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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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 睡觉,干对方。
船儿顺流而出,二人在其内探索人体构成的奥秘与机体柔韧性的极限, 颠鸾倒凤, 不知天地为何物。
直到花船飘到曲水畔著名景观妻夫山,二人才换了衣服,衣冠楚楚下船, 只见两岸山峰连绵, 其中两座相对立的峰头, 果然像一对两两相望的人像。
“缘定三生”的诱惑毕竟是大, 两座山脚下都有不少人在捡石头。
“水浪拍岸,打磨石块,妻山下石块光滑成圆形我能理解, 夫山上却为什么会有月牙形状的石头?”霍无恤摸着下巴学术探究。
于是二人一起上了夫山,没在山脚看到什么石块, 问了路人才知道, 原来夫山的月牙石不在山脚, 而在山中, “夫山上有一种虫藤,冬天随风种在石块上,慢慢吸收养分, 到了春天会裂石化虫,剩下的碎石大多是弯月形状,所以叫月牙石。”
说话的老妇人哈哈笑道:“二位也是听了传说来拼日月石的人罢, 你们这么一起来可不灵, 得分开,男人找月牙石, 女人找太阳石,这样能拼凑在一起才是情由天定,缘定三生。”
“天定?”谢涵哂笑,“情由我生,关上天什么事?我先得了月牙石,再去找刚好能合并的太阳石,努力追寻终得善果,不比全靠运气刚好使日月拼在一起不劳而获好得多么?”
见这对新人相携走远,那老妇人晃神了好久,才啐道:“歪理。”测缘分的东西,你说这叫不劳而获?
二人这个做法,想要两块石头拼不在一起也难,只是谢涵嫌这两块石头丑,霍无恤就开始打磨石块,打磨得光滑后,谢涵又在上面作画,刻了两把小剑,一把臾光、一把冠军。
霍无恤珍惜地摸着两块石头,笑眯眯道:“这算定情信物吗?”
“定情信物?”谢涵拿出小雪人晃了晃,当初在塞外对方用雪莲果塑封的小雪人,“有些人不是说,这是他不变的爱吗?”
霍无恤俊脸微红,惊喜道:“你还留着。”他接过小雪人仔细地看,突然“啊”了一声,谢涵以为几年没化的雪人要在南疆化了,急问“怎么了?”
就见人将雪人抄进怀里,挑起眉梢,“我定情信物送出去那么久,有些人怎么还不回礼呢?”
谢涵做拧眉苦思状,就在霍无恤见不得他皱眉的样子要改口时,就见人袖子像百宝袋,哗啦一下,又被他掏出一个同心结来,红色的穗子,嵌着珠玉,中间是青丝缠绕的发结,他一愣,“这是”
谢涵欺身过去,贴着对方耳畔,“有些人,在我新婚之夜,生病勾引我”
是对方和宋玉成亲的那一晚。
霍无恤曾经幼稚而故意的将两人的长发编成结。
他接过同心结,心里有些甜,继而古怪道:“连这都专门做好,还贴身放着所以有些人是怎么非要和我称兄道弟做好友的?”
在人语塞后,他故作大度,拍拍人胸口,“辛苦了哈——”
这一拍的位置巧妙,连做这几天后,不仅谢涵好好研究了一番霍无恤的身体,霍无恤也深知对方哪些敏感点,好巧不巧
对方眼神瞬间有了变化。
他立刻反应回来自己拍到了哪儿,脸也红了起来,这儿还是妻山他喉头滑动一下,“一直在船上,也没什么意思”
谢涵赞同,“之前我们路过一个丛林。”
霍无恤声音艰涩,“万一被人看见听见?”
谢涵:“我们不出声,谁会听见?若有脚步声,悬崖勒马,或是滚到一边,岂不刺激?”
霍无恤拍板,“善。”
一语成谶:
正在欢愉的巅峰中时,竟有一对男女结伴而来,二人四下里看看,抱着滚进块岩石后,所幸因是野/战,二人只脱了亵裤,外袍都在,才没被石子儿滚成刺猬。
“什么人?”女子一声娇喝,霍无恤伸手抓住树上一只鸟儿扔了出去。
“好漂亮的鸟儿。”男人见之喜爱道。
这一对人,竟都是熟人,三公主南箫和大巫府的子时公子。
南箫见子时喜欢,笑道:“那我便将这只鸟儿送给子时哥哥。”她飞身去抓鸟,马上就要绕到岩石后,二人立刻又滚了一圈,随着南箫抓鸟,二人躲藏来去,最后趁着人一个转身,干脆爬上一棵高大的树上,躲在树冠中。
霍无恤贴在谢涵耳边,耳鬓厮磨,“君侯别动,不然会掉下去的。”
子时奇怪,“风也不大,这树怎么晃得这么厉害?”
好一会儿,南箫将浑身纯白没有一丝杂毛的鸟儿送上,子时却只是摸了摸,笑道:“性本爱丘山,何苦囚樊笼,公主放它自由罢。”
南箫追了半天才到手的鸟儿,闻言一点没犹豫地放开,“子时哥哥,你终于又对我笑了。”
子时收敛笑容,“不知公主邀臣男来此究竟有什么要事?这种地方你我少待为好,以免惹来闲言碎语。”
“子时哥哥,我是想请你不要被二姐迷惑,她只是贪恋大巫府的权势,若是她,那还不如大姐。”
子时冷下神色,“我竟是这样水性杨花的男人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南箫着急地快要跺脚,“我只是怕二姐利用你伤害你,你不要和她走得近,她已经是自身难保了。”
子时眉目一动,“自身难保?”
南箫定了定神,“当初将军府是被陷害的,就是丞相府,为了斩断大姐的羽翼。母王已经知道了。所以二姐不会有好下场的,子时哥哥,我、我希望你好好的。”
子时一愣,好一会儿,说:“这种大事,公主不该告诉我。”
南箫难过道:“子时哥哥,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记得什么?”
“九年前,你在冷宫门口,救过一个被关起来的小女孩,你还记不记得?”南箫地嗓音里满含某种深刻的感情,“那是我不小心弄坏了大姐的珍珠项链 ,被她发怒关了起来,谁也不敢救我,我喊了整整两个时辰,天都黑了,我好怕、好怕”
“你拉我出来的时候,就像是阳光照亮了我。”
“是你?”子时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我还以为那只是一个小宫女。”话毕,他连忙改口,“夜深天黑,我连这都看错,公主勿怪。”
“我本来就不像个公主,在大姐和二姐的光芒下,就是个小宫女罢了。”南箫苦笑,子时劝慰,“公主温婉善良,当是一国公主的风范。”
说完,又看一眼大树,“怎么树抖得越来越厉害了?”
南箫惊醒,“莫不是地动。”连忙带人出山,等送人走了后,才拿手绢慢悠悠擦着手,似笑非笑,“大巫,兔死狐悲,知道了丞相府要倒台的消息后,你会怎么做呢?我拭目以待——”
接着,立刻派人搜索山上有无行踪可疑的人。
谢涵和霍无恤哪里都称不上可疑,只是一对恩爱的夫妻来这有名的名胜寻找定三生的机缘罢了,就是这神色未免太餍足了些。
下了山,二人评价:
“荒郊野外——”
“果然刺激。”
“君侯,你刚刚动的好厉害——”
“不是叫你抱紧我么?”
晚上,二人在船上对月一壶酒,两盘点心,一盘烤肉,一盘花生,霍无恤还在看日月石,异想天开道:“君侯,下辈子你还会记得我么?”
谢涵问他,“你还记得前世爱人吗?”
“君侯,你一点都不浪漫。”霍无恤白他一眼。
谢涵轻笑,倾身拨开他额前碎发,露出那一道“×”形疤痕,低吻道:“这是我留下的印记,下辈子,我凭它来找你。”
霍无恤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然后握着谢涵的手,正要嗷呜一口咬上手腕,谢涵眼疾手快缩回,擦着额上冷汗,“无恤,下辈子还是我来找你好了。”
他眼神明亮而温柔,“这次,是我让你等太久了,下次换我先喜欢你。”
霍无恤觑着他,“可是君侯——我觉得你只是怕疼。”
谢涵含笑看他。
“而且——”霍无恤完全有理由相信,“要是我下辈子又和你是什么敌对身份,你肯定不会来找我了。还是我来找你可靠一点。”
“怎么会?”谢涵蹙眉,“我在无恤眼中,就是这种人么?”
霍无恤大剌剌点头,“是啊。”
“霍无恤——你死定了!”
二人就下辈子谁先来找谁争论了一晚上,第二天难得早起,看江上日出,绚烂的红燃遍层云,江天一色,山河壮丽。
看完日出后,霍无恤替谢涵梳头,南疆的习俗,婚后第一天,男人要为妻主梳头、穿鞋。
霍无恤每天都做,已经一连做了七天,婚假已至尾声,在他以为二人要准备回程时,谢涵一封书信续假去了。
霍无恤:?
谢涵翘脚坐在躺椅上懒洋洋晒太阳,“史书上不是有很多昏君得了个美人,从此罢朝么,我一介小官,只是请个假,有什么关系?”
霍无恤从善如流,“言之有理。”
二人继续岸边游山玩水,在彻底出了南都后,便将船泊在岸边,买了马车去看周边城池的不同风景。
有秋山枫叶红于二月花,有高峰瀑布落九天,有石如柱山的溶洞奇观,让人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也曾打过山匪,救过卖身葬母的小男孩,路见不平惩治恶霸,还去闹鬼的道观捉过装神弄鬼的人。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霍无恤终于忍不住问,“君侯,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谢涵在弹琴,闻言,收音弹完这一段后,道:“此间乐,不思归。”
霍无恤好笑,上前给人放松手臂,“君侯,连你也会偷懒么?”
谢涵看他,“都是背井离乡,对无恤而言,在齐国和在这里,有分别么?”
霍无恤神色变换,终于正视起来。
他吃惊之余又陡然觉情理之中,为什么对方只是教导南镜,却从来没有插手帮助南镜继位,为什么收留月如初,也不急着送月如初回去夺权,喃喃道:“君侯你不想回去?”
谢涵垂眸,瞧着琴上弦,缓缓吐出一口气,“我累了。”
他倏忽笑了一下,“这世上没了我,难道就不是日升月落,不是一年四季?太子会继位,也定然会调查我的失踪,虞旬父未必有好结果。君上难道会为了我伤心?母亲还有姐姐、沁儿。温留会有新的人去接手,沈澜之滑不溜手,哪里都能过得好,也一定会带走卫将军的,豫侠尽可守着老婆孩子和偏历城,就是不知道小怜是死是活”
而你,也被我留在这里,不可能侵吞七国。燕国也被他削的短时间内无法恢复,狐源行迹败露,既不会燕一灭齐,也不会有齐王降雍。
一阵怔忡过后,他对着人展颜一笑,“不好么?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尔虞我诈,没有你死我活,没有反目成仇,也不会有人再来干扰我们。”
“好。当然好。”霍无恤握着他的手低吻,“可是我知道,你会后悔的。”
“你不能为了以后的我,而要求现在的我放弃快乐,这对现在的我不公平,难道你更喜欢以后的我,而不是现在的我?”谢涵泫然。
霍无恤:?!
他觉得哪里不对,又觉得对方的逻辑无懈可击。
一时被绕了进去,冥思苦想,最后抱头痛苦,“温柔乡,英雄冢。难道我这样也算温柔乡?嘶——”他一阵恶寒。
见人看书、弹琴、吹箫、作画,有时还叫他舞剑,根据他的步法作曲,他不禁想:现在这样不好吗?
这样真好。
若能一辈子这样,又有什么遗憾呢。
游山玩水,随君天下游。
有时候,他会背着人拿出一朵花儿掰花瓣,“劝他——随他——劝他——随他——”
无论最终是哪一个答案,他都会重新再掰一朵花。
又过了旬日,他从一开始的快乐,到忐忑,到挣扎,终于在这一天做下决定。
谢涵又在弹琴,霍无恤知道对方是真的喜欢音乐,只是以前很少有时间能奏乐,她做“绛姝”,会不会是因为想找时间可以自由放肆地弹琴吹箫?
他在人弹得物我两忘时,一剑劈断了那把琴,他下船后跑了七家店为他寻来的七弦琴。
谢涵眼睛瞪得溜圆,怔怔的,显然还没反应回来。
霍无恤盯着他,等着人清醒。
一息后,对面人皱眉,“你——”
“别弹了,君侯。”霍无恤笑道:“这样的生活,你可以过一年两年,难道能过十年二十年吗?你以后会不会恨我,恨我消磨了你的意志?
你忘了齐武公对你期许了吗?你忘了燕太子还活着吗?你忘了泾太子根本是个疯子吗?你忘了江山如此多娇么?你忘了你要揽天下入怀吗?”
他将剑柄塞进对方弹琴的手中,“你忘了你的责任和梦想了吗?”
第5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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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天, 白云,小院,碧树, 石桌, 古琴。
二人四目相对,僵持许久。
好一会儿,谢涵垂眸看那把乌黑色的剑.
冠军、冠军, 那个世界的雍王剑。
霍无恤倾身搂紧他肩头, 一手插/入他发中, 轻柔梳着, 好似在平复着对方绝对不平静的内心,“我会永远陪着君侯的,永远永远”
直到对方握紧剑柄, 捏着剑回抱他,“南疆太小了, 我要带你游览天下看天地浩大。”他才会心一笑。
晚上, 谢涵调侃, “无恤今天就像敦促游手好闲的丈夫读书的贤妻一样, 乐羊子之妻也不过如此了。”
霍无恤只觉这人心里没点数,“回去前,我还想和君侯去一个地方。”
第二天, 他带着人来到当地女娲庙,和人一道祭拜后,从后门绕出去, 指着一棵桃树说, “这叫姻缘树,把一对刻了名字的木牌用红绳串起扔上去, 女娲娘娘就会保佑那两个人永不分离。”
他有备而来,这就从兜里掏出两个木牌,盯着谢涵写好名字后,轻松一抛就把这对木牌挂在最高的枝头上,二人这才心满意足回程。
谢涵也终于后知后觉,好罢,不是后知后觉,是终于愿意从犄角旮瘩里找出某位,“系统?”
系统:【宿主谢涵】
谢涵一乐,“怎么现在还加名字了?”
系统一顿,【宿主谢涵有什么需要询问的?】
谢涵探究道:“你没什么要问的,没什么要说的?”
系统不明白,【我有什么要问的?有什么要说的。】
谢涵:“好,你没什么要问的,没什么要说的。”
系统:【】
系统:【宿主谢涵是不是想和我说你和男主成亲的事?】
“咳咳。”谢涵握拳嘘咳一声,引得霍无恤以为他有话要说,在人摇头后又一叠声问对方是不是着凉了。
边享受对方的关心,谢涵边问系统,“所以?”
【宿主和男主本来就会成亲,只是原本剧情中发生在三年后,现在提前三年,问题也不大。】
谢涵恍然,但觉得怪怪的,忽然系统又问他,【宿主,你开心吗?】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只要想到就使他唇角上扬,“当然。”
【宿主,你是不是不会再让男主和女主在一起了?】
谢涵能说会道:“我是恶毒女配,本来就不会让男主和女主在一起,这是我的人设,只是事情的发展从来不因我个人的原因转移,剧情的不可抗力。”
系统:【宿主是不是不打算再放男主回雍国?】
谢涵舌灿生花,“当然是为了避免男主成为暴/君啊,你看他现在多阳光温暖。你也看到了,权倾朝野的雍相王免那么中意男主,等雍君快死了,我将男主放回去,岂不是立刻能继位,还避免了前期磨难,避免男主在磨难下性情大变。”
七年相处,系统不再被谢涵的花言巧语蒙蔽,【宿主应该记得剧情,女配谢涵二十五岁嫁到雍国,七年后投河自尽,卒年三十二岁,宿主现在已经二十二岁了。】
谢涵一愣,转而笑道:“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只剩十年寿命了,我可不会在十年后投河。”他忽的脸色一变。
她是溺死的吗?
是的。
可是在这之前,她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否则可以一复齐国,为什么不能二复?她只会保存实力东山再起,而不是一死了之。
他记得那个时候她在咳血,没什么力气,胸部撕裂般的疼痛,在钟声响起后,又突兀地聚起了精神。
——回光返照。
“咚——”一声响,杯子应声而落,霍无恤“嘶——”一声,无语,“君侯不想喝姜茶,也不用倒在我脚上罢。”却见人脸色煞白,立时也变了神色,“怎么了君侯?心痛?”他急忙掏治心疾的药,边问,“还是哪里不舒服?”
“无事。”谢涵闭上一只左眼,对他眨了眨笑右眼,“逗你一下。”
他想起来了。
——她是病死的。
只是在病的快死的时候,无可奈何悲哀地用死亡的方式去报复。
霍无恤还是不放心地给他把脉。
系统:【宿主,你现在明白了。完成任务后,你有一个愿望可以实现,你可以兑还长命百岁。】
谢涵问霍无恤:“如何,我可能长命百岁?”
霍无恤:“”
他收回手,“那君侯一要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不能多虑多思,不许躲‘冬病夏治’。”想起来,他就颇为气恼,“今年又被你躲过去了。”
谢涵竖起三根手指,“一定配合,无恤好好保养我,让我能和你白头偕老。”
霍无恤忍不住甜蜜地笑起来,“你贯会说好听话”。
系统:【宿主谢涵。剧情被你改了,可命数是没办法更改的。】
谢涵摆事实,“卫将军不是还活着,他早该在被伏击的时候死了的。”
系统:【宿主怎么知道当时是召侯重臣的男八沈澜之没有来救男十卫瑶。】
谢涵“喔”了一声,“那我回中原后,就继续改一个人的命数给你看看。”
系统无可奈何,男主被宿主抓在手心里,逼急了宿主还拿男主威胁过它。
谢涵看似并不把这个插曲放在心上,只是开始十分关心自己的身体,甚至自己翻医书,还清心寡欲起来,指着书上字说:“不能淫劳过度,一月一次为好。”
霍无恤:?
他想了想,是这个理,于是新婚还没到两个月,二人就开始分房睡,实乃一把辛酸泪。
不久后,二人就到了渡口。
找到花船时,岸边乌泱泱一大片人,为首者紫裙逶迤、艳丽逼人,见到二人,顿时冲了过来,“太傅!”
南镜扑到谢涵怀里,呜咽道:“太傅,你怎么才回来?你怎么了?我以为南音暗地里害了你,吓死我了!”
她突然退后一步,盯着谢涵好好看了一会,像在确认对方没有缺胳膊少腿,复又抱着人道:“太傅,你没事,你没事”
被挤开在一边的霍无恤,他抱着胳膊,对谢涵挑了挑眉。
谢涵讪笑一下,自然而然退后一步,“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在人委屈前,又突然扶着额头,“出去时得了风寒,一时回不来,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好。”
南镜果然很快被转移注意力,“得了风寒,难怪太傅清减许多,可大好了?镜儿不能侍奉左右,实在该死。早知如此,当时镜儿就该和太傅一起上船 。”
霍无恤:“”
他就是个死人是罢。
他握拳“咳”了一声,南镜这才看到他,讶然,“霍公子?”担忧道:“霍公子也感染风寒了吗?”
一艘花船塞不下这么多人,一行人进了南镜的大船回程,速度也快了许多。
一开始谢涵续假,南镜只当她累了,还和菡卿抱怨说“太傅莫不是嫌我蠢钝,不想回来教我?”
等到快一个月时,终于开始慌了,这才有了带人手出来找谢涵的这一幕。
“纪大将军曾是姑姑的部下,她一直不相信姑姑会通敌叛国,所以一直私下调查,终于找到丞相府陷害将军府的证据。”南镜玩味道:“谁不赞纪大将军忠心耿耿、人品贵重呢?”
“屹立百年的丞相府轰然倒塌,母王将一部分权柄握在手中,分了三个直属她的官员:司吏、司法、司户,不能传给子孙后代,只能国主封。还有一小部分权力下放给大巫府了。”南镜继续说,“丞相府抵死反扑,纪将军和大巫府的人都遭到行刺,所以镜儿怕极了她们会害太傅你。”
谢涵恍然,“难怪连个催我回都的人都没有,原来都城中早已天翻地覆。”
“太傅——”南镜压低声音,“丞相府倒台后,母王多次召见我,向我说错怪姑母了,想重建将军府,我知道,她想要将军府旧部的人手。我不愿给,可现在母王还有耐心,时间一久,我怕——”
谢涵早知道玉衡君不会完全信任他,此时得知南镜手中确有一份名单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你有将军府残部名单的事,不该告诉我?若我告密呢?若我窃取呢?若我利用你呢?”
南镜不以为意,嬉笑如常,“太傅要害镜儿的话,镜儿早就死了很多次了。”她托着脸颊对谢涵笑,“太傅还记得你一人驾着船来河中找我那次吗,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太傅一辈子也不会害我的。”
“而且,这么大的事,我不和太傅说,还有谁能教我?”
谢涵摇摇头,拔下发鬓上的珠钗,从钗芯里取出一卷细帛,见南镜不吃惊,他忽然想,对方刚刚说那些,会不会只是在试探他?
一闪而过的想法,他很快抛开去,左右无所谓,“你不要直接和国主对上,她问你那么多次,现在才给,显得你不忠不孝心思太多。”他将一份细帛撕成两半,“一份你留着,一份我去给国主。”
“下次国主再问你,就把事情全推到我身上,我去和国主陈明。”见南镜皱眉,他以为人不舍得,“总要给一份国主的,否则她会一直盯着你。”
南镜担忧道:“可是母王会忌惮太傅,以后更会针对太傅。”
“所以请公主务必增强实力,以后好护着臣?”谢涵莞尔。
南镜忽然脸一红,只觉得太傅自回来后,与之前有些不同,竟变得、变得这样让人移不开目光又心旌动摇。
第5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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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涵回去销假, 国主亲自召见了他一回,关心了下他身体后,忽然叹息, “我竟不知林西这婆娘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 竟敢通敌陷害贺兰,老夫人更是以死明志,害寡人痛失一臂。”
谢涵义愤填膺, “谁能想到风光霁月、一心为国的两朝元老私底下是这样龌龊的嘴脸。”随即掩面泣道:“可叹贺大将军马革裹尸, 可怜老将军血溅三尺, 可惜玉衡君追随将军府而去。”
国主恍惚, “玉衡君寡人从没想过害他性命,无论如何,寡人都会保全他的。寡人还记得第一次见他时, 那样张扬明媚,好像永不熄灭的火焰。”
“往者不可追, 来者犹可谏。”谢涵调整情绪, “国主保重身体。”
国主消沉道:“寡人现在只想保全将军府的血脉, 以对得起贺兰的忠心耿耿。流放的贺家女都在回来的路上了, 流落馆阁的贺家儿郎也都被放了,只是不知谁能托付、谁能照顾她们”
谢涵心知这是在试探他和将军府的关系了,立刻道:“臣深受玉衡君举荐之恩, 责无旁贷。”
国主一愣,“太傅你?”她摇头,“太傅新婚燕尔, 怕是不妥”
谢涵很急切, 立刻跪了下去,“请国主成全。”
国主盯着他, 有一会儿说,“等贺家女回来了,寡人再问问贺家现在的小家主。”
谢涵喜极,“谢国主。”
此去又过了三日,中途国主召见过南镜几次,谢涵让南镜只管将事情往自己身上推,果不其然,三日后,国主又召见了谢涵,这一次,就没这么和蔼可亲了。
她沉着眉,像在打量什么,“大公主说玉衡君临终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太傅?”
谢涵追忆,“玉衡君不愿与公主生离,临终前殷殷嘱托。”
“嘱托什么?”国主盯着他,“太傅出自深山隐士门下,怎么甫一出现,就得玉衡君如此信任,他放着将军府那么多人不用,唯独信任太傅?”
“这个”谢涵低头。
“你本来就是将军府的人。”国主笃定道。
谢涵一惊,猛地抬头,见国主眼中满是了然,苦笑道:“当初将军府风雨飘摇,玉衡君只好让臣隐藏了身份。”
国主眯着眼,“怕是还有很多像太傅这样的人罢。”
谢涵抿唇,国主狠狠拍桌,“怎么,寡人还会害你们吗?寡人只想重建将军府。”
谢涵扑通一声跪下,“恕臣大不敬之罪,敢问:国主是想重建将军府,还是彻底剿灭将军府。”
国主的脸色变得十分可怖,阴沉得像要滴出墨来,“寡人以为太傅是个聪明人。”
谢涵抬头,不再是之前畏缩的模样,“国主想要将军府残部名单可以,但请恩准小臣两个请求。”
国主的面色缓和下来,“说说看?”
“马上就是宝岩城主的寿诞了,臣想代我国前去贺寿。”
风马牛不相及的,国主一愣,“什么?”下一息反应回来,“作何?”
“找到南施公主,这是大将军的遗愿。”谢涵坚定道:“听闻南施公主当年名为游学,实则是暗中出使宝岩,最终失踪在宝岩与疆国的交界,臣想去寻找南施公主的踪迹。”
“姐姐”国主一阵喃喃,摇头道:“当年我国倾国之力,贺将军二十年踏遍南疆,都没寻到一片衣角,哪里是你去宝岩就能找到的。”
“事在人为。”
“罢了,也算你有心。”国主点头,“还有一个是?”
“大公主贵为嫡长,总是碍了许多人的眼,丞相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臣留着将军府的残部,不为其他,只是想护大公主安全,现在要献上名单,只求国主保护公主。”
国主沉吟,传令道:“让大公主在守城军中任意挑五百人拱卫公主府。”
自入殿后,谢涵第一次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拜谢道:“国主天恩浩荡。”遂从发上取出珠钗,拿出那卷细帛,国主立刻接过,细细看了起来。
谢涵出宫后,就去找南镜,和她讲了今日经过,“如此胁迫国主,国主必然生恨,为师去宝岩避避风头。”
南镜担忧不已,“马上就要入冬了,太傅身体不好,路上生病了可怎么好。”却又说不出保护谢涵的好办法,等听到谢涵说挑选五百守城军时,狠狠愣住。
谢涵传授经验,“挑贫民出生的,这种人容易培养忠心,调查家里,要简单点,才不会被拿捏,挑人回来后第一次见,用刑法震慑她们,随后用赏赐笼络他们。让菡卿登记造册,有嫁娶的,都给赏金和写祝词,有老人病重的,派医工给完甜头,召集人推心置腹、对天盟誓,诸如但凡有你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她们云云。”
南镜一边拿笔记下,一边点头,最后星星眼,“太傅好厉害。”
谢涵摸摸她脑袋,“都城守城军五千,宫中禁卫军两千,这五百个人关键时刻能做很多事。”
南国常备军不过三万,其中一万在都城,一万五千在疆国边上,五千在宝岩边上。五百人,连上将军府残部,计划的好,足够迅速的话,都够逼/宫了。
“还有这一份半的名单,不要直接联络,先试探一次忠诚。”
谢涵零零散散讲了许多许多,至精至细。
南镜听着听着,红了眼眶,“太傅如此为镜儿思虑,镜儿却什么都帮不了太傅。”
谢涵一顿,神色变得耐人寻味,“那镜儿可不可以答应为师一个要求。”
“什么?”南镜想到自己可以为对方做点什么,立刻追问。
“还没想好。”谢涵笑道:“等为师想到了,镜儿可不许拒绝。”
“什么嘛,太傅逗我。”南镜不满,只当谢涵在安慰他,随后郑重道:“镜儿现在人微言轻,若有朝一日站在高处,一定好好报答太傅。”
“只要镜儿不要忘记今天答应太傅的事就好。”
“永远不会。”
回府后,谢涵找到月如初,“月公子帮了我和无恤这么大的忙,我不能不思回报,遂向国主讨了恩典,拿了前往宝岩贺城主寿辰的出使任务,刚好护送月公子回城。”
月如初一愣,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太傅可真是场及时雨。只是如初可能还要多带几人,不知太傅”
“那就让他们伪装成随行医工、庖厨、马奴。”
宝岩城主的寿辰在十一月十一,谢涵筹备了五天,在十月初十的时候出发,这在中原早就飘雪的时节,南疆却还有不少树木常青。
南镜在一片树林中为谢涵践行,“镜儿在聚泉等太傅回来。等太傅回来后,镜儿有一件事要告诉太傅。”
她忽然抿唇一笑,张扬霸道的少女难得有了腼腆娇羞的情态,“太傅曾教过镜儿什么是真心喜欢,和喜欢菡卿姑姑并不相同。镜儿现在好像有了真正喜欢的男人,太傅回来后可以替镜儿问问他,喜不喜欢镜儿么。”
谢涵并不答应,只打趣道:“咱们的长公主也知道羞了?真女人就冲上去问,找旁人代问可不是我认识的长公主殿下。”
等谢涵出使的马车驶出去好久,车轮在铺满落叶的地上划出长长一道痕迹,人与马都缩小成一个点,转个眼就看不见了,南镜才收回目光。
天地茫茫,草木飘摇。不知为何,她心中忽然生出一阵慌乱,好像对方再也不会回来了,几乎想夺鞭上马追出去,等上了马,在菡卿疑惑的目光下,才缓缓收紧缰绳,纵马回城,往守城军方向去了。
——太傅,等你回来后,镜儿一定会有能力保护你,没人能逼你做任何事。
她再也不要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离开,无能为力。
出城上路后,谢涵致力于一件事:给月如初洗脑中原的好处。
南国主大权在握,又一副还能再活几十年的样子,扶持南镜道阻且长,想来想去,还是月如初合适。
他能把持宝岩城政务,知道的不一定比宝岩城主少。
最重要的是,南镜是女人,为了自己的权益,到时候未必愿意放他走;月如初就不一样了。
谢涵翻开一卷古籍,感叹道:“传说中原地大物博,无边无际,极北之地现在就已经滴水成冰了,还有塞外戈壁,西部草原,东边大海,江南烟雨,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模样。”
月如初也生向往之情,“听说那里人人懂礼仪、戴衣冠,男子不再卑微如蝼蚁,虽然也要伺候七八个甚至更多的女人,但能带兵打仗,能上朝为官。”
着啊。
“伺候?”谢涵面色古怪,“听说那儿不再是男子伺候女子,而是男子三妻四妾,那七八个女子都是伺候男子的,没有半点自主权,只能日日期盼着男子的临幸。”
“竟有这等事?”月如初吃惊,“太傅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
“这我倒记不清了。”谢涵说道:“其实这没什么奇怪的,同等情况下,男人比女人身体更高更壮,力气更大,还不用因为生孩子耽误时间,单按一个人算,男人本来就拥有比女人更高的劳力价值。据说中原男人和女人一样多,显而易见,当是以男子为主场。”
月如初愣愣的,他从没想过这些事,此时闻言便如人在井底,被人掀开井盖,霎时有什么东西兜头浇了下来。
他不是无知男人,反而深知利害,在心中演算一阵后,点头道:“不错,若中原男人和女人一样多,必然是男子尊位。除非哪一天,体力不再是国家的主要力量,或许才有地位变换的一天。”
霍无恤忽然说一句,“可惜没有生在中原。”
他异想天开道:“妻主,你说我这样,去中原,是不是能当个将军?”
谢涵也生畅想,“自然。无恤的武功,天下女子,无人能及。若你我生在中原,你做大将军我做大丞相,封侯拜相,岂不快哉?”接着还指着月如初笑道:“若在中原,大抵再也无人逼月公子嫁人,即便你风流天下也可,以月公子的才能,定然能一展抱负。”
“谁要风流天下。”月如初表面鄙夷又羞耻,内心却激荡,生出阵阵豪情——
作者有话要说:
南镜:镜儿要告诉太傅一件事,镜儿有了真正喜欢的男人了,太傅能帮镜儿问问楚涵喜欢镜儿吗?
谢涵:太傅不认识楚涵。倒是镜儿欠了太傅一个要求,是时候兑现了,镜儿把南国给太傅罢。
第5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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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顽笑后, 谢涵忽地一叹,“可惜南疆与中原三百年前就不相往来了。三百年前一场地动,南疆通往中原的路就被瘴林阻绝了。所谓的中原, 不过是史书古籍上的只言片语。”
月如初也从一番幻想中回来, 摇了摇头,怅然一叹。
结果后面一连三天,都这么恰好, 谢涵翻看的书上, 每日都会出现一些中原的信息, 每次都让他禁不住和霍无恤讨论幻想, 最后摇头叹惋,“要是在中原,我也不必日日女装示人。”
月如初起初有些兴趣, 后来不胜其烦,“空想无益, 多说何必?”
终有一日, 谢涵指着一本书上说, “咦?无恤你看这里, 有南疆往中原的路。”
书上说道,一个女人贫穷,多年未娶夫, 在山中打猎,不幸迷路,道路越走越窄、越走越窄, 就在以为前方无路时, 忽然柳暗花明,外面的天地里男人多的是, 她在那儿睡男人根本不用花钱,还和个朴实清秀的男人成了亲,才知道她来到了中原。
听故事是人类的天性,月如初也竖起耳朵来。
女子和男人一路跌跌撞撞,大男子与大女子主义互相磨合,闹出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话,故事结尾,女子生了一対龙凤胎,她想带孩子回家上族谱,又怕好看的丈夫去了南疆被拐走,就自己带着孩子原路返回,不想等上完族谱、告祭祖宗,想再去中原时,却无论如何找不到路,如果不是怀里的一対龙凤胎,她几乎要以为那是一场梦。
“会不会真的有南疆往中原的其他路。”谢涵喃喃。
“无能女人的一点意/淫,话本故事的东西,你也相信?”月如初听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听完就翻脸不认人,嗤笑道:“就算真的有这种道路,几位国主也会捂得死死的,怎么会让人写成话本故事?”
话毕,月如初忽地一怔。
谢涵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月公子?”
月如初皱了皱眉,“作何?”
谢涵笑不露齿,“我是不是没和月公子说过,这是我新写的话本,给絮儿解闷的。”
月如初:“”
他盯着谢涵。
“如果,我说如果真有这么一条路可以去中原,月公子可愿前往。”谢涵问。
月如初终于明白対方这一连三天演的戏了。他知道谢涵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一想到某种可能,心脏在胸腔里猛地跳动,“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想看看怎样的一种可能,男人可以不再卑微。”
谢涵:“纵然艰难险阻?”
月如初:“纵九死而不悔。”
“善。”谢涵心满意足,不枉他対対方寄予厚望。
“那我要做什么配合太傅?”月如初可不觉得対方会因为他包办婚礼的事,就好心要带他去中原,必然是有用得到他的地方,才连着做了三天的局。
“需要月公子去调查通往中原的道路。”
月如初瞳孔地震,“所以你根本不知道路?”
就给他连打三天鸡血。
谢涵四平八稳,“这个只有月公子才能想办法调查。我与玉衡君曾有交易,他告诉我通往中原的秘密,我代他教导长公主。他临终前曾告诉我三个消息:第一,我国南施公主出使宝岩城时,就是在去往中原的道路上消失的,不出意外,是到了中原;第二,从南疆去中原的道路,只有两位国主和宝岩城主知道;第三,那个出口应该就在宝岩城附近,约莫在西边。”
这第三点,是谢涵推测的,当初他和霍无恤是一路向东南方向逃,跑进了瘴林来到了南疆,南疆北部是南国,东部是大海,南部是疆国,西部是宝岩城及其下属小城池,除了瘴林外,通往中原的路只可能在西部。
月如初若有所思,“你让我去找长姐套消息?”
谢涵有理有据,“月公子素来得宝岩城主宠爱,撒撒娇或许就有消息了。”
月如初抽了下嘴角,“太傅别告诉月某,你猜不出来宝岩城主対月某欲杀之而后快。”什么十分宠爱,只是那时看谢涵、霍无恤二人一副想杀他灭口的样子,情急之下诌的。现在二人要靠他找出路,自然不必遮遮掩掩。
谢涵想了想,问:“月城主是什么样的人?”
“月惊弦是个十分刚愎的人,喜好享受,贪婪无度,好色成性,目光短浅,好及时行乐,不在乎身前生后名。”月如初対宝岩城主月惊弦嗤之以鼻,甚至直呼其名。
“你以她为突破口却是找対了。南国主心机深沉、醉心权术,疆国主中规中矩,稳如磐石。如果说整个南疆只有她们三人知道出口的话,那能撬的出消息的就只有她了。”
“目光短浅,好及时行乐,不在乎身前生后名——”谢涵眼前一亮,“所以只要我们给得出她喜欢的东西,就能让她把出口说出口。”
“不行。她见利忘义,你只要把东西给她,她立刻能翻脸反口。”
谢涵无语,“一方势力霸主,竟能如此。”
半月余后,在宝岩城主寿诞的七天前,一行人携礼赶到。
城主府彩绣辉煌,墙面上镶金嵌玉,屋顶上有珍珠闪闪发光,让人惊叹宝岩的富贵逼人。
“没想到最终还是让她把城主府重修了。”月如初神色愤愤,“多少采珠人为了她灿烂的屋顶溺死于水、家破人亡。”
谢涵与人关上门讨论,“月城主可是喜欢珠宝金玉?”
月如初:“她喜欢所有亮晶晶的东西。”
谢涵想了想,拿起一只猪皮囊,灌了水,晶莹剔透,捏出三棱的形状,対着阳光。
霍无恤:“”
月如初不知谢涵在做什么,只见墙角映出一截彩虹,红橙黄绿青蓝紫,灿烂明媚,“这是?”
谢涵放下猪皮囊,“月城主可会喜欢?”
月如初拿过対方随手放在案上的猪皮囊,却没引出一点异象,想了想,又去対着阳光,阳光倒映出一片晶亮的水迹,他吃惊看人。
谢涵谦逊笑:“此乃师门绝技,月公子以为月城主可会喜欢?”
“定会爱不释手,誓要得到。”
三日后,南国进献礼物于宝岩城主,礼官受礼登记时,使臣却道:“礼官莫急,这不过是些俗物,我国真正要送的,我还没拿出来。”
南国主因为対国中各大势力几番清剿,正是国中动荡,因此今年送出的寿礼格外厚,只为稳住宝岩城,和她们继续保持友好关系。
堪称珍珠如土金如铁,就这些,还不是真正要送的?
礼官吃惊,“那真正的礼物?”
“无价之宝。”谢涵信誓旦旦,“只是这份礼物,必须要当着城主的面打开。”
“这个”礼官为难,城主此时定然是在看歌舞,“微臣需要禀报国主,南使少待。”
半个时辰后,一阵环佩声响,伴随着一道笑声,“南照阿姊让人送什么稀世珍宝来了?竟还要孤亲自打开?”
室内人顿时个个敛声屏气、恭肃严整。
不一会儿,珠帘晃动,只见一群女卫男仆簇拥着一个人踏进门来,她这一进来,便令一室生了辉,字面意义上的。
谢涵从未见过这样五彩张扬的打扮,但见那人绾着艳红百两花金髻,一左一右插着朝阳五凤挂珠钗和八宝攒珠凤仙簪,项上带着赤金盘龙璎珞圈,身上穿着金色百蝶穿花袄,下配翡翠撒花玉罗裙,腰戴鸾凤和鸣展翅佩,足踏彩绣日月珍珠鞋。
她年约二十六七的样子,正是一个女人最妩媚芬芳的年纪,这样压人的装扮竟也没压下她的风情,不能说极美,只能说很媚,鼻尖一颗小痣传闻是薄情之相,其下一双丰润的红唇未语先笑,“哪来的不知事小郎君,竟来姐姐这儿行骗了。”
她身后人顿时叽叽喳喳起来,“郎君?城主难道是在说他是个男人?”
“南国派了个男人过来,莫不是羞辱我宝岩城?”
月惊弦自然上座,好整以暇瞧着谢涵,笑吟吟道:“是啊,南国派了个男人过来,莫不是羞辱我宝岩城?”
谢涵微微一笑,“宝岩是南疆明珠,楚某是南国璧玉,合该璧玉配明珠,两相得宜,有何不妥?”
“璧玉璧玉?孤竟不知南国什么时候出了郎君这么一块美玉?”月惊弦翘起红唇。
“外臣亦不解,城主如何知晓外臣身份?”
“郎君不知——”月惊弦点着鼻尖小痣,笑得风流暧昧,“这天下男人的味道逃不过姐姐的鼻子,姐姐老远就闻到了一股诱人的男儿香。”
谢涵:“”
“啊呀——敏敏,你是在急什么?”月惊弦身旁一个男人“啊啊”两声,一直盯着谢涵,没想到対方男宠里还有哑巴的,一副清冷矜贵的样子,想来十分得月惊弦喜爱,见他难得急切的模样,月惊弦很快问,“那么,璧玉郎君带了南国什么重礼过来?”
她笑意盎然,“孤日理万机,百忙中抽时间过来一趟,郎君若是不能让孤满意,可是要受罚的。”
“罚什么呢?”她笑问左右,顾盼生辉,“就罚郎君进一进孤的拔舌地狱好不好?”
“好啊好啊——”周围侍从兴高采烈捧场。
恶毒如斯。
谢涵不慌不忙,先是令门窗四闭,只留了一扇窗,又是清场,最后一阵云里雾里的祷祝仪式,忽然地上一段七彩虹光。
本该在天边景象,此时竟然落在脚下,月惊弦一直以来的曼笑褪去,露出五分茫然、五分震惊,随后全都化作贪婪,“这就是南国要献上的宝物?果真不同凡响,孤喜欢得不知怎么办好。”
第5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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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岩城臣民都震惊城主今儿转性了。
三天了, 没召美男,未看歌舞,不流连各大青楼楚馆, 反而焚香斋戒, 戒嗔怒,戒□□,戒妄语, 戒饮宴, 戒香华。
原来谢涵当初拿出彩虹神镜——没错, 谢涵就是这么称呼某猪皮囊的, 后面就腆颜称之为神镜了。他拿出神镜献给月惊弦后,月惊弦却不能引出彩虹,谢涵假装想起:“这神镜乃仙人法器, 凡人沾了尘俗,自然不能使用。”
所以有了月惊弦这三天的焚香斋戒。
等她好不容易戒这戒那后, 谢涵又拿出一份文书, 是宝岩和南国贸易税率更改的一些提案, 自然是给足了南国好处——以符合南国送此重宝的心理。
月惊弦似笑非笑, 玉面含威,“莫不是之前的焚香斋戒都是在耍孤?”
“怎会?”谢涵义正词严,“此乃南国太庙前升起的一对神镜, 一个被国主留下,一个送于城主,可见是南国历代先主在庇佑南国与宝岩的友谊, 城主不展现诚心, 如何引动宝物的神性?”
月惊弦懒洋洋签了名字,交给侍从盖章, “倘若有意外,孤只好将郎君和这文书一道撕碎。”
谢涵乖乖奉上猪皮囊,又教了月惊弦祷祝仪式、各种魔鬼舞步,最后将捏猪皮囊的技巧浅浅融于这些姿势中。
月惊弦好久没这么累过了,可当窗台映出一截七彩虹光时,她又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谁知 ——
啪叽。
猪皮囊破了,水溅了月惊弦一脸。
室内众人还处在恭维赞叹“城主实乃天选之人”中,不想就惊见此画面,立刻跪了下来,诚惶诚恐。
月惊弦头一次露出这种茫然神情,谢涵在她回神前冲了过来,捶胸顿足,“这是祖宗仙神的东西,城主就算看不上微臣,就算想耍微臣一道,也不能糟蹋我南国一片心意啊。”
“这神镜里的水是先天神水,城主怎么能就这么倒了?”
月惊弦本该动怒,此刻到被谢涵带着走了,急道:“孤并非有意,是这神镜太脆弱。先天神水是什么?可以补充神镜?”
谢涵将信将疑,“城主确实不是故意的?”
月惊弦没好气,“孤的时间莫不是大风刮来的,陪你玩这么些日游戏,还不如去找孤的敏敏。”
谢涵做相信状,却摇头,“可这先天神水难取的很,上古时期尚可,今时今日南疆已然绝迹。”
“绝迹?”月惊弦好笑,“孤要的东西,掘地三尺也要找出踪迹。”
“城主不信?”谢涵苦笑,“先天神水为天地人三水合成,天水为上天无根之雨,人水乃世间赤子之泪。”
“这有何难?”月惊弦一甩衣袖,“那地水呢?”
“就是这地水,已经绝迹了。”谢涵绝望道:“长河乃天下水的源头,地水即为长河源的水。”
长河源在中原,三百年前就和南疆不相往来只存在于古书中的中原。
月惊弦沉吟片刻 ,来回踱步,最后站定皱眉问,“若取得天地人三水,如何制成先天神水?”
谢涵顾左右而言他,被月惊弦一阵盘问后,终于解开长发,拔了珠钗,“小臣大巫府子时,需要小臣一滴滚烫的鲜血,与向上天借力。”
“不愧是南国第一美人。”月惊弦啧啧赞叹,“传闻子姓乃最后的人王血脉,果然名不虚传。”
她目光极具侵略性,谢涵不胜压力,偏开头,此后几日,月惊弦开始了收集天地人三水。
先是让钦天监算了雨日,第二天便是,谢涵祷祝后收集雨水于蓝石瓶。又挑选了天真无邪、心性纯澈稚子,见她只笑不哭,便绑了其父母,要当着她的面杀了引她落泪。
谢涵:!
他连忙救下夫妻二人,“神水圣洁,过程中不可造杀孽。”遂娶了辣子、洋葱放在稚子眼下,收取了人水于红石瓶。
谢涵:“天人之水已备,地水却要如何?”
月惊弦:“明日卯时,你且来西城门,自会有人带你去取。”
谢涵回来后,关上门对月如初和霍无恤说了计划,“明天卯时,我将你们打扮成我的仆侍,随我一起走。”
月如初点头,“我已联络我部下,几天后会制造骚乱,令月惊弦无暇抓捕我们。”
正这时,外面传来唱喏,“太傅大人,有人求见——”
霍无恤、月如初二人藏于屏风后,谢涵开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黑色斗篷的瘦削影子,整个人从头到脚都包裹在暗色中,门口护卫表情警惕,对方伸手撩开兜帽一角。
只见斗篷下是一张清冷华贵的面容,鼻梁瘦挺,嘴唇淡薄,是月惊弦那日嘴巴里亲昵唤着的“敏敏”。
他对着虚空写下七个字,“温留君,我乃宋敏。”
谢涵一凛,从记忆中扒拉出人,和印象中渐渐对上,遂将人拉进门,“宋兄?”
宋敏抓紧他的手:伯舅舅。
谢涵被这个口型惊得脚下一个踉跄。
宋敏是宋期的堂弟,叫谢妤伯母,现在唤谢涵一声伯舅舅没错,但对方明明比他还大一岁。而且你宋敏不是傲然清高么,这么扑上来叫舅舅是哪样?
宋敏管不得他在纠结什么,急切地要了丝帛,奋笔疾书:舅舅是不是在找去中原的路,求舅舅带我。
这月惊弦看起来很宠爱“敏敏”,带对方走恐怕会多不少波折。且——“宋兄怎会沦落至此。”
这说起来实乃一把心酸泪,写出来更是闻者伤心,宋敏写下他的血泪史:
原来他与宋威侯有一样的理想,不愿被齐国控制,也与宋期交好。当初宋期死后,宋斯继位,谢妤摄政。他心情愤懑,出门散心,渡河时遭遇行刺,跳河后,抱着浮木飘摇来了岸边,刚和当地的土人熟悉些,吃了一顿饭后就不省人事,醒来就在个囚车一样的地方。
谢涵眼神微妙,这他还蛮熟的哈。
南疆人果然寡廉鲜耻。
囚车上裹了黑布,他们每个人也被遮住眼睛,过了一日一夜 ,再被放出来后,就被灌了哑药,分批卖去各个地方。
他很久以后,才搞明白,这里是南疆,三百年前地动后消失于地图的南疆,如今这里女多男少,男人非常值钱,宝岩城有去中原的路,她们每年会去中原抢男人进来卖,一碗哑药下去,谁也说不出中原两个字来,如果会写字,还会被剁去手。
幸好宋敏从来没表现出自己会写字过,他因为颜色好,被卖到姹紫嫣红,在被□□的时候,恰好被出来尝鲜的月惊弦看到,她极爱这清冷倔强的神情,遂买了回去。
“她们竟敢如此!”谢涵身为中原人,难免愤怒,“弹丸小国,真是向天借了胆子。”不过——“宋兄被蒙了眼睛,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不记得?”
第5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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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敏道:是个有水流的山洞, 山洞十分大,洞的下方并非山石,而是河流。
他看了眼屏风, 写道:月惊弦会放伯舅舅出去取天水, 但不会放出伯舅舅的好友,他们一定会被留下做人质的,我可以拿到城主令和伯舅舅会和, 带伯舅舅的朋友一道出去。
谢涵哈哈笑:“宋兄好耳力。”
宋敏苦笑:眼耳口鼻舌, 人丧志了一个器官, 自然就会加强其它了。
二人击掌为誓, 制定计划。
是夜,月惊弦和她最喜欢的“敏敏”颠鸾倒凤一夜,又遇上她第二喜欢的“清清”生病了, 只好吻了吻“敏敏”好看的眼睛,“乖, 好好睡觉, 不然孤会心疼的。”就披着外袍去找“清清”了。
宋敏揉着腰揣着令牌, 按照谢涵的指示, 找到两个城主府侍卫,别误会,这可不是谢涵天赋技能发动这么快就笼络了两个宝岩人, 也不是南国主那么好心将在宝岩的暗线给了谢涵,而是月如初的两个心腹。
两个侍卫纠集了一小批人马,护送宋敏出城主府。
果不其然, 南国所有其他来人都被月惊弦派人扣留, 这个使馆被重兵把守,宋敏是哑巴说不了话, 是男人说话也无法取信旁人,因此由其中一个侍卫持令牌呼和:“城主有令,带出南太傅两位娇夫入城主府看管。”
不一会儿,就接出霍无恤和月如初。
两个侍卫看到月如初几乎喜极而泣,“公子!”
月如初很快安抚两人,进行下一步——
霍无恤没想到自己躲得过初一 ,躲不过十五,最终还是绾了发髻、穿了女装,和月如初、宋敏一起混进这队伍中冒充城主府侍卫。
一行人很快来到东城门,此时正是卯时,月惊弦安排的去中原掳掠的人也刚和谢涵接上头,听到后方传来动静,所有人回头,谢涵先发制人,气得发抖,“月城主竟如此不信任我南国,不过去取个水,又是蒙眼,又是恐吓,怎么——现在还要派这么多人,是担心十几个人不能将我碎尸万段?”
两个侍卫尽显主人月惊弦的傲气,睬也不睬谢涵,只对一行人为首者小声道:“蒋大人,南人狡诈,城主唯恐路上还有埋伏,故派我等策应。”说着,还取出城主令。
见来人也是熟脸,蒋大人以为其是月惊弦心腹,笑脸客气,还说:“城主果然思虑周全、算无遗策、高瞻远瞩。”
霍无恤:“”
谢涵似乎感受到不远处人的无语内心,隔着虚空和十数人对人眨了眨眼:月惊弦就是这种爱好听话的,城主府里的人起码都经过马屁精培训。
霍无恤牵了下嘴角,对人支了支下颌:关键时刻,别分心。
谢涵收回目光,做愤怒状。
一行人就这么顺顺利利出了东城门,一路往郊外去,来到山上,越走月如初心情越古怪。
无他,和谢涵当初为了哄他写的话本故事不要太像。
道路越走越窄、越走越窄,就在以为前方无路时,忽然柳暗花明,一条小小的溪流涓涓流淌,流边有樵夫、渔夫、猎户,在蒋大人出示证明后,她们用纤绳拉来船只,令众人上船,皱眉道:“怎么这么多人。”
“这是南人,城主要派他出去取东西,只能他去,只好多派些人看着他。”蒋大人说着哈哈笑起来,“多带点人出去不好吗,到时候可以多掳些中原男人回来卖,分的钱咱们可以多喝几年酒。”
一行人分三批上了船,小溪越来越宽、越来越宽,慢慢汇聚成河,两岸崇山后,谢涵就被人打晕了,月如初、霍无恤、宋敏只见前方一个巨大的石洞,好像怪兽的血盆大口,一阵呼啸声后,众人驶入洞中。
洞内一片黝黑,深不可测,蒋大人举起火把,只见洞内到处是奇形怪状的石笋和石钟,还滴着水,好似怪兽的獠牙。
驶过一段狭窄的甬道后,洞里面变得豁然开朗,壁挂乳石瀑,石笋长又短。
洞中无日月,不知过了多久,才有点光亮透进来,蒋大人熄灭火把,沉声道 :“到中原了,大家都小心。”
石洞尽头,水已干,众人下船,面前是仅容一人匍匐而过的洞口,蒋大人要拖着谢涵出去,被霍无恤接过,“大人小心弄脏了手。”
等蒋大人出去后,他温柔小心地护着人一点点出石洞,外面天光大亮,蓝天白云,黄土碧树,蒋大人低头正要呼谢涵几巴掌把人拍醒,霍无恤立刻低头唤,“喂——醒醒——南人你醒醒!”
谢涵如梦初醒,按着额头,“你们我”
蒋大人对着月如初那侍卫点头,“这小姑娘倒机灵、会来事儿,不错不错。”
侍卫表情奇怪,只好憨笑。
又行了七日,众人这才下了山,来到山脚下,听着满口宋楚方言,谢涵大概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了,宋与楚本来就有几座连接的小城。
宋敏更是肉眼可见的欣喜和心酸,此地乡音未改,他却再不能开口说宋语了。
谢涵对月如初示意,一个深夜,在野外扎寨时,月如初的人马在睡梦中就杀光了蒋大人一行。
四人终于换回男装,莫说霍无恤、宋敏,谢涵这回都穿得够呛,他可从来没演过这么久的“绛姝”。
月如初初入中原集市,只见街上全是男子,女人甚少,还多是男人陪着,惊讶又惊喜,惊讶于这奇观,惊喜于男人终于不再卑下。
“这里就是中原吗?自由的中原?”
他有太多赞叹、感叹想和谢涵分享,就见人言谈自若,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买东西、吃饭、借宿。
他身后侍卫个个戒备,被他安抚住后,沉默一天,在个租借的草院子里,他幽幽道:“太傅和霍公子 ,本就是中原人?”
“月公子,并非某有意欺瞒,只是这话在南疆即便说了也未必有人信,且太危险了。”谢涵总是理由充足。
遂将自己和霍无恤如何九死一生逃出瘴林说了出来,自然不会说瘴林入口有人等着要截杀他们,“我们有命逃进来,未必还有这样好的运气再走一次瘴林逃出去。我早在中原见过南国那位失踪的南施公主,那时便知宝岩有重返中原的路,自然就打上了这条路的主意。”
“倘若月公子想回南疆,我等既知来路,自然可以回去,我一定派人好生护送月公子回宝岩城。但是——”谢涵指着篱笆外的花花世界道:“但我并非诓骗月兄,中原定不会使月公子失望。”
月如初沉默片刻,最终抵不住心中的好奇,和那一刻跳动的心,“那我便拭目以待。”
第二天,他就带着自己的人马和霍无恤好好学说中原话。
还没半天,谢涵就拎回来一个书塾老师,“他母亲生病,我出钱请医工,将他买了回来,这可是教孩子认字的,最是适合初学,月公子好生和他学习就是。”
月如初:“”
是了是了,忘记这厮的小肚鸡肠了。
霍无恤失笑,晚上凑上来道:“君侯,一个月到了。”
谢涵一脸禁欲,“善。”
乡野小破屋隔音差,第二天一早,月如初和众人顶着黑眼圈出门,脸上全是绯红。
此地乃楚国边陲,一月后,众人赶到楚都云门。
在此期间,月如初已经会些简单的交流,看些简单的记载,写些简单的文字了,他会写的第一句话:大丈夫顶天立地,不空生天地间。
“大丈夫顶天立地,不空生天地间。”他喝醉酒,对谢涵又哭又笑,“我喜欢中原话。”
离开的时候,宋敏还是鱼腰城无数春闺梦里人,现在宋敏是个哑巴,还是一个为了活得好一点而奴颜婢骨讨好过女人的禁/脔。
在南疆时不觉得,等出来后,他羞愤难当、近乡情怯,不敢回宋国,无处可去,只能一路跟随谢涵。
见谢涵一直往楚都跑,到了后又开始徘徊,虽他失踪得早,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此时也大概推测对方是要找楚子般,恐怕还是要暗中找,故而迟迟不递交文书,不求觐见。
遂道:温留君可是要寻楚王?若有为难,敏可代为通传。
谢涵撑额笑道:“怎么?出来前叫我伯舅舅,出来后就只剩温留君了?宋郎可真是用过就扔。”
“咳咳咳。”霍无恤正做好饭菜端进来,瞥人一眼。
谢涵顿时收起嬉笑和慵懒,眼观鼻鼻观心,对宋敏道:“宋兄放心,本君终日守在这里可不是为了看澄湖雪景。夜深了,宋兄请——”
这赶客速度令人瞠目结舌,宋敏怀揣好意而来,满怀无语出门,只见外面日薄西山,月还没上路,天更半点没黑,可惜他不能说话,否则定要道一句:温留君色令智昏。
“无恤?絮儿?好絮儿?”谢涵绕着人转,“生气了?不会罢,宋敏那可是宋期的堂弟,我厌烦还来不及,对他好脸色只是见他哑了可怜。”
霍无恤板着脸被人绕了三圈后,终于撑不住伸手一拉,将人拽进怀里,“君侯猜,我今天出去打听消息都听到了些什么?”
“君侯失踪的消息传过来,楚王罢朝七日。”
“随后派使臣责问齐国,若非国内重臣拦着,险些要对方交出虞旬父。”
“大半年了,现在还有无数的楚国暗探在找温留君的踪迹。”
谢涵感动不已,“表哥对我实在情深意重。”
霍无恤:“”
他咬牙掐了对方腰一把,低头贴着人耳朵问,“君侯是见过兰姬夫人的,怎么从来没对我说过,兰姬和你貌相似呢?坊间传闻说,楚王是比着表弟找的宠妃,恨不表弟为表妹。”
谢涵眼珠子转了转,伸手抱着人脖子啃,“我哪敢说呀,万一无恤喜欢上那兰姬,我都没处哭去。”
霍无恤冷不丁被倒打一耙,斩钉截铁道:“我只喜欢男人。”
谢涵心内鄙夷不已,面上只能叹息,“原谅我由爱故生怖。”
霍无恤翘了下嘴角,“我在君侯心中就这样靠不住?竟不能令君侯放心。”
谢涵按着额头虚弱状,“噢——原谅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霍无恤绷不住笑了,谢涵伸出戳他唇角,“可算笑了。”他抱着人道:“放心罢,表哥和你刚好相反,从小就看不惯那些男风,只喜欢女人。”
第二日,雪后初晴。
兰姬信道,之前出城拜三清,被大雪困在道观里,今日终于启程回宫,澄湖是必经之路。
兰姬的马车经过时,忽然惊马,骚乱中,有人靠近马车,贴着马车的侍女惊慌失措,谢涵驭住惊马,对侍女道:“莫怕,我是你家夫人的孪生哥哥。”
侍女:?
但见对方面容,她顿时对这毫无证据的话信了,挥手止住持刀过来的卫士,车帘轻掀,露出兰姬倾国倾城的容颜,四目相对,简直像照镜子一样。
谢涵先开口,动容道:“妹妹,我终于找到你了。”
兰姬娇躯一震,抿了好几下唇,终于吐出两个细如蚊呐的字眼,“哥哥。”
第5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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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 两个面容极度相似的的人相対而坐。
一个花颜玉貌、华贵裙裳、金钗步摇,容华动人,既有牡丹的富丽, 也有幽兰的淡雅。很难相信艳丽与秀美,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美丽,可以在一个人身上统一。
另一个素服棉衣、竹冠束发,浅笑温文, “冒昧了, 兰姬夫人。”
兰姬瞧着他, 眼里有好奇, 也有欣喜,好像不敢确认,小声问:“温留君?”
在人点头后, 长松一口气,左手包右手, 闭眼拜道:“温留君大安。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 三清在上, 弟子必定派人日夜香火供奉。”
谢涵听她言语, 瞧她几乎喜极而泣的模样,“夫人出门,莫不是向三清求我平安?”
兰姬睁眼, 重重点头,美丽的眉眼染上轻愁,“起初我不知为何王上勃然大怒, 宫中风声鹤唳, 人人草木皆兵。直到王上喝醉酒,一遍一遍地対我说:是寡人没有护住你, 涵儿,是表哥没有保护好你。”
“后来王上怒气似消,却开始沉郁、罢朝,一连七日宿在我宫里,群臣有人骂我妖姬祸国,有人求我劝诫王上。我知道王上不开心,但只能硬着头皮劝,一次王上说——”
——“兰儿,你说这王权霸道有什么用呢?
寡人失去了待寡人像亲儿子一样的叔父,失去了像母亲一样的老师,现在,连涵儿寡人都护不住。
他明明派人向寡人求救了,寡人那时候想的是什么,寡人想的是:公然阻拦齐国使团、干扰齐国内政,列国会怎么想,这対楚国的重新崛起会有什么负面效应,所以寡人拒绝了,只是捎了一份书信请天子出面。可明明寡人八岁的时候,就対父王承诺过,无论发生什么一定会护好涵儿的。”
兰姬恍然明白対方一直以来的自责,劝慰道:“王上,您有您的苦衷,先王一定更重视楚国国运不会怪您的,温留君在天之灵也一定会理解的。”
楚子般豁然转头,兰姬第一次看到対方露出这种可怕的神情,一字一顿道:“他只是在一个角落休养恢复,很快会回来的。”
兰姬惊觉失言,嗫喏道:“王上说的是,温、温留君、温留君吉人天相,很快、很快就会回来。”
“别哭。”一声沉重的叹息,楚子般替她拭去眼角滚落的泪珠,原来刚刚她竟怕到哭泣。
——“后来王后娘娘亲自来骂了王上一顿,王上终于恢复朝议,却也郁郁寡欢。”兰姬瞧着谢涵,满脸欢喜,拍着小手道:“现在温留君回来了,王上一定会开心起来。”
顶着这样一张脸,谢涵总以为她是另一个世界的“她”一样,七窍玲珑心,九曲回肠腹,不想竟是这样娇憨单纯的小女子,是了,她只是一个渔家女,被楚子般偶然救了,带回了宫。
“多谢兰姬夫人,涵在外几次化险为夷,看来都多亏了夫人的祷祝。”
侍女一开始以为这真是自家夫人的兄长,结果就旁听这样一段曲折,原来这就是传闻中的温留君,那大王宠夫人
不敢想不敢想。
但她知道一件事,讨好温留君总是不会错的,此时立刻替自家夫人邀功,“夫人在三清观里抄了百遍《黄庭经》、《玉皇经》、《清静经》,手都磨破皮了。”
过了半日,马车驶入楚王宫,兰姬夫人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哥哥,想要为他向大王讨要一官半职的消息像插着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后宫。
清姬最先找了过来,“后宫之处,妹妹随意带外男进来,恐怕不妥,若是冲撞了我们也就罢了,若是冒犯了王后娘娘可吃不了兜着走。”
过一会儿,又一个烈焰美人过来,“兰姬你的哥哥,是个卖鱼叟罢,在哪儿呀,快叫出来,我现在想吃鲟鱼,问他寻不寻得到,若能寻到本夫人重重有赏。”
还有一个尖酸美人,“这丫鬟年纪大了,我想放她出宫,给她许个好人家,问她喜欢什么样的,妹妹说气人不气人,她竟是个傻的。说什么,不用家财万贯,她自己有积蓄,不用家族势力,她自己有我为她做主,只要好看就行。这不,听说兰姬妹妹的哥哥找到了,若令兄像妹妹这样好颜色,那配我这丫鬟刚刚好。”
等一群莺莺燕燕走了,谢涵才从躲着的偏殿出来,见兰姬眼圈微红,侍女在旁边急得跺脚,叹气道:“夫人,你这宫殿,竟像筛子似的,一点风吹草动,就搞得人尽皆知。”
“还有你——怎么不反击呢?”见人眼眶红红好似兔子,谢涵怒其不争,难以忍受这张脸上出现这种受气包似的神情,他让人坐下,把刚刚几个姬妾的话拆开了讲给她听,又一一教人回击,可人还是懵懂,“温留君,你说的我都记住了。可是她们下次就会用不一样的话说我。”
谢涵扶额,抓抓头发,开始给人分门别类各种挑衅语言,“一,按宫规直接寻找错处,就像清姬那样,这是快准狠的,人家有理,你就只能示弱,现在哭什么,那时候应该哭哭啼啼自己如何思念亲人、如何苦尽甘来,直比的她铁石心肠。
第二种,阴阳怪气、各种贬低,像要吃鱼的那位和要嫁丫鬟的那个就是,这种你要么比対方还要阴阳怪气,如果你说不出这种话来,就给她一个不屑的眼神,她自己就会雄赳赳地来气呼呼地走了。”
兰姬:“不屑的眼神?”
“対,和我学。”谢涵想着两人脸部相似度高,亲自现身教学,微微侧脸,“眼睛往一边瞥,就看自己胳膊的花纹,然后嘴角勾起一点,不能多,再把眼睛瞥回来,在対方身上停留一下,时间不能久,就一刹那,那个感觉就像你看到了脏东西”
不一会儿,兰姬美眸已经弯成一圈一圈了,谢涵又传授她如何梳理宫人的办法,兰姬打了个哈欠,“王后姐姐会帮我管理的,今天是姐姐不在,才会这样。”
谢涵好像遇到了差生的老师,一忍再忍终于忍无可忍,“夫人终日想着靠其他人,危矣。楚王宠幸你,可终有一日,色衰爱驰,王后现在拉拢你,可等楚王不再宠幸你,你且看她会如何?”
“作死啊——”外头忽传来一阵威严的清喝,只见王后鸾驾已到门前,一众婢女簇拥着个仪态万千的女人。
兰姬昏昏欲睡的眼睛一亮,好像乳燕投林,“王后姐姐。”
“哪来的嚼舌根的鼠辈,竟然——”楚王后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揽着兰姬,凤眸一扫,不怒自威,忽而一怔,“温、温”她神情一凛,抬了抬手,“本宫和妹妹有事商量,都退出去。”
婢女小心翼翼地看了楚王后八个月大的孕肚一眼,见兰姬轻柔扶着王后落座,这才放心出去。
这讲人坏话被人听到,就算是谢涵也会害羞的,讪笑道:“嫂子。”対着人肚子说:“还没恭喜嫂子,不知我的小侄子要什么时候出生?”
“恭喜?不敢当。”楚王后白谢涵一眼,“没被你们兄弟俩折腾流产,是我花家祖坟上冒青烟。”
楚王后花氏出生楚国五大世家丰夷白云花的花家,跟谢涵楚子般说不上青梅竹马,好歹也是认识了十几年了,从小看不惯两人横行霸道的样子,为各个被欺负的“弱小”出头。
等嫁给楚子般后,更是逼着楚子般勤勉,叫本性混世魔王的楚子般苦不堪言,以至于対着谢涵说出那句“若你是女人就能做我的王后,我就不用娶花氏了”这种鬼话。
第5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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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手怎么这样冷。”楚王后怼了谢涵几句后, 就开始对兰姬嘘寒问暖,“精神头也差,怎么眼眶有些红。”她沉下脸, “那群贱人又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兰姬给楚王后倒着茶, “几位姐姐以为温留君是我的兄长,就过来说了几句。姐姐不要生气,免得气坏了小殿下。”
楚王后动动手指就知道那群女人会说什么, 也怪她这几日去了温泉别庄养胎, 好罢, 是实在被王上气到了, 眼不见为净。
她开始雷厉风行地处理,把传话地人全揪了出来,一一送去司刑宫。
听着哭喊声连天, 兰姬不忍,“姐姐, 原本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传了几句小话。”
“妄议主子, 其罪当诛。”楚王后八风不动, 兰姬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原也是个庶民,任人宰割, 今日得王上与姐姐青眼,享受人间富贵足矣,不想去做宰割他人的刀斧手。”
难怪兰姬的宫殿会混乱成这样。
大抵是因为脸的缘故, 谢涵对兰姬不过第二次见面, 叫了一声“妹妹”,便真有了几分长兄之心, “夫人跪什么,起来。不指望你成什么大事,可你这样心软,只会害人害己。”
“凶什么凶?这么大声是想做什么?”楚王后瞪谢涵一眼,将兰姬扶起,擦拭对方泪珠,柔声道:“你不懂。第一,温留君过来是秘密,你怎么知道传话的人中没有见过他的,万一这传出去就是大事了。第二,你总把自己当成和他们一样的人,可自王上看中你后,早就不一样了”
见人还是一脸懵懂的神色,她想了想,道:“若是随便一个庶民捧上来的水,我一定验上一天一夜再喝,可若是你捧上的,我立即就饮了。倘若你宫中的人被收买下/毒,小鱼,我就因你而死。”
兰姬一声惊呼,捂着嘴巴发抖,好半晌说,“姐姐,不能说讳字。”
楚王后盯着她,“你可以不重刑罚,但一定要把自己的宫殿管理好。”
这时,有通传声响起,“王上驾临——”
谢涵早就听二女对话感到尴尬,此时如听仙乐耳暂明。楚王后教兰姬的话头一止,露出嫌弃之色,兰姬则雀跃得多,不一会儿 ,由远至近走进来个长身玉立的身影。
他一身红狐裘衣,踏着落日的余晖进来,好似霞光万丈,所有语言都不能描绘的光辉灿烂,他一开口,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王后回来了。”
两人这段时间的争吵实在太多了。王后要他勤勉,他罢朝七日;王后要他放任齐国国内斗争,他要助力谢沁;王后要他专心国事,他大海捞针找人。最后,王后险些把儿子气出来,遂出宫静养,眼不见为净。
见着的时候,日日生厌,相看两烦,等人不见了,楚子般渐渐冷静,此时有三分歉疚,两分不自然,“王后身体好些了?”
可这五分的浅绪,在见到室内人时都戛然而止。
只见四周烧着炭火,室内温暖如春,绒毯上一方小几,三人围坐着,此时纷纷抬头。
楚子般呆若木鸡,好一会儿张了张嘴,指着谢涵问,“兰儿,这是你兄长?”
谢涵:“”
他冲上前去狠狠捶了人肩头一拳,“是了是了,我新认的妹妹,你快叫声哥哥我听听。”
他话没说完,就被楚子般紧紧箍住,“涵儿,涵儿,我、我”
他“我”了好一会儿,憋出一句,“我就知道祸害遗千年,你不会有事的。”
谢涵:“”
就这?
久别重逢,险些阴阳相隔,结果就这?
他正感动地回抱对方,闻言顿觉索然无味,囔道:“是不是亲表哥了?”
“亲的,嫡嫡亲的。”楚子般以为谢涵在质问他当初,手臂收的更紧,“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当时已经这么危急了。”
“不不,我该知道的,我该知道的。你在怪我是不是,你该怪我的,你该怪我的。”
谢涵、谢涵感觉还好罢。
应小怜送信出去的时候,还不知道虞旬父这样丧心病狂,不然他就写封血书送了,不信这样谢妤和楚子般还只是派点人手过来。
“没有没有。”谢涵一下一下顺着对方脊背安慰,“我以为虞旬父只是陷害我一下押送我回都,哪想过他路上就要结果我。”
他好说歹说,才让对方心情平复下来,等平复下来后,那人就完全不是刚刚的人模狗样了,“哈哈哈——涵儿你怎么这样蠢,一样的套路,一次两次地上当。”他翘着脚,指着谢涵鼻子嘲笑,兰姬一口一勺番石榴喂他嘴里,好不惬意。
谢涵:“”
环顾室内,对方,对方的贤妻,对方的美妾,还有对方未出世的孩子,他深吸一口气,好声问,“如今,齐国如何?”
他一路自然打听到一些,但一则乡野传闻、二则距齐路遥,都是些模糊的东西,还有完全相悖的消息,难以了解局势,而楚子般手上自然有第一手的足够准确的讯息。
原来,当初虞旬父回国,带回中风的齐公,和温留君欲窃国的消息,齐国群臣哗然。太子谢泾不管这些,只管温留君在哪,得到的只有对方趁乱逃走的消息。
一月后,齐国找到党阙治疗齐公。
齐公治疗期间,原该太子谢泾监国,不想他最后调查到谢涵被追杀至瘴林最后失踪的消息,彻底崩溃,只在最后将在温留的谢沁接回来,让楚楚夫人带着一起处理国事后,就跑去瘴林找人了。
楚子般也是在那个时候知道谢涵当初的九死一生,而自责不已。
现在,齐国内,齐公还手不能动、口不能言地接受治疗,若非太子失踪,恐怕已经没几人会管他了,但恰恰是太子失踪,储君之位高悬,齐公就显得尤为重要,国不可一日无君,所有人都需要他另立太子继位。
论长,该是谢浇,以拾夏为首的拾氏都支持着他。
论贵,当是谢沁,谢沁好呀,身份好,年纪小,看起来听话,更没有谢涵那么多心思,是权臣最喜欢的君上类型,虞旬父就是支持谢沁的。
最后,还有一个谢漪,大抵是当年被亲生母亲放弃,妹妹突然变弟弟上位,种种刺激所致,他这些年韬光养晦,早已不是当年那傻乎乎的模样。这些年里,他娶了玖家的女儿,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勾搭上须氏,须玖都是支持谢漪的。
谢宾几不相帮,闭门谢客。
看起来似乎是谢漪更有优势,但此时的虞家早不是当年的虞氏。本来虞家就在六军中掌握两军,虞旬父与胞弟虞林父一门两将军,那时两个都是下将还不见得什么。
后来,借着谢泾变法的东风,虞家扶摇直上,侵吞了不少小家族的势力,隐隐有四家领头羊的样子。
在齐公中风回来后不久,须贾也一病不起,老了老了,实在该退了。虞旬父当仁不让成了大将军,在军部大肆培养亲信,俨然能以一敌三和三家相抗衡。若须玖拾一心还罢了,各自为政根本不能对抗虞家。
因此,只要虞旬父支持谢沁,那么现在,齐国就是谢沁主政。
这也是楚子般没有切实针对虞旬父的最大原因。
谢涵摸着下巴,“老奸巨猾。谁能想到他陷害我后转头会去扶持沁儿呢?谁又比沁儿更名正言顺,更适合让他控制呢?”
他拜托楚子般把宫外的霍无恤、月如初、宋敏等接了进来,和他们,主要是和霍无恤商量了一番,月如初了解一番后不无感慨,“我发现男人掌政有一点麻烦,生的继承人比女人生的多太多了。”
第二天,谢涵重新去找楚子般,“我要虞旬父离都,表哥帮我个忙。”
楚子般正在处理政务,见人就笑,吹着奏章上的字,“你说。”
便见人对着他跪了下去,“外臣恳请楚王举重兵佯攻齐国,为期一月,事成之后,齐愿奉楚为霸主,事楚如事君,十年之内,齐宋之盐入楚,降三息利。”
齐享渔盐之利,为天下最富饶的国家,又把另一个靠海的宋国变成自己的属国,从此天下盐利,齐占七分。
剩下三分,七国和王畿共分之。
一分在顿国的咸水湖,遂顿国被梁武王灭,如今梁国用盐堪堪自给自足,偶尔需要齐国盐商;两分在雍楚,雍楚有盐矿,但矿盐比海盐的制取,劳民伤财得多,不如向齐商买了划算,遂矿盐成了战时备用方案——
毕竟,齐国当年和鲁国打仗,直接断了鲁国供盐,使鲁军萎软无力。
后来列国引以为鉴,梁国开始对顿国虎视眈眈,宋国也在不停地被策反,这才有了宋威侯当年的左右逢源,否则区区小国哪个大国耐烦搭理他?
谢涵此举,十年省下的买盐钱,几乎可以抵得上楚国半年的国库。
楚子般却并不见得多高兴,他笑意转淡,扶起在他阶下跪着的人,“你不信寡人?”
谢涵顺着他手起来,“谢涵可以让楚子般做任何事。温留君不能让楚王牺牲楚国的利益,一个月的粮草军饷是大风刮来的吗?一点伤亡再所难免,不用抚恤金吗?最后楚王不用给楚国群臣百姓一个交代吗?”
他笑着道:“若楚王还是不乐意,以后铜矿入齐也便宜些呗。”
楚国盛产有色金属,铜铁矿多。
楚子般摸着下巴骄傲,“所以你做齐王,咱们就是双赢,寡人本来就该帮你的,到时候咱们一起横扫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值班不更,这章算明天的。
第5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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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楚子般和谢涵商量好怎么诱虞旬父出齐后, 谢涵就前往宋国了。
由楚入齐,去宋国本也是顺路,当然更重要的是, 他想要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回扶突, 这就要谢妤的帮助。如果是楚使,一定会引起关注和盘查。
半月余后,谢涵跟着楚国送年礼的车马来到宋都鱼腰, 彼时谢妤正下朝, 听闻楚国有样礼物要她亲自打开, 虽然不耐却也不敢得罪大国, 在处理政务的宣殿接待了楚使。
比起半年前交信会盟时,如今的谢妤威严更重,脸上也有一丝郁气, 坐上首不紧不慢地问,“楚使有何重礼?”
楚使低着头, “礼物贵重, 请太夫人清理闲杂人等。”
“铛——”一声响, 谢妤不慎打翻案上香炉, 她忽然站了起来,在要冲下来前又稳住身形,挥了挥手, 宫人鱼贯而出,又派心腹守卫,不许任何人靠近。
谢涵这才抬起头来, “阿姊。”
谢妤扑过去“啪——”、“啪——”给了他肩膀两巴掌, 骂道:“你想吓死我?哪个准你失踪了?跑去瘴林是想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谢涵嘴角噙着笑,等她发泄完一通, 才可怜兮兮道:“阿姊,这不怪弟弟,都是虞旬父害我,还派了三波杀手追杀我,我真的差点回不来了,隐姓埋名养了好久的伤。”
谢妤紧接着给他全身摸了一遍,才放下心,又骂道:“谁叫你如此不谨慎,知道他狼子野心,对你不怀好意,还与虎谋皮。”
“虞旬父乱臣贼子,趁着君父病重,挟沁儿把持朝政,真当以为他能做第二个刘戟?”
骂完谢涵、虞旬父,她又喷狐源,“燕狗可恨,狐源可恶,我齐国二十年用他信他,没半点对不起他的地方,他竟这样回报我国,恬不知耻、烂肝黑心!”
谢涵发觉自家阿姊脸上的郁气渐渐散去些,不禁感慨骂人实乃古往今来发泄第一大法。
良久,谢涵才对谢妤说明来意,谢妤沉吟片刻,道:“我和你一起回扶突。”
谢涵一呆,“阿姊?那宋国——”
“不过离开月余,难道我对朝堂连这种掌控力都没有吗?”谢妤甩袖坐下,“宋国民间有个专治各种风症的医工,我已将人找来,目下正要送入齐宫以表孝心。谁能拦着女儿对父亲尽孝?届时你为我持刀侍卫便是。”
三日后,她便交接好宋国政务,也算给年幼的宋侯斯一个磨练的机会,她留下魏围与另一个宋公室宗亲辅政,如实在不能定夺,传书与她。
随后,一行人启程,霍无恤同样做了持刀卫,月如初不通武艺,被安插跟着随行医工。临了,归家三日的宋敏也赶了过来,谢妤皱眉,她和这宋期的堂兄并不对付。
宋敏给谢妤呈上了一封信,过家门而不入是为不孝,他只得回了府邸,可面对父母的痛心,亲友的可惜,以及旁人的怜悯,他实在难以忍受,愿跟随太夫人入齐。
谢涵劝说两句后,谢妤无可无不可,“也罢。”
因见了宋敏,谢妤有感,详细问了谢涵在南疆的情况,谢涵自然不会说自己男扮女装了快半年的事,只讲了南疆大体状况,和南疆有与中原的通道,即在宋楚交界带。
“南疆大有可为,他们的稻谷一年三熟,国库仓廪充实,天府之国比楚更甚。”谢涵道:“待我腾出手,便训练一批人手学南疆语言,让他们潜入南疆。”
谢妤大赞,“我会派人乔装守着那出口的。”又说,“这消息不能走漏,否则谁都要去分一杯羹,你管好那群南疆人,我必让宋敏写不出一个南字。”
齐宋都是滨海国土,虽然享渔盐之利,却也有大片盐碱地,不能种田。齐国毕竟幅员辽阔,失了些滨海地带也罢,宋国却没法自行周转,只得向米商买粮食。
民以食为天,这等同于被人扼住了咽喉。
因此,谢妤比谢涵急切重视得多。
又过了两日,等见了谢涵和霍无恤是如何相处的,谢妤不禁问,“你们”
他们是如何相处的呢?
大概是下雪天,谢涵怕霍无恤再长冻疮,每天让谢妤下令制生姜水拿去给人搓手。
谢妤:“”
她酸溜溜道:“竟比我个女人还讲究些,涵儿怎么不关心阿姊手冷不冷?”
谢涵:“”
又大概是霍无恤怕谢涵着凉风寒,每□□着人喝姜茶,盯着人穿棉衣,不许人摇折扇,还有还有,不能多吃不能少吃,饭后要百步走莫懒怠。
谢妤:“”
她冷飕飕道:“我在这儿,是不是多余了?”
等到距扶突城还有五日距离时,一月期到,谢涵还要谢妤给他单独腾个马车,两人滚床单去。
谢妤:“”
她瞧着那晃动的马车,喃喃道:“我是着什么魔?为什么要亲自送医工上来。”
本来,她虽然不是恨赞同二人的关系,但见谢涵真心欢喜,也便罢了,直到——
“阿姊,我不想再留着玉儿了。我本也只把她当妹妹看的。再过一段时间,我让她‘病逝’回宋可好?她是个好女孩,阿姊若实在不能放心她,我也可给她改名换姓、收她为义妹看着。”
谢妤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在说什么?你为什么不能再留着宋玉?”
谢涵夹着下巴看车顶,耳朵有些红,“左右我有了无恤,此心既定,没必要拖着旁人。”
“此心既定?”谢妤一呆,“那欧小姐呢?”全天下都知道欧兰雅定是要嫁给温留君的,“她等了你六年。”
“纵没有我,她也是要守孝六年的。”想起那个穿着粉色衣裙,有着一双葡萄眼睛,爱笑爱娇,天真烂漫的姑娘,谢涵到底还有点良心,叹一口气,“是我对她不起。我会为她择一佳婿。”
韫白就很不错。
本来在那个世界二人就是夫妻。
都是梁人。
手握天下粮仓的苏氏米行二少爷,配天下武库的欧家山庄大小姐
谢涵越想越般配,谢妤齿冷,“真是薄幸郎,也不问问人家欧小姐愿不愿意让你给她挑丈夫。”
但比起欧小姐的痴心错付,谢妤更在乎的是,“所以你不打算娶妻生子?就守着个男人过一辈子。”
“不是个男人。”谢涵纠正,语气温柔,“是霍无恤。”
谢妤指着齐都方向,“你还知道你要去干什么罢,你的、你的基业谁来继承?”
“沁儿的孩子,或者大哥二哥五弟六弟。”谢涵摆手,好笑道:“阿姊,八字还没一撇,虞旬父都没出城,我还正值盛年,怎么就要想这种事了。”
“你、你们——”谢妤指着谢涵鼻子骂,“你还记得你以前怎么说的?你说一点情爱,不值一提。你说他是你打磨的利剑,只能用来拼搏厮杀,岂能收置观赏?你说情爱只会让这把剑变慢变钝。你说没必要把事情变复杂,否则其它臣下会滋生想法。
——合着你都是在放屁?”
谢涵讪笑,最后只说,“阿姊,你怎么还说脏话?”
谢妤怒极反笑,“有些人朝令夕改、出尔反尔、色令智昏,我只是说些脏话怎么了?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吗?”
她怎么也想不到,才不过半年没见,对方就从沉静自持到泥足深陷,“飞蛾扑火,盲目愚蠢,终会自取灭亡。”
谢涵无言,“阿姊不能盼我些好么?”
谢妤:“我可以盼你好,只要你清醒一点。你可以喜欢他甚至占有他,但不能只喜欢他只守着他。君王,是不能有弱点的。”
“多少君王浑身上下都是弱点。”谢涵撇嘴,谢妤已经接过话,甚至大逆不道,“所以宋威侯因紫金赤兔而死,君父因狐源中风,便是梁武王,也因举鼎而亡。”
“停车——”谢妤叫停车马,冷视谢涵,“你若是心意已决,就不要去扶突了。做谢涵,你和他才能长久;做齐君,不是他死就是你变。”
谢涵站起身,收敛笑容,“阿姊,他不是宋期。”
“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谢妤恍如隔世,“你竟然为了他,和我提宋期。”
谢涵避开对方目光,“阿姊不能祝福我们吗?”
“祝福,你们就能长长久久吗?”谢妤替他打理了下长发,“不会的,傻弟弟。这世上从来没有长长久久的爱人。要么求不得,要么恨别离,才有了人们歌颂的爱。长久下去的,都是习惯,是贵族的利益维系,是平民的相濡以沫,你们身居高位,周围诱惑太多、变数太多,注定不能有这样平静的日子,也就不可能长长久久。”
“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是谢涵与霍无恤,阿姊没必要拿任何人类比。”
谢妤瞧着他年轻而笃定的面容,那样自信,那样坚定,道:“十年,只要十年后,你们还一如现下,我就祝福你们。”
她忽又释然,“既然你自己想不明白,那就去亲身经历罢。左右你是男人,再大个十几二十年,也还生得出孩子。”
谢涵:“”——
作者有话要说:
唉,太晚了,我明天仔细改改谢妤和谢涵的争吵。
第5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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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涵和谢妤到扶突时, 正是春寒料峭,万物尚未复苏,只有冰雪下的淙淙流水显露着即将到来的生机。
虞旬父陪着谢沁接见了谢妤。
曾经的小豆丁, 已经长成了如竹似玉的少年, 张开后,他的相貌像楚楚的更多一点,有一双继承自楚王室的凤眼, 更浓稠艳丽, 结合被权臣把持的背景, 真真是能让人脑补万字可怜兮兮的文字。
“阿姊你终于来了!”谢沁两眼放光芒, 他从小记事,虽然谢妤出嫁时他才三岁,也很记得到对方, 早不来晚不来,现在来送个风医, 那肯定是来救他的呀。
“咳咳咳。”虞旬父在旁咳嗽两声, “公子当呼宋太夫人。”
谢沁突然正经, “宋太夫人远道而来, 送来良医,良苦用心,我不知何以为报。”
谢妤瞥虞旬父一眼, “我是宋太夫人,也是齐国公主,更是沁儿的嫡亲长姐, 沁儿唤我阿姊没错。”她对谢沁比着手笑道:“阿姊走的时候, 沁儿还这么点大,没想到现在都快和阿姊也一样高了, 快是大人。”
谢沁甜笑,“我也还记得阿姊临走的时候,最后给我梳过一次头发。”
谢妤不料谢沁记得这样清楚,连她都记不太清了,“好像是的,那天下雨,你跑出去玩,浑身水汽,洗刷后几根毛湿漉漉的”
谢妤和谢沁的年纪差太多,姐弟俩本是不熟悉的,这一追忆,那血脉亲情便默默流淌,只可惜每温馨多久,就有扰人的来了:
“早就听过驿使馆奏报,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阿姊盼来了——”不远处传来谢漪的带笑的亲切声音,玖少卿陪着人一道过来。
紧接着,拾夏也带着谢浇过来了,“两国邦交,虞家主撇开我等不妥罢。”谢浇是谢妤出生后的第二个孩子,从小笼罩在长姐的威压下,有那么一丝怕谢妤,并不是很想来,可架不住拾夏硬拉。
怎么能不过来?
这个时间点,谢妤亲自过来,能干什么,当然是替谢沁站台了。
七公子已经有虞旬父撑腰,有楚国暗暗助威,再加个宋国,还得了?
一下子会客的殿堂就吵闹起来,谢妤还能说什么,自然是奉上医工,去探望齐公了。
半年多的卧床,令曾经俊秀风雅的君王骨瘦如柴,他嚼不下东西,只能喝点汤水粥米,怎能不瘦?
吃喝拉撒都在床,所幸宫人殷勤,否则早就臭气熏天,可即便如此,室内也有股淡淡的腐臭,那是躺久了,他的臀部出现压疮。
第一处被发现时,那一批服侍的宫人皆尽被处死,宫人开始每隔半个时辰给人翻身,因此他连睡一个整觉都没有,眼睛越发浑浊。
即便如此,虽杜绝了其它压疮的出现,臀部那一片却越来越大,目前有半个巴掌大,红红的肉外露,周缘是花白的皮,局部有些发黑像脓疮的东西,还有渗出来淅淅沥沥的黄水。
直到党阙来了,配了湿润烧伤膏,创口才有所收敛,此时宫女正在给齐公涂抹药膏,涂着涂着,对方就拉出屎来,宫女连忙小心清理,避免污秽沾染伤口。
等涂完后,怀陀才让群臣、谢妤进入。
饶是有再多怨恨、再多失望,此情此景,谢妤也眼眶湿润,“君父——”
她想起她是齐公的第一个孩子,她刚出生时,齐公还是太子,那时对方比现在的谢涵年纪还小些。
没有废太子之危,也没有那些靠着儿子才没被废的不堪入耳流言。
他会给她扎秋千,也会给她挑小裙子,会给她猎白狐围脖,也会在被她咬了一口后,怕伤了她乳牙而忍痛不抽出手指。
她偏开头,哽咽道:“狐源在哪,尔等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啊啊——”谢妤话音一落,齐公就嘶叫出声,谢妤以为对方恨极,连忙道 :“纵如此也对不起君父您所受痛苦的万一。所以君父,您要快些好起来,才能亲自手刃仇人。”
齐公:“啊啊——”
谢妤承诺:“君父您放心,狐源死后,我一定将他首级呈到你面前。”
齐公皮肤松弛,手背青筋鼓动,:“啊啊——”
谢妤郑重点头。
接着她带来的风医为齐公望闻问切,他大抵真有两把刷子,不一会儿,就和党阙讨论齐公病情起来。
众人瞧那风医的眼光顿时不同,不禁想难道谢妤不是随便找个理由过来,是真心来送医工的?
接着,三位公子一边给齐公侍疾一边勾心斗角,好罢——其实是虞旬父和拾夏,以及姗姗来迟的玖玺桓、须弥四个老对头在呛声,几位储君人选只能摇旗助威。
谢漪帮玖玺桓说两句后,谢浇一向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在鼻子,立刻下场,谢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给齐公喂药药,盘算着等会儿早点回去,看看阿姊这次过来究竟什么打算。
噫——不会像小珩说的那样,真的是来帮他继位的罢。
好苦啊好苦啊,做储君候选人已经好苦了,做储君岂不是苦死?可要是不做,他瞧瞧虞旬父核善的微笑,几位家主和两个便宜哥哥的冷笑,便知不做储君,恐怕明年坟头赛草高了。
不一会儿,谢妤便去拜见楚楚离开前殿了。
定坤宫内,楚楚头上白发越发得多了,眼角也爬起细纹,指着谢妤骂,“你长出息了,晓得来见我了?六年前怎么过宫门而不入?”
可见谢妤骂人是和楚楚一脉相承的,但不久前才言辞辛辣的谢妤此时只好垂着脑袋当鹌鹑,等一阵声歇息,谢涵才抬头柔弱笑,“母亲,儿子回来了。”
楚楚怒骂一怔,疾步趋下,将人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接着“啪”的一巴掌甩出去,然后就是比刚刚更大的狂风暴雨。
姐弟二弟都低着头,对视一眼。
谢妤:你上。你嘴巴甜。
谢涵:不行,我这次造的事太大了,直接生死未卜半年。
谢妤斜眼。
谢涵狗头一缩,冲上去抱住楚楚,哭道:“我差点回不来见你了,大美人,我好想你啊,每时每刻每个呼吸都在想你,月亮圆了又弯,弯了又圆,总算再见到你了,呜呜呜——”
谢妤白眼:好肉麻。
谢涵死鱼眼:坐享其成的不许说话。
好一会儿,母子三人才能安静坐下来。
这时谢沁也分秒必争地回来了。
他开门推入。
他退出关门。
他再开门推入。
他冲了过来,抱着谢涵大腿,泪眼汪汪,“哥,亲哥——我就知道你还好好的。”
说好的《重生之涵临天下》又或者是《重生之涵寡人和他的小奶狗》,主角怎么可能半路就死了?
“大慈大悲好哥哥,你终于来解救你苦不堪言小迪迪了。”
谢涵:“”
谢妤额头缓缓一个问号,是她出嫁太早了,怎么不知道小弟是这样的?
楚楚没眼看。
唯有谢涵习惯,此时当仁不让,清了清嗓子,“沁儿,你先说说虞旬父如何对你?”——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改了后半段,注意查收,谢谢。
第5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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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心而论, 虞旬父对谢沁还算不错。
谢沁吃什么喝什么,他专门派精通药理的侍从跟着盯着,免得一朝不慎被害了, 毕竟后宫里虽然楚楚管六分, 鲁姬却也能造三分。
谢沁文武稀疏,他请来大儒出山教导,硬编出锦绣文章, 以显示他虽年幼但未来可期;又请来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将盯着他练骑射, 专门带人去军营里立威。
毕竟谢漪文采好, 在士子间有些声誉;谢浇随拾夏扎根大营七年, 去过随国的、梁国的、滕国的战场;谢沁却因为年幼,又一直远在温留,而淡出众人视野, 声名不显。
但谢沁是什么人啊。
可怜他一个技术宅,只想吃饭睡觉搞基建;是研究炸/药没意义, 还是搞陶瓷不赚钱?
以至于最后被虞旬父摇头叹息“不肖乃兄”, “温留君像公子这么大的时候, 已经能独自出使梁国, 面对梁武王不落下风,再过一年,又带兵收复北境失地, 驱逐燕国狗贼。”
谢沁以为虞旬父很喜欢他哥呢,结果他哥给他说这个,“今日我必除虞氏。”
又拿出一卷手书, 放了点他的血放了点他的血!!
谢沁痛苦捂手腕, 控诉看谢涵,“哥, 你干什么?”
就见他哥沾着他的血奋笔疾书,写给谢妤的:阿姊救我。
紧接着概括了当初齐国的交信之变,从齐公中风,到虞旬父陷害,谢涵被软禁等等,落款也是旧年六月。
他恍然知道当初他哥失踪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并没有大悟他哥现在写这个是为了什么。
然后他哥和他姐就一顿猛如虎的商议,最后他姐收好血书,郑重点头。
谢沁隐约明白了二人要做什么。
但又不确切地明白他哥为什么要放他的血。
谢涵淡瞥他一眼,“以示危急。”
谢沁追问,“那为什么要用我的血?”
谢涵拎着谢沁出门,“用母亲,是为不孝;用阿姊与我的,是你不悌。”
等谢沁回自己的小房子后,他嘟囔道:“不要脸。”
接着嘿嘿笑了起来。
他哥没死,太好了太好了。
“沁儿,你笑得好奇怪啊。”青牙和谢珩相携而来,多年过去,不止谢沁长成了个美少年,青牙也成了个清秀的小胖子。别看他一脸婴儿肥憨笑,实际上却是三人的钱袋子。
谢沁没事搞的些“小发明”,有大用的被谢涵收归温留府公有,不得向外展露,并给三人发小钱钱奖励,比如某种猪皮囊:)
没什么大用的奇淫巧计,被青牙找人做了贩卖。比如当初送给霍无恤的生辰礼白瓷龙,远超当世的练瓷工艺,卖给贵族高官装饰,有的是人喜欢。
比起苏盛黑来,谢涵自然更信任青牙,派暗卫帮着他搞买卖,现在已经有些规模,赚来的金子,七成归谢涵,三成归青牙三人,那也已经是比不小的买卖了。
比如楚楚现在用的一套天青色烟雨茶具,就是温留烧出来的,比之成本,十倍暴利,楚楚听谢沁说完后,就拧了他耳朵一天,“赚钱赚到老娘身上了是罢。”
此时,青牙同情地看着小伙伴,他最知道小伙伴有多懒散了,现在宋太夫人来了,肯定会比虞家主更抓紧沁儿,他对谢珩说:“沁儿哭的都像笑得一样了。咱们带他出去玩半天哄哄他罢。”
谢珩:“”
“可我觉得,沁哥就是在笑。”
青牙大惊失色,“那沁儿是受了多大的刺激。”都开始疯了。
他赶忙拍拍小伙伴的肩膀,“沁儿没事的,我和小珩会一直陪你。你冷静一点,楚楚夫人还要你照顾呢。”
谢沁:“”
他憋了一会儿,瓮声瓮气道:“嗯嗯,好的好的。”
青牙不信,非要带谢沁出去散心,路上谢珩落后张罗吃喝的青牙半步,问谢沁,“沁哥有事瞒着我们?”
谢沁:!
他眼角左右虚晃,“唉——没,阿姊来了我又高兴又烦恼,高兴多了个亲人在身边,烦恼怕我不能满足阿姊的期待,以后护不住她在宋国。”
谢珩瞅了他两眼,长长 “哦——”了一声,“是宋太夫人给沁哥出什么主意了罢。机密么,不能说也是应该的。”
谢沁“欸”了一声,心内叹:小珩越长大越不可爱,还脑子转的特别快,一开口,老阴阳人了。“不是我要瞒着你们,是真的大秘密,我又怕隔墙有耳,又怕有人跟踪咱们,还怕青牙藏不住秘密。”
谢珩狐疑,“可沁哥你已经一脸藏不住秘密的样子了。”
谢沁:“”他拍拍脸,做僵硬状,“现在呢?”
谢珩就很难评价。
所幸这时,青牙在九楼探出头来笑着冲他们招手,“快上来啊。”
他还大胆点酒,等三人落座后,开始倒酒,突然忧郁,“以前师兄总不让我们喝,我们还各种撒泼打滚,现在想让师兄管管我们都没机会了。”
谢珩也突然觉得这酒菜没滋味了,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温留君救了他的命,虽然这可能不是对方的本意,但对方确实一直待他不薄,他总想着努力学习,长大后好报答对方,像太傅一样为人出谋划策。谁知——树欲静而风不止。
谢沁嘴里那口酒,忽然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第二日,谢妤邀请了虞旬父,“明人不说暗话,虞家主知道老妇这次是为了什么来的。家主与老妇有一样的目的,老妇这就直说了,家主想扶持沁弟,你的势力还太薄了些。”
虞旬父展露在外的一直是好脾气,此时听到这种话也气笑了,“我虞氏已经是四族之首,不知宋太夫人‘薄’从何来?”
“家长想扶持沁弟,另外三家不愿家主一家独大,所以联合起来抵制沁弟;等沁弟没法上位后,他们又不能齐心扶持一人;是故齐国继君人选就这么僵持住了。倘若虞家主能以一敌三,哪会有今日烦恼,所以老妇说,虞氏的势力还太薄了些。”
“今日我见四弟马车在拾氏门口停留,还是和谢浇共乘,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可也不奇怪,谢浇的心性我知道,他要的是烈日当空、马踏千里、手提虏头,做了君王,可就没有这样的放纵和快活了。”
见虞旬父神色凝重,谢妤再加一剂,“倘若谢浇、谢漪摒弃前嫌、各取所需,他们一起劝服拾家主,虞氏如何保得住沁儿?所以老妇说,虞氏的势力还太薄了些。”
虞旬父盘算少顷,笑问谢妤,“公主方才不是还说明人不说暗话,怎么现在说这么多铺垫的话儿,公主有何良策不妨直言。”
谢妤手帕一转,按着眼角哭泣,“沁弟是什么人,我一清二楚,届时沁弟继位,朝政恐怕都落在家主手中,我孤儿寡母却不知能依靠谁?”
虞旬父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道:“只要老夫在一日,便能保公主一日无忧。”
“何以为证?”谢妤眼眶微红,缓缓道:“听闻家主喜得一女,爱逾珍宝,将将三岁,与我儿年纪相当。”
虞旬父已经年过半百了,之前最小的孩子都已经快谈婚论嫁了,这个年纪生了个女儿,还玉雪可爱,好似天上的明星,怎么能不叫人捧在手心里。
闻言,他脸色微变。
他儿女众多,可唯独对这个小女儿,不舍远嫁。
谢妤步步紧逼,“以后我母子二人全赖家主扶持,只会供着令爱,家主还不愿意,如何让老妇相信家主?”
最后犹豫两日,盘算一番,年岁相当,国夫人之尊,宋国还要仰仗齐国不敢令女儿受委屈,这样算来宋侯也算良配。
虞旬父终于松口,二人互相算了子女生辰八字。
写了婚书后,二人就成了亲家,人还是那个人,却别说真多了几分熟稔,谢妤亲切笑,“我有一计,可令家主再固势力。”
“家主为大将军,本可在军中大肆培植势力,打压三家,只可惜,须贾大将军退下后,尚无一战令大将军布局,以致军中仍是须氏为尊。”
虞旬父目光微变,“太夫人的意思是”
“想要沁儿继位的,列国中,并不只有老妇。”谢妤指了指南方,“母亲做齐太夫人,对哪个国家最有益?当年楚国嫁嫡公主过来,可不是为了让鲁姬之子或某婢生子继位的。”
“老妇与楚王素有通信,楚王已答应可以佯攻我国,令家主巩固势力。”
虞旬父满心疑虑,“目下梁国每况愈下,楚国堪称当世第一强国。他助我?若到时候假戏真做,不说老夫恐怕一败涂地,我国也会有巨大损失,届时老夫与公主就是齐国罪人。”
“若他想假戏真做,说明楚国本来就想攻打我国,虞将军作为大将军,理应一战。若他确是假戏,虞家主为巩固势力和扶持沁弟,也该一战。”谢妤赞赏道:“家主有这种警惕,哪里还需惧怕楚国的真心假意,兵来将挡便是。不过——”
谢妤话锋一转,“家主恐怕不了解楚王,他是真正一言九鼎的人。”
虞旬父见过楚子般,也对其事迹有些耳闻,兼之谢妤说的在理,如果楚国假戏真做,那是他本来就要攻打齐国,除了战,他们还有其它应对办法么?只要他时刻不放松警惕,就不会落入楚国陷阱。
“兹事体大,太夫人容老夫从长计议。”
回去后,他与虞林父商量半天,在谢漪越发频繁地拜访拾氏后,他拍板决定,由他带兵出征,虞林父坐镇都城,和谢妤防着其它三族偷家。
十日后,楚国出兵的消息传来了。
齐楚边界大多是光整的,唯独一处名叫半边山的地方,像一座山被劈成两半,中间一条名叫蛇头水小河蜿蜒流淌而过,两山脚下都有一座富饶的城镇。
此地,河北是齐,河南是楚。
至于这蛇头河,说不清楚。
偏偏这河还窄得很,来回一趟,不消半个时辰,因此此地齐楚人通婚多。
这不大过年的,嫁到楚镇的齐女回娘家省亲,她喜欢养狗,带着狗出门。狗没拴住,偷吃了隔壁家供奉的猪肉。这隔壁家也不是旁人,正是她娘家二嫂,这二嫂和小姑子从来不对付,此时认定小姑子故意羞辱她,为了脸面,她要宰了齐女爱狗供神。
那齐女是爱狗人士,只觉二嫂小题大做。
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最后狗狗被杀了。
朝堂上,众人听到这里时,还不知所谓,嗤笑道:“咱们是问怎么回事,不是让你来讲家长里短的。”
“大人容禀。”那传令卫士一板一眼道:“原来那狗不是普通的狗,曾救过他们老太爷一命。这狗就是他们家的福星。”
齐女回家后,支支吾吾说出前因后果,老太爷气的胡子发抖,此时刚好传来小孙孙落水的消息,坐实了福星被害的恐怖。一大家子抄着家伙乘船要亲家给个说法。
区区一条狗,如此兴师动众,给谁没脸呀。
齐镇上住的那一家只觉得对方借题发作。
于是两家火拼起来。
紧接着,两个镇也打了起来,
再然后,楚镇上报,那镇长是城主爱妾的哥哥,边境城池本来就有大量兵卒,立刻派兵压阵。
遂齐城上报:楚国攻齐。
并派兵赶赴前线。
谢沁:“”
他清了清嗓子,想要装模做样派人调停。
立刻有新消息传来:边境上已经死了百来个楚人,楚王震怒,十万楚军已经在路上了。
原来那齐城看压不过,南境军就在齐城边上,齐城守又是南境将军的表弟,好罢,都是须氏的人,南境将军不像表弟傻乎乎,立刻派人上报,又前去调停,但仍没想到调停着调停着又打了起来。
“楚国欺人太甚!”拾夏第一个忍不了,“老子第一次听到这种战事。他南楚分明蓄意打击,还找个这样蹩脚的理由,就是想趁君上病重 ,偷袭我国。”
“如今我国确实不宜与楚国碰上。”玖玺桓建议,“派人调停。”又暗忖,这是不是楚国要施压让谢沁继位的意思。
果然,楚国拒不接受和解。
虞旬父只得点兵出城应战。
临走前,他对谢沁语重心长,“公子已经十四岁了,再转个年,就是大人了。老夫不在时,学习照旧,不可惫懒,更不可无防人之心。”
他本意是想把可爱的小女儿嫁给谢沁,以后好做齐国正夫人,对谢沁是有那么一两分看女婿的心情在的。他的女婿,自然要博闻强识、文武全才、人情练达、聪明绝顶
因此,他对谢沁一贯恨铁不成钢,等到女儿板上钉钉要成为宋夫人后,也没改变习惯,要走也没忘记对谢沁的耳提面命。
谢沁面有菜色,又想你这一去恐怕凶多吉少,你对我虽然别有用心,又屡次害我主角哥哥,却也救过我两次,“这是我新制的护心镜,家主带上,保平安的。”
虞旬父的唠叨一顿,见那护心镜,很轻巧,带着不重,面积很大,能挡整个胸膛,喟叹道:“这不是公子该做的事,自有匠人会做,公子又自贬身份”
谢沁闭眼熊抱虞旬父,狂立Flag,“亲手做的才算用心。希望家主平安回来。”
虞旬父皱眉,想了想,又摇头,“罢了——”
对方喜欢这些无心国事,以后继位了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反正让对方顺利继位,有他就行。
在虞旬父出了扶突城三日后,谢妤与楚楚一同召见了三位家主。
首先是玖玺桓,这时谢娴和谢妤一左一右陪着楚楚,楚楚奇怪道:“沁儿是娴儿的胞弟,三思是沁儿的亲外甥,我想不明白,玖家主帮助谢漪来对付沁儿的原因。”
玖玺桓以为楚楚是游说他加入谢沁阵营,暗笑,“夫人与卑将说这些,虞家主可知道?”
“当然不知道。”谢妤正色,“我骗虞家主外出,就是为了今天,怎么会让他知道?”
玖玺桓一愣,惊觉似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楚楚眯起眼睛,“玖家主不愿站在沁儿身边,就是因为虞家主罢。那我说,我欲铲除虞氏,玖家主可愿与我同盟?”
玖玺桓不敢置信又莫名其妙,“夫人您——”
“何出此言?”
楚楚要对付虞氏,那可不是引水去冲龙王庙?
这时谢娴哭着道:“叔父,我们与虞氏不共戴天,叔父不用疑心,你一看便知。”
她拿出一卷书信,正是谢涵写的血书,字字危急,句句如刀,“他虞氏好不要脸,害了涵儿后,恬不知耻地以施恩的姿态扶持沁儿,若非阿姊带来此信,我等险些被他蒙骗。我简直不敢想涵儿当初是如何的孤立无援,叫天不应,才写出这样一封血书来。”
饶是坚强如谢妤也泪潸然,“可恨我宋国弱小,我到底女流之辈,能动的兵力太少。派的一点人马都被虞旬父绞杀,没能救出涵儿。午夜梦回,我都能看到涵儿满身是血地喊‘阿姊救我’,真真令我心如刀绞。今日我无论如何也要替涵儿报仇。”
楚楚身为母亲,更是掩面哭泣。
玖玺桓原本就有些消息与猜测,现在真的见到这封书信,也算是确定了谢涵确实为虞旬父所害。
一直以来,他们所有人中,虞旬父对谢涵的提防都是最重的。现在在齐公中风后,怕谢涵回来夺权,做出这种事 ,他也不觉得奇怪。
这也就怪不得楚楚三女如此了。
果然是女人,感情用事。
玖玺桓心中这样想,面上不露分毫,安慰三女,“虞家主竟敢如此,可惜温留君一代天骄,夫人与二位公主节哀顺变。”
紧接着做为难状,谢妤又说:“家主难道不想瓜分虞氏更上一层楼,这可比扶持一个谢漪能得的好处更多。”
玖玺桓:“瓜分?”
谢妤按着长暗道:“我以虞氏为筹码,邀请须、拾入局,他们难道不动心?单玖家一家,又如何完全封锁虞林父?”
“须四小姐是四公子的弟妹,太子走后,诸公子中,四公子就是和须氏联系最紧密的了。因为鲁姬、阳溪君的势力,既是太子的,也是四公子的。”玖玺桓很快为三女出谋划策,“但他们却忘了,当初四公子才是离太子之位最近的人,五公子横空出世,四公子心中难道真的没有迁怒?”
“拾夏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大公子无心君位。”
出门前,他还派人清扫他来过的痕迹,避免让虞林父收到消息。
回府后,他问玖少卿,“二公主最近在做什么?”
玖少卿讶然,“娴儿一直在养病,偶尔教三思读书写字”
玖玺桓笑笑,说了今日的一出,见玖少卿紧张起来,他说道:“刚刚老夫还在想几个女人感情用事。现在想来,她们又是聪明的。虞旬父扶持八公子,届时即便八公子上位,也不过受他挟持。可若是借我三家之力除去虞氏,他就能把控平衡我三家。”
这么想来,她们还真该除去虞旬父。
只有除去虞旬父,才能让他们三家一起站在八公子身后,也只有除去虞旬父,在继位后才能独揽大权。
在说服须家主之前,楚楚与谢妤、谢娴先见的是须贾,“当初涵儿被废,老将军曾经力保涵儿过,一直没有机会感谢老将军。”
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须贾感慨万千,娘娘折煞老臣,此事分所应当,老臣还半途而废,终是羞愧。”
“将军已尽力,大势所趋,如之奈何。可是——”楚楚话锋一转,“谢完将军,我还要问问将军,将军还记不记得,当年曾说过,绝对不能让通敌叛国的公子继位。谢漪联合燕贼,以平燕之战调涵儿出都,如此视战争为儿戏,老将军当真要眼睁睁看着这样地人继位为君?”
须贾不问世事已久,闻言惊诧,了解前因后果后,回去拎着侄子质问。楚楚就是在这个时候邀请须弥过来的,须弥心中没有任何道义,就是贪婪,在她抛出虞氏,和谢漪对谢泾鲁姬的怀恨在心后,他观察有顷,结合伯父爱的教育后,没带犹豫,立刻道:“八公子正宫嫡出,本来就该位正东宫。”
最后一个是拾夏,玖玺桓和拾夏一直关系不差,此时带着谢浇和谢沁一起过来。
谢浇和谢漪是针尖对麦芒,也因此开始夺位之战。实际上,他真的兴趣不大,现在谢沁给他写了保证书,只要他谢沁继位,就一定保证谢浇继承公室的一军。那不比跟着谢漪那两面三刀的死对头香多了?
没错,他哥就是这么教他保证的。
好阴险的男人==
以至于现在看兴高采烈的大哥,谢沁有些淡淡的愧疚。
拾夏盘算一下,这样他有一军,女婿有一军,骤然就能临驾诸氏族之首,比帮谢浇夺位划算。
好罢——主要是这人就没放心思在君位上,唯一看起来像要夺位的时候就是和谢漪吵架的时候。
如果女婿不继位,那谢漪肯定不能继位,不然就凭二人恶劣关系,现在应得好好的,他日继位恐怕第一个就要拿女婿和他拾氏开刀。八公子温吞,就很不错。
哪怕是虞旬父在时,三家联合,也不是虞氏一家能抗衡的,何况虞旬父带走了大量虞家嫡系与精锐。
三家联手遮蔽消息,虞林父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忙着不让三家在都城铲除虞氏留守的势力。
于是,虞旬父在前线铲除异己,把危险的、必死的、必败的仗给三家的高级将领去做,在他们战死后,又不断提拔自己的心腹到高位。
而三家则在后方忙着为虞旬父凯旋之日设鸿门宴,把宫廷卫与守城卫中的虞派势力一一清扫。
本该忙碌的谢涵坐在房顶喝酒,霍无恤笑着上来,“知道今天发生什么了吗?”
谢涵把酒往他怀里一扔,枕着胳膊躺下晒太阳,“什么?”
“虞林父将军忧心忡忡找八公子,说三家恐怕有逼宫之心,所以大肆清扫虞家在城守和宫守中的势力。”
谢涵懒洋洋,“然后呢。”
“然后宋太夫人献上离间计,挑拨三家,让他们互相攻讦。”
“太阳底下无新事。”谢涵嗤笑,“虞林父比虞旬父差远了。”
他让人以谢妤的名义把谢沁叫过来,“这个时候,你去和玖玺桓商量,就说:不能再动虞家的势力了,不然一定会引起虞林父的警觉,大军还都在虞旬父手里,他要是得到消息,拥兵自重,不肯回扶突,就得不偿失了。”
“那扶突城内还有这么多虞氏的兵怎么办呢?你想到个好主意,就说知道我在练私兵,你想把这些人都调回来。这个时候,玖玺桓肯定会想起马元超代统领的北境军,他也会调回来。咱们手上就有五万军。”玖玺桓肯定想不到霍无恤还活着,而马元超说到底只是代统领。
“然后你再对虞林父说,三家铲除使虞氏在都城的人手下降,你心中不安,唯恐被杀害,想叫些自己人上来。到时候由虞林父提出来温留军,玖玺桓肯定会顺势点出北境军,再让须与拾假意阻拦”
谢沁头晕。
谢沁不敢说话。
虞旬父在前线频频大捷,将楚军赶出蛇头河外三十里,踏上了率军的归途。
另一头,沈澜之和马元超也分别带着温留军与北境军南下。
先到的是温留军,一开始以为只有五六百人,算上谢涵当初从齐公这儿坑走的卫士,总共两千五百人,再减去交信一趟被虞旬父杀光的五百人,满打满算,该两千人罢。
结果两万人是什么鬼?
最后一问,还有归来、偏历、下廉的人,整整八城得壮丁,通过修长河屯在了温留。
须弥在想:须葭这个蠢材,自己城内的壮丁都被吸走了还不知道。
虞林父僵硬着脸:好个虞纯,真是被个男人迷了心智。要不是失踪了,他能打断这个逆子的腿。
然后和玖玺桓一道不约而同地想:温留君果然/竟然没有认命,还好死得早,修长河就是个遮掩啊。虞旬父啊虞旬父,你也算做了一件好事。
温留军表面上由蔺缺带领,实际上沈澜之扮成他的亲卫掌控全军,甫一进城,先去拜见了谢沁。
他没有那种从一而终的想法,谢涵死了,就一定要跟着谢沁什么的。良禽择木而栖,他要的是与他有同样野心,能共创千秋基业的主君。
在他记忆中,沁公子并不是这样的人。他打算最后看一眼,并帮对方一次,以全了和谢涵的知遇之恩、救命之恩。
然后他就被谢沁带着见了谢妤使馆里藏着的谢涵。
沈澜之也算修炼多年喜怒不形于色,饶是他此时也呆了,“君侯你、你——”
他扑上来抱着人差点哭泣,“苍天有眼,天恩浩荡——”
他跟着梁武王在最接近理想时,梁武王骤然薨逝;又跟着姬元,在即将和刘氏抗衡时,姬元吧唧死了;再跟着谢涵,看着人画了好大一张饼给他,在他有条不紊稳扎稳打时,对方失踪半年、生死未卜
他早知对方凶多吉少,却不肯相信,不愿放弃,坚守至今。
“咳咳。”霍无恤清了清嗓子。
谢涵半推开沈澜之,拍着人肩膀感动道:“一别经年,辛苦兰兄了。”
沈澜之激动之情稍缓,目光在谢涵和霍无恤之间游弋,忽然长长“哦——”了一声,“兰某在温留苦心经营,痴痴等着某谢姓男子回来,结果谢姓男子却在外面风流快活啊。”
谢涵:“”
他好笑道:“姚师傅可同兰兄一道上来了?”
沈澜之长叹一声,“当初兰某也是臾光为礼,雪山相救,究竟是哪点比不上无恤。”
好不要脸。
如果说霍无恤对谢涵有十分的心意,沈澜之对谢涵最多一分罢。现在认了谢涵为主,再加上五分,不能更多了。
这还有脸比?
谢涵白他一眼,诛心道:“大概是比不上无恤年轻帅气罢。”接着又补刀,“毕竟兰兄虚长本君八岁,比无恤大十岁,都快一轮了。”
沈澜之:“”
他不过而立之年
“”霍无恤指着自己鼻子问谢涵,“我就只比他年轻?”
“帅气,重要的是帅气。”谢涵笑眯眯,“呀——谁家年少,足风流。”
霍无恤不满,“我就只比他长得俊?”
“其实也没有罢。”谢涵想了想,“兰兄清俊雅致,无恤俊挺英气,也是难分伯仲。兰兄而立之年,儒雅成熟,无恤弱冠之年,朝气蓬勃,各有千秋。”
霍无恤:“!”
“可这些重要吗?”谢涵上前一步,“兰兄如何,与我何有哉,他就算百好千好,于我而言,也总有一点不好。”他凑近对着霍无恤笑,“他不是霍无恤。”
霍无恤绷着的脸不争气地化了开来,就好像这初春新发的柳芽,“你又哄我。”
乍暖还寒,这边春暖花开,沈澜之却觉风霜雨雪,冷冷的什么扑面而来。
——告辞。
第5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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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留军到来不久后, 马元超率北境军到扶突,玖玺桓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暗中见过人一次, “都中恐有大变, 元超要保证届时兵马能为我所用。”
可他无论如何低调,马元超乃玖玺桓一手提拔的老将都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虞林父忧心忡忡,“公子调回五万地方军, 可其中三万北境军的统领却是玖家人, 只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谢妤在此一直充作谢沁智囊, “北境军乃我齐国边境军, 纵然有个玖家统领,也不会变成玖家亲兵,且那只是个代统领, 只要找到虎符,或令君父下旨擢出新的将军, 问题就迎刃而解。”
“宋太夫人说的轻松。”虞林父现在已然后悔帮助谢沁调回温留军的事, 在虞旬父率军出征的空档里, 北境军的实力逼/宫都够了, 他不能怪谢沁,只能怪谢妤,“绝不能放北境军和温留军入城, 让他们在城外驻扎。”
“那调回温留军就毫无意义了。”谢妤直言,“因为扶突守城军和宫门军如今都是三家人马,以防三家联合发难, 我们才调回温留军护卫, 放着他们在城外,真有万一那就是鞭长莫及, 和放着他们在温留有什么区别?”
“那宋太夫人说怎么办?”虞林父焦躁地踱步,“放温留军进来,玖玺桓势必有话说,只得一同放北境军进来。这一放进来,温留军两万杂兵哪够北境三万正规军杀的。”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换下马元超。”谢妤直问虞林父,“难道虞氏在北境军中真的一个人手都没有吗?”她做了个横刀的姿势。
虞林父目光闪烁。
随后,在众人的各怀心思下,屯兵在城外的温留军和北境军都顺利进入扶突。
而这些消息,在虞林父送出信后,都被拦截在扶突城内。
什么都送不出去,惹人疑窦。
虞林父的信用的是暗文,三家合力破解,偷得虞家族谱,才把话对上,终于破译虞林父和虞旬父之间的通信。
随后玖玺桓座下一擅长百家字迹的文生模仿虞林父字迹,虞林父原话泰半未改,只是少写了被除去的虞氏弟子名字,没几个,却都是关键位置上的。
在这种情况下,谢涵又让谢妤告诉谢沁,“在拾夏和须弥面前表现出对玖玺桓的依赖和倚重。”
虞林父在扶突早已是两眼抓瞎,三家想让他看到什么,他才能看到什么。在虞氏人手极具缩水后,三家堂而皇之地与谢沁在宣殿议事,“虞大将军距离扶突城只剩七日六夜的路程了。”
谢沁谨遵谢涵命,“玖家主怎么看?”
在玖玺桓不是玖氏家主前,他在四家中已经有智者的名声,经常被人问计,此时谢沁询问,不疑有他,“大军在郊外驻扎,命虞大将军与高级将官和有功者入宫封赏。这些人就是虞氏嫡系和心腹了,一网打尽后,剩下小猫两三只不足为虑,虞氏在扶突的府邸一同抄了,剩下的都城官员全部处死。并即刻派一万军前往虞氏封地斩草除根。”
须弥有话说,“虞旬父谨慎至极,他既然离都,就该猜到我们会对他在扶突的势力下手。现在率军回来,入城前一定会先探查城中底细,不会贸然进来,更不会把所有心腹嫡系带进来。”
谢沁又问玖玺桓,“恐怕玖家主早有对策?”
玖玺桓抚须一笑,“虞二将军。只要虞二将军说安全,虞大将军十分的疑虑就会打消七分。剩下的三分,公子可出城迎接减退一分;虞家主定会派人先入城查探,咱们盯紧了,给他看该看的,再减一分;最后一分,就是把主动权交到虞大将军自己手里。”
谢沁眼睛亮晶晶,“什么叫把主动权交到虞将军自己手里。”
玖玺桓自有妙计,听完后拾夏和须弥都感叹,“玖家主当真攻心鬼才。”
等出宫后,须弥很快去找了拾夏,“如今三万军在玖玺桓手里,拾家主今天也看到了,他心机如此深沉,心性何其狠辣,又得八公子信任若此,兼之本来玖氏实力就高出你我一线,到时候一万军开往虞氏封地,不知你我能得多少?”
拾夏和玖玺桓关系不差,但毕竟涉及家族利益,闻言摸着下巴,“也对。别到时候去了一个虞氏,咱们头上再压一个玖氏。”
“五年前,北境军还全在游弋喾的麾下,北境曾在拾氏掌控下整整十年,拾家主莫说在北境已无人手。”须弥眸色深深。
拾夏翻个白眼,“想让我出手动马元超是罢?须家主又能给什么好处?”
须弥不慌不忙,“马元超死后,君上口不能言,谁为继统领,还不是咱们商量了算。虞氏和玖氏不可能支持同一个人。届时我力挺拾家主,岂不是拾家主想让谁上位就让谁上位。”
拾夏眯眼,“你这么好心?什么企图?”
“虞旬父死后 ,大将军之位高悬,我可奉家主为大将军。”须弥笑得奸猾,“狐源下狱后,丞相之位无主,届时希望家主助我一臂之力。家主不耐政务,老夫不爱战场,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拾夏笑了起来,“须家主爽快。丞相本来就该在我四氏中选,狐源老贼屁股一坐就这么多年,是该让出位子了。”
须氏一军过去是须贾统领,现在是须贾的孙子,可见须弥不爱武事。
玖玺桓和虞旬父都是文武全才,须弥和拾夏却都偏科得厉害,不想此时偏科反而成为结盟时换取信任的最好筹码。
在虞旬父距离北境还有三夜两日的距离时,马元超死了。
他先是被下了毒/药,随后胸口戳着一把匕首,最后被砍下脑袋。
中间究竟有多少人在动手,简直不可想象。
玖玺桓素来好涵养,此时也勃然大怒,谢漪自认北境军算他的人,和玖玺桓一起彻查此事。
中间过程曲折,牵扯出无数萝卜来,最终证实都是虞、须、拾的人。
玖玺桓怒极,“合着表面连成一线,私底下已经把矛头对向我了?”
“蠢材!轻重不分!”
“虞旬父还好好的,就开始内斗!”
谢沁和他说过,虞氏会对马元超下手,他已经让马元超警惕,可哪里想到,须拾会在此时给虞林父助力。
玖少卿连忙宽慰,“叔父息怒,为今紧要,是新的北境将军人选。”
骂完一阵,玖玺桓在盛怒中冷静下来,意兴阑珊道:“没了,没可能了,那三个都不会同意的。”
玖少卿拧眉,“不知拾世叔可否支持我等?”
玖玺桓掀起眼皮瞟他一眼,想想这人是三思的父亲,“你还不明白吗?拾夏和须弥一定达成了什么交易。我们必须要拿出更有诚意的东西。”
他说完,不知怎的,忽然一阵不寒而栗,把近来的一切仔仔细细回忆一遍,喃喃道:“莫非这都是八公子的计谋,以免日后朝政被我们把持。”
北境苦寒,其中四氏子弟本来就不多,之前霍无恤新兵法施行后就弄下去一波人,现在为了找杀马元超的凶手,又死了不少氏族子弟。
第二天,他就去试探谢沁。
谢沁天真无邪,还在为如何逃课能不被谢妤抓住而烦恼。不像扮猪吃老虎。
八公子是什么人,他们早就试探过无数次了,如果十四岁就能在他和虞旬父眼皮底下过一圈,未免太妖孽。
等等,不被宋太夫人抓住?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玖玺桓豁然开朗,“是了是了。”一切的转变,都从谢妤来到扶突后。
“难道长公主想效法的当年的镇国公主?”
齐镇国公主还有个响当当的谥号,齐景君。
——镇国公主谢因齐出嫁洲国三年,在君父病逝后,回来帮弟弟夺权,夺完后继续辅政。在弟弟死后,辅佐侄子,大侄子死后,辅佐二侄子,二侄子死后辅佐三侄子,三侄子死后,临朝称制。三年后,被昊王室封为齐国国君,再然后挟天子令诸侯,使齐国空前强大,成为第一个中原霸主,至此开启了之后三百年“王者至尊,霸者至强”的乱世。
“派人盯着宋使馆。”玖玺桓下令道:“三天内一定要找人混进去。”
春江水暖鸭先知,使馆外有变化,是对目光最敏感的宋敏先发觉的,谢妤沉眉,“他们开始忌惮我了。”
“这里不安全了。”凭她这点人手,在四大氏族前根本不够看,随便一点动作,就能让她馆中人手大换血,无非是之前他们没在乎一个出嫁的公主罢了。
果不其然,是夜,宋使馆走水。
所幸谢涵、霍无恤等早有准备,二人趁乱出逃,一路逃到谢涓府上。
谢深谢浅是双生子,还是罪臣之女所生,又克母,本来就没可能继承大统。但谢涓母亲郑姜是郑国公主,在整个后宫,身份只在楚楚之下,他自己除了年少时追着绛姝跑这点为人诟病外,并无差错,之前齐君派下的任务也都完成得好好的。
在谢浇、谢漪、谢沁的争夺中,他却从未现身,像个隐形人一样。
谢涵本不想去找他,无奈时间太赶,玖氏下手太快,路上窜逃太久恐被人捕获,此时只得死马当活马医。
哪怕不暴露身份,谢涵进谢涓府邸也是轻而易举,他有一块无论何时,只要是谢涓的产业、私宅,都可随意进入的令牌。
至于怎么来的,咳咳,便是一些失足少年的爱恋史了。
谢涓在府上逗儿子。
他去年一场大病,缠绵病榻许久,卫灵书殷勤照顾,现在才好些,不禁感念,又见到三岁的儿子认真背书,曾经筑摘星楼的逐梦少年,也生出为人父为人夫的责任感来,执着卫灵书的手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卫灵书摇头,“什么辛苦,公子是我和琮儿一生的依靠,我只盼,无论发生什么,公子都莫要再伤身了。”
卫灵书一直看在眼里,谢涓的病就是自己做出来的,去年的某一天里,对方忽然跑出去好几个月不见踪影,再然后就是酗酒、呷妓,没日没夜得不睡觉,随后病重。
“不会了。”谢涓轻声道,仿佛承诺,仿佛怅然,“再也不会了。”他不愿多想多说,就抱起谢琮逗弄,“呀,琮儿在写自己的名字啊。”
“琮”这字难写,谢琮小手包着笔都困难,难得竟能把这字写的好看,谢涓吃惊,“琮儿厉害呀,写的这样好了。”
“公子别夸他,你有所不知,他只写得好这一个字。”卫灵书无奈,她好歹是昔日梁国有名的才女,结果教儿子写字就遇上难题了,一个个,狗爬似的,“只这个字,是温留君教的,说来当初琮儿的名字都是温留君取的,也是温留君要求放进太庙里的。”
她本想夸谢涵厉害教得好,可一提起人,便再无兴致说其它。
逝者已矣,生者却不能简单忘记。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对方时,是在卫府。那时,她目下无尘,他有意戏弄。
再见,就是齐官妓馆,她卑微进尘埃里,他叹息抱她离开。
之后,她有意勾引,他保持距离。
然后温留府内,他安排她见了五哥,他给她腾住处,他派人照顾她,甚至给她找稳婆。
这些好,或许是因为五哥,又或许因为琮儿身上的血脉,无论如何,对方对她的大恩大德,她都没法忘记,可惜再无报答之日。
通传的下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你说什么?”谢涓猛地站起,不慎打翻茶水,满袖水渍,浑然不觉,“你说有人拿着什么进来了?”
在通传人还没解释完后,卫灵书一阵惊呼,“公子慢些,仔细路!”
谢涓早已像阵风似的,没了踪影。
谢涓府上有个小花园,谁也不让进,卫灵书也没进来过,树叶茂密成冠,洒着荧光粉,拇指大的烛火被包裹在灯罩内,一闪一闪排成串挂在树冠上,好像漫天繁星。
他在自己府上也建了摘星阁,梦里期待有朝一日可以带想带的人来看,可以陪想陪的人摘下星星来。
结果就听到:
“二公子当真有巧思。”霍无恤啧啧赞叹,“真好看。”
大抵是谢涓早就下过令,总而言之,谢涵一出示令牌后,就被引到这里等人。闻言,笑道:“无恤喜欢?改日我问了二哥匠人和方法,咱们也在府上弄一个。”
谢涓:“”
“白人做梦!”谢涓翻个白眼进去,“这是墨家子弟造的,以为随随便便什么匠人就有这种工艺?”
“二哥。”谢涵转身过来,谢涓箭步冲上,将人仔细看一眼,一拳捶人肩头,“好小子,就知道你没这么容易死。”
谢涵却见谢涓清减许多,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二哥怎么都快瘦脱形了?”
谢涓悚然一惊,从怀里掏出小镜子,夜里铜镜欠清晰,模模糊糊映出一张细瘦黑脸,他脸一僵,“呔——何方妖孽,冒充我齐二公子?”
谢涵:“”
谢涓哭丧着脸,“三弟——本公子的稀世俊美,绝世姿容”
谢涵扶额,宽慰了人两句,成功让人雨转晴后,又拉人说了些闲话,确定对方无意大位后,放下心来,“二哥可能助我?”
谢涓问,“到时候,三弟封灵书为我正夫人?”
卫灵书沦落风尘,齐公怎么可能让这样的人当儿媳妇,因此至今卫灵书都只是谢涓的一个侍妾。
谢涵无有不应。
等到二人谈妥,下人准备好谢涵与霍无恤住处,即将分别时,谢涵忽然问了句鬼话,“二哥不问我,此令从何而来?”他拿出那块令牌。
霍无恤事后回忆,当初气氛,堪称恐怖,连他回过神来,都呼吸一窒。
但齐二公子毕竟是齐二公子——
谢涓大惊失色。
谢涓转瞬嘤嘤,“我知道我知道,她从来不要我的任何东西,是她现身晴雪坊那一年让你还给我的罢。”
“你怎么不一直藏到地老天荒,非要拿出来给我看!”
“我就知道,我的东西,她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
谢涵笑了一下,指着不远处牵着孩子的卫灵书,“好二哥,莫想这有的没的了,惜取眼前人罢,嫂子等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局啦,争取给被涵妹诈骗的少男少女们一个交代。
至于惊风妹妹,给我一个涵妹不杀他的理由:)
第5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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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虞旬父回城还有一日一夜时, 发生了件大事。
——对此时的扶突而言,天大的事。
齐公食指能轻微动动了。
谢妤送来的风医与党阙一见如故,一起探讨齐公病情, 碰撞出学术的火花, 穷尽毕生所学,终于今日令齐公的食指能稍稍动动了。
玖玺桓哈哈大笑,“天助我也!只要君上下诏, 虞旬父不想入城也不得不入, 否则就是谋逆。”
至于齐公要如何下诏, 自有人拿着诏书放在他手指下, 写一笔画挪动一下,最终完成了一份虽然歪歪扭扭,却在群臣见证下的诏书。
齐公做君主并不成功, 但仍有一批忠君爱国之士,见到齐公惨状痛心疾首, 有的痛骂狐源狼心狗肺, 有的低斥氏族把持朝政。
与此同时, 北境军的继统领在几家僵持下, 最后选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当拾夏和须弥合力举荐一人时,虞林父与玖玺桓顿时联手抵抗, 等那人被批的体无完肤不能胜任时,虞林父和玖玺桓又不能意见统一。
遂北境军一裂为四,由四位分统领各带领七千五百军。
虞旬父日暮时分抵达扶突城外, 怀陀宣旨, 谢沁跟着怀陀出去,在虞旬父跪下谢恩后, 谢沁拉着虞旬父进帅帐,“虞家主,他们设下鸿门宴要害、害、害——”
他还没说完,就见一身戎装的人慢条斯理地打开一截小帛布,把三家时如何逼着齐公写下那卷诏书的情况都写了下来。
他结结巴巴一阵,最后张了张嘴,想明白,“怀陀公公——”
虞旬父一目十行,点了点头,“君上既然会写字了,甚好,那本将就让君上写下传位公子的诏书。”
谢沁:“那明日庆功宴?”
“公子毋忧。”虞旬父将那绢帛扔进火盆里,“北境军群龙无首,只有将军令才可以完整调动,这将军令,当初的雍公子有一块,君上那儿也有一块。”
他沉声道:“玖须拾可恨,竟威逼君上,使君上受此大辱,百官敢怒不敢言,此等乱臣贼子,老夫必诛之,以肃朝纲。”
谢沁愣愣的,虞旬父低头道:“明日怀陀将东西给我就太显眼了。”他取下一支令箭递给谢沁,“公子拿着这个找怀陀,他自会将将军令给公子,待开宴席后,公子把将军令给老夫即可。”
他志得意满地笑了起来,“届时老夫令北宫令打开宫门,迎北境军勤王,瓮中捉鳖。”
谢涵记下:北宫令也是虞氏人马。
然后郑重点头后回去,就听玖玺桓朗笑道:“好啊好啊,到时候老夫一定让北宫令为虞家主大开方便之门。”
再然后他跟着谢涓表面上去看侄子,实际上去聆听亲哥教诲,亲哥玩味一笑,“北宫令?我会让他晚几分开宫门的。”
谢沁疑惑:所以北宫令到底是谁的人?
谢涵不理会他的疑问,说道:“从怀陀那里拿到将军令后,立刻烧了。”
想到明天要奔赴这么一场安危难料的宴席,谢涓食不知味,谢沁小心心紧张,谢涓全然被蒙在鼓里,谢浇摩拳擦掌。
第二天一早,谢沁从怀陀那儿拿到将军令不久后,三家家主前后脚到了,彼此看看,知道这块将军令终是落不到自己手里了,只好温馨提醒谢沁,“公子收好,别被有心人夺走了。”
“”谢沁摇头,“我收着,若是被虞家主拿到就糟了。”说完,就将令牌扔进火盆中,三人目光追随那渐化烟灰的令牌,神情平静恬淡,内里心痛不已,倒也没谁去拿。
日出东方,虞旬父率七百五十名高级将官、功臣入宫接受封赏,齐公被扶着坐在龙椅上,靠着靠背瘫坐,怀陀宣旨,金玉如流水,军衔节节升,泼天的赏赐,以庆祝对楚的大胜。
这场胜仗,对齐国有着重大的意义,绝非仅仅帮助虞旬父巩固权势。
权相入狱,齐公中风,诸公子夺嫡,各氏族内斗,多少国家隐在暗处,想趁着这条东方巨龙虚弱时咬上一口,而对战楚国的胜利,顷刻间浇灭他们的野心,掂量掂量自己和楚国的差距后,纷纷偃旗息鼓。
——谣言!
齐国根本没有那么混乱和孱弱。
不然楚国能输?
虽然没什么伤亡,但那可是楚国,换他们,头都被齐国拧掉了。
是故谢涵才说出“事楚如事君”的承诺,楚子般这么帮他,是拿自己做垫脚石,会降低楚国的威信。
封赏之后,是为庆功宴,已是暮春初夏,齐公好罢,是三家设宴于御花园,内里是几十个获赏的上将、四家嫡系人马、齐公、诸位公子、文武百官;外围则是品阶低一层次的官员、功臣。
华贵绒毯上,舞姬翩跹,推杯换盏间,虞旬父几次目示谢沁,但谢沁每每被攀附上来的人围着敬酒,好不容易逃脱出来,终于笑嘻嘻来到虞旬父面前。
“一别数月,公子精进不少,恭喜公子。”虞旬父松一口气,举杯。
“大将军大胜归来,威震列国,恭喜将军。”谢沁举杯。
两厢掩袖子间,虞旬父准备拿令牌,谢沁却没拿稳杯盏,“扑通——”一声脆响,金杯坠落。
虞旬父皱眉,只见谢沁迅速后退,躲在玖玺桓等人身后,与此同时,殿内武士纷纷拔剑刺向那七百五十几个将官。
虞氏子弟早知此时有一硬仗,御前宴饮不能佩剑持刀,但都藏了武器,或在姬妾肚兜里,或在鞋底,或因地制宜举起园内岩石。
御花园内顿时成人间炼狱,人人厮杀,楚楚和鲁姬一左一右搀扶齐公躲进后方安全地带。
鲁姬淡淡道:“姐姐,大势已去,你若求我一句,我便保姐姐后半生无忧。”
楚楚翻个白眼,“这话同样送给你。另外,我姓楚,你姓姬,别攀亲。”
鲁姬抿唇一笑,“姐姐生母乃昊室王姬,我鲁国亦是昊室血脉,我唤姐姐一声表姐并无差错。”
“你鲁国?”楚楚不屑。
鲁姬脸上郁愤一闪而过,继而笑了起来,“对,我鲁国——今日过后,我鲁国的血脉将重临王座。”她好像多年大梦终于得偿所愿,忍不住炫耀给全世界,但她不能,只能对着楚楚恨声道:“齐武公灭鲁时,一定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鲁国会以这种方式卷土重来。”她畅快道:“今天只是第一步。”
齐公脸上做不出表情,眼中惊怒一闪而过,楚楚嘲笑,“瞧瞧瞧瞧,咱们的好君上,这就是你宠爱了一辈子的表妹,人淡如菊,不争不抢,爱您至深。”
“哎哟——”她摸摸鬓角,“不过想来这也不算什么。毕竟君上可是对燕国细作都言听计从、无有不应的,一个心怀故土的鲁国余孽又算得了什么。”
没人能从齐宫歪斜而僵硬的脸上瞧出什么,鲁姬看了齐公一眼,缓声道:“表哥,姑母因鲁灭抑郁而终,你也一定是想芷汀复国以慰姑母在天之灵的,对吗?”
见齐公不言不语,目光呆滞,她叹息一声,“罢了。”转而对楚楚道:“姐姐,想来你是不愿安享晚年了。”
这方二女斗嘴,那方打斗也接近尾声,见己方子弟被杀的七零八落,三家急道“北境军什么时候进来。”
虽然他们三家联合杀虞氏绰绰有余,可到底都是他们的嫡系人马,和虞氏硬拼心疼啊,北境军就不一样了。
话音方落,就有重军前行的踏踏脚步声。
虞旬父看着满地尸体,已经能想象到一会儿的场面,怒极恨极,仰天长呼,“八公子谢沁——”
这声如洪钟,谢沁不争气地哆嗦一下,越加往玖家保护圈里钻。
北境军进入后,三家的统领一致先杀了那虞氏统领,随后一齐冲杀而入,御花园血流成河,多少名贵的花朵碾落成泥,石林假山全被推到在地,湖泊流水泛着不详的猩红。
七百五十高级将官,混在宫廷卫士和北境军中的五百五十二个虞氏死忠,全都惨死在血泊中,其中一个虞旬父的将军卫身中三十二刀、四支羽箭,最后力竭倒在虞旬父脚边,绝望道:“家主——”
谁也不知道他也说什么,因为下一息他已气绝身亡,只是那家族覆灭的凄怆经久不散,飘荡在这园林中的尸山血池中。
挡在身前的卫士一个个死去后,虞林父顷刻间被射成了刺猬,骤然的惊变,令他脸上满是痛苦和不解,“大哥?”
虞旬父单膝跪地,沾满鲜血的手覆上他上半张脸,替这一生信他敬他尊他的弟弟阖上瞪大的双眼。
此时,他已被团团围住,风送来腥甜的人血味。
谢妤登场,在众臣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张开一卷令旨,痛斥道:“虞氏家主狼子野心,与楚国里应外合,在战场上清洗人马,致使我大齐将士无辜惨死,换得你虞氏子弟步步高升。幸而楚王利眼,发现守城大将的不妥,彻查后,告知君父与我等真相,否则我等全被你蒙在鼓中,坐看你虞氏窃国!滔滔罪行,亘古弥天,今日不将你虞氏正法,上对不起我齐国八百年江山社稷,下无法给边境百姓、战死将士一个交代!”
虞旬父武盔掉落,头发散乱,满身血污,闻言哈哈大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谢妤冷笑,“虞家主敢说今日获赏高官,十分之九不是你虞氏子弟?虞家主敢说,没有将必死的任务全交给其他家族子弟?虞家主敢说两国交战,激战三月,楚军几无折损不是家主的功劳?”
虞旬父不看他,而是死死盯着谢沁,刻骨的仇恨,“公子为何叛我虞氏?”
谢沁将谢涵当初那封血书扔了出去,“家主为何杀我兄长?”
谢妤上前一步将谢沁护在身后,“好一个‘叛你虞氏’,我阿弟君父嫡子,谢家嫡系,齐国正统,你一介下臣向天借的脸面敢这么质问他?果然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可惜你虞旬父想做第二个刘戟,也不问问满朝文武,诸位卿家,哪个能答应?”
虞旬父并不理会谢妤的讨伐,而是捡起那封血书细细看了起来,他在这种境况下竟也能定下心来阅读和思考。
短暂的惊诧后,他脸上骤然焕发神采,“原来如此原如此——”他环顾玖玺桓、须弥、拾夏这些老对头,忽地爆发出一串畅快的笑,谁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你们以为八公子真有这种心机?你们以为长公主会这么了解我们?哈哈哈哈——今日的我就是明日的你们!”
他忽然前冲,从围着的士兵手中抢过一把长剑,横剑自刎,指着玖玺桓等,双眼圆睁,“我在地下等你们。”
温热的血从飙溅而出,一代枭雄虞旬父饮恨自尽,倒在了血泊中,给他所有的不臣野心和雄心壮志画上了永远的终结号。
煊煊赫赫的齐国众族之首虞氏轰然倒台,其内爆出的丑闻耸人听闻。
楚国边境将军为了捞功绩,齐国虞氏家主为了排除异己,一起策划这场战争,底层士兵最宝贵的性命终不过沦为权势争夺的牺牲品——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 ,一直隐在暗处的我涵妹终于要来正面了。
第5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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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我, 就是明日的你们!
——我在地下等你们 !
虞旬父临终前的话像魔咒一样响在当时在场的几位家主和世家子弟耳畔。
三家一面派人去虞氏封地清扫余孽,抢夺城邑,一面又要去城外大营安抚骤然失了七百多位上官的大军, 并提拔与安插自己的人手。
在这百忙中, 还要参详虞旬父死前的诅咒。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拾夏不痛不痒,忙着抢地盘 ,“他死前叨哔几句恶心我们一下怎么了, 你管天管地, 还管人临死前说啥。”
“”须弥哽了一下, 转头对玖玺桓说, “我观当时情景,虞旬父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像单纯的恶意诅咒。”
玖玺桓点头, 拿出一卷染红的血帛,是那日谢沁扔给虞旬父的质问, 也是谢涵临死前送给谢妤的求救书, 更是之前谢沁拿来说服他们的证据。
此时他被虞旬父死时的血染红大半, 泛着不详的暗红色, 血污凝成块,许多字看不清了,玖玺桓又拿出一张绢帛, 白底黑字,“之前八公子拿出来后,我使人誊抄过一份留底。”
瞧瞧瞧瞧, 人比人得扔, 瞧瞧人家,须弥恨铁不成钢瞥拾夏一眼, 只可惜玖氏势大,玖玺桓看不出心之所向,否则有随访这么周全的盟友,他也不用事事操心还天天气死。
是的。
气死。
拾夏贪婪又急躁,瞻前不顾后,他是想和对方双赢,不是在人家后头给人擦屁股。
“我参详半日,尚不明白虞旬父从这封血书中发现了什么。”玖玺桓有条不紊,“但有这么几件事是可以肯定的:第一,这血书字迹是温留君的;第二这封信写的是温留君对宋太夫人的求救,夹杂着对虞旬父不臣作为的描述;第三,虞旬父在这封信里发现了自己落败的原因,而且是让他很惊诧的原因。”
“落败的原因?”须弥皱眉,玖玺桓解释道:“虞旬父当时先是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原如此。又说:八公子没有这种智谋,宋太夫人没有这么了解我们。最后说:我们会重蹈他的覆辙。”
“离间计。”拾夏道:“我看就是离间计,我们和八公子、宋太夫人联手铲除虞氏,他不想让我们好过,故意挑拨离间,好让我们自相残杀。”
“不排除这种可能。”玖玺桓对拾夏耐心道:“但凡事都要做最坏的打算。刨除掉他故意离间或恶意诅咒,甚至不惜拿着封血书演一出戏的可能,那虞旬父一定是发现了一个暗中的人,这个人是八公子、宋太夫人阵营的,替他们出谋划策,是一切的始作俑者,而通过这封信,虞旬父发现了这个人,并且这个人对我们恐怕都不安好心。”
有什么呼之欲出,须弥却总抓不到那一点灵光。
玖玺桓斩钉截铁,“温留君还活着。”
“什么?”须弥几乎失声,他对虞旬父诸多忌惮,但对对方手段和心计也始终佩服,“虞旬父还能让温留君逃出生天了?”
“所有的推测上,这个最合理。”玖玺桓解释道:“谁最想除去虞旬父?谁能让八公子和宋太夫人一起帮他隐瞒踪迹?谁有这种能除去虞氏的智谋?谁和我们打了多年交道,如此了解我们,以至于布下这么个局?谁能从这封血书上露出蛛丝马迹。”
“一定是这封血书哪里不对,露了马脚,被虞旬父发现了。”玖玺桓抓着那封血书,“可惜我们不知当时境况,不得而知。”
拾夏不像虞旬父对谢涵的忌惮这么强烈,但冷不丁被一个隐藏在暗处的人算计,就像一条毒蛇潜伏在角落不知何时会突然咬上他们一口,令人毛骨悚然。
“你是说谢涵还活着,并且设了一个局除去虞氏,通过八公子和宋太夫人摆布我们。”
“排除掉虞旬父在演我们。”玖玺桓指节叩着案面,“那就是这个可能了。”
“揣测无益。”须弥眯起眼睛,“派人时刻注意宋太夫人和八公子动向,以及排查之前他们去过的地方,一寸寸找,只要有过痕迹,总能找出来。”
三家人手在对战虞氏时损耗不少,现在又派了大量精英前往虞氏领地争夺,如今在扶突远没有之前那样手眼通天,查了两日,没查到谢涵踪迹,反又叫宋敏警觉,在他告知谢妤后,谢妤问谢沁,对方后知后觉,“好像有罢”梁人商议,近期都不去找谢涵,必要时寻谢涓代话。
与此同时,三家日益焦虑,因为玖玺桓说了一句此时此刻堪称恐怖的话语,“如果温留君还活着,有没有可能那位雍公子、北境将军也还活着。他有君上赐封的名,有将军令的印,还有统领甚至改革北境军的威信。”
八万大军,五万在城外大营,三万在虞氏领地。城内守宫军在那日厮杀后还剩两千,守城军还剩三千,其内已经没有多少三家成分了,还有五万的北境加温留军。
——细思极恐。
须弥抖了下长须,“如果这个时候温留君对我们动手,我们岂非没有丝毫反抗之力?而我们现在甚至还没找到他的踪迹。”
拾夏眼眸一利,“找不出来,不如诱出来。”
“怎么诱?”须弥吐出一口气,如果能诱,他早就这么做了,“能威胁到温留君的:楚楚夫人,谁动的了?宋太夫人,不止她带的护卫够多,一个不好就涉及两国邦交,我们也师出无名。八公子,怎么动?”
“还有一个人。”拾夏道:“关在虞氏地牢里一年了,刚被发现的那个”
须弥恍然,又皱眉,“一个小小卫士,能让温留君坐不住?”
玖玺桓此时点头,“那都是谢涵真正的心腹,武公仔细筛选过的,家世清白,品行端正,能力出众,忠心耿耿,放在他看重的孙子旁边,从小一起长大,以后好做他左膀右臂的,安危都可以交托。当初谋逆案,那个叶什么,十八般刑罚加身、求死不得也不肯说谢涵一句坏话。听说七年了,谢涵仍然年年会去祭拜对方。”
与此同时,谢涵在谢涓府上见了一个不速之客。
“老奴请见温留君。”今天是谢涓的寿辰,怀陀带来齐公的赏赐,之前诸公子生辰每年如此,齐公中风后的一年,他比着去年加厚了一份礼赐下,据说都是经过齐公眨眼同意的。
因此,今日怀陀来谢涓府上,谁也没多想。
多事之秋,君父病重,谢涓不愿也不应该大办寿辰,只关起来门来和娇妻幼子一块儿,怀陀来时,他带着人拜下,不想对方语出惊人。
谢涓眼皮抖了几下,即兴表演,“三弟?三弟没死?三弟回来了?!”他一连几问,惊喜道:“在哪儿啊?公公?我有好多话要和三弟说,你说他在哪儿?”
怀陀八风不动,“老奴请见温留君。”
谢涓继续表演,左右环顾,失笑道:“公公是说三弟在我府上?哈哈哈——不可能,我难道连三弟都认不出来了?他又不是姝儿,能蒙蔽我的双眼。”
怀陀还是说:“老奴请见温留君。”
谢涓皱眉,“公公何出此言,公公知道三弟在哪儿?那带我去找找啊——”
怀陀侧头,谢涓府中家宰弓着身,“公公这边请——”
谢涓:!
他再料不到母亲给他千挑万选的家宰是个细作,谢涵不等怀陀进来,推开门笑道:“今天刮的什么风,怎么把怀陀公公吹来了?”
怀陀盯着谢涵仔细看了一会儿,似乎在仔细辨认,最后点头道:“温留君。”
谢涵一想不到怀陀势力这么大,二摸不清对方此时过来的底细,莫非是虞氏抵死反扑,终于找到他来报仇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愧是虞氏。
就听对方那尖细的嗓音道:“温留君谢涵接旨,旁人退避。”
此时场中只有谢涵、霍无恤、谢涓、谢涓府上家宰、卫灵书、谢琮、怀陀,谢涵转瞬的迷惑后,竟伸手去夺那卷法旨。
怀陀一则始料未及,二则武力不及,眨个眼的功夫就被谢涵夺走了法旨。
一呼一吸间,谢涵瞥到其上字迹,立刻跪了下来,“孙儿大不敬。”
接旨接旨,此时此刻,齐国不应该有任何法旨了,齐公不能书写,但有三家拖帛书写的前车之鉴,也不好说。
谢涵以为最多就是哪个人又让齐公写了封子虚乌有的法旨,再想象力丰富点,那就是齐公早就恢复写字能力却一直保密。他对齐公早就失去敬意,只想看看怀陀究竟卖的什么葫芦,不想抖开绢帛,是熟悉而陌生的字迹。
熟悉因为曾日日夜夜地见。
陌生因为太久不相见。
尘封的记忆开闸泄洪般打开:
“涵儿,看到了吗?这是齐国的疆域,历代先君励精图治,无数齐人浴血奋战,我们不可以让它少一点半分。”
“涵儿,这就是百姓。百家姓氏,乃有家国,他们是国家的基石,也是我们的责任所在。”
“涵儿,不用悲伤,生死有命,人力所不能及。寡人一生享人间富贵,拥锦绣江山,无所憾,唯惧寡人去后,齐国衰落,则死不能瞑目矣。”
“涵儿,你回答寡人,齐国八百年的基业,方圆四千三百二十一里的国土,七十二座城池,两千万百姓,寡人能交到你手上吗?”
天下人都知道,齐武公在世时盛爱谢涵,不惜为其改变废太子的决断,又亲自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他在谢涵心中,伟若高山,浩若江海,是天下的霸主,是齐国的雄君,是永远在心中砥砺他的身影。
因此,在看到熟悉的字迹和措辞后,他立刻恭敬拜下,高举法旨过头顶,这时他也发现这卷法旨很老旧了,连帛布上的祥云都褪色了。
怀陀拿过法旨,四扫周围,“旁人退避。”
谢涓、霍无恤都看谢涵,谢涵低声道:“二哥、无恤,待我片刻。”——
作者有话要说:
第5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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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殡天后, 谢涵即为太子。
这是当年齐武公临终前的传位诏书,很有趣是不是,他没有说让谁继位为君, 只是说让谢涵当太子。于是, 自然而然的,太子的父亲成了齐君。
也理所当然的,齐君在位期间, 一直为人诟病, 诸如靠着儿子之类的流言屡禁不止。也无怪乎他逐渐心理失衡。
然后现在怀陀拿出来的这卷诏书说:
——太子加冠后, 继位为君, 太子父为太上君。
谢涵歪了歪头,他不是很懂,或者说不能很理解齐武公的用意。
所以他第一件事是怀疑怀陀的身份、目的, “君祖父殡天前,将法旨交给公公保管?”
怀陀大概明白谢涵根本不会信任他, 又拿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将军令。除开边境军外, 齐国主力军有六军, 每军一万两千五百人 ,合计七万五千人,别小看这七万五千人, 他们是真正的齐国精锐,接受最严格的训练,配备最精良的武器。远非北境军这些边境军和温留军这种杂牌民兵可比。
这六军中两军直属公室, 另外四军各家领一军。直属公室的两军原本由国君为将军, 但随着国君事务繁忙、日理万机,遂钦点两军将军——齐武公钦点谢宾。
谢宾是谢皋的堂弟, 原本齐武公废太子后属意的接班人。
在现在的齐公继位后,他的身份不可谓不尴尬,因此将自己活成了隐形人,为了自保还上旨说自己管不了两军,最后一番交易后才有了虞家控两军的盛况,也借由氏族庇护保命。
现在怀陀拿出的就是那块属于公室两军的将军令,谢涵一怔,转而想叔父谢宾日日谨小慎微是不是因为手中无印信?君祖父不把印信给出来是不是怕叔父造/反?可惜彼时公室无大将,只得继续委托叔父。
无论如何,怀陀能拿出这个,必然是足够齐武公信任的。
还有另一样东西,四四方方,玉质金边,麒麟头的印信,上书“昊授齐室”——君玺。
谢涵瞳孔一缩,自齐武公病逝后,齐室君玺不知道消失多久了。后来齐公重新刻了一方,可总是名不正言不顺,毕竟那是大昊肇创之初,天子武王陛下所刻。
结合那卷法旨,那块将军令,谢涵嗓音艰涩,好半晌问:“为什么君祖父不一开始就将这些给孙儿?”
如果早有这些东西,他不会小心翼翼变法还被四家发现,他不会走投无路在扶山放火自焚,他不会在温留一丁一马地征兵。为了怕被朝廷发现,他的战马都是亲自从塞外走私进来的。
怀陀低眉顺眼,“因为小殿下现在才算通过君上考验。”
小殿下,以前谢涵跟在齐武公身边时,全由怀陀照顾,他都是这么称呼的:小殿下。
谢涵:“考验?”
怀陀:“君上说,小殿下天资粹美,有把控全局的能力,有排除万难的魄力,有知人善任的眼光,有滴水不漏的筹谋。
只一点,天性单纯,锋芒毕露,感情用事,容易信赖亲人,也就容易被亲近的人欺骗,锋芒毕露则过刚易折。
君上使小殿下为太子,太子父会用事实为温留君上一课的,如果小殿下加冠后还活着,说明小殿下已经成长了。”
“天性单纯,感情用事,锋芒毕露,是么?”谢涵浅笑了一下,“我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个样子的,天性单纯,天性单纯”他喃喃两句,笑问怀陀,“如果我不活着呢?”
怀陀又递给谢涵一卷诏书:谢皋难堪大任,仅可为太子父,不可久居上位。太子去后,谢宾继位。
谢涵垂在身侧的五指骤然握拳,四月的天,他浑身发冷,“所以我谢涵是死是活都与先君毫无干系是么?”
只听其对齐武公称谓,便知其心中怨怼,怀陀对齐武公忠心耿耿,解释道:“君上不是不爱惜小殿下,只是他是一个祖父,更是一个君主。最后几个月,君上自知时日无多,可惜小殿下尚未长成,太子殿下不能令君上满意,谢宾将军被亲生父母拖累,只能出此下策。天不假年,若再给君上十年阳寿,君上一定会看着小殿下长大”
他的苦口婆心一顿,几息后又说:“君上说,这是他教小殿下的最后一个道理:只要齐国永昌,何物不能弃,何人不可舍?”
“小殿下,君上说这句话,做这个决断的时候,同样心痛。君上对您的宠爱,远超任何一位公子公孙,他亲自抱您上过马,教您挽过弓,带您举高上过街,您幼时多病,他亲自为您喂药,守了您一夜后去上朝,斋戒三天向齐国列祖列宗求您平安”
“是啊,他亲自抱我上过马,教我挽过弓,举我上过街,给我喂过药,替我守过夜”谢涵木然,有顷,深深磕头道:“谨遵先君遗命。”他接过法旨、君玺、将军令,和那一卷诏书。
怀陀见谢涵不改称呼,心中着急,就听对方已问道:“公公既为先君暗手,当初何以听命虞氏?”
他定了定神,“君上在世时,便发现虞氏家主和玖氏二爷乃乱世枭雄,野心甚大,难以驾驭,遂设了个局,令老奴投诚虞氏、伺机而动。”
“本来小殿下加冠后,老奴便打算将三物奉上,可惜适逢交信会盟,兵马全由虞家主把持,当时若堂而皇之奉上,这些东西必会被虞家主付之一炬。”
“老奴本想假做听命虞家主,放松他警惕后,回都为小殿下洗刷冤屈,再出旨为小殿下正名。不想顷刻之间便是风云变幻。”
“原来如此。”谢涵淡淡道:“先君既然监视着虞家主,想必也会在当初的玖二爷现在的玖家主身边放人罢。”
怀陀明白谢涵的意思,“玖家主有一信赖谋士,名唤靳攸。”他拿出一块半截的玉璧,“这是联系靳攸的信物。”
谢涵听后,又问他齐公境况,以及前殿他能掌控多少人手。
等怀陀走后,谢涵将传位谢宾的那卷诏书撕碎,一片一片扔进火盆里。
谢涓和霍无恤进来时,就看到谢涵跪坐在火盆边烧东西,炭火映着他脸庞忽明忽暗。
已近夏日,已经无需火盆取暖,这是谢涵自己生的,他生火水平感人,谢涓刚走近,就呛得直咳嗽,眼睛通红问,“三弟,怀陀宣的什么旨?”
“没什么。”谢涵淡淡道:“晚点再和二哥说,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谢涓佩服他眼不红嘴不咳,对霍无恤支了支下颌:以他对三弟的了解,一定有问题,你上罢,我先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连谢涓都看的出来,霍无恤只会比他更敏感,他踏步过来,焚烧的东西化作灰灰漂浮上来,有些飘到谢涵脸上,他伸手替人拂去,“君侯不高兴?”
谢涵眼珠动了动,问他,“无恤觉得我天性单纯么?”
霍无恤顿了一下,斟酌道:“我认识君侯太迟了,不知君侯最开始的模样。”
谢涵摸上自己侧脸,怔怔道:“我也不记得自己最开始的模样了。”他像哭又像笑,“我也不记得自己最开始的模样了。”
“怎么了怎么了?”霍无恤跪在他身边,心疼地将人搂进怀里,“我虽然没见过,但我能想象的出来,君侯最开始一定是好可爱的,白白嫩嫩的脸,黑黑大大的眼睛,笑起来像天上星星一眨一眨亮晶晶。”
他顺着对方的长发,摸到脊背,感受到对方轻微的颤动,“无事无事,不管君侯什么样子,我永远最喜欢君侯。”
“霍无恤。”谢涵忽然抱紧他,发了狠似的,箍得霍无恤几乎喘不上气。
“在,我在。”霍无恤好像感受到对方心中的悲伤,温柔如水,“我永远在。”
“不要背弃我。”谢涵低头一口咬在对方肩头,喉头滚动,发出野兽的呜吼。
霍无恤忍痛,郑重道:“若有朝一日,我背弃君侯,使我人神共唔——”
谢涵捧着霍无恤的脑袋吻了上去,他贯来优雅柔和而慢条斯理,以前这种事时都循序渐进、由浅至深、挑动追逐,现在却像猛兽发狂,山洪将泄,腥甜的滋味充斥唇舌,霍无恤甚至觉得对方想将他撕碎。
不一会儿二人就着地上滚做一团,像搏斗又像缠绵。
火盆中的灰灰漂浮到上空,室内的温度还在上升。
等到二人都筋疲力尽、浑身大汗时,霍无恤想了想,评价道:“君侯的身体,还是天性单纯的。”
谢涵睁眼都嫌费力气,闭着眼睛哑着声音说:“抱我。”
霍无恤体力好一点,凑过去一手搂紧对方的腰,将人翻过身来,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永远陪着君侯的。”
谢涵:“永远?”
霍无恤:“永远。”他低头拿额头顶着谢涵额头,亲密无间,“君侯,没有什么过不去的,真的难受就告诉我,我帮你,我永远会帮你。”
什么山盟海誓,对方从来不会问他要任何承诺,他不相信也不需要,如今这一句“永远?”的疑问,足以显示对方内心的脆弱。
谢涵将脸贴着他胸膛,听着那胸腔中永远跳动的声音,沙哑而哽咽道:“难道我不是个人么?难道我只是个工具?我把他当神明,当最敬爱的人,他所有的话我奉若圭臬,我每一次懈怠都觉得对不起他在天之灵,我不敢放松一丝片刻,我日日夜夜为他的期待殚精竭虑,他竟这样对我?他就这样待我”——
作者有话要说:
看起来有点奇怪
不好意思,是这样的。
完结后我打算修文,预计让齐武公死在涵妹十五那年,刚从梁国和无恤初遇那段回来后。
这样情节紧凑一点,也算有始有终。
第5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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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氏在清理虞氏府邸时, 在地牢里见到了一个被关押了一年的犯人。
温留君的侍卫长,扶突城有名的剑手王洋。
虞氏的人都死绝了,没人知道他在地牢里过了一年什么样的日子, 只知道风华正茂的青年如今青丝夹白发, 骨瘦嶙峋,眼窝凹陷,遍体鳞伤, 满身疤痕, 有的溃脓皮肉翻出, 有的流血黄水直渗, 十根手指、十根脚趾没一个上好完整的。
所有人都知道是虞旬父陷害温留君又杀害对方。
那对方的侍卫长为什么会在虞氏地牢呢,拾夏认为:“温留君也算天骄,怎么会轻而易举被人陷害呢, 必然是这厮出卖的,所以所有跟着温留君去交信的卫士都死了, 就他一个人还苟延残喘, 现在这模样, 怕是和虞氏狗咬狗后被虞氏折磨罢。”
“这种背主之人, 留着可恨。再过三天就是温留君的祭日,到时候杀了祭奠温留君在天之灵罢。”须弥眯着眼睛,“也算全了老夫和温留君的一场情谊。”
他们“好心”把这个消息告诉谢妤和谢沁, 谢妤闻讯而来,“万万不可。一个月前的虞氏要杀一个人还不简单,怎么会留一个侍卫长这么久折磨, 显然是严刑拷问。”
她蹲下, 见到人惨状,先是惊吓, 而后酸涩,“王队长,你可曾加害我弟?”
王洋早已神志不清,此时陡然眼里露出光芒,声音嘶哑,“太、太夫人,救、救君侯”他气若游丝,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你们听到了。”谢妤起身道:“显然王队长是替我弟搬救兵不成被虞氏抓回来拷问。”
“这小人一面之词,如何能信。宋太夫人怎么突然这么天真?”须弥摇头,“况且就算是这样,没搬出救兵,致使主君惨死,也是他办事不利,合该殉主。”
“是啊,都说主辱臣死,现在主死这臣还怎么能留?”拾夏一唱一和,“除非温留君还活着赦免他,不然这小人就必须死,才算全了节义。老夫也算对得起温留君。”
谢妤气得发抖,却莫可奈何;要兵力强行带出王洋,她没有;要口舌巧解王洋之危,她也无法。
三天,还有三天时间。
谢沁说:“我们得想办法和哥说一声。”
谢妤沉着脸,“他们就是故意拿王洋钓涵儿。如今你我周围恐怕遍布暗探,一去见涵儿必然暴露踪迹,找二弟,二弟也会被盯紧。”
谢沁有鬼主意,“我可以从现在开始和几个哥哥与文武百官每个人说一句话喝一杯茶,这样他们一个个去查,也能累死他们。”
谢妤:“”
她仔细打量谢沁少许,“好主意。”
谢涵很快知道了三家的行为,谢涓担忧,“到时候王队长周围一定危机四伏,遍布刺客,三弟若要去,一定要想个万全之策再去。”
谢涵很高兴,自离开南疆后,他很久没有这么高兴了。
他以为王洋早就死了,彼时再交信,虞氏兵丁报告:暴/徒共计五百余人,其中四百九十二人就地格杀,其余逃走人数尚在清算。
他以为对方早已惨死,因此只拜托楚子般和谢妤替他找应小怜,没想到王洋还活着,“王洋我一定要救,至于危机,他们派出去虞氏封地的人手还没调回来罢,他们想在城守、宫守军中重新安插的人还没补上罢。他们想动北境军还在互相拖后腿罢。”
“如果三弟大张旗鼓,恐怕王队长顷刻就会死于非命。”谢涓以为谢涵想调兵直接抢人。
正这时,门外响起通传的声音,宫中来人,还是怀陀,他今日有些急切,“小殿下,老奴 、老奴发现君上写了一张法旨,明日就是大朝会。君上许要宣旨。”
谢涓:“宣旨?”
谢涵:“写了一张法旨?”他奇怪道:“君上恢复了?”
“经过神医和风医的精心治疗,目下君上右手已经能慢慢动了,也能含混不清地说话了。法旨君上写了三天才写完,老奴起初只以为君上想玩耍,到今天才发现君上写了完整的一张法旨。”
“君上写了什么?”
怀陀摇头,“君上护的紧,不得见。”
谢涵想着如今三家对他的各种搜捕,对霍无恤道:“无恤,你去拿回北境军罢,北境军周围一定有要抓捕你的人,你找谢宾将军带你过去。”
他从怀里掏出怀陀带来的将军令,并一封信递给霍无恤,“告诉叔父,我相信他忠心为国,也相信他堪为我齐国上将。”
又对谢涓说:“二哥随我入宫,若有需要,恐怕要二哥从中联系。”
“入宫?”谢涓傻眼。
谢涵点头,“若明日我现身大朝会,二哥可以欣赏欣赏他们的表情。届时我亲口说王洋无罪,要他们把人还给我来。”
很快,谢涵换上小内侍的衣服,跟着谢涓和怀陀躬身低头在入夜前进入齐宫。
阔别一年,一草一木是往常的样式,却又不再是去年的那一枝一叶了。
怀陀对齐公的前殿有绝对的掌控权,在谢涵示意后,他蹲在齐公身旁一阵点头,“是,君上,老奴先让他们出去。”
没有下达任何命令的齐公:?
宫人鱼贯退出,谢涵抬起头来,齐公睁大双眼,发出“啊啊”的声音,谢涵见他实在凄惨,哪有过去半分俊秀的影子,难免心中异样,怒道:“君上怎至于此,这么多宫人都是吃白饭的?”
这个怀陀要为殿内宫人正名,“已经至精至细,只是这疾病历来如此,君上不能咀嚼,灌再多汤药,也只能日渐消瘦。”
谢涵不再追问,只恨声道:“狐源罪不容诛!”
接着问,“法旨在哪。”
“君上被下。”
怀陀是奴婢,齐公不给他看的东西,他一辈子都不会想到去强抢,谢涵却上前一步,一把掀开齐公被子,逐寸抚摸,在齐公“啊啊”声中抽出那一卷法旨。
他张开一看,怀陀只见其表现逐渐变换。
“迎寡人之第三子谢涵回国继位——”
“新君登基后聘梁倾城公主为正夫人——”
“国相狐源无罪释放——”
“哈哈哈——”谢涵低笑起来,“君上啊君上,您当真胸襟比海还宽,比天还广,臣刚刚竟然还替您惋惜,替您难过,真是可笑。”
他冷下面色,掀开灯罩,法旨一头被他捏在手中,一头垂下倒入烛焰。
烛火哔啵,一点点吞没那卷法旨,那卷齐公费尽心机,写了三天三夜,一个字就要花半天心血的法旨。
齐公立刻叫了起来,可惜含混不清,可能是在说“不要”、“不好”,也可能在说“喝茶”、“要水”,没人听得清。
谢涵长身玉立,任他叫唤,神色不变,甚至动作都没一丝一毫变化,维持着烧旨的动作,直到火舌将这卷法旨全部吞没,化为灰灰。
齐公转着眼珠子看怀陀,怀陀低眉顺眼、纹丝不动,还开口应和,“是,君上。”
“是,老奴遵命。”
他终于知道什么,却又不解极了。
法旨彻底被烧光后,谢涵收回手,替他盖回被子,还细心地掖了掖被角,他从小就很懂看人脸色,纵然此时齐公表达困难,他似乎也猜到对方要说什么,“君上不明白是吗?”
他点点头,“君上总是不明白臣的,就像臣也不明白君上为什么有时候可以如此宽容。”
“君上,臣要的东西,自己会去取,不用您来给。”
“至于表妹,她在梁国做护国公主做的高高兴兴,恐怕也不乐意做什么齐夫人。”
“狐源,国贼也——”
齐公又叫唤起来,眼中甚至露出恳求之色,谢涵一顿,怀陀只觉得室内的空气仿佛都冷了下来,他听到对方声音极冷,“您还要包庇他?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这一刻,谢涵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失望,又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盯着对方,忽然一道念头闪过,似乎过了一瞬,又似乎过了许久,怀陀听他喃喃低语,“何物不能弃,何人不可舍?何物不能弃,何人不可舍?”
他好像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定,看着齐公的目光好似丛林间的冷血动物,“君上,您何德何能啊?腆居君位这么多年,上不能扬我大齐国威,下无力解百姓困厄,中甚至不能保身长全。堂堂一国之君,将自己弄到这副田地,真是丢尽了我齐国列祖列宗、历代英灵的脸。”
齐公眼神惊怒又恐惧,他好像看到了那个死去多年的、对他不屑一顾的先君,“啊啊——”
谢涵瞧着齐公歪斜的嘴角,颤抖的右手,只会兹哇乱叫的嘴,泛着腥臭的身体,缓缓下达了某个判决,“君王死社稷——与其苟且偷生,不如死得其所。”
他按住对方不断敲击床沿希冀引来注意的右手,“君上,您被尊为君上这么多年,到了总该为我国做点什么。放心,作为交换,我会保狐源不死的,只要您听我的。”
谢涵说了这么多,齐公似乎只听进去最后一句话,乱叫声骤然安定下来,甚至不自主地想牵一下嘴角,僵硬如面具的却让他做不出任何表情。
谢涵转身对怀陀说,“公公现在让人传旨,就说君上恢复了部分,明日有大事宣布,在太庙前升朝。”
这一句话下去,文武百官人人惊诧。
此时此刻的太庙,实在是太敏/感了。
太庙是什么地方啊,那是新君登基的地方,明天为什么要去太庙升朝?
君上恢复了部分?
他难道是要亲口宣布继君人选?
谢涵让怀陀绑住齐公右手,避免对方再写字或是乱动,对外宣称怕对方弄伤自己。又把谢涓叫到偏殿,“二哥,帮我告诉无恤,带兵守着太庙。
再让蔺缺带一万军,侯在宫门外,护我入太庙。”
“对了,让兰深今晚就把王洋救出来。随便什么办法,凭他安排。”
谢涓心中紧张,“明日?”
谢涵微笑,“原来君上法旨上写了令我继位,明天是黄道吉日,我与君父商议后,明天宣布旨意,上告祖宗。只怕三家包藏祸心新捣乱,带兵压阵。”
君父法旨让三弟继位?
谢涓不知谢涵说的是真是假,但他必会让这件事变成真的。
与此同时,收到齐君旨意的三家疯狂复盘所有消息,怀陀自然会让殿内人知道:齐公恢复了右手,写了一卷诏书。还宣了二公子谢涓入宫。
二公子?
不对!
陀公公还亲自送了一个穿内侍服的人到楚楚夫人殿内。
再三盘查,发现怀陀带出来八个内侍,带回去的却是七个内侍,和一个穿着内侍服身份不明的人。
那个消失的内侍还在谢涓府上,他们甚至想偷人,却又因为都中人手不够,不愿轻举妄动。
二公子、二公子,他们一直没有注意这不声不响、终日借酒浇愁的二公子。
第5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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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稳坐钓鱼台的玖玺桓也坐不住了, “拾兄,当初八公子承诺的是他继位才给大公子一军,当初和咱们交易的也是八公子, 人无信不立, 无论如何,咱们也要保八公子,替他除去障碍才是。”
又对须弥说, “这半年来, 难道灰飞烟灭的只有虞氏么?我们的人手也在对战虞氏中急剧缩水。倘若真的是
七年了, 七年前咱们是怎么将那位从太子变成温留君的, 是怎么剿灭东宫门人的,是怎么将人打入大牢的。凭他对虞氏的冷厉风行,倘使登基, 难道能让我们继续高枕无忧?”
“玖兄不必多言。”须弥眯起眼睛,“你我皆知, 事到如今, 有些人安安分分地做他的边境封君也就罢了, 若想染指扶突, 我们绝不能准许。”
拾夏觉得自己没和谢涵有这么大的深仇大恨,毕竟当年废太子案虞旬父和须弥出力最多,他只是打了个酱油, 哦,对了,玖家还有个反水的“姐夫”, 但——
他毕竟想要公室那一军。
玖玺桓再加一句, “现在看来当初根本是温留君教的八公子那么说,什么‘只要他谢沁继位, 就将公室一军给大公子’,根本就是在诈骗,照这势头,哪里有八公子继位的机会。”
拾夏回神,“着啊,根本不是诚心的,瘪犊子骗老夫。”
正这时,有人慌慌张张通传,“家主,十五少失踪了。”
“家主,少夫人和小小少爷失踪了。”
“家主,不好了——”
三家都有人失踪,有的是花天酒地的纨绔弟子,被在妓馆里一个懵棍下去,有的是出去祈福的少妇带着儿子,路上遭了歹人,有的是下学归来的乖乖小少年
还留下明目张胆的信条:
——今夜子时,温留军营外,王洋交换。
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
若说之前还是十之八/九的推测,现在则是百分百的肯定,温留君谢涵,一定是他!
他竟这么嚣张!
玖玺桓猛地反应回来,“北境军!霍无恤一定还活着!不然温留君不会这么肆无忌惮!”
果然很快,他派人去查后,禀报传来,埋伏在北境军沿途的杀手全被斩杀了,并且北境军东去了。
东?
岂不就是太庙?
温留君想在那儿把他们一网打尽!
此时此刻,对比起来,那几个小子已无足轻重,拾夏道:“不如咱们就拿那王洋威胁温留君,让他今夜必须孤身前来营救。”
玖玺桓帐下一谋士哑然片刻,“那只是个卫士,不是温留君父母老婆孩子,纵然是,温留君也未必会来救。”父母已经老迈,老婆可以再娶,孩子可以再生
“而且温留君现在在深宫,消息都不一定传的进去。”
玖玺桓也被拾夏的异想天开噎住了,却瞥那文士一眼,“靳攸,莫对拾家主无礼。”
靳攸连忙跪下,“小人着急冒犯,请拾家主恕罪。”
拾夏脸上无光,拍着桌子指着人,“什么都不行,那你这小子说说怎么办?”
“温留君有五万边境军,我等可放五万棘门营大军入内。”靳攸道:“目下五万棘门营大军中尚以我三家子弟为主要高官上将。就说有人要趁着君上病危篡位,被我们发现,开门勤王。西门令若不应,杀之便是。”
棘门营在扶突西城门外三十里处屯兵。
“但这只能做一个压阵,最好不要真的厮杀起来,否则我三家损耗太大,我齐国也损耗太大。”
靳攸言之有物,须弥追问,“那首选方案呢?”
“首选方案——”靳攸做了个杀头的动作,“温留君明日从宫中去太庙,必然会有或北境军或温留军的保护。咱们现在第一去拖延这批人,第二在宫门外守着。”
“怎么拖延?你想拖延就拖延,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几万边境军。”拾夏承认对方的法子似乎可以解决问题,到底刚被人下了脸,此时还是不善地追问。
“无论是北境军还是温留军,都有数万人马,强拖是拖不住的。但我等可以使骗术。”
“骗术?”
“都是些边境草民,哪里识得我扶突物宝天华,咱们使人引他们走错路换个宫门守还不容易?如果实在不行——”靳攸叹息,“就只能令棘门军入内,强行激战了。”
他拱手道:“所以当务之急,先将棘门军放入。”
“另一头,咱们派人带着那位王队长前去交涉,放人并要求见温留君和谈,放松他们警惕。”
须弥又羡慕地看了玖玺桓一眼,果然什么人养什么样的谋士,自己滴水不漏,帐下谋士也是走一步看三步,各个有备选方案,不像拾夏家的,只会举缸举鼎比力气。
等须弥和拾夏走后,靳攸又对玖玺桓道:“家主,咱们先一步去西城门放棘门军进来,抢占先机,兵分三路,让我玖氏一军带着拖延护卫温留军去太庙的人马,让他两家带军去太庙火拼,如此,可消磨二家实力。以后国中就但凭家主做主了。”
玖玺桓点点头,领棘门军这种事,还是必须他们几个亲自出马,否则恐怕底下不认。
一万温留军已经动身往宫门而来了,他立刻派几十人散在街头去欺骗那温留军将领,对方是个梁人,入齐后一直在温留,从未来过扶突,很简单的,就被他们派出去的人拖住了脚步。
谢涵呢?
谢涵在“前扶突令,后来去温留监军,这次一起调回来,因为监军不利直接降了一级,成了扶突左中令的”安幼寻府上。
安幼寻在替谢涵监视齐宫。
作为曾经的扶突令,且现在的扶突令也由他一手培植,他的目光可以探及除开四氏以外扶突的任何一个角落。
不一会儿,有人禀报阳溪君入宫。
又过一会儿,阳溪君出宫。
没人知道这个时候齐公宣阳溪君是为了什么?难道是四公子?
管不到了。
若当真四公子继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绝不能是温留君。
人手本来就不够,三家都没有刻意去打探阳溪君。
不过就算去,这位在扶突经营几十年的鲁公子也有的是手段蒙蔽他们一时片刻,现在,他也确实要蒙蔽旁人。
他绝不能让别人知道,他马车里坐着的是齐公。
原来,彼时齐公宣了阳溪君入内,对着对方写了一个“西”字。
怀陀解释道:“君上略微恢复的第一件事,就是想见狐相。”
西城门下就是司寇府,司寇府内有天牢、地牢、普通囚室。
曾经的丞相后来的国贼狐源,以及曾经的玖二公子后来的燕使聂慎,都被关在天牢里。
阳溪君可以理解,曾经多信任,现在就有多想质问,他亲眼看着对方对狐源有多爱重,自然也不奇怪对方此时要去见狐源了。
但他不在意这个,而是惊诧,“君上可以写字了?那——”他压低声音,“明日太庙升朝,不知君上——”
“这不是阳溪君该关心的事。”怀陀面上低眉顺眼,话语却很生硬。
阳溪君讪笑。
怀陀:“君上见狐相,不想惊动任何人,还要阳溪君安排。”
阳溪君连连点头,“当然当然。”他跟着齐君二十几年,知道对方有些别扭的性子,所以也不奇怪对方是亲自去天牢见,而不是把人宣召入宫。
出门后,他对着怀陀的方向啐了一口,“老阉狗。”
出宫门,有鲁姬为他大开方便之门,来到路上,他自己也有足够人手,果然没有惊动什么人。
在确定齐公右手真能写字后,他目光垂涎,一路都在问,“君上明日太庙升朝,可是心中有继位人选。”
见对方只是一直写着西字,又确实说不清楚话后,阳溪君颤巍巍拿出一卷帛布,将蘸着墨水的笔放入齐公手中,“臣一定会带君上去见狐相的,只是想请君上帮臣写几个字”
等逼着齐公写完后,他颤抖着抱着那卷法旨。
不同于鲁姬,不在乎谢漪谢泾哪个继位,他怕极了谢泾,所以一直帮着的都是谢漪,现在现在终于苦尽甘来,大梦得圆。
见齐公怒目而视,右手在马车上不知写些什么,阳溪君害怕,怕再有一丝一毫意外,一个大逆不道的念头从心底升起——
——他伸手在齐公手腕扼了一下。
只听“啊——”的一声惨叫,齐公右腕不正常地垂下,竟被生生卸下腕关节。
他口舌开始流涎,急切的目光因为痛苦变得浑浊。
阳溪君轻声道:“君上就不该去见那燕贼,他不思感恩,反而弄断了君上好不容易养好的右手,他狐源就是想见我国内乱,其心可诛!”
拾氏和须氏还在点人手,玖玺桓已经率人来到西城门下,这西城门令不是任何一方的势力,只忠于朝廷,短暂的交涉后,谈拢无果。
几经波折下,如今的西城门只剩下一千不到的人手,其中几百个氏族子弟,玖玺桓一挥族旗,西城门顷刻陷入内乱,他里应外合,率人撬城门。
这城门防的是外敌,从里打开,比从外推入可简单多了。
这时,一辆马车映入眼帘,有人小声道:“是阳溪君。”
这个时候,阳溪君来做什么?
靳攸道:“杀城门令开城门,终究不光彩,且阳溪君一直得四公子倚重,家主若真要扶持四公子,阳溪君不可留。”
玖玺桓也是这么想的。
他当然不会去扶持谢沁。
只有拾夏这么天真,以为他们杀了谢涵后还可以和谢沁好好相处 。
更何况谢沁背后的楚国太强大了,如何挟君主令群臣?
谢漪就很好,亡国女的孩子,身边就只有阳溪君一个真正用得上的。
他本来还打算等谢漪继位后,再对阳溪君动手,不想现在有机会送上门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上章改了一下。
望查收。
我自己都快搞不清楚了。
第5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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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砰——”
“砰——”
哪里来的这样急切的敲门声?
扶突内除开三家外的每一个贵族、高官, 还有各国使馆的门都被叩开,“大事不好了,有人要私放狐源, 大人一定要阻拦啊!”
齐国贵族高官们神情一凛。
他们本来也没怎么睡着, 宫中突如其来的旨意,明日太庙的大朝会,整个扶突城来来往往的兵马, 哪里都有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
势力小的紧闭家门, 唯恐被波及。
势力大的各种刺探, 准备到时候往哪边倒。
只有使馆们的各国驻齐使臣不是很有兴趣, 如梁雍使臣:反正齐国再怎么斗,也波及不到他们身上。
楚使倒是配合得很,他早就接到楚王的讯息:无条件配合温留君一切行动。
因此早早和谢涵通上了信, 此时当仁不让,“什么——什么人这么大胆。若非狐源, 齐君怎会缠绵病榻一年, 齐国怎么会内乱至今?谁敢放走这等人?”
嗯
既然外国人都这么义愤填膺了, 他们怎么好意思不发作一下?一个个大骂狐源, 因为出来叫人的都是宫中宣旨内侍,众臣以为是齐公紧急传召,等跟着宣旨内侍走到宫门口——
他们揉揉眼, 再揉揉眼,没错,旁边的那个是怀陀公公, 但怀陀公公前面那个
哈哈——早听说君上恢复了不少, 没想到恢复得这么好,不止能站能说, 还返老还童年轻了不少。
滴亲娘喂——
这不是早就死了一年的温留君吗?
今天的天是那么黑,风是那么大,所幸冰盘高悬,众人低头一看——有影子。
也有早就听到点零星消息的,此时心思电转:怎么是温留君?他现在想做什么?他知道三家此时的谋划了吗?
还是楚使,惊呼道:“温留君,你、你还活着?皇天保佑啊!你怎么在这里,莫非现在是你召集的我们?”
谢涵深深拜下,“诸位请受我谢涵一拜。”
众人纷纷避退,连道“不敢不敢”、“何须如此”。
“请诸君务必受我一拜。”谢涵弯腰折下,诚恳道:“只因今日有一件天大的难事要请诸君相助。”
不会是让我们去抗衡三家罢?
众人避得更远。
谢涵很快直起身,指着怀陀说,“君父稍有恢复,便秘密离宫,前往司寇府,只为放了狐源。公公心怀大义,将这件事告诉了本君,可本君人微言轻,又能做些什么?恳求诸位相助,狐源——绝不能放。否则他日,谁都敢在我国做细作了,我齐国必定被列国耻笑。求诸位劝劝君父!”
哦哦——这个啊。
不是去打三家啊。
众人顿时心神一松,兼之任何一个齐人都対狐源咬牙切齿,闻言顿时纷纷支援,“温留君哪儿得话,我等为齐臣,分所应当。”
“君上仁慈宽厚,我等岂能坐视君上又被狐源那奸诈小人欺骗?”
外加心中疑惑,他们君上得是菩萨再世罢,他们都见过齐公的瘫痪模样,这还能放过対方?
——大昊不解之谜又增加了一个。
事不宜迟。
再不抓紧,狐源恐怕都要出扶突了。
一行人趁着夜色往司寇府而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怎么还有短兵相接的声音?
阳溪君怀抱齐君亲笔书信,没来得及再多高兴一会儿,从司寇府出来后,只见漫天飞箭如蝗,他惊慌失措,扬声道:“住手!我乃阳——”
没有了,他什么都没能再说出口。
——我乃阳溪君,我马车上有君上!
他什么都没能说出口,飞来的箭矢在他眼中无限放大,他怀抱着他梦寐以求的传位诏书倒在了血泊里,于是那卷诏书也全为鲜血所污。
他的马车被射成了刺猬,汩汩的鲜血从车缝流淌而出,伴随着短促的“啊啊”两声叫唤。
没人注意这小小的一辆马车,玖氏与西门守城军正在激战,不远处响起动地的马蹄声。
玖玺桓惊诧回头。
唔——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兵马呢?
这也是跟随谢涵而来的文武百官心声,只见谢涵带着他们走出去没多久,就遇上一串军容肃肃的兵马,放眼望去,长街之内,无穷无尽,草估一下,一两万罢。
分析了一下如今城中兵力构成,他们大胆猜想,难道温留君文谏不成打算要兵谏?
——这不妥罢。
谢涵解释,“如今城内纷乱,故涵命我温留军护送诸位大人,否则诸位大人若有意外,我齐国朝廷无人矣,涵岂非成了国之罪人!”
甭管心里怎么想 ,众人纷纷言谢,“温留君思虑周全”,“现在都中确实不太平,还要多谢温留君”。
人在千军万马包围中,好听的话自然可以不要钱地输出。
于是谢涵又带着两万温留军、文武百官去西城门了。
在玖玺桓听到动静时,谢涵一行自然也听到了前方交火声,他大惊失色,“现在如何会有人攻城?莫非虞氏余孽?”
这是最合理的猜想,外国的不可能,总不会一点声响也没有从边境直接打到都城罢?
等到车马开进,看清人,哦豁——敢情城内人在向外攻城。
谢涵拔剑,怒不可遏,“玖家主,你在干什么?”
一年多了,玖玺桓再见谢涵,竟觉恍然,他看看谢涵再看看他带着的文武百官,忽然发现自己似乎掉进了某个陷阱里。
那边谢涵已经提气扬声道:“西门令大人,我来助你!”
便指挥温留军加入战斗。
玖玺桓带了一千人,是的,一千人,加上城门守军中的几百个三家子弟,再是精锐,也双拳难敌四手。
何况沈澜之一向吹嘘自己“天下第一守城大将”,他指挥人马,游刃有余,还遥遥向城门中人呐喊,教人怎么开小门放他们的人马上来帮助杀了三氏子弟。
战斗是一边倒的胜利,接近尾声时,拾氏和须氏姗姗来迟。
他们很守信,是玖玺桓提早了一个时辰出发,遥遥看到西城门战火时,须弥瞬间洞悉玖玺桓的心思,暗骂対方无良,等走近定睛看清场中全貌后,心里咯噔一声,怎么回事儿,怎么多出来这么多旁人?他讶然道:“发生何事?怎么打起来了?”
西城门火把通明,绑了玖玺桓后,谢涵、兰深和西门令一起站在城墙上,谢涵高声问,“玖氏攻我扶突西城门,违法乱纪,皆以伏诛,拾家主、须家主现在率人,所谓何来?”
“温留君?”须弥张了张嘴,不是在宫里?不是明天一早出发去太庙?
他又看看対方身旁兰深,他认得这人,不是才约好了一起交换人质,还推心置腹了一番,说好了帮他们向温留君美言,明日和谈。
他立刻怒道:“竟有此事?城门护我都城安全,护君上安全,玖氏竟然攻城,莫不是要放外敌进来?”
他这一句“君上”令文武百官在惊/变中如梦初醒,七嘴八舌,“対啊——君上呢?”
“我等不是来劝君上的?”
谢涵下城门,带众人去询问司寇府,得到阳溪君没有过来的消息。
期间,须弥跟进,向旁边熟识的重臣问道:“怎么回事?玖氏为什么要攻城?老夫与拾家主收到西门有战斗的消息,还以为有外敌,立即率人前来支援。”
拾夏不善言辞,苟在须弥边上,问出心中所想,“温留君怎么在这里?”
那重臣心中并不相信,朝谢涵方向拱了拱手,“谁知道呢?还好有温留君助西门令守城 ,否则我等梦中城门已破,扶突危矣。”
谢涵则排查阳溪君,排查、排查
最后排查到一辆千疮百孔的马车。
众人腿一软。
“君、君父?不,不会的——”谢涵双手颤抖,掀开车帘,顿时瞳孔放大,前排首先看到的群臣“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众人仿佛意识到什么,一个个下饺子似的跪了下去。
谢涵进入逼仄的马车,将齐公的尸体抱了出来,只见其脑门、胸口、腹部、双手、双腿共插/了十七支箭,鲜血还没干透,还在流淌。
他将人放在干净的地上,再也忍不住,跪在対方身侧失声痛哭,“君父——儿子来迟了,都是儿子来迟了——”
哭过一阵,他忽然惊醒,呼喊道:“太医呢?太医呢?神医不是在宫中,来人啊,传神医党阙——”他七手八脚地开始捂齐公身上淌血的洞眼儿,接着怒吼,“人呢?还不来替君上包扎伤口!”
群臣欲言又止,见谢涵面色苍白,好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浮木的模样,不忍说出口:君上显然已经去了有一会儿,纵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包扎伤口毫无用处。
须弥和拾夏一起跪在群臣中,対视一眼:怎么回事?
不只是放棘门军进来?
事情大条了。
别吱声。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私攻西门,棘门军进来后,成王败寇,守城军死了白死。
被发现了,没能让棘门军进来,玖氏最多脱一层皮。
可现在是弑君啊——
他们伏着身子,眼高于顶的两位大家族长,此时把头低进尘埃里,只希望没人注意到他俩。
党阙很快过来,遥遥见西城门处跪了一地的人,心里就是一凉。
走近,见昨日还有起色的病人,转个夜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关键这病人还不是一般人,他也觉得腿软了。
然后就対上谢涵满怀希冀的目光,“神医,快救救我君父!”
这种目光党阙看过太多次了,可生死有命,人力所不能及。
这种事他也做过太多遍了,仔细地查了一遍齐公的眼耳口鼻、脉象、心跳、指温,一刻钟后,他跪了下来,痛声道:“齐君殡天了——”
这像是某一个信号,寂静的城门,破晓的日光,满地的百官,一瞬间哭声大作。
“君上——”
“君上!”
“君上!!”
昊王忽十九年暮春,齐公谢皋溘然长逝,为玖氏乱军射杀于齐都西城门,到死也没有见到他那信任了半辈子的爱臣,甚至到死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会是这种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值班,不更。
今天先更了。
第5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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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涵低着头, 跪了很久很久,没有出声。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人悲伤到一种极致的时候是不会哭泣的。
离得近的臣子只见其侧脸冷峻至极, 他隐约记得温留君的面部轮廓是极柔和的,好像秀丽的山川、荡漾的微澜,此时却觉对方是陡峭的险崖, 汹涌的波涛。
他有些害怕, 边痛哭边轻声道:“温留君节哀。”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 解冻了谢涵, 他“啊——”的一声长啸从那几乎染红的马车上拔下一支箭矢,一个“玖”字清晰可见。
他的目光好像择人而噬的凶兽,他的声音满含能鸩杀活人的怨毒, “玖氏,虺蜴为心, 豺狼成性, 攻我护都城门, 杀我无辜将士, 挑拨内乱,诛臣弑君,神人之所共嫉, 天地之所不容,当夷三族,永绝于世!①”
他侧头看了沈澜之一眼, 对方立刻领命而去, 没人敢在这个时候替玖氏求情。
玖氏留存在扶突的人确实不多,很快玖家被重兵包围, 男女皆下狱,唯有谢娴被一顶软轿妥善送到宫中。
她惶惶然见楚楚、谢妤,“母亲,阿姊,怎、怎会如此?君父、君父”她潸然泪下,“还有三思——”
谢妤前几天才给齐公请过安,不想竟是最后一面。
天人永隔,再多的厌憎怨恨,此时也全化作悲痛不舍,“他活着时我恨他送我回宋国,他走了我又恨自己不曾多多体谅他。思来想去,我若不是他的女儿,若不是齐国公主,恐怕如今大字不识,满手粗粝,终日农活,或许还会被乡绅欺压、朝不保夕,甚至被卖到下贱的地方受尽羞辱。”
一夜夫妻百日恩,当初废太子案时,楚楚曾这么求过齐公。
现在这句话同样影响着她。
她并不像谢妤一样悲痛,只是怅然。
她想起年少时的惊鸿一瞥,年少时的齐太子谢皋唇红齿白,受命来楚国求婚,好像一只柔弱的兔子,被她捉弄了也只会抖下唇闭眼说“有辱斯文”
听到谢妤连绵不绝的悔恨抽泣后,玉搔头轻轻挠了下鬓发,懒洋洋开口,“你是我的女儿,不是齐国公主也会是梁国公主,雍国公主,燕国公主”
谢妤满腹的悲痛被突如其来打断,正逢谢娴入宫,她从小习惯于照顾保护柔弱温婉的妹妹,转而安慰,“没事的,咱们公室,‘夷三族’刑法都是管不到咱们这儿的,再说,涵儿难道会要了三思的性命?只是——”
她瞧着妹妹神情,“玖少卿恐怕是救不回来了,他可是玖家少主。”
谢娴目光一凝,良久,说:“我与他,早在七年前,就夫妻缘尽、恩断义绝了。只要三思好好的。”说完,她复又悲伤,“怎会如此?才听说君父病情有起色。叔父、”她顿了顿,“玖玺桓怎敢如此?”
“还不是狐源狡意媚上,玖玺桓胆大包天。君父恢复了些,没有开仪仗,借阳溪君的马车掩人耳目去司寇府要私放狐源,玖玺桓则想攻破西城门放棘门大军进来害人,两军交战,谁管得了城下一辆小小的马车?”说着,想象那场面,谢妤又止不住难过,“万箭穿心,君父当时该有多痛,多害怕?”
韩斯、蔺缺、栾殊、魏起、魏尝、翦雎、穰非等人,被沈澜之一并从北境带了过来,此时纷纷出力,帮谢涵抓人、探查、审判。
谢涵把须弥、须贾、拾夏、谢宾、谢浇、霍无恤都叫到一块来,他手上有从玖氏、虞氏收回来的两块将军令,和齐武公遗留下来的两块将军令,共计四块。
如今举国哀悼,齐宫遍地缟素,人人进来披麻戴孝,不走进了辨认一下还认不出来。
众人进殿前,彼此对视一眼,确定来者何人后,都是奇怪,不知谢涵为何将他们聚在一起,公室,兄弟,氏族、心腹,还有退下的须贾?
在大朝会旁边的宣殿里,怀陀低眉顺眼,谢涵坐上首,见人进来,赐座后长叹一声,“多事之春。虞氏通敌叛国,罪行滔天,不除不可;玖氏弑君罔上,罪不容诛,岂能不杀?
可虞玖子弟遍布我国,顷刻间我国官场就少了十之一二的文武之臣,如此大的动乱,我齐建国以来,一手可数,每一次都几乎是灭顶之灾。
值此存亡之际,更逢君父殡天,国无主家无长。
周围诸国蠢蠢欲动,玖虞封地恐怕暴/动,棘门军几无将帅,人心不稳,我心忧甚。
思来想去,只能请诸位同舟共济,一同保齐国度过难关。”
须弥擦了擦额头冷汗,拾夏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来算账的。
便见谢涵击了击掌,怀陀奉上一个托盘,里面金灿灿的,虎头金牌——将军令,他们顿时睁大眼睛。
“我小小封君,无甚才能,本不该由我来做这件事,只是君父骤然辞世,太子殿下又不在都中,只好借着先祖父的遗旨僭越一回。否则,我齐国大军如一盘散沙,倘若敌国来袭,倘若玖虞反扑,我等将毫无还手之力,唯任人宰割而已。”
谢涵拿出第一块将军令亲手递给谢浇,那是虞氏的一军,“大哥,这齐室江山,亦是我谢家江山,我们身体里流的是同样的血,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大哥一定要与小弟排除万难保我齐国万年。”
谢浇愣了一下,“给我?”
他早听拾夏讲清其中内情,但没像拾夏那样想着干掉对方强扶谢沁得到将军令,在他看来,三弟做国君比谁都合适,只是舍不得也很遗憾,没想到
谢涵已对拾夏说,“大哥十年战场积累,我绝对相信大哥有这个能力领我齐国六分之一兵马,可从来没做过的事情第一回做,总要有个领路人,拾家主与大哥既为翁婿,那和父子也不差什么了,涵在这里请家主一定要帮扶我大哥。”
拾夏再料不到在谢涵回来,玖家三族下狱后,这块将军令兜兜转转还能到他手上,绷不住脸裂开嘴,拍着胸说,“温留君放心,老夫一定使尽浑身力气帮扶大公子。”
“全赖拾家主了。”谢涵又拿第二块给谢宾,“叔父,你是祖父认定的不二将才,可惜因为过去种种一直无法一展所长,小侄现在还记得十八年前,你骑着高头大马,套着金色武盔,在两旁的欢呼声中入城的场景,掷果盈车,盖世英雄。那时,你也是小侄心目中的大英雄,小侄只愿叔父能重拾信心,重拾荣光。”
谢宾好似被谢涵的话语带回到他那一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他看着手中那早该到自己手中的将军令,又一直不敢想不敢拿的将军令,几乎泪目,低下头去,“臣必不负温留君所托。”
属于公室的两块将军令,一块谢涵给了谢宾,令一块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给霍无恤,但他却给了须贾。
须弥愕然,叔父已经不能长时间骑马,不能拉动超过一石的弓,甚至走久了膝盖就会痛。
“大将军。”谢涵笑道:“老师,我再唤您一声大将军。”
须贾和谢艮是齐武公给谢涵找的文武师傅,结果在最后双双放弃了他,一个为了家族,一个为了小辈。须贾无颜受这一声“老师”,“温留君折煞老夫。”
谢涵却曲解其意,“大将军做了三十年的大将军,永远都当得起这一句大将军。你乃齐定国柱石也,这种大难当头的时候,只有大将军能凝聚军心,安抚群众。大将军花甲之年,本已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我却将大将军又拖入这黄沙硝烟中,只求大将军最后一次保卫齐国。”
他甚至跪了下来,须贾连忙去拉,须弥忙不迭劝:“叔父,现在棘门军多乱啊,只有您对军中每一个角落都熟悉,可以防止外国插入细作,可以拔除玖虞残留势力,可以振奋军心,一同抗敌。”心里却想着如何在军中安插须氏党羽。
须贾终是接过那块将军令,“只要我国平稳下来,老夫定当退下。”
谢涵赞道:“大将军高义。”
最后一块原本属于玖氏的将军令,毫无悬念的,被谢涵递到霍无恤手上,他对别人永远有那么多话说,此时四目相对,凝着对方,却只说了四个字,“永不相疑。”
霍无恤心头一跳,好像蹦到嗓子眼儿,还要蹿出来似的,他听到自己说,“永不相负。”
至此,皆大欢喜,谢宾得偿所愿,不再惶惶不可终日,谢浇终于能一展所长,拾夏满心欢喜,须弥高兴于须家可暂掌两军。
这时,谢宾问,“刚刚温留君所说的,武公的遗旨是什么意思?”
须弥、拾夏等纷纷询问,怀陀奉上那卷泛白的诏书和君玺,众人粗阅后,须弥立刻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温留君本来就是武公指定的储君,明正而言顺,请温留君继位。”
谢涵却说,“太子还下落不明,我岂能如此?不过借这由头暂时安顿我国,免我国危机。”
拾夏“啊呀”一声,“太子殿下是先君定下的太子,温留君是武公定下的太子。子从父,天上地下,先君都是要听武公的。”
谢宾接口,“否则就是不孝。武公在时,其为君,先君为臣,更改武公决议,为不忠。温留君为人子者,怎能置先君于不忠不孝的境地?”
又说,“温留君也说了,目前我国有危机,太子下落不明,国不可一日无君,否则便如龙无首,马无头,车无笼,耳目昏昏,全无方向,怎么避开危机?”
拾夏心里骂了句娘,他起的头,怎么好听话全让对方说了?装了十几年死人,现在知道不装了?
谢涵还在为难,在众人一番劝说下,只道:“即便太子不在,此事也须从长计议,容后再提。我国经此动荡,百官惊惧,人心不齐,明日大朝会,还请诸君与我一同给大家个说法,避免人心惶惶,再议君父谥号,共定后续大计。”
众人连连点头。
——知道了,这就回去让下头的人草拟《劝温留君登基书》,并让心腹们每人背一段。
谢涵最后留下了须贾和霍无恤,“大将军还记得曾向我要过豫侠吗?可惜他牛心孤拐,我也说不动他,现在让我找着一个不输豫侠的将才了,我将无恤赔给大将军。大将军喝了我的神仙醉,可别忘了昔日答应过我的事,要好好提拔我的人啊。”
他已经把一块将军令给了对方,这还要怎么提拔?
再往上,就只有大将军位了。
须贾悚然一惊。
他只是不屑去做很多事,但从来不愚笨,否则在四族明争暗斗中做不了三十年大将军。他风烛残年,骑不动马拉不开弓,做大将军只是一个象征、一个威慑、一个过渡
否则谢浇、须旭风华正茂,谢宾、拾夏春秋鼎盛,他们哪个做大将军能轮得到霍无恤?
至于现在就封霍无恤做大将军?
没人会同意的。
就算力排众议,以如今棘门营的乱状,一个外国人哪怕是神仙也镇不住、梳不清。
他动了几下唇,纵使知道会得罪人也忍不住劝出口,“霍小兄弟是雍公子,是一个外国人。”
“外国人?”谢涵哂笑,“本国人就很忠心吗?”
“哗——”的一声,他把台上的东西一袖全扫下来,骂道:“虞旬父通敌,玖玺桓弑君,至于须家主和拾家主那个晚上率军来西城门究竟想做什么,是不是当夜玖氏的同党,不用本君详说了罢?
这就是咱们土生土长,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老齐人啊——”
他瞧着下首须贾,目光平淡,语气也很平淡,“大将军,为我国稳定,本君也不想赶尽杀绝,这么多玖氏的供词,本君只打算让他们不见天日,希望大将军不要辜负本君一番苦心。”
须贾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须氏动向的,只是不知道那晚对方也参与了,他拣起一份份供词,草草一瞥,一一叠好,苦笑着交给怀陀,“温留君慧眼如炬,您既然相信霍小兄弟,老夫一定倾力相助。”
等须贾走后,霍无恤揉着谢涵太阳穴,“累吗?”
谢涵抓着他的手,“有些人要是亲我一下,可能就不累了。”
霍无恤轻柔点了下他眼角,“兰兄今天向我抱怨君侯偏心:那个晚上兵分三路,一路去太庙迷惑三家,一路去宫门引开部分兵马,一路随你去西门厮杀,君侯把最安全的任务给了我,把最危险的给了他。”
要是沈澜之在这里,谢涵能赏他一对白眼,“一万军,还能和西门守军里应外合,杀一千多个玖氏家兵,还危险到他了?”
“但我一直想要的就是保护君侯,而不是被君侯放在保护圈里。”霍无恤轻声道。
“有点自我陶醉哦。”谢涵掰着手指说,“第一,大家都知道我信任你,你带北境军去太庙,才能让三家相信,我第二天要在太庙出现;第二——”
他自暴自弃,“我不懂并兵法也,只知人数碾压,碾压得明明没有一个危险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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