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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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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等死罪, 然天命已至,紫气东来,岂能明知而不言?此臣不忠也。


    经年以来, 我齐罹难, 先君病危,奸相入狱,太子失踪, 权臣把持, 多有内斗, 前有虞旬父通敌叛国, 后有玖玺桓攻城毁防。


    种种变故,累牍难书,直此之际, 温留君肃清朝纲,褒德赏功, 除叛诛贼, 养民生息。


    此天不忍我齐八百年国祚毁于一旦, 降温留君以力挽狂澜, 实乃天命所归。


    故臣冒死进言,请温留君践位,救齐于危难, 救黎民于水火。”


    第二日升朝,各家谋士不负主君厚望,有的声情并茂, 有的诚挚感言, 有的痛哭流涕。


    “天不可无日月,国不可无君主。天无日月, 则万古如长夜,国无君主,则山川犹混沌。请温留君为万民计,继位为君。”


    “去年种种,皆因先君病情,不能承担宗庙社稷,温留君再犹豫,江山无主,恐我国重蹈昨日覆辙。”


    “无人带领,我国则为一盘散沙,列强环伺,散沙如何聚众抗衡?今日我国臣民他日或为他国俘虏,温留君也姓谢,也是齐人,如何能狠心眼睁睁看着我等丧权辱国?”


    朝堂上群情激昂,纷纷陈词,待众人说完,谢涵长叹一声,“本君知诸位心意,奈何我位卑德薄,不能不度德量力。且太子仍在,我惟盼殿下归来,岂能鸠占鹊巢?”


    随后力排众议,开始商讨后续事,包括齐公的发丧。齐公薨逝的消息早已发往昊王室与列国,各国吊唁使臣已在路上。


    第二日。


    又有人进言:“太子,罹难之际弃我国,何以承担社稷?”


    谢涵当即呵斥,“臣议主,妄言至此,拖出去。”


    但他按的住一个人,却按不住所有人,众人纷纷痛斥谢泾储君期间种种劣迹,谢泾为人,想想也知道会有多少为他人所诟病的地方,直被翻得底朝天。


    最后,有人请来怀陀,“公公伺候武公十年,伺候先君二十年,不知二位先君对我国未来有何打算,先君故去前传令太庙升朝所为何事?”


    怀陀手里本来就有一份齐武公的遗诏,不知怎么的又来了份已故齐公的遗诏,一个是“加冠后谢涵即可继位”,一个是“迎寡人之第三子谢涵登基”。


    群臣更加来了精神,“武公遗诏,先君遗命,温留君再推辞便是对先人不敬,对父祖不孝。”


    “君命不受,更为不忠。”


    一连七日,谢涵终于推辞不过。


    钦天监开始算吉时,司礼府准备登基大典。


    期间,齐公的谥号,也被商议好了——怀。


    ——平谥,用之闵伤焉,用之无后者焉。


    纵览齐公一生,既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功绩,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恶行,平庸而普通,却先是被宠臣欺骗半生,后是被下臣射杀于都城,中风一年、瘫痪在床、点滴恢复、万箭穿心。


    ——悯伤悯伤,如何不叫人悯伤?


    便是普通臣下也觉得,先君这一生太倒霉了些。


    玖氏将在齐公出殡前一天正法,以告慰其在天之灵。


    谢娴见玖三思迟迟没有被放出来,终于慌了神,谢妤安抚后,亲自来找谢涵。


    值此混乱之际,谢涵政务繁重,不两日就累坏了,霍无恤逼着人躺在软榻上,让人闭眼,坐在旁边念奏章给人听,提朱笔替人批。


    进来见到这一幕,她皱了皱眉,谢涵睁开眼,“阿姊怎么来了?”


    谢妤见他脸色苍白,难免心疼,“事是做不完的,千万不要累到自己了。”


    谢涵笑笑,“我省得了。”


    谢妤便知其半点没将她的话放心里去,只她有更重要的事,“怎么还没把三思放出来,娴儿急得口角都冒泡了,又担心打扰你。”


    霍无恤心里咯噔一声。


    其实就玖三思一人,他们内部就讨论过很多次。


    他是赞成放了那孩子的,不止因为那孩子和他相识一场,更因为如果那孩子死去,楚楚夫人、宋太夫人、娴公主,甚至八公子,都会对谢涵有芥蒂,他不愿看到如此。


    韩斯却一力反对,“国有国法,岂能因为一个人例外?二公主免责,是因为三族罪祸不及公室,这是为了国家的统治,早就被写在了法典里。玖三思却姓玖不姓谢。如果君侯放了玖三思,怎么和死去的蓉郡主交代?”


    谢蓉是虞旬父的妻子,谢皋的堂姐,虞氏灭族后,她被免责,只是丈夫孩子女儿都死了,她一个老婆子活着可笑,活着痛苦,投缳自尽了。


    “难道只因为蓉郡主是君侯的表姑,娴公主是君侯的姐姐,亲疏有别?”


    沈澜之三缄其口,还劝韩斯,毕竟对方是他举荐给谢涵的,“小斯,这时候别说话。无论是杀是留,君侯都一定会后悔,人后悔的时候不会怪自己只会怪旁人。”


    对此,韩斯给他两个白眼,“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至于谢涵,他本心上当然想保住对方,可他又时时刻刻地警醒:玖三思是玖玺桓定下的继承人,他的心一定在玖氏这儿。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因此,对玖三思的处置,一时便搁浅了。


    直到今天谢妤过来,谢涵犹豫一瞬,终是道:“姐姐,三思是玖氏的继承人。”


    比起楚楚和谢娴,谢妤掌宋国国事,更明白利害关系,只是不曾或者说不愿深想。


    此时她平静的面色骤变,那埋在心底的担忧终于翻涌上来,“你、你——”她张了张嘴,“你要杀三思?你疯了?娴儿会受不了的。”


    “我并不想杀三思。”谢涵撇开目光,“只是我知道,一个世家继承人一直以来受的是什么教育。倘若有朝一日,楚国灭齐,留下母亲与我,母亲不会怎么样,我却会卧薪尝胆,时时刻刻想着复国。”


    “这怎么能一样?”谢妤连连摇头,“不一样的。三思才多大,他只是个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啊。”


    韩斯就是这个时候过来的,“宋太夫人此言差矣。”


    他一收到消息就猜到谢妤要说什么,立刻赶过来,当然这消息是玖家对家给他的,但他不在乎,“玖小少爷吃了这么多年玖家的米,穿了那么多年玖家的衣,怎么能算无辜?怎么能分享了好处而不一起承担罪行?即便无辜,玖家的仆婢不比他更无辜点?律法如此,不是无辜二字可以动摇的。”


    “你算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说话?”谢妤不忍对满脸疲惫、面色苍白的弟弟发火,冲着韩斯怒道:“我道涵儿怎会如此,原来就是有你们这帮酷吏危言耸听。”


    韩斯不理她,只对谢涵拱手道:“君侯,这是你第一次用现在的身份判决一桩案件,倘若徇私,国人会怎么看你,天下人会怎么看你,以后你想要再推行任何事,这个污点都会永远拖你后腿。”


    谢妤看看一脸坚持的韩斯,再看看始终皱着眉的谢涵,“涵儿,看来今天我是说不动你了,那你自己去和母亲、娴儿解释罢。”


    楚楚很快就派人来传谢涵,霍无恤拉着他,“我陪你一起去。”


    谢涵笑了一下,“母亲能对我怎么样?”他抱着人,将头埋进对方脖窝里,轻嗅了一下,好像那给了他无尽的勇气,“等我回来。”


    定坤殿内,楚楚素服白花,乌黑的发髻里嵌着几缕银丝,眼角有了细纹,鼻唇间法令纹加深,她老了——她也确实老了,再过几天,就是齐太夫人了。


    她面色有些冷,“你当真不肯放了三思?”


    “母亲。”谢涵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再过几天就要行刑了,你说你不知道?”楚楚拍着桌子站起来,“你姐姐只有三思一个孩子,她之前落水坏了身体,也只能有三思这么一个孩子。她为什么会落水你忘了吗,是玖家要和我们划清界限,你怎么能这样对她?”


    “可我要怎么和天下人交代?”


    “天下人管得了他一个八岁稚童?三思活下来会吃他们家的米还是占他们家的弟?他才八岁,碍得了谁?有什么要和天下人交代得?是你自己——”楚楚骂道:“是你自己爱惜名声,怕背上徇私的名头,是你为了权欲,要拿玖氏正典型。”


    谢涵起身,肃立一旁,低着头,并不作声。


    “涵儿——听母亲一句,放了三思,不然你也不会快乐的。我王兄说过,如果做了王,只是让自己和身边的人痛苦,那又有什么意义?”


    “母亲。”谢涵抬头,“做王,不是为了自己快活的。”


    “我不管。”楚楚指着人道:“你如果还认我这个母亲,明天——就去把三思放了。”


    谢涵不做声,母子二人僵峙许久,终于谢涵低头,“明天我去天牢看看。”


    他只说去看看,却没有说放人,楚楚把谢娴叫过来,“你弟弟吃软不吃硬,我偏偏却是个硬脾气,你阿姊也差不多,明天涵儿去天牢前,你再求一求他让他心软,咱们把红脸白脸都唱了,一定能救出三思,莫怕。”


    霍无恤在门口等了很久,终于远远看到一行人影,他连忙过去,只见对方面色越发的白了,见到他就抓紧他的手。


    触手之后,他才发现对方掌中满是冷汗。


    他一惊,忙加快步伐扶着人进门,等身后侍从都被关在门外后,身侧人果然站不住歪倒在他身上,他连忙将人抱上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谢涵紧紧握着他一只手,口唇发暗,“霍无恤,我胸口好闷,好难受”


    霍无恤赶紧替他查脉,心知是心疾要发了,他赶忙拿出备着的药丸、药瓶,给人嗅了吃了,再推按了一遍穴位,才让人缓解。


    明明已经好久没发作了,心肺病多是对寿数有碍的。


    他坐在床沿抚着对方胸口,说笑道:“都说了带我去,楚楚夫人哪次见你不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她喜欢我这样的,我在保准能让她少骂你几句。”


    “好不要脸。”谢涵笑了一下,翻身凑近抱着他腰,突发奇想,“霍无恤,你会唱歌吗?”


    “那可不?”霍无恤吹起了口哨。


    吹的还是谢涵在南疆常弹的曲子,就好像光阴流转,回到了那短暂明媚而无忧无虑的时候。


    风清月白,小船飘摇,两岸山峰,妻夫山,情花圃,女娲庙前月老树。


    第5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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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子饼, 百合酥,糯米糍。


    清晨,谢娴带了一盒糕点来看谢涵, “怎么又瘦了些, 脸色也不好,再忙也要注意身体,若是病了什么都是空谈。”


    她轻声细语, 谢涵打开食盒, 都是他喜欢吃的, 只有谢娴会关心这种事情。楚楚是个心粗的, 谢妤更不管这些琐事,从小只有谢娴会管着定坤殿内每个人爱吃什么,爱用什么熏香, 喜欢什么样的布料。


    生病了,楚楚一边传太医一边嘲笑他不顶用, 谢妤责罚宫人找原因, 只有谢娴会立刻着人备着热水热粥蜜饯。


    尽管知道这不会是一盒简简单单的点心, 谢涵还是伸手拿了一盏百合酥, “姐姐一贯知道我爱吃什么。”


    谢涵的面色实在称不上好,脸很白,因为脸白显得眼下青黑格外明显, 双唇也黯淡没有血色,谢娴准备了一晚的腹稿忽然不忍心说,静静看人吃完后, 见人随意倒了杯水, 连忙按着人手,“纵是临近夏日, 也要小心,让人重新上壶热水来。”


    等谢涵喝完热水缓解了点心的干甜后,已经快到点上朝了,直到他起身,内侍宫婢前来替他打理衣物,快要迈步出去时,谢娴仍然什么也没说。


    还是谢涵收回脚步,“姐姐不要和我说点什么呢?”


    “你——”谢娴捂着口鼻,忽然一阵酸涩,“我不知道我该说什么?我不想让你为难,也不想三思离开我。我该说什么?我能说什么?”


    谢涵折返回来,拿帕子替她擦脸上泪花,一声叹息,“姐姐你总是这样心软。我让三思改姓谢,除名玖氏宗祠,从此与玖氏再无瓜葛,可好?”


    谢娴眼中泛起光芒,“可以吗?”


    “我说可以就可以。”谢涵替她扶了扶鬓角白花,“姐姐等我回来罢。”


    下朝后,谢涵去了趟天牢,韩斯闻讯强烈要求同行,被谢涵赶走。


    韩斯问:“君侯要放了玖三思?”


    “曾经姐姐在玖家受磋磨,阿姊在宋国手侮辱时,我那时就想,从今以后,一定要保护好她们,不让她们受一点伤害。难道到头来,伤害她们的竟是我自己吗?韩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韩斯往后退三步,“我理解君侯,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弯腰一揖,“可韩斯要找的明主,却是能摈弃所有情感,一往而无前的人。韩斯理解君侯,韩斯不能苟同君侯。”


    一揖过后,他转身而去,囚室昏暗,烛火将他影子拉长,显得他的背影决绝而孤寂。


    谢涵知道,只要他放了玖三思,韩斯一定会与他离心离德。


    他望着壁上油灯,微弱跳跃,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先去见了玖玺桓,向他要了封逐玖三思出玖家的手书。


    短短几天,威名赫赫的玖大将军就苍老了好多,曾经一丝不苟的发冠不知踪影,只有几根茅草插在头上,闻言,他笑了起来,问谢涵:“可以再多逐几个人出去吗?”


    对此,谢涵面无表情,“玖家主觉得呢?”


    玖玺桓可惜道:“少卿愚蠢,若是当初没有弄坏娴公主的身体,让娴公主多生几个孩子就好了。”


    “姐姐不是你们玖家的工具。”谢涵面色冰冷。玖玺桓笔走龙蛇,写好逐书,问谢涵,“现在该唤您君上还是温留君?”


    “先君五月初三出殡,本君六月初一继位。”


    玖玺桓点头,他有个疑问,“靳攸可是温留君人?”


    “不是。”谢涵肯定且笃定道。留玖玺桓冥思苦想:莫非是须弥?总不是拾夏罢?


    谢涵很快去接玖三思,都知道他是公主之子,现在齐国掌权人温留君的亲外甥,掌囚吏特意给他安排了干净通透的囚室,还让人挨着玖少卿,免得小孩子害怕。


    因此,先看到谢涵的是玖少卿,“殿下——”


    这久远到陌生的称谓令谢涵一愣,他在玖少卿囚室门口驻足,眉眼冷淡,“你不要这么称呼本君,当不起。”


    “学成文武艺,货与君王家。小时候,我被先武公挑选为您的伴读,您从小天资聪颖学贯百家,其他伴读因为公子公孙们的疏漏被打板子时,只有我和您一起喝茶赏花。”


    玖少卿轻声道:“那时我就想,所有公子公孙绑在一块儿,也比不上您半分,我运气真好,可以被选为您的伴读,近水楼台,只要一路跟着您,为您出谋划策、排忧解难,以后一定能有光明的未来。”


    “只一点,您的身体不好。为此,我绞尽脑汁,找了各种名医偏方,后来想明白一件事,我再找也比不得宫中太医。遂开始小心注意,便发现您有时有些任性,总嫌弃:头发擦干太慢了,姜茶太辣了,温水太没味道了。”


    “光盯着您擦头发、喝姜茶、不碰冷水,都是一场场斗智斗勇。”


    谢涵低眉看他,“你想说什么?”


    “不知道。”玖少卿牵起嘴角,“可能只是怀念那没什么忧愁的时光罢。”


    “那你慢慢怀念罢。”


    谢涵令掌囚吏打开玖三思囚室。


    玖三思抱着膝盖坐在墙角,睁着眼睛看玖少卿和谢涵说话,见到谢涵进来,看看玖少卿,又看看谢涵,“温留君。”


    谢涵脚步一顿,他矮身蹲在对方对面,“你该叫我舅舅。”


    玖三思实在和谢涵生的很像,八岁的他脸上有婴儿肥,眼睛乌黑乌黑的,他抿了下唇,“可以吗?”


    “当然。”谢涵点头。


    “那三思可以请舅舅答应三思一个要求么?”


    “什么要求?”谢涵瞥了玖少卿一眼,希望对方没教三思什么非分之想。


    “三思想要大风筝,竹蚱蜢,听小曲。”玖三思害羞,“三思想再见一次大风筝,再编一次竹蚱蜢,再听一次小曲。”


    他从小被谢娴严格要求,被各个堂兄弟当作假想敌,被玖少卿当作筹码,被玖玺桓刻意培养,他不知道什么是玩乐,他不懂,只知道努力去达成所有人的目标。


    ——直到谢涵带他出去过一次。


    谢涵很奇怪,对方既不惧怕,也不厌恨,只要求大风筝、竹蚱蜢、听小曲?


    他疑心有诈,将人带出,让人仔细搜了身后确定无害后,说:“舅舅近来无闲,且先君薨逝,都城之内禁歌舞,没有小曲。”


    玖三思脸色转白,马上跪下,“三思大不敬,三思无意亵渎先君,不知舅舅繁忙,舅舅恕罪。”


    谢涵对一旁婢女招了招手,婢女递上一个锦囊,打开是一块温柔的玉璧,流苏上垂着洁白的珍珠,是他曾经给玖三思的三岁见面礼,对方入狱后被缴没。


    他拉人起来替人带上,“无事,在舅舅面前,不必这样谨小慎微,舅舅以前发过誓,一定会照顾好你母亲和你的。”


    玖三思仰头看谢涵,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时,外面传来急报,“君侯,太子回都了。”


    “太子?”谢涵动作一顿,招婢女为玖三思继续挂玉璧,“泾太子?”


    沈澜之等已经火急火燎过来了,“西门令的通报,太子带着一行人入城了。”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是现在,离齐公出殡还有三天,离谢涵继位还有三十天。


    扶突城内各国使节都睁大眼睛看着呢。


    方钦化对谢涵做了个刀了的动作,“离太子快马到宫门还有一个多时辰。”


    “不可。太明显了。”沈澜之来回踱步,“就算先君没有下过废太子的旨意,还有武公的遗诏摆在那儿,总归还是君侯更名正言顺些,若是动手,反而显得心虚。”


    很快,在大家口口声声中,谢泾入宫了。


    当初,谢涵失踪,他直接发疯,用最后的耐心把谢沁接进宫交给虞旬父后,就去了谢涵失踪点,渐渐没了音讯。


    有人说他随温留君进了瘴林,有人说他被残存的刺客杀死,总而言之,随着一年的时光过去,没人觉得他还会回来。


    可他偏偏回来了。


    让谢涵一方高兴的是,他还带回了一个人——缃色的衣衫,瘦弱无骨,不良于行,却妩媚动人。


    谢涵直接跑到门口抓着人手,“小怜!”


    当初应小怜和他换了衣服去引开虞旬父的杀手,他虽然不断地派人找,可内心深处已经不觉得对方还活着了。


    现在看到活生生的人,如何不让他欣喜,“太好了,你没事,你没事。”他抱着人狠狠拍了下对方肩头,给应小怜都拍无语了,瓮声瓮气道:“君侯当小怜是无恤吗?”这一巴掌想拍死谁。


    “哈哈。”谢涵尬笑两声,挥开谢泾派来给应小怜推轮椅的人,亲自给人推着,“本君这就叫阿劳过来。”他想问问对方如何脱险,到底现在不是好时节,对谢泾说:“恭喜太子殿下平安回来,殿下带回小怜,我感激不尽。”


    谢泾看四周雕梁画栋,却是满目霜白,他在路上就知道齐公殡天的消息,此时道:“启程回来的时候,婧儿根本不知道发生了那么多事,三哥此时恐怕根本不想见到婧儿。”


    四周都是人,谢泾从不在乎旁人怎么想怎么看,谢涵却还要注意风评,笑道:“太子殿下多虑了,殿下安全归来,我只有高兴的份。”


    谢泾恍然,看着四周人,知道自家三哥恐怕只是在对他说假话,但假话也好,假话也好,“真的吗?”他甜甜一笑,凑近对着谢涵耳边正要低语,却瞥见旁边一个小人儿靠近。


    他愕然,“三哥,你孩子都这么大了。”


    原来是玖三思走近,谢涵无语,“是二姐的孩子。”


    谢泾恍然,他爱极了这张脸,蹲下笑道:“真是一天一个样,一年不见,三思都这么大了,鬼鬼祟祟过来干什么?”谢泾喜欢玖三思,似乎不需要什么理由,看脸即可。


    “没有鬼鬼祟祟。”玖三思对着谢泾一板一眼,然后拿出小锦囊递给谢涵,腼腆道:“玉璧三思好喜欢,三思也要送舅舅一个礼物。”


    “舅舅等会儿看。”谢涵一欣喜于应小怜的回来,二烦忧于谢泾的出现,对这个锦囊只一笑而过,就转头交给寿春收起来。


    就这么一刹那的功夫,忽闻金鸣声响。


    谢涵还没登基,但在推辞再三接受两位先君遗诏时,便已经是灵前即位了,他面前,除了持刀侍卫,任何人不得携带锐器,只有谢泾身份敏/感,他佩剑上来,一时无人阻拦。


    玖三思抽出谢泾的剑直朝谢涵刺来。


    三人离得太近太近,四周卫士根本反应不过来。


    甚至谢涵自己也没反应过来,又或许他反应过来了,却因为什么而产生了一息的犹豫,谢泾已经挡在他面前,被一剑刺穿了心肺。


    玖三思只有二人腰眼高,故剑锋从下向上刺出一个大斜口,几乎贯穿谢泾半片胸膛,他一脚将还要靠近的小孩踢了出去。


    之前觉得可爱,现在却变得可恨,谁也不能伤害三哥。


    其力之大,玖三思直接撞飞到一根柱子上,缠着银龙的抱柱满是血迹,小小的身躯顺着血迹滑了下来。


    谢涵的面部表情有一瞬间的空白,立即吼道:“太医,快传太医!”


    他抱着谢泾,去捂对方胸口的窟窿,“太子,太子你坚持一下,太医马上就到。”


    “三哥要叫我婧儿,噗——”谢泾吐出一口血,见谢涵脸上惊慌,因为失血,他眼睛有些花了,分不出这是真是假,就当是真的,他浅笑起来,“三哥,婧儿死后,你会为婧儿掉一滴眼泪吗?你会永远忘不掉婧儿吗?”


    太医来的格外的慢。


    谢涵瞧着他,缓缓道:“婧儿总是让三哥这么刻骨铭心。”


    谢泾安心地笑了起来,抬手轻抚谢涵面庞,“三哥可以对婧儿说一句话吗?”


    谢涵:“什么话?”


    谢泾的神色变得悠远,“婧儿不怕,三哥在这里;婧儿不哭,三哥带你走。”


    那个世界的三公主谢涵不明白,但此世回来后的谢涵仔细翻了所有记忆,找到了:四岁那年,谢泾和谢漪被一起掳劫,他带人找到窑洞,把饥寒交迫发着高烧的小妹背出来时,就是这么说的:婧儿不怕,三哥在这里;婧儿不哭,三哥带你走。


    当然,他记忆里找不到的真相是:那场掳劫是鲁姬策划的,谎称龙凤胎让她日夜不安,帛哪能包的住火,终于在一次跟随齐公秋巡时,她买通了劫匪:杀了女孩,留下男孩。


    谢婧从小敏感,他觉得所有人都对他饱含恶意,在鲁姬和秋屏说那些话时,他正躲在衣柜里,当时他想:就这样死掉好了,反正也没人希望他活着。


    等到真的顺了鲁姬的意被抓走时,他才发现死之前好可怕,又黑又累又饿又冷,他们还会打他,他只想快点死掉,结束这种痛苦。但先来的不是死亡,而是一捧光。


    谢涵搬开洞口的石块爬进来,背起谢泾,从此——一句话,一辈子。


    “婧儿不怕,三哥在这里;婧儿不哭,三哥带你走。”谢涵轻声细语,极尽温柔,就在这种温柔中,谢泾永远而满足地闭上了眼睛。


    太医终于姗姗来迟,谢涵大发雷霆,“太医署离这里才几步路,你们是爬过来的吗?本君还敢让你们看病,等死都比等你们快些!”


    一个个太医苦不堪言,跪在一起认错,“臣等死罪。”


    真是怪不得他们,是传唤的侍官说错了地方,害的他们白绕了一圈,但此时此刻面对盛怒的谢涵,没人敢吱声。


    谢涵按着额头,“还不过来替太子治伤。”


    几人膝行向前,一摸谢泾脉象,心里咯噔一声,当即找垫背,“神医还在扶突,请君侯传唤神医。”随后,施针止血,包扎伤口,灌补气血药物。


    最后,还是党阙来当场宣布谢泾和玖三思的死亡。


    “齐太子薨了。”


    “玖小少爷已经气绝身亡。”


    消息传出去没多久,鲁姬便投缳自尽了,谢娴更是直接晕死过去。


    一下子就要多备两套棺木,所幸给齐公操办多进了许多里料,目下还绰绰有余。


    霍无恤跟着须贾在棘门营练兵,听到谢涵遇刺的消息匆匆赶回来,夜已深。他叩开门,“君侯?”


    室内很暗,谢涵没有点灯,只有斑驳的月光从窗缝漏了点滴进来。霍无恤以为他已经安置了,却见人盘坐在地上,听到声音抬头,“你来了?”


    月光打在他背上,照不亮他脸庞,霍无恤轻声道:“我有些怕黑,点个灯好吗?”


    烛火轻启,霍无恤这才看见他身侧放了个锦囊,锦囊上铺着卷短帛,帛布边一只粗糙的竹蚱蜢。


    他拿起短帛,见人不阻拦,展开看到:


    ——舅舅,在您看到这封信时,三思已经不在了。


    但三思永远感激你的爱护,三思知道你来放了三思,是顶着多大的压力。


    三思不想你以后后悔,也不想你后悔后对母亲有芥蒂,所以做出了这个选择,舅舅千万不要难过。


    三思从来不觉得活着有什么快乐,所以也不害怕死亡有什么痛苦。


    以前三思害怕母亲伤心,害怕父亲不满,害怕叔祖父失望,所以三思不敢死,但现在父亲不会不满,叔祖父也没法失望了,反而三思还会拖累母亲,害了舅舅的大计,既然如此,三思为什么要再活着呢?


    三思从小记事,舅舅陪过三思两次,三思都记得。之前装作不记得,只是怕父亲和叔祖父生气。三思知道,自己和舅舅走的太近,家族里不愿看到,这对三思和舅舅都不好。


    但三思会永远记得舅舅背三思上过街,带三思放过风筝,教三思做过蚱蜢,抱三思听过小曲。


    母亲说这是玩物丧志,原来这就是“玩”,三思喜欢“玩”。


    有时候,三思会想如果三思没有过目不忘,没有被叔祖父抱养,是不是也可以像别的小孩一样“玩”。这样,堂叔堂兄们就不会不高兴了。但叔祖父和父亲又会不高兴。三思不想任何人不高兴,怎么办好呢。


    现在,三思终于不用再想这个问题了,三思要去“玩”了,舅舅不用伤心,三思只是去找一个历代先贤都不能回复的答案:人的肉/体如果死去,精神将往何处去?


    去之前,三思要给舅舅回个礼,只要太子舅舅在,对舅舅声名,无论如何都有瑕疵,三思知道太子舅舅活得很苦闷,三思带太子舅舅一起去“玩”了,舅舅要好好帮三思照顾母亲哦。


    霍无恤放下信,从怀里掏出个小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是五颜六色的糖果,他捏起一颗塞进谢涵嘴里,问:“甜么?”


    谢涵仰头,笑了笑,“甜。”


    他好像枯坐许久,已经放空了自己,这一笑,竟显得天真单纯。


    霍无恤不期然想到对方之前的问话,或许对方曾经真的那样单纯而不谙世事过。


    他点点头,“那就好。”遂将糖果包进短帛里,谢涵愣愣的,霍无恤解释说:“好苦的信,我放一颗糖进去,让他甜一甜,这样小三思就能玩得高兴一点了。”


    他摸着谢涵脑袋,“他太苦了,让他去另一个世界甜一甜罢。”


    谢涵睫毛颤动,轻声道:“我还记得他没出生时,我就早早挑好了帽子,是男孩就虎头帽,是女孩就雪狐帽。


    我还记得第一次抱他时,他那样小小一个,我只怕将他抱碎。


    我还记得第一次给他玉璧时,他才我膝盖高,就一丝不苟,恭恭敬敬。


    都说他像我。


    ——一点都不像,他替所有人考虑,唯独忘了他自己。


    他明明说想要大风筝,竹蚱蜢,听小曲,我为什么没有带他去一次,最后一次。


    三思三思,他不应该叫这个名字,小小年纪,思虑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估计完结了罢,烟】


    第523章


    =================


    五月初一。


    玖玺桓自刎于天牢, 留下囚室墙上最后一行字:一失足成千古恨。


    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剑,谢涵派魏尝彻查司寇府,拔除许多各国细作, 各家暗探, 以示褒奖,擢魏尝司寇府左史。


    五月初二,所有玖氏子弟, 被就地处决, 玖氏女全部充入官妓馆。


    同样是五月初二, 燕使三请入齐。


    齐公是怎么中风的, 天下人心知肚明。


    “燕人来吊唁我君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谢涵冷笑,“所有燕人,不得入我齐都。”


    除此之外, 他还下达了一个对燕国来说堪称晴天霹雳的消息,“即日起凡我齐宋盐商, 不准入燕国寸步。”


    被拒在扶突门口的燕使大惊失色, 临行前太子殿下要他赎回狐相和聂师帅, 他已经愁白了头发, 没想到现在齐国还要断燕盐。


    这都是什么人间惨剧,带着这样的结果回灵道,他还用活吗?


    遂收买小儿, 潜入扶突,在各国使馆前唱童谣:天下雪花盐,七分出我齐, 敢叫不如意, 岁末无闲盐。


    他相信,列国中齐国独享渔盐之利早就受人红眼, 现在齐国公然断一国用盐,更会令人忌惮。


    对此,楚使八风不动,毕竟细节都商量好了,只等谢涵正式登基,就会和楚国签署十年七分盐的边贸协议,嘻嘻。


    梁国倒是不高兴,谢涵只好派出桑朵拉小姐了,谁叫这梁使是刘决呢?


    桑朵拉很生气,“你急什么?难道你想害我老师?”


    “本少害温留君干什么?”话刚出口,刘决就觉得要是可行的话,也不是不行,他看谢涵不顺眼太久了。


    “你既然不害我老师,担心盐价干什么?我老师又不是不讲理的人,都怪燕人太过分。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都不共戴天了,难道还要和仇人做生意?这在民间是要被戳脊梁骨的!”桑朵拉抱着胳膊气呼呼,“你不是想害我老师,就是想我老师被戳脊梁骨咯?”


    刘决细一想,是这么个理。


    谁能像燕国这样,做细作做成一个国相,被发现后把国君气中风?还让齐国动乱一年。这搁谁身上不生气?


    雍国浅浅分了下心,觉得和自己相关性不大,就继续之前的思考,王免在意的始终如一:有什么办法能让长公子回心转意。


    召使班突很高兴,燕人有什么不爽的,他就爽到了。


    郑国已经正式成为楚国的马仔,只跟着宗主国走。


    至于杞、邹,有他们说话的份吗?


    燕使一计不成,疯狂写信,派八百里加急信使回国,告知宁襄现状。


    在他写出第一封信后,走在路上忽然被一棍子打晕,装在麻/袋里拖进齐宫,醒来时面前已经是熟悉而可怕的人。


    熟悉是因为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那一面之缘也很可怕,毕竟当时对方挟持着他们君上在和太子殿下讨价还价。至于可怕,可怕还需要理由吗?


    “温、温、温留君?”燕使颜雅回张口结舌,反应回来恭敬道:“外臣拜见温留君。”


    谢涵对他笑了笑,轻声问,“天下雪花盐,七分出我齐,敢叫不如意,岁末无闲盐?”


    颜雅回强自镇定,一副不知道谢涵在说什么的样子,昂着头宛如大公鸡,扯开话题,“温留君不是不允我燕人入扶突?”


    谢涵拍了拍手,沈澜之带着一溜童子进来。


    谢涵让那群童子又念了一遍歌谣,问童子谁教他们,于是又拖进来一个麻/袋,麻/袋里装着个老乞丐,老乞丐又指认了颜雅回的侍从,颜雅回的侍从最后可怜巴巴看自家主子。


    “好啊好啊——”谢涵赞叹不已,“传谣言传到扶突来了,当我是死的吗?妄自生谣,诽谤我齐——”


    他面色骤变,森寒道:“你有几条命啊燕使?”——


    作者有话要说:


    失误了失误了,本来以为今天休息,结果加了一个白天到晚上八点半才回来。今天不能完结了。


    明天值班


    要后天见了


    这章乱糟糟的,有点困,脑子写不清楚,后天来修。


    第5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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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初一。


    玖玺桓自刎于天牢, 留下囚室墙上最后一行字:一失足成千古恨。


    没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剑,谢涵派魏尝彻查司寇府,拔除许多各国细作, 各家暗探, 以示褒奖,擢魏尝司寇府左史。


    五月初二,所有玖氏子弟, 被就地处决, 玖氏女全部充入官妓馆。


    同样是五月初二, 燕使三请入齐。


    齐公是怎么中风的, 天下人心知肚明。


    “燕人来吊唁我君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谢涵冷笑,“所有燕人,不得入我齐都。”


    除此之外, 他还下达了一个对燕国来说堪称晴天霹雳的消息,“即日起凡我齐宋盐商, 不准入燕国寸步。”


    被拒在扶突门口的燕使大惊失色, 临行前太子殿下要他赎回狐相和聂师帅, 他已经愁白了头发, 没想到现在齐国还要断燕盐。


    这都是什么人间惨剧,带着这样的结果回灵道,他还用活吗?


    遂收买小儿, 潜入扶突,在各国使馆前唱童谣:天下雪花盐,七分出我齐, 敢叫不如意, 岁末无闲盐。


    他相信,列国中齐国独享渔盐之利早就受人红眼, 现在齐国公然断一国用盐,更会令人忌惮。


    对此,楚使八风不动,毕竟细节都商量好了,只等谢涵正式登基,就会和楚国签署十年七分盐的边贸协议,嘻嘻。


    梁国倒是不高兴,谢涵只好派出桑朵拉小姐了,谁叫这梁使是刘决呢?


    桑朵拉很生气,“你急什么?难道你想害我老师?”


    “本少害温留君干什么?”话刚出口,刘决就觉得要是可行的话,也不是不行,他看谢涵不顺眼太久了。


    “你既然不害我老师,担心盐价干什么?我老师又不是不讲理的人,都怪燕人太过分。你们中原不是有句话叫: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都不共戴天了,难道还要和仇人做生意?这在民间是要被戳脊梁骨的!”桑朵拉抱着胳膊气呼呼,“你不是想害我老师,就是想我老师被戳脊梁骨咯?”


    刘决细一想,是这么个理。


    谁能像燕国这样,做细作做成一个国相,被发现后把国君气中风?还让齐国动乱一年。这搁谁身上不生气?


    雍国浅浅分了下心,觉得和自己相关性不大,就继续之前的思考,王免在意的始终如一:有什么办法能让长公子回心转意。


    召使班突很高兴,燕人有什么不爽的,他就爽到了。


    郑国已经正式成为楚国的马仔,只跟着宗主国走。


    至于杞、邹,有他们说话的份吗?


    燕使一计不成,疯狂写信,派八百里加急信使回国,告知宁襄现状。


    在他写出第一封信后,走在路上忽然被一棍子打晕,装在麻/袋里拖进齐宫,醒来时面前已经是熟悉而可怕的人。


    熟悉是因为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那一面之缘也很可怕,毕竟当时对方挟持着他们君上在和太子殿下讨价还价。至于可怕,可怕还需要理由吗?


    “温、温、温留君?”燕使颜雅回张口结舌,反应回来恭敬道:“外臣拜见温留君。”


    谢涵对他笑了笑,轻声问,“天下雪花盐,七分出我齐,敢叫不如意,岁末无闲盐?”


    颜雅回强自镇定,一副不知道谢涵在说什么的样子,昂着头宛如大公鸡,扯开话题,“温留君不是不允我燕人入扶突?”


    谢涵拍了拍手,沈澜之带着一溜童子进来。


    谢涵让那群童子又念了一遍歌谣,问童子谁教他们,于是又拖进来一个麻/袋,麻/袋里装着个老乞丐,老乞丐又指认了颜雅回的侍从,颜雅回的侍从最后可怜巴巴看自家主子。


    “好啊好啊——”谢涵赞叹不已,“传谣言传到扶突来了,当我是死的吗?妄自生谣,诽谤我齐——”


    他面色骤变,森寒道:“你有几条命啊燕使?”


    被指认后的颜雅回从大公鸡变成小鹌鹑,伏跪在地,瑟瑟发抖,“外臣无状,请温留君恕罪。”


    谢涵靠坐,敛目,“让宁襄来赎人罢。”


    颜雅回:“赎人?”


    “他不是要救狐源、聂慎?现在再加个你。”谢涵温文道:“听说燕太子准备将青灵旁的少府城割给齐国换狐源、聂慎?少府乃燕国重修的边境要塞,可以挟制青灵,本君岂能夺人所好?倒不如把旁边的少冲割给齐国,本君不止放了你们,还可以和贵国重新商量盐贸之事。”


    无耻!


    少冲内可是有燕国现存最大的铁矿,是燕国武备基石,也是最重要的经济来源之一。


    颜雅回脱口而出,“这不可能!”


    谢涵瞧着他,“你做得了主么,把本君的话带给宁襄。要人要盐,就把少冲拿来。本君也不是白要你的,昔日宁襄绑架本君与无恤,更离间我二人,将少冲封给无恤做封邑,现在难道不该物归原主?”


    这还不是白要?


    颜雅回生气。


    颜雅回不敢和谢涵呛声。


    颜雅回开始重新写信。


    正这时,传来狐源于天牢撞墙自尽的消息。他停下笔,既痛心于卧薪尝胆的国之功臣陨殁,又不合时宜地想这样温留君是不是能降一点条件?


    结果等禀报的人到了,对方说的是:自尽未遂,被聂慎救了下来,聂慎求人请医工。


    谢涵当然是拨了一批太医过去,“务必救回狐源性命。”他叹息一声,对群臣道:“虽然君父被蒙蔽被欺骗,但放了狐源终究是君父临终遗愿,我为人子,岂能让君父九泉之下不能瞑目?”


    众臣想着燕国会给的好处,连连点头,“温留君所言极是。”


    等人救回来后,谢涵还亲自去天牢看望了这两个燕囚。世间上竟有这种巧合,关押狐源的那间囚室,正是昔日谢涵锒铛入狱的那一间。


    谢涵摸着囚室木栅,回想当初谢漪刑讯,谢泾带着狐源来救人。


    时移世异,他瞧着囚室内条件艰苦,漏水、老鼠、泥土、二便不分,吃食只有半碗无米之粥,二人都瘦脱了形,泛着骚臭。


    他叫来掌囚吏,掌囚吏早就换了一波。


    他责问人:“纵然罪行滔天,狐源也曾贵为我国国相,聂慎也是燕国来使,先君与本君都不曾下令折磨,你们竟然私自克扣吃穿?”


    那掌囚吏连忙跪下请罪,“下臣、下臣位卑,也想为先君报仇!”


    “也罢,念在你一片忠心。还不给他们换个住处。”


    “猫哭耗子,假惺惺。”一直抱着昏迷的狐源的聂慎冷笑一声,“还有比你更虚伪的人吗?”


    等聂慎和狐源重新搬进一间干净的囚室,太医诊治好后,“只是一些皮外伤,狐、”他顿了一下,“狐源只是虚弱加心情激荡晕了过去,补些气血,很快能醒过来。”


    谢涵点头,派人去熬药,问聂慎,“狐源缘何自尽?”


    聂慎干瘦,蓬头垢面,还老了许多,不见昔日聂郎俊美,他撇开头,不回答。


    “不说?”谢涵很知道怎么逼问,“那只好暂停狐源的药了。”


    聂慎霍然抬头,盯着谢涵,双眼布满血丝,像要冲上去给人一刀,良久终于开口,“之前一直没人送吃的过来,今天有人过来,舅舅看到他们腰上系了白带,头上裹着白巾,于是知道了齐公薨逝的消息。”


    谢涵一愣,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站起身,连连鼓掌,“我的天啊,竟然让我碰上了这种事情。”


    笑罢,他盯着犹不省人事的狐源,“为燕国,他鞠躬尽瘁,为先君,他生死相随。


    不负故国不负君,既尽了臣忠,又全了节义。


    怎么天下好事都让他占全了?


    百年后是不是还要让人传唱生平——他到底是在多两难的局面下对得起任何人的?他到底是多问心无愧?多忠义两全的?”


    他想起来,在那个世界,狐源也是在齐国被燕军占领后,跳城殉国的,谁不赞一句忠义?


    “昔日狐源让本君知道何为求生不能,今日本君以德报怨,还他一个求死不得。”


    他冷冷道:“传我旨意:囚室四周不得有任何硬物,墙面地面全用棉布包裹,不得使人撞墙自尽;顶上不准有任何支撑可供自缢;搜身二人,杜绝簪、钗、笄等任何尖锐或能被磨到尖锐的物件;每日一碗软/筋/散,不得使人咬舌自尽。


    若是这间囚室少了任何一个人,尔等全部提头来见。”


    掌囚吏诚惶诚恐,立刻使人改造囚室。


    聂慎古怪地盯着他,声音怪异,“你不杀我们?”


    一年前是因为齐公病危,谢泾失踪,燕国三番两次来给好处游说,没人能做主,对二人的处置就这么搁浅了。


    现在不一样了。


    对方却仍不杀他们。


    聂慎不争气地问,“听说你九死一生从虞旬父手上逃回来?”


    他看似漫不经心,说完却又一副心虚的样子,加了句,“现在还一副虚弱的样子。真是恶人有恶报。”


    谢涵瞧着他,“聂郎是在担心本君?”


    聂慎抿了下唇,偏开头。


    谢涵好笑:“狐源教你这么说的?”


    聂慎诧异。


    早有掌囚吏搬来柔软舒适的大椅,谢涵往后一靠,“聂郎啊聂郎,你心底担心我,我相信;你会把担心表现出来,我不信。”


    他支着额头问,“你想活?所以这么说欲动摇我?”遂轻笑一声,“狐源教你的时候,恐怕没想到聂郎演技如此拙劣罢。”


    聂慎羞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他死死盯着人,“我自问从没对不起你,你却次次蓄意欺骗,断我腿,瞎我眼,偷走流央璧,诈我舅舅。我今日死去,必定化为厉鬼,夜夜找你索命,若有来世,必杀你谢涵报仇雪恨!”


    谢涵静静听他说完,好像在包容不懂事的孩子,最后点点太阳穴,“聂郎,你活着尚且不能耐我分毫,死后只会更加没用。至于下辈子,你为平民,则终生见我的机会都没有;你为臣工,我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你为外臣,当今天下君主,谁敢杀我?而且——”


    “聂郎你是不是忘了,你为细作,废太子案没少出力罢;在温留时,更绑我到梁国。换一个人早就死得渣都不剩了,你现在说你没有对不起我?可笑。”


    聂慎一呆,他只觉自己真诚以待,对方却各种欺骗。却没想到之前种种,这样一说,他竟恍然觉得谢涵合该这样对他,没什么好怨愤的。


    他低头,良久没说话。谢涵问道:“留下狐源,是先君遗愿,我谨尊之。至于聂郎——给我个不杀你的理由罢。”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


    谁叫先撩者贱,谁叫他和狐源是细作。


    何况某种程度上,说齐君因他们而死也不为过。


    好像没有理由。


    “我死可以。放了舅舅。”聂慎心如死灰,“刚刚温留君那些作为,就是要留舅舅一命的罢。我再给温留君一个消息,请温留君放我舅舅自由。”


    “什么消息?”


    “温留君还记得和你一起来燕的胡人么?他们认出了天下藏宝图的山脉,在塞外。”


    塞外?


    谢涵坐直身,“难怪。”难怪那边的雍王遍寻不得,“是塞外哪座山?”


    聂慎不答,缓缓抬头,攥着拳头,他好像挣扎许久,临死前想问个明白,“楚涵可曾有一星半点喜欢过聂惊风?”


    “从未。”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谢涵再次追问,“是塞外哪座山?”


    聂慎只觉喉中一股腥甜,“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自取其辱,为什么还不死心,为什么到现在还感情用事?


    只是眼睁睁看着对方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涵从聂慎嘴巴里撬不出具体来,回去命人将藏宝图换了个花样画给桑朵拉看,桑朵拉奇怪,“这不是玉液山?”


    她一边想到自己好久没有回家了,一边又觉得谢涵不会无缘无故问她一座山,她警醒,“老师,玉液山怎么了吗?”


    “桑朵拉,听过天下宝藏的事吗?”


    等谢涵说完,桑朵拉已是冷汗涟涟,瘫跪下来,“这消息只要传出去,我玉液族顷刻就会被夷为平地。迁族,我要回去迁族。”


    谢涵却说:“倘若没人找到宝藏,或是找到了谎称没有,他们就会想是不是你们拿了宝藏然后逃了。每一个玉液族人都会被追杀。”


    在中原这些年,桑朵拉早就知道——中原强盛,远非胡地可敌,如果列国齐心要灭胡,胡人只能引颈就戮。


    她像抓救命稻草那般抓住谢涵衣摆,“老师教我。”


    “我对外宣称喜爱雪莲果,将玉液山纳入我齐楚种植雪莲果的地方。你回去后,就拿着地图找宝藏。我会将齐楚令牌都给你一块。再派人陪你一起去。”


    桑朵拉知道这是谢涵并不放心她的缘故,点头道:“桑米拉生了个女孩,要再出来猎艳,我让她来齐国罢。”


    谢涵笑道:“桑朵拉小姐真是冰雪聪明,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派人照顾桑米拉,并给她配好十个美男。”


    桑朵拉笑了起来,“那她定是要乐不思家了。”


    五月初三,齐公出殡。


    这君王陵寝,都是自登基后就开始造的,但齐公不是穷奢极欲的人,他风雅文艺,将陵寝修得好似山水园林,清新脱俗,若不是长长的送殡队伍,各国使臣的吊唁,群臣的哭灵,还以为一行人是去山水间游览。


    讽刺的是,主墓旁还有他为爱臣狐源修建的墓地,可惜,再也用不上了。


    昊王室的赠谥也下来了,与齐国群臣商议的不谋而合。


    ——怀。


    史称齐怀公。


    后世关于齐怀公的记载总是寥寥数语,他毕生最大的功绩似乎就是生下了未来的千古一帝。


    此时的谢涵,不知后世功过评说,只是看着送葬队伍,一步一步。霍无恤惊讶地发现对方忽然笑了起来,笑容越来越大,“君侯?”


    他听到他轻声说,“他以前总是叫我失望,一次,又一次——从今以后,他再也不会令我失望了。”


    齐公入陵后,谢涵的登基大典就开始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了。


    但这是司礼府的事儿,谢涵要做的则是让颜雅回一封一封信往回写,又开始部署百官。


    玖、虞灭族后空出来的空缺太大了,他一面将从温留带来的所有人安插进去,包括明显不想回国的宋敏和被拐带出来的月如初。


    月如初已经很会说中原话,也了解一些中原事,现在他要以男子身当官了,喜不自胜,对谢涵再三感谢,并保证不辱使命。


    谢涵好笑,“淡然的月公子也有这样时候,本君既然带月公子离乡背井,就会负责到底。”


    他令拾夏为丞相,“这丞相一职,历来我国氏族中选拔,狐源窃居多年,合该物归原主。”


    拾夏虽然想当大将军,奈何没那个威望和须贾争,能有个丞相已经很惊喜了。却没注意到须弥晦涩的眼神,或者注意到了,管他呢——到手地肥肉还能放跑了?


    拾、须因为玖玺桓势大达成的短暂友谊即将到此为止。


    丞相下有司礼府、司寇府、司吏府,司民府,列情局,大作坊,谢涵对拾夏说,“兰先生是本君在温留的肱骨,从治水到平燕,劳苦功高,本君不能不给他找好位置。司吏府府主乃是家主弟,听闻令弟近来发了头风,这都是过劳所致,司礼府清贵,不如平调司礼府府主?”


    至于司礼府府主,原玖氏子也,目前司礼府府主之位高悬,左右史合力办了齐怀公的丧仪,及准备谢涵的登基大典。


    得了谢浇的一军,得了丞相的位置,拾夏对谢涵无有不应,“也好,他就是个劳碌命,病了也不注意,就该休息休息。”


    谢涵升沈澜之为司吏府府主,笑对拾夏道:“到时候兰先生在拾家主手下做事,拾家主可要好好磨练他。”


    又将韩斯塞进司寇府和魏尝作伴,一个司法,一个审讯。


    还对应小怜说,“小怜,本君暂时不安排你,本君对你另有打算。本君想要设立一个督察百官的系统,不经丞相,直属君主,你去拟个章程上来。”


    当然,在这之前,他问了应小怜当初的惊心动魄,以及——虞纯的下落。


    原来当初,应小怜替谢涵引开死士后,他们很快大开杀戒,应小怜不会走,爬的时候不小心滚落山坡,反而叫那群死士好一番找。


    最后和虞纯带着的卫士一同赶到,两方爆发激战,虞纯保护应小怜而死于虞家死士手下,临死前将人埋在底下捕兽坑中。


    满地尸体里,他爬着找到一户人家收留,直到被谢泾找到。


    听之已是艰难至极,遑论亲生经历,谢涵拍着应小怜肩膀宽慰,“给虞纯设灵罢,我应允的。”像这种灭族之人都是没有祭奠,没有灵位的。


    应小怜怔怔道:“我对他全无感情,只有利用,我根本不喜欢男人,只觉厌烦,他却护我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列情局是齐国的情报机构,谢涵将沈澜之带来的梁国暗桩和其合二为一,让方钦化去做合并的事。


    忙忙碌碌中,宁襄来了。


    宁襄亲自来了。


    谢涵没有再拒绝燕使入齐,那毕竟是宁襄。


    在人入城前,他带着刚回来的霍无恤又去了一趟天牢。


    是的,刚回来,玖虞封地抵死反扑在意料之中,须贾派霍无恤两次平乱,大胜归来。


    随后是玖虞封地的划分,谢涵收归国有要了八分,其余两分拾、须分之,不少,但也不多。毕竟没出力,且二家面对谢涵,还有些心虚及感激,便没吱声。


    现在,谢涵带霍无恤去见聂慎,他先问聂慎,“聂郎,相识一场,本君并不想你死。本君问你,可愿归顺我齐?”


    聂慎嗤笑,“我生为燕人,死做燕鬼。”


    谢涵叹息一声,又说,“听闻你下的一手好棋,不如与无恤约棋,三局两胜为赢,你赢了,我就放了你。”


    谢涵对狐源不担心,他知道有生之年,狐源都不可能再为燕国出谋划策了,其对齐怀公毕竟感情深厚、愧疚难当。


    但聂慎却不一样。


    好一员虎将,谢涵怎能纵虎归山?


    但燕国铁矿他又势在必得,宁襄来要人的醉翁之意恐怕也在聂慎。真让他不知如何取舍。


    狐源已经醒了,聂慎出囚室前,他全无力气,只对着人做了一个口型:输。


    全输。


    二人玩的是列国棋,霍无恤执燕国,聂慎执齐国,聂慎对战霍无恤,三局三输。


    谢涵并没有杀聂慎,一副苦恼的样子,“聂郎啊聂郎,你真会给本君出难题。”


    出去后,他问霍无恤,“他尽力了吗?”


    霍无恤觉得,“应该尽力了。”


    谢涵作为纸上谈兵的高手,下列国棋也是在行的,“若是故意输的,不应该瞒过你我二人。”他松一口气,“那我就饶他不死,把他还给宁襄罢。”


    最后,谢涵杀了靳攸和怀陀。


    靳攸早知自己必死无疑,他听从来信怂恿玖玺桓射杀阳溪君,他以为是温留君要铲除对手,做梦也没想到阳溪君马车里会有齐怀公。


    一定会被灭口的。


    靳攸想了无数个自救的办法,终究不可能。


    果然谢涵问他,“有什么心愿未了?”


    靳攸已经在无数次推算和模拟中认命,此时神色温柔,“我有个未婚妻芸娘,瘫痪在床,一直受武公派人照料,只恐我去后,照料她的人不精细。”他以为结束在玖氏的卧底生活后,可以迎娶对方,白头偕老,终究是不可能了。


    谢涵点头,“本君保她一生顺遂,无忧无虑。”


    作为玖玺桓谋士,靳攸的死没有任何人奇怪。


    至于怀陀。


    罪名也是现成的,虞氏党羽。


    当初他听从虞旬父,把将军令给谢沁时,拾夏、须弥都知道。


    再也不会有人知道,齐怀公当初为什么去西城门下司寇府。


    五月廿七,宁襄的马车抵达扶突城。


    他从不参加任何会盟,也不曾到过任何国家,无他,身体太弱,根本受不得舟车劳顿,只是这一次,他要过来看一看。


    掀开车帘,车中人皮肤苍白如瓷,荏苒不胜衣,需要被搀扶着才能下车。


    谢涵以恭迎一国之君的高规格礼仪接待了他,“燕太子柔弱,有什么话,使人通传即可,何必亲自前来?”


    “有生之年,总要看看世间壮丽山河,还没多谢温留君给了孤这个机会。”宁襄笑了笑,“恭贺温留君大喜。”


    谢涵道:“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宁襄道:“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直说?”


    谢涵道:“本君若没记错,燕太子长本君三岁,现年二十有六,可传言燕太子活不过二十五。”


    宁襄道:“温留君健在,襄怎敢先去?”


    史官摸不着头脑。


    史官提笔——昊王忽十九年夏,燕太子贺齐君继位,车马而来,齐君首问:卿为何不死?燕太子答曰:君在我在,不敢先死。


    寒暄一番后,如果那算寒暄的话,宁襄进入正题,“温留君要少冲?”


    谢涵问:“燕太子给不给?”


    “不给。”宁襄斩钉截铁,“少冲之于我国,便如沿海之于齐国,温留君会不会把沿海城池给我国?狮子大开口,恐怕温留君醉翁之意不在少冲,说罢,温留君真正意图何在?”——


    作者有话要说:


    完了完了,宁襄给自己加戏。


    我这章也完结不了了。


    下章下章,和宁襄battle完后,涵妹下章一定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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