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来了不到一个时辰,略坐坐就回去了,虽然没说上多少话,但从她的神态举止上不难看出,这么些年她过得很平静。曾经贾家那么多姑娘,能够真正舍弃金银繁华的也唯有她。
贾赦早几年就没了,邢夫人是续娶,年纪比贾赦小不少,如今倒还活着,而且过得相当不错。
她毕竟是贾琏的嫡母,该有的孝敬都有。贾琮虽然远在京城,但当初两人也算有过一段母子情分,逢年过节总有从京城送来的东西,贾琮媳妇还专门回来看过她。
还有邢岫烟。邢岫烟真真是个好姑娘,当年在贾府的那段日子从未忘记,无论是为了利益还是其他,说到底贾家帮她找了个好去处,她虽不大联系贾家的其他人,但每月总要派人给邢夫人请安,姑侄情分反倒比当年还深厚。
林茈玉也去拜访了邢夫人一趟,怎么说都是大舅母,还在那里见到了邢岫烟派去的人。
邢夫人衣食无忧,知道有人给她养老,以前抠抠搜搜谁都不亲近的毛病不治而愈,瞧见林茈玉还露出个颇为真切的笑容:“竟不知道你要来,京城路远,这一路上辛苦了。可是要祭拜老太太和老爷?东西都没预备,暂住几日吧,也好叫你哥哥、嫂子好生招待你。”
果然是人养老有底气,这就把贾琏和王熙凤指派上了。
跟着过来的王熙凤连忙解释:“已经安排了住处,七爷也跟着来了,不好在家里住,先在外头安顿好了才来的。”
“七爷也来了?”邢夫人惊了一下,马上又笑起来。“就说怎么会一个人来,原是夫妻两个。罢罢,横竖我又不管事,你们看着安排吧。”
“外头都安排好了,只是若要祭拜老太太和老爷,还得跟您说一声。”
王熙凤照旧总管全家,但锐气被时间门磋磨,说话比年轻的时候和顺不少,锋芒也都懂得收敛起来。到老到老,婆媳两个的关系也缓和过来。
“知道了,等我预备好东西知会你们。”邢夫人高高兴兴答应一声,转身就忙活去了。
林茈玉凑近王熙凤调侃:“你们什么时候这样好了?”
“害,年纪大了哪里还像年轻的时候?婆母虽说不够精明,心肠却也不坏,家里这么多事随便分给她些管管,有事情忙就没心思多想,自然就好了。”
“你倒传授起‘婆媳经’来,年轻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这不是年纪大了,谁还一辈子不变不成?”
两人说话逗趣的功夫,贾菘媳妇过来请安。王熙凤摆摆手,叫她去给邢夫人帮忙。
“你们夫妻两个微服出来,小年轻不稳重就别叫他们见了。菘哥儿也不在,也就巧姐儿还和你们姐妹两个熟悉。”
“我出嫁时菘哥儿尚未出生,没见过也没法子。不过巧姐儿在京城,将来菘哥儿进京当官,还有见面的时候。”
她们在这边说话,贾菘媳妇也在问府上年长的婆子:“杨妈妈,刚才那位是什么远方亲戚吗?”
杨妈妈笑着反驳:“我的少奶奶,那位可不是什么远方亲戚,是最正经的亲戚。她的母亲是太爷的嫡亲妹妹,她是老爷的亲表妹,您得叫姑母呢。”
“既然如此亲近,以前怎么没听母亲说起过?”
“不是没说起过,而是说起来您也不知道说的是她。方才太太没说,许是什么缘由,回头您问问就知道了。”
杨妈妈是王熙凤到江南之后聘回来的第一批下人,如今已是府上的元老,许多后来人不知道的事她都知道一二,但也仅限于知道一二。
贾菘媳妇没再问,去给邢夫人请安帮着预备东西。可东西预备完之后邢夫人竟也没留她,随便找个理由胡乱就将她打发了,这随意的态度,完全就是明着糊弄人。
就连杨妈妈也帮腔:“老太太和太太许是有旁的事,少奶奶不必多心,过几日等她们忙完了您再问就是。都是一家子,还能害您不成?”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被婆婆和太婆婆排除在外的感觉着实心酸,相公又不在身边,果真是半点依靠没有。贾菘媳妇叹一声没说什么,回自己院子陪孩子去了。
另一边,林茈玉在邢夫人的主持下给贾母和贾赦上了香,也见到了鸳鸯等人。
初时贾母将鸳鸯等人的身契给了林茈玉,被她转到自己名下,贾母身死之后她就按照当初的约定,将身契都放了。
七、八个大丫头为贾母送了终,又送她的棺椁一路回到金陵安葬,无论在哪个时代都算得上忠仆了。如今七、八个人只剩下包括鸳鸯在内的三个人,那些散了的也不必苛责。
王熙凤正巧说道:“……为老太太守满三年,琥珀她们要走,我想着她们伺候了老太太十几年,再耽误下去错过好年纪,每人给了几十两银子就让她们走了,却剩鸳鸯几个不肯走,说要一辈子伺候老太太。”
“她们既有忠义,便不能叫她们寒心。我大约只来这一回,还请二嫂嫂替我转交。”
林茈玉回头用眼神示意,雪容立时掏出银票来。
王熙凤忙推拒:“贾家正经的孙子、重孙都在,哪有要外孙女钱守孝的?如今不比当初,家里也用不上这么些花销,你若有心多上两炷香,老太太必定高兴。”
“二嫂嫂收着吧,如今花销的都是我的嫁妆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便是扔在水里听了响,也没人能说什么。”
推拒拉扯几次,王熙凤才收下:“你这样说我就收下了,鸳鸯几人名下都是挂着田产的,回头我直接将银子给她们,让她们自己决定。”
当面送的银子总容易被拒绝,索性就等林茈玉回去之后再给,省去更多拉扯。
到晚上王熙凤和邢夫人盛情挽留,林茈玉留下吃了晚饭才回去。没过几日王熙凤又邀请上门,还请了邢岫烟。
“我派人去给四妹妹传话,她不肯来。打从她相公去后,家业都有儿女撑着,她吃斋烧香竟像个活佛。”王熙凤摇头叹息,也算是间门接替惜春开脱解释。
林茈玉道了一声无妨,并不追究。这本来就是惜春的路,虽说没有如她所愿去馒头庵出家,但这样清清静静的,已胜过当年提心吊胆。
邢岫烟亦记得林茈玉。她幼时家贫,连读书识字都是妙玉所教,荣国府的那段时间门虽是寄人篱下,但和姊妹们相处的那段时光却是她最自在的时候,出嫁后虽说有了新家,但到底为人媳、为人妇,后又为人母,如何比得上与姊妹们一处?
如今再聚一回,算是遥遥回应了当年的那段时光。
祭拜了贾母,见过了故人,冬日忽地就来了。离开姑苏的时候天气还算凉爽,眼下要准备过冬,明年开春之前大约都不会离开金陵了。
南方的冬季不如北方寒冷,却潮湿阴冷,北方只要避开那刀子一样的风再裹上厚衣裳就暖洋洋,可南方刀子却藏在衣裳里。林茈玉等人初到金陵,再加上允佑身体的原因,预备过冬的东西足足准备了一个月。
等雪花飘下来,允佑裹得粽子一样在轮椅上,轮椅下方掏空的位置还熏着草药,淡淡的药香飘出来,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暖和又舒适。
“常听人说南方许多地方不下雪,可这雪瞧着比京城里并不小。”
“南方地界大着呢,这才是江南,再往南走到了海边才是终年无雪,咱们裹着裘衣,他们还穿着纱衣呢。”
“就你知道,爷不知道?当初□□的时候就知道了,只是爷没去过。你去过?”
“……没有。”
这辈子没去过,上辈子也没去过,这辈子生在南方长居北方,上辈子是生在北方暂居过南方。说是后世交通发达想去哪就去哪,但在生活和金钱的制约下,却还不如眼下自在。
叹口气,林茈玉往轮椅方向凑凑,从药香里汲取热量。
魔法攻击只能用魔法防御来对抗,单纯穿厚衣裳是没用的。
不过林茈玉有钱,允佑的钱虽然没拿出来,但他也有钱,在这个世界上有钱就能解决大部分问题。墙壁都改成双层烧上炭,还有飘着药香的手炉、脚炉,再潮湿的屋子也能熏干燥。
这是这么多年两人过得最安静的一个新年,写封奏折给皇上拜年请罪,然后就什么事都不用干了,年下采买的东西够用就成,除了几个熟悉的人上门,其他连拜年送礼的人都没有,轻松闲适的两人还跑出去看了烟花。
结果第二天允佑的腿就疼了大半日。几个太医愁眉苦脸,不知道允佑身份的本地名医骂骂咧咧,原计划开春离开金陵,一推就推到秋季。
螃蟹又长成了,但允佑已经不能吃螃蟹了,从姑苏阳澄湖送来的大闸蟹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后两个骂骂咧咧的本地名医大发慈悲允许他吃一只。
他吃完自己那只,就盯着林茈玉手里的:“你祖籍姑苏,该是最会吃螃蟹的,怎么蟹八件用得像舞枪似的?”
“祖籍姑苏就要会吃螃蟹?你不知在京城,螃蟹都是可以拿来做螃蟹宴的。”
“什么螃蟹宴,多名贵似的。”允佑嗤之以鼻,即便大闸蟹送到京城不易,但权贵们不还是想吃就吃?左不过多花几两银子的事。
话这样说,但略微思索后,他还是命人去采购了十篓蟹,送进京给戴佳氏。横竖时不时都要送东西回去,眼下正好有蟹,和送回去的其他地方特产没什么区别。
京里戴佳氏收到这么些螃蟹吓了一跳,谁没事吃这么多这个?两只都够她一顿饭了,就是把螃蟹当馒头啃也吃不了这么多呀。
无语凝噎了好一阵子,她才命人将活蟹、死蟹分开,死的留下赏人,活得给相熟的太妃送去些,再给孙子、孙女们分些,好一通打发才分完。末了给允佑的信中还要尽说好话,很高兴他惦记着额娘,螃蟹好吃云云。
林黛玉和林瑾也收到林茈玉送来的螃蟹。林瑾倒是借花献佛请客开了个螃蟹宴,一群文人附庸风雅写了不少词句,却被林黛玉一首就盖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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