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秋从小是听着那位大人的传说长大的。
那位大人叫做五条悟,她对这位传说人物感到好奇的时候,五条悟已经高专毕业,咒术界的所有人都在说,那位大人是当今世界的最强者,无人能够杀死他。
因为家族关系,星野秋有幸见过这位大人一面。
在家族会议上。
彼时她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身后,走过叮咚流淌的冬日溪流,穿过古旧的长桥,踏上干净却透露着岁月风霜的长廊,来到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坐着很多人,按照常理来说,这么多人齐聚一堂,那必然是吵闹不堪的,每个人都能把自己的一张嘴变成十张嘴,滔滔不绝地发表意见。
但是这间会议室安静极了。能听到的只有大人们刻意屏住的呼吸声,还有他们如同擂鼓的心跳声。
她那向来大着嗓门骂她和她的妈妈是废物的父亲也如履薄冰地坐在那里,姿态端正,就好像是被训了的母亲和她。
而在这群战战兢兢的人里头,有一个青年模样的人姿态懒散地坐在上位,手里拿着个手机,似乎正在回消息。
星野秋好奇地看了一眼那个青年,立即就摒住了呼吸。她想,她好像知道父亲他们为什么会如此小心翼翼了,因为那个人太漂亮,像仙子一样。仿佛人一张口,那些浊气就会将这位仙子熏到,随后嫌恶地摆摆手,回到干净的天上去。
母亲按着她的脑袋跪下来,将身体压得低低的,比尘埃还低,开口说话的声音带着惶恐的颤抖:“五、五条先生……非常抱歉打扰你们了……但是妾身有要事相禀。”
五条先生?星野秋想起母亲经常给她说的那个人——
“那个五条先生啊,叫做五条悟,是五条家的家主,是咱们家最大的主人。小秋要尊敬他,知道为什么吗?不仅仅是因为我们是五条家的附属,还因为五条先生很强大,他是咒术界的希望……也是你的希望。”
你要快快长大,嫁个好人家,从你父亲的手里逃脱出去。凭借我们和五条家的关系,你有更多的机会去接近那位先生,去为你自己谋取一个更好的未来。
什么叫做“更好的未来”?星野秋想,离开了父亲,离开了星野家,是不是就是一个美好的未来呢?五条先生,会帮助她吗?会帮助她的母亲吗?
她心里盘旋的这些念头没人清楚,连那个人也不知道。
星野秋将脑门抵在木制的长廊上,还没一会儿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道清朗而稍带点磁性的声音,听起来并不阴沉,反而带着少年意气,说:“站起来说。”
母亲略有点迟疑,星野秋已经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了,于是母亲见状,一咬牙,也跟着站了起来,却仍旧低垂着眉眼,不去看那个人的眼睛。
星野秋就光明正大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人。
这个青年,坐没坐相,敞着两条长腿占据了别人的位置,一手撑在榻榻米上,一手拿着手机,手指移动得飞快。他嘴角带着点笑意,墨镜下天蓝色的眼眸却是一片薄凉。
母亲在说着什么,星野秋没听见,但是基本上也知道——
五条家外面有一个人。
一个年轻的女人,个子比一般女生要高,黑发黑眼,眉眼并不锋利,反而有些纯良的温柔,带着点书香气,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脸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意。她看上去不像是个咒术师,反而像是普通学校里教书育人的老师,或者是,学生。
她说她叫睦月,是一月别称的那个睦月,五条悟的同事,来给他送点东西。
星野秋看见那位先生抬起了眼,眼眸里似乎带了点晴日的温度,问:“她人呢?”
母亲说:“在待客厅里。”
待客厅里坐着的不止有那个叫做睦月的女人,还有随同自己的丈夫一并过来参加会议撑场面的夫人们。睦月进来的时候,需要有一个人去向五条悟通报,星野的母亲擅自领了这个任务,带着星野秋去了会议室。
大家都知道她的下场——回家之后一定会被星野家家主骂的,甚至打也有可能。因为她这番举动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想要爬上枝头当凤凰,也要好好地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夫人们当中有人刻薄地说。
随后她们注意到那个叫睦月的年轻女人略略皱了一下眉,似乎很不喜欢她们这么说似的。
她的身份太“高贵”,以至于这些聪明人识趣地转换了话题,以免她转头就向五条家主告了状。
“话说起来,秋那孩子算是可怜吧。”
“确实——当然,谁不可怜呢。”
“难不成你家丈夫也打你、打孩子?”
“这倒没有……幸一对我们母子两很好……”
“秋就不一样了吧。嗐,虽然那孩子也确实顽皮了点,但是也不至于——你知道吧?星野的身上有那种痕迹,一看就知道是受了苦的。”
“其实想当年长谷家也是富裕的。如果她爸爸不那么没用的话,她也不至于沦为这种地步。说到底,都怪她那个废物父亲。”
夫人们的嘴里有的永远是别人家的私事八卦,睦月听了一耳朵,有些不自在地看了看门的地方,心想她要等的人怎么还不来,再听下去,她都怕自己知道的太多被灭口——虽然说没人灭得了她。
所幸五条悟没让她等太久。在夫人们的嘴碎当中,抱着小盒子发呆的睦月敏锐地听到外头长廊传来人走路的声音,步履嘈杂,听起来不像是只有一个人。
她饶有趣味地辨认了一会儿,想,里面大概是有一个小女孩,步子略重而且密集,听上去像是在跑。还有一个女人,步子迈的又小又快。剩下的就是一个练家子的步伐了,安安静静的,不仔细听听不见,谁都知道是五条悟的。他的步子总是迈得很大,还有些散漫,端的是不慌不忙的态度。
声音逐渐地传过来,即便是五条悟走路无声,背后跟着的两个人还是暴露了他的存在。待客厅里在瞬间安静了下来,仿佛等待审判一样地等着门外的出现。
五条悟现身在门口,他的目光甫一落进来就锁定在了睦月身上,她就端正地坐在沙发上,黑头发黑眼睛,周身气质与这些人格格不入,引人注意。
他的出现让睦月松了口气。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道:“东西给你带过来了,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五条悟拎过盒子,这盒子雕刻得精致又漂亮,像是盛放了机密文件——但是只有五条悟和睦月知道,这里头只是一盒子糕点。
他想了想,又把盒子还给了她,弯腰小声说:“你到我房间里去,等一下我带你出去玩。”
睦月愣了一下:“你房间?”
“嗯,我找人带你过去——拿那种眼神看我干什么,难不成你喜欢跟她们待着?而且书房可是那群老家伙的重地,我不想听他们唠叨。”
他有理有据,睦月松开紧皱的眉,点了点头:“那好。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是在开会吗?出去玩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嘘,小点声啦。”年轻的五条家主竖起一根手指,眨了眨眼睛,“这里太闷了,好不容易才来个人陪我。而且你对京都不熟悉吧?我带你出去吃好吃的。”
虽然说着“小点声”,但实际上自己的音量不加控制,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没想到五条先生是这么孩子气的一个人。
星野秋在心里想,原来他也会对这样的会议感到不耐烦啊?不过她也该看出来了,这位先生对待会议室里所有人的态度都是散漫的,看上去并不重视一样。只是这么说出来真的好吗?
星野秋环视周围,几乎所有的夫人脸上或多或少的都显露出一点不甘。她年龄尚小不能理解,可睦月却清楚。
这些人来到这里参加会议,向五条家表明忠心,在他的眼前费尽心思展现自己的价值,得来的却是“烦闷”两个字的评价。心有不甘,已经是轻的了。
年轻的黑发女子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糖递了过去,道:“你才要小声点吧?喏,给你两颗糖。”
她声音真的很轻,除了五条悟谁也听不见:“别人在表明自己的态度呢,五条家主,你要权利,就不能冷落他们。”
五条家主撇了撇嘴。他抓住她手里的糖,拖着调子说:“我知道啦,好唠叨啊睦月老师——”
“……找人带我过去吧。悟。”
睦月老师笑着说,一点脾气都没有的。
五条悟叫了一个人过来,把睦月交代给他了。随后他又迈着和来的时候一样的步子,从待客厅回到了会议室。
星野秋想,那个漂亮的姐姐,是老师吗?东京都立的老师?能让五条家主露出那么不耐烦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真是厉害啊。而且很温柔呢,是和妈妈不一样的温柔。
想要,成为像大姐姐一样的人!
年幼的小姑娘看了一眼身边身板挺直的母亲,说道:“母亲,我想进东京校!”
母亲扭过头来,沉沉地看着她,半晌倏地笑了:“好。”
她抬起手揉揉女儿的脑袋,沉重的心思旋转着。
正好,那位先生,现在正是东京校的老师。多一层关系,也许能够离他更近一点。
星野秋对自己母亲的想法一无所知,得到准许之后她欢天喜地,却在当天回家的时候目睹了一场暴行。
父亲将母亲打翻在地,扭曲着脸骂道:“个臭娘们,上赶着做五条家的亲家?自己是什么货色不清楚?小畜生什么东西不清楚?你知道他们怎么说老子的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打算盘打得真响啊,五条悟你都敢盘算,他是你能盘算的?让你去舔他的脚你都没资格!”
声震如雷的怒骂声和压抑的啜痛呼声中,星野秋不知所措地看着,她看着,恍然就明白了自己的命运。
即便是再过五十年,她也没办法成为睦月老师那样的人了。因为她不可能满怀温柔地去对待每一个人,比如说现在,她就想杀死自己的父亲。
她到底没成功,父亲是一家之主,实力虽然只是二级,却比他们强大太多。而没过一年,外面就传来消息,五条家有了家主夫人,母亲平白挨了一顿打。
得知消息的时候,母亲略有怔楞,却没说太多。星野秋看她垂下眼帘,便又知道母亲的算盘打了起来。只是这回不知道要接近的是五条家主,还是五条夫人。
五条夫人不是大家族中的任何一个人,她来自民间,身份低贱。五条家中有过半数人反对这门婚事,五条先生却将桌子一踹,冷笑着道:“是老子结婚,管你们屁事。再多说一个字,都滚下去和九支家作伴!”
九支家在一个月前被除名,除名的当天晚上,整个家族的财产被其余人瓜分。他平常藉由五条家的名号做了太多坏事,一朝被弃,立即被环伺的群狼撕咬至死。
这话一出,做了亏心事的纷纷闭嘴,五条悟成功让家主夫人进了门。
婚礼大成那天,星野秋也在场。她不意外地看到穿着白无垢的那个人是当天她见过的那个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好看极了,她不化妆都好看,化了妆更好看,站在五条先生边上,一身素白穿出出尘的仙女样。
仪式繁琐无比,供奉神灵的动作来来回回做了好几遍,星野秋有些不耐烦了,但是她看见台上又换了一身衣服行礼的睦月,又冷静了下来。
按理来说,睦月才是最累的那一个。她要不停地换着衣服,不停地走动,一直站着,面带微笑。因为此时此刻起她就不再是那个普普通通的睦月了,她是五条家主的夫人,是一个庞大家族的另外一个象征。
婚礼很麻烦,但是星野秋没看见她表现出任何一丝不耐烦。细究下去,大概是有点喜悦的。
但是她到底是真喜欢五条先生,还是喜欢着那个位置呢?
星野秋一瞬不错地看着身着华服的女人,终于在新郎新娘进行交杯酒的时候发现了一点端倪。
交杯酒一共有三杯,每杯需要分三次喝完。这两人持杯的时候,眼神不小心碰在了一起,而就那一瞬间的事情,星野秋看见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眼睛里是稀碎的星光,满满当当的笑意。
退场后转地方进行会宴,五条悟和睦月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他们没坐在五条家的位置上,而是坐在了朋友那一桌。
那一群肆无忌惮地打趣着两个人,笑骂着五条悟把高专之花摘走了,五条悟纳闷地问高专之花不是他吗?然后被一群人用“你好不要脸”的眼神看了一会儿。
气氛相当融洽。和五条家的气氛截然不同。
在这热火朝天的氛围当中,睦月似乎有点事,正笑着起身,星野秋的母亲见状,摸了摸星野秋的脑袋,道:“还记得妈妈给你说过什么吗?”
星野秋当然记得。她脸上带起笑容,欢天喜地地去隔壁桌拉出来了自己的小伙伴,在大厅里畅快地跑了起来。
睦月走进洗手间,过了一会儿她走了出来,正低着头擦着手。星野秋回头对身后扮演“诅咒之王”的小伙伴大声道:“呸!宿傩!你丧尽天良、为非作歹、不得好死!”
她说着一头撞在了睦月身上。女人被撞得后退了一步,她直接摔了个底朝天,懵然地看着天花板,心想,这人的底盘这么稳的吗?
心思还没绕完,她便感觉自己被拉了起来,睦月伸手在她身上拍了拍,把灰拍去,浅笑着问道:“没事吧?”
她身上一股清淡的甜味,像是蛋糕的味道,又像是一股花香。
星野秋嗫嚅着说:“没、没事,夫人,你没事吧?”
睦月有点不习惯地眨了眨眼睛,星野秋注意到她耳尖红了点,粉粉的,很是好看。
“我自然没事啦。”夫人说,她从口袋里拿出两颗糖,放进她手心里,“但是在这种人多的地方还是不要跑来跑去吧?很容易撞到人的。而且呀,这里的人都是非富即贵的,某些人可不会很好说话,要是借题发挥就不好了……好啦,去找你妈妈吧。”
“谢谢。”星野秋往前走了两步,“五条夫人。”
五条夫人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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