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家主脾气不好,这在五条家有目共睹。
星野秋小学的时候曾经目睹了一次家主大人大发雷霆,坐在下首的附属皆惶恐不安、冷汗连连。他们伏趴在地上,用颤抖的声音求家主息怒,三思而行。
家主大人的回答是踹飞了一张桌子。
他踩着那个人的脑袋,几乎成了一个恶毒而冷漠的反派,沉着声音不紧不慢地说:
“是睦月脾气太好了所以让你们长了胆子?趁我不在动手?嫌命长了?嗯?”
他踩在那人头上的脚不住地施加力道,直到把人踩进地里,头破血流,断了舌头,才收回脚。向来精致贵气的眉眼在天光下显得十足十的暴虐,就像是个疯子。
疯子慢条斯理地踱步在所有人身边,字字句句清清楚楚地说:“都去查是谁动的手,谁查到,谁就能有享有那个人百分之三十的财产、权利、人脉。当然,为了防止你们随便抓人来充数,或者是敷衍了事,欢迎相互举报。举报者另有奖励。”
他双手放在高专教师统一服装的口袋里,脸上露出一个看上去与平常别无二致的笑容。
但没人敢信他现在的心情和平常一样。星野秋安安静静地跪在角落里,额头抵着地,头一次没有在心里怒骂这繁文缛节。她只是有点想知道,到底是谁动的手。
那一年睦月以身作局,身受重伤,躺在病床上大半个月。这大半个月里五条家人人自危,全族上下死寂一片。
后来睦月重新回归,不得不说,基本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毕竟比起阴晴不定的五条家主来说,态度平和手腕强硬的五条夫人要好上不知道多少。
这样的事情之后还发生过一次,那一次造成的情况更为恶劣,只是与五条家无关。睦月仍旧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苏醒之后,就像是被夺权了一样,失去了对五条家的掌控能力。
她不再出现在每月一次的家族会议上,取而代之的是五条悟。她也不再随便出门,出门必有五条悟陪伴。
星野秋问过自己的母亲,夫人是怎么了?母亲回答道:“受了伤了。”
那一定是很严重的伤。星野秋想,不然为什么家主大人会限制她的自由。
夫人和家主在某些地方是有通性的,他们都是随心所欲的人,仅凭自己的喜好前行,不在乎对自身造成的伤害。而比家主大人更为疯狂的,是夫人每每孤注一掷的决定。
星野秋眼见着她做出过许多令人幸灾乐祸的决定,大家都认为她这次一定会亏了,但是没有一次,没有一次她亏过。
但是这一次睦月大概是玩脱了。
星野秋想,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她落下一身病根、失去了五条家的控制权、人身自由被控制,一无所有。
星野秋因此很久没进过五条家。
她后来进了高专,在心理诊疗室里看见了睦月。
那是她刚入学的第一天,五条悟带着她熟悉校园,在最后的时候带她去了心理诊疗室。
年轻的白发教师不紧不慢地敲了敲门,没得到里面的应答,便推门走了进去。
时值樱花满天飞的春天,飘窗上铺着细软的白色毛毯,阳光温温柔柔地穿过飘窗明净的窗户,落在靠着玻璃睡着的女人身上。
她黑发黑眼,面容和几年前没什么变化,岁月无法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唯一不同的,大概是她又瘦了。清瘦的,露出来的手腕细细的一截,骨骼清晰。
初春的阳光眷顾着她,落在她身上,笼了一层温暖的绒毛。
她大概是看书看到一半睡着了,手边还放着一杯热牛奶,膝头上一本敞开的书,头发丝细细软软地垂在肩上,和她人一样。
五条悟笑着回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后走过去,熟练地把她那本看了一半的书拿下来,放好书签合上,然后抬手将她抱了起来,转身送进了诊疗室附带的小房间。
他将睦月放在床上,扯过一层轻薄的毯子给她盖上,然后弯下腰轻柔地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五条悟站直身子,走出房间,合上了门,对目睹全过程的星野秋说:“好啦,我们走吧。”
星野秋弯起眼睛,点了点头。
睦月在学校里的日子相当乏味,整日除了看书就是睡觉,偶尔和学生们同事们说说话聊聊天,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如果是星野秋的话,她过了一年这样的生活就要发疯。可睦月淡然地生活了很久,从没有抱怨。
她似乎一直是这样的人,善于从各种悲观的事情里找出乐观的点子。让人觉得和她靠在一起就会很舒服,哪怕永远永远不说话,也都知道当你抬头的时候,她会对你露出一个笑容。
星野秋每次出完任务回来都会给她带各种东西,衣服、饰品、零食、漫画,她总是笑着说声谢谢,然后星野秋在下次看见她的时候,都能在她身上发现自己送出去的那些东西的影子。
发卡、手链、香水、在看的漫画、在喝的饮料、外穿的衣服……
这样的一个人,谁会不喜欢呢?也难怪家主会将她当成珍宝一样对待,她太温柔、太轻,像一次春天掠过草原的风,有形无痕,怎么也抓不着。
因为进入心理诊疗室的次数太频繁,她总能碰上一些尴尬的画面。有的时候看见了好玩的东西想要和睦月分享,她兴冲冲地从教室跑进心理诊疗室,结果一推门不是发现自己那热衷于偷亲自家夫人不准别人说的的青年教师又在偷亲,就是发现他靠着睦月睡得正熟,而睦月抬头看向他,笑着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们都那么喜爱对方,所以让星野秋每一次看见都觉得自己不应该存在。
她受这对夫妻折磨四年,毕业之后成为了一名咒术师,有空的时候就会来高专看看。看看自己仰慕了多年的人,吃吃狗粮,慰藉一下自己看多了丑陋咒灵而蒙受伤害的内心。
十有八九仍旧会碰上那些看过无数次的场面就是了。
星野秋也曾问过五条悟:“为什么总喜欢悄悄地亲?”他们两个人都清醒着的时候,明明很亲密,却总是略有距离,像是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五条悟又一次地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笑着说:“因为不能让她发现,我比她想得还要爱她。我在诅咒她。”
爱是最扭曲的诅咒。
他悄无声息地封锁她的行动,出于为她好却也是满足私心的想法将她禁锢于这片天地,长久以往地看着他,接触他,以至于爱上他,接纳他。
他有的时候也会疑心她喜欢自己,毕竟她那么纵容,毕竟她当初爽快地应下了他的请求。可她看他的眼神总是那么平静,可她看人的时候无论是谁都那么温柔多情。
他想要诅咒她,永远不要爱上别人。如果一定要爱上一个人,那个人只能是他。
五条悟从来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他这么想。
星野秋也这么想,那睦月大概是,心甘情愿地被他所诅咒着的吧?并且会感到愉悦的吧?毕竟咒术师都是这样自私又偏执的人啊。
一八年的时候,她突然听闻消息,睦月的身体恢复了,又开始进行战斗了?而即便是身在国外,她也想要回去看看,看看那人是不是一如当年她见到时那般板正精神,眉梢眼角全是纵容的宠溺与温柔。
她在圣诞节之前回去。
这两个人还留在高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比以前更加黏糊了。星野秋和睦月聊天的时候,两三次看到五条悟突如其来的偷亲,对上她无语的眼神,还要狡黠地笑笑,光明正大又气人地多亲一口。
真不要脸啊。
星野秋心想。这家伙是不是越大越不要脸?还是说,他被发现了?破罐子破摔了?
但是看着他们,她就觉得很快乐。
这世界上真的有一种感情,相濡以沫、相守到老,平平淡淡,温柔如水。
将对方变成自己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轻轻碰一碰,都觉得心痒难耐。
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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