紧攥着的指尖松开,上前一步,紧紧将人抱住,只觉得他身上的温度似乎比之前更低:“最坏的情况,就是什么也没发生。”
说完,他慢慢将怀抱收紧:“如果一定要有个结果,那我必须这么做,就像你等了我这么久。”
“而我希望的是,我们能永远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小胖·福尔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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