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为人知的时候,秘境第四重正剧烈动荡。
境心的乱石阵中,一柄裹满赤色火光的长剑似乎有所感应,剑身不断发出震耳嗡鸣,剑意如涌动的海浪四散扩去。
在逐衡踏进四重境的一瞬间,熊熊火光浑似撕裂乌云的第一缕烈阳,拔地而起,朝远方疾飞。
“轰”!
火光炸成绚丽的烟花,尘与灰烬在林间飞散,所有生灵全部匍匐发抖,连遮天蔽日的巨树亦垂了枝条,恭敬弯腰。
剑气携无可匹敌的锋锐,贯穿一只凶兽的身躯,剑身穿上它庞大的兽身仍不减去势,在震耳欲聋的凶兽嘶吼中,风驰电掣穿越大半秘境,最终将那半死不活的凶兽钉进一方坚硬的山石,停在逐衡身侧。
至此,杀意仍未去。
与此同时,大地震动,地面裂出数百道沟壑,峭壁山峰巨石滚落,尘土澎湃飞扬,有一人在空中缓缓凝聚成形。
他穿着绿色衣袍,背负巨大羽翼,灵气围绕着他旋转,舞成漩涡,颜色枯黄的叶沾到他的手,竟重新变得翠绿。
逐衡冷脸向前走了一步,却是缩地成寸,瞬间移动到他面前,旋即抬掌震向他心口——
那人瞳孔骤缩,下意识想要凝聚修为扛住,却不知为何撤了护身灵气,咬牙硬接了这一掌,而后猛然被掼了出去,双翼接连砸塌了无数小山,被埋在乱石堆里。
逐衡负手站在原地,冷声道:“滚回来。”
那人双翼一展,轰开压在身上的石头,灰头土脸爬了过来,跪在他面前:“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还有一句没敢说:你看,我都没还手。
“当年你如何承诺我的?”
那人极快地瞥了一眼剑上的尸体,抿了抿唇:“定把它们看好,不让它们危害人间。”
“玄武神君的灵侍、堂堂神农鼎鼎灵,守不住一只蠪侄,守不住一只狰,”逐衡右手微抬,长剑嗡鸣着飞到他的掌心,他五指缓缓握住剑柄,将长剑指向鼎灵眉心:“也不知你想落谁的颜面。”
“等等!你听我解释!”鼎灵抬起头,长剑划破他的血皮,鲜血在鼻梁上淌出一条痕迹,他没敢擦脸,生怕下一刻剑就给脑袋戳个洞,语速飞快道:“你若不来找我,我也会想办法联系你,近日来,我脑子出了一些问题,时而会恍恍惚惚,陷入混沌。”
“每当那个时候,我似乎能感受到玄武,就好像她的气息离我很近,但当我细细感应,又什么都感受不到……”鼎灵喘着气,忽然垂下了头,双手紧紧按住眼睛:“会不会是玄武从苦海出来了?”
逐衡望向远方,手指微不可查地一蜷。
“不会。”他冷冷道:“我与她之间,比你更有感应。永远不要拿不切实际的期待来暗示自己。”
“哦……”鼎灵眼眶通红:“也许是我太想念她了。”
他又抬眼看逐衡,闷闷地问:“你不想她吗?”
诸天神祇都知道,这位朱雀神君执掌杀伐,处事嚣张,性格暴戾,虽身为守护之神,却常年闭关天外天,不问世事。
而他一旦现身,必有生灵遭殃。
没有神祇称得上喜欢他,他们或是讨厌、或是惧怕、或是拿他无可奈何,唯独一位除外。
当年的玄武神君。
玄武是唯一一个能让他言听计从的神。
可惜,三千年前四象封苦海,玄武随着结界降落人间,永远镇在了阵心。
逐衡的神情一变未变,教人琢磨不透他的想法,良久,他忽地皱起眉头,收了剑:“你毕竟是天地灵气所化,若你有所感应,未必全是虚妄。近日进境的人里,有什么异常吗?”
兴许是“不想”。
鼎灵叹了口气:“我没觉出异常。”
逐衡吩咐道:“从你落到苍梧山起始,所有进境的人,再给我看一遍。”
鼎灵抬掌,朝空中轻轻一抹,刹时间万千幻象以他手掌为中心,朝四面八方铺开,各门各派的人、妖、魔凝缩成枫叶一般大小,呈现在幻象里面。
幻象的衔接极快,每个面孔都只是一闪而过,鼎灵几次欲言又止,却在看见逐衡的严肃面容,又把话吞了回去。
突然,逐衡眸光一紧,抬手朝虚空一抓,某个场景瞬间被他扯到他们面前,鼎灵反应迅速,屈指一弹,场景倏然扩大千倍。
他们置身那个场景的高空,与四周灵气融为一体,近距离看到了场景中的人。
鼎灵倒吸了一口凉气,挪不开眼,不可置信道:“那是……那是苦海里封着的……是我看错了吗?”
“没有看错。”逐衡眼睫微颤,缓缓吐了一口气:“是鬼。”
伏巽怀疑的没错,确实有东西学会了化形,“走”出来了。
那是两名女子,只一个是恶鬼,另一个是普通的魔。
残香卷雪阁的恶鬼完全不可与这只相提并论,她周身溢着常人肉眼无法看见的黑雾,在不断吞噬灵气,触手蔓进森林里,爬上每一棵树木,范围之广,连逐衡亦不能一眼望到尽头。
难怪鼎灵会神识恍惚。
有这样的东西在身边跟着,那位魔女身上亦沾了不少黑雾。
从背后看去,她们两个的身形几乎别无二致,只源头的黑雾更浓烈。
逐衡正待上前看清她们的模样,就见恶鬼蓦地侧过身,朝虚空中他们的位置一扫。
坦白而言,她长得着实不像恶鬼。
那是一张极漂亮的脸,让人过目不忘,但最灵动的,是纤细的眉下、那一双澄净的大眼睛,为整体神态添了十分的单纯和无辜。
鼎灵惊讶道:“就连恶鬼都开始有审美了?”
逐衡屈指敲上他眉心:“画皮而已,莫被侵神。”
下方,恶鬼身侧的魔女奇怪地问她:“镜吟,你在看什么?”说完,顺着她的目光朝空中看过去。
逐衡:“……”
他应该知道,这两位都是谁了。
若哪一天,陷在雾中的冷峻少主想不开非要扮女装,恐怕就是这个样子了。
这位魔女的五官脸型,就像是照着他道侣长得,除了比他道侣更柔和些,堪称一模一样。
支镜吟摇摇头:“没什么,该是我最近太累,总觉得有什么在盯着我。”她又疑惑地看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便道:“我们继续走吗?”
“兔子还没找到呢,当然要走了。”
“家兔而已,不必多么在意。”
“野兔我还嫌不干净呢,家兔正好,剥皮下酒。”
她们朝前走去,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鼎灵问:“不跟过去吗?”
逐衡:“不跟。”
逐衡一拂袖,眼前场景飞退,他们从此地抽身,回到四重境内。
四周万籁俱寂,连清风吹拂过花草树木亦掀不起半分响动,神兽们全部跑得老远,兽心惶惶地藏在各处伸着脖子偷看他。
逐衡置若罔闻:“我该回去了。”
“啊?”鼎灵挠挠头:“恶鬼就不管了吗?”
逐衡白了他一眼:“这不用你操心,你能看好它们就够了。”
鼎灵垂下脖子,缓缓摇头:“我不敢再承诺了,那鬼身上沾了很微弱的玄武的气息,很影响我的神识,万一我再神识不清,它们极有可能再跑出来。”
怎么能有先天灵体把废物形容的如此理直气壮?
逐衡一言难尽地看着他,终是妥协般闭了一下眼睛,无奈地想:也罢,靠人不如靠己。
随他闭目,厚重的威压以他为中心散开,如一个倒扣的碗,将四重境悉数笼罩起来。
无形的屏障从“碗”上垂直延伸,准确捕捉到每一只神兽,嵌进它们前后左右的土地里,形成一个立体的方形牢笼。
做完这一切,逐衡停滞了许久,才缓慢睁眼。
他的眼睛布满红血丝,面上苍白的过分,又缓了片刻,才道:“我神力耗得多,怕是短时间不能再来找你了,你务必守好四重境的门,不能让任何人进来。”
鼎灵目光惭愧,语气很坚定:“你放心。”
说罢,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表情看起来百思不得其解:“对了,你是不是还没和道侣提过自己的身份?我看他的样子似乎是不知道的,你为什么要瞒着他?”
逐衡:“……”
连神兽偷跑出去都发现不了,竟然还有闲工夫偷窥别人道侣之间怎么相处?
逐衡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容:“我没听清,你在问什么?”
鼎灵忙不迭地结了个印:“好走不送。”
逐衡周身一轻,湛蓝的天空仿佛被推到他的眼前,柔软的云朵距他咫尺,他伸手去触碰——天空一个翻转,湛蓝不再,云朵消散,入眼的只有大雾……和齐膝的溪水。
四重境内光阴斗转,三重境却只过了一瞬间。
寒风侵略四野,霸道地吹开浓雾。
江冽满心满眼疑虑:如何又起了大雾?秘境内常常起雾吗?
但还好,这场突然而起又被他极快轰散的雾并没影响到什么,一行人依旧被护在斜照的剑光里……
独一人不在。
江冽看向人群后的清泉。
逐衡一手扯着衣摆,一手抓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鱼,笑得很腼腆:“阿冽,这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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