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味从警校毕业不久,就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了刑警大队。
目前是在刑警一队的方俊锋队长手下做事。
方队性格果敢，正直刚烈。跟着他能学到不少。
整个刑警队在他的带领下，屡破大案。可这件儿童走失案却已经积压许久。
一般来说,儿童走失,超过几个小时以后，就很难找到了。
除非是跟家里闹别扭，离家出走，或者闹了乌龙，比方说明明孩子只是在家门口玩，却被路人误以为是走丢孩童,抱起来送进派出所……
除了那些虚惊一场的情况,剩下的，就都是令人心痛的悲剧了。
拐卖。
大多数时候是拐卖，特别是男孩。
哪怕国家已经如此发达,有些地方毕竟还是尚未开化。
某些早就该被淘汰的封建思想,如今依旧在某些深山里痼疾难除。
除了普通的拐卖以外，更残忍的是采生折割。
犯罪团伙往往会把正常健全的孩子活活虐待致残,然后送到遥远的外地去,逼迫孩子乞讨。
所以，一旦孩子走失,哪怕没超过12个小时,也应当立刻报警。
警方会第一时间门协助侦查。
时间门就是孩子的生命黄金窗。
可惜，最近积压在刑警队里的这一连串儿童走失案,都已经错过了最佳时间门窗。
很难找。哪怕动用大量警力摸索排查，哪怕看遍失踪地点附近的所有监控电子眼，都没能找到有效的线索。
看来这是一个具有极强反侦察意识的犯罪团伙。
方队推测，这伙人是流窜作案。临近省市前段时间门也发生过类似的案件,恐怕也与这伙人相关。
很难办的案子。
秦无味是主动提出接手的。
原因也很简单。
他对一切人口走失案、拐卖案，都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执着。
其实也不能说是莫名其妙。
所有知道他身世的人，都会知道这股执着的源头。
是他的父亲。
他父亲当年在山区拯救被拐儿童时，遭到愚昧的村民围殴，当场死亡。
那位烈士的事迹，在刑警队里尽人皆知。
大家只是觉得，没必要因为父亲的事，而对这类案件特别耿耿于怀。
一切犯罪都应当被打击。身为刑警，最好还是一视同仁地对待所有案件。
当然，秦无味愿意追查这个案子，也没人会去阻止。
这么棘手的案子，有个人愿意不计代价，不遗余力地去追查，其实对受害者的家属而言是莫大的宽慰。
因此刑警队里的其他人也极力配合。哪怕自己并不是这个连环儿童走失案专案组的成员，也会尽可能地协助秦无味。
……
秦无味有个弟弟，叫做秦无垢。
两人是双生子，相貌一模一样。性格却截然不同。
明明基因都几乎一模一样，也从小在一模一样的环境里长大，两兄弟却最终发展出一冷一热，大相径庭的性格。
弟弟秦无垢开朗热情，像个小太阳，走到哪儿都自然而然成为众人的焦点。
哥哥秦无味则清冷自持，不喜与人身体接触，不愿意过多受到他人关注。
最直接的区别就是——弟弟从小到大已经谈了好几个女朋友了，而哥哥却至今单身。
简直是个谜。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好皮相……
是的。这对双生子，是随随便便走在路上都会被人偷拍的程度。
像什么“宜江最帅双生子”之类的标题，已经窜上过热搜好几次了。
两人私底下也曾收到过无数联络，询问他们是否有意向进入娱乐圈，或者只是简单地当个模特，拍一些广告。
弟弟果断拒绝。
他不想进入娱乐圈日进斗金，他只想闲暇时刻瘫在家里，打打游戏，当个宅男。毕竟他有一份外企上班的正职，收入不错，和身边同事相处也愉快。他不想轻易更换。
哥哥则更是，谈都没得谈。
因为哥哥秦无味，是刑警。
刑警身份特殊。秦无味甚至对那些随随便便把他照片传上网的人有些反感。
理智上他知道那些人只是欣赏他的外貌……但这些举动实际上会给他带来困扰。
比方说他首先就当不了卧底……
看玩笑，那些人恨不得弄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是光荣伟大的刑警，甚至连刑警大队，他们方队长都觉得挺好挺好，是个宣传人民警察形象的好机会。
秦无味还能说什么。只能咬牙忍受着人们热切的关注。
不过话说回来，这张脸在工作中确实也带来一些好处。
老百姓对身穿警察制服的人都有天然的信任。如果再加上一张年轻英俊的脸，那信任度好感度就会指数级上涨。
比方说上个月碰到的那个抽烟喝酒又烫头的女混混……
女混混据说从初中就开始当大姐头。这么多年了，倒也没事业有成混成个一方恶霸。
还是个混混。
不过毕竟是女孩子。一十多岁了。同龄人都在大学里为自己的将来努力，这姑娘虽然勉勉强强考了个大专，却从来不去上课。
反正放在任何人眼里，都不是个正经人。
女混混那事儿本来不归秦无味管。他只是偶然路过。
没想到就是这惊鸿一瞥，让女混混从此改邪归正。
……秦无味发誓他什么也没干。
他只是端着杯子去角落饮水机那儿倒水……
结果女混混就脑补了一系列“超帅警官爱上我”之类的言情剧戏码。
并且在他委婉坚定地拒绝她的告白之后，突然决定发愤图强。
首先考个专升本，这样才能配的上他。将来两人出双入对，周围人也不至于说太多闲话。
对此，秦无味：“？？？”
不是，怎么就快进到这一步了？？？
秦无味莫名其妙。
但他觉得，这样挺好。
因那女混混离开警局时一句“等我考上本科再来追你”的豪言壮志，秦无味反而开始对她有些关注。
警局附近有个自习室。那女生在自习室里租了个长期位置，书桌上放满了专升本的教材习题。
秦无味趁着下班时间门，专门抽空去看过那个座位。
窗户斜对着警局，从这个位置看出去，只能斜斜地看到刑警大队门口的警徽。
秦无味本来还有点被人窥伺的不适，此刻却变成了小小震动。
因为从自习室这个角度，一点都看不到警局里面。
甚至连警局出入口都被几棵大树挡住。属于是，哪怕打开窗户伸长脖子，都恰好只能看到大门警徽的程度。
……所以说，这姑娘是打算学累了就抬头看一眼警徽？
这到底是在向往警官还是在向往警队。
秦无味不得不怀疑，那姑娘可能看中的不是他本人。
姑娘可能只是个……
制服控。
不过，挺好。
这样真的挺好。
自习室里禁烟。
至少在这里学习的时候，那姑娘不会抽烟喝酒。
秦无味有时开车警车从自习室门口路过，甚至还会抬眼朝一楼瞟一眼。
每一次他都发现那姑娘在认真学习。
渐渐地连头发都不染，恢复成了黑长直。
挺好。
真挺好。
秦无味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副皮相有用。
内心对于自己相貌的微妙介意，也因此大幅度减轻。
……
某个周末，秦无味去单位加班。
当他开着警车从单位里出来，再一次路过那个自习室时，他忍不住心生感慨。
红绿灯前，漫长的倒数读秒。
秦无味拿出手机，忽然想把这一刻的心情与某人分享。
……跟谁说呢？
弟弟这时候还在睡懒觉。
周末的晚上，弟弟肯定会通宵打游戏。第一天不睡到十一点不可能起。
警队的同事也不可以。特别是方队。
一天到晚说要给他介绍对象……哪有时间门。
而且那女生小他三岁。只不过是迷途时偶遇一束光。
比起谈对象，秦无味更希望自己在她心里永远是一束正道的光。那样对她更好。
……所以跟谁说呢？
秦无味此时意识到自己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坏处了。
当他有了一些想要分享的心情，一时竟然找不到人去说。
有点落寞。
手指在屏幕摩挲着。
视线略过一个有些陌生的id。
十年。
……这是谁？
秦无味一时竟没想起来这是谁——他这个账号通常用来工作，除了单位同事之外，加上的老百姓都是为了了解案子情况。
所以很多人都没有备注。都是加上好友之后没聊几句，案子结束。就此不再联络。
秦无味此时看到这个“十年”，头像是一只毛茸茸的棕黄色动物。
瘦瘦长长，有点像站立起来的猫，但毛色很特别，而且还有一对黑眼圈。
应该不是猫。但小图看不出来是什么。
秦无味正想点开他头像看看大图，身后却响起车辆喇叭声。
红绿灯转绿了。
秦无味放下手机，集中注意。
……却在下一个红灯路口，恰好收到那个人的信息。
十年：[图片]
十年：早上好，哥哥警官。我在郊区探险。听说这里有很漂亮的鱼，你猜我会不会找到？
秦无味：“……”
哥哥警官。
好。看到这个称呼，他想起来了，这个十年是谁。
是那天在路上偶遇的动物摄影师。
……那天意外在红油麻辣烫店相遇，秦无味一时好奇，凑过去看他拍的野生动物。因此得知他是一名动物摄影师。
平常都在一些荒无人烟的地方拍摄野生动物，最近是回家来休假，顺便补充物资，修缮设备。
那天，动物摄影师察觉到他对野生动物的兴趣，因此主动加了他好友，发来许多照片。
秦无味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大为惊叹。
那些都是十年自己亲手拍摄的照片。背景是海洋，草原，雪山，沙漠。
是秦无味在城市多年都不曾见识过的广阔天地。
十年看上去很年轻，却已经不知去过多少地方。亲身接近那些野生动物，在动物们好奇的目光中，咔嚓咔嚓，按下快门。
有些动物甚至还很有镜头感。会主动在镜头前摆poss，配合他拍。
看来这家伙的动物缘也很好。深受动物们的喜欢。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跟动物呆久了的关系，十年这人给他的感觉有点……嗯，怎么说呢。
脱线？呆萌？
好像也不能算是呆萌。
就是有些出人意料吧。
比方说在得知秦无味和秦无垢是一对孪生双子，以及秦无味的警察身份之后，十年对他的称呼，就渐渐变成了“哥哥警官”。
对无垢的称呼却是普通的“小秦弟弟”。
很怪。
秦无味一向不太喜欢奇奇怪怪的事物，也不喜欢陌生人一下子跟他走得太近。
但很奇怪地，他对那个云淡风轻，笑起来像被太阳晒得暖洋洋的云朵的男人，竟然完全没有排斥感。
甚至连“哥哥警官”这种奇怪又拗口的称呼都接受了。
……或许是因为没有恶意吧。
秦无味虽然还年轻，却已经当了两三年刑警。
这点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在那个穿着白衬衣、举着单反相机的男人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恶意。
相反地，那个男人更像是一朵云。
轻飘飘的，又软。却不虚无。
不是真正的云朵那样的虚无。而更像是被太阳晒得很暖很软的那种……舒缓。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相处起来让人很舒服的人。
那些野生动物大概也是因为在他身上感觉不到恶意，所以才会默许他的接近。
有趣。
……
秦无味的视线掠过他新发过来的照片。
照片里拍摄的是一张烂尾楼。十年本人并没有出镜，不是那种烂俗的到此一游打卡照。
是一张构图很专业很漂亮的景物照。
画面被无数根巨大的灰色承重柱分割成数块，地面上也分布着许多正方形的水池。
奇怪的是那些水池里都结着冰。哪怕是郊区气温比市区低，这冰层也厚得不可思议。
……开车时候分神是很危险的。
秦无味察觉到自己被勾起了好奇心，于是果断在路边停车，熄火。
点开原图，认真看那张照片。
确实。水池里的冰层，看上去平整而厚实。成年人踩上去或许都不成问题。
如今已是初春，有些地方冰雪还未完全消融。但哪怕是郊区，都很难找到这么大块的冰。
……地下？
秦无味的视线落在画面中央靠上，一处类似于天井的结构上。
他最开始以为承重柱上面是屋顶，但屋顶中央却有个大洞。明亮的天光从正方形的大洞里透下来，照亮整座灰色水泥建筑。
此时仔细一看，才发现画面上方并不是屋顶。
而是地面。
十年拍摄的，是某座烂尾楼的地底。
那些巨大的正方形承重柱，包括承重柱下更为巨大的厚重水泥块，原来是地基。
……真是很特别的画面。
秦无味第一次从这样的视角看到一座建筑。
心下不由震撼。
正想表达自己对这张照片的赞许时，秦无味视线无意间门略过画面上方某个角落。
“……！”
秦无味当即脸色一变，飞快地打字，同时重新发动车子。
……
另一边。
郊区烂尾楼。
脖子上挂着单反的青年，今天也依旧是一身白衬衫。
哪怕烂尾楼的地下冰冷阴郁，他似乎也全然不怕冷。
袖子甚至向上卷起，露出线条结实漂亮的小臂。
十年蹲在正方形冰池边，小心翼翼地踩着灰色水泥边缘。身体尽可能地前倾，凑近。
去拍摄那冰层之下，一尾金红色的小鱼。
冰层像一片模模糊糊的滤镜，让他看不清小鱼的具体细节。但从大致外形来看，并不是城市里常见的鱼类品种。
生命的奇迹总会不知不觉降临。
谁能想到这样一座无人问津的烂尾楼，在它的地基下面，因为降雨而形成的正方形水池里，冰层之下竟然还会有这样美丽的生灵呢？
十年第无数次地在心中感叹着大自然的神奇，手指轻轻按下快门。
咔嚓。
单反相机内部传来轻微的机械齿轮运转声。
这是一台机械单反。复古设计，内部结构非常精巧。
对初学者来说，使用可能有些复杂。但只要学会调整参数，拍摄出来的效果非常惊艳。
机械单反有些沉。十年蹲在冰池边，双手托举着相机。
按下快门之时，肌肉微微牵动。卷起的袖子下方，小臂青筋微微鼓起。
咔嚓。
又是一张满意的照片。
精密齿轮运转的声音，令十年十分着迷。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纯机械的单反相机，无法实时联网。
因此，刚才发出去的那张照片，不是用机械单反拍的。
是他站在楼梯上，用手机拍的全景。
说起来，哥哥警官看到了么？
十年从冰池边上起身，把单反挂回脖子上。
掏出手机，确认自己错过的信息。
他在宜江有许多老朋友。这次回来休假，时间门不长，因此他没有通知任何人自己回来的消息。
可还是有许多朋友发来信息，笑着指责他回来怎么都不说一声，好久不见了，出来约饭啊。
十年嘴角浮起浅淡笑容。一条条地翻阅信息。
翻着翻着，一个与众不同的对话框映入眼帘。
是那位哥哥警官的。
十年给这位偶然结识的新朋友，写的备注就是“哥哥警官”。
然而这个对话框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哥哥警官一口气给他发了几十条信息。其中包括大量文字，感叹号，以及从几秒钟到十几秒钟不等的语音。
信息量很多，中心主旨却只有一句话。
——“快躲起来！”
……躲起来？
对方并未说明到底要躲什么。十年疑惑地环顾四周，烂尾楼的地基四面通透，入目的除了那些巨大的方形水泥承重柱以外，再无其他。
冰层厚重结实，金红色的小鱼在冰面下无声游动。也造成不了丝毫威胁。
危险在哪里？
十年想了想，一边按照对方说的，开始寻找可以隐藏自己的地方，一边则是划动屏幕，飞快地把聊天记录往上拉。
翻着翻着，来到今天的第一条对话。
那是他发给对方的照片。烂尾楼地基的全景。
对方在收到那张照片之后，所回复的第一句话就是“你那里很危险，快躲起来，别被人看到！”
第一句话是：我马上就来。等我。不要轻举妄动！
十年毫不犹豫地点开了自己发过去的照片大图。
动物摄影师的瞳孔，在看到自己亲手拍摄的照片之后，微微骤缩。
……
一个小孩。
一个嘴上贴着胶带、手脚绑着麻绳。像布袋一样被人扛在肩上的五六岁小孩。
除了小孩以外，还有几个人高马大的成年人。
那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拎着双目紧闭、失去意识的小孩，恰好走过地基上方，正中央那个大洞。
当时十年正在楼梯上拍摄。因为角度关系，他没有看到那些人，那些人也没有看到他。
那个绑架小孩的团伙，恰好与十年擦身而过。
而此时距离昏迷的小孩子被带上楼的时间门，已经过去了五分钟。
“……”十年皱了下眉。
视线落在秦无味反复给他强调的那句“躲起来，等我，不要轻举妄动”上。
对方有好几个人，手里还持有刀具。
秦无味是怕他一个人呆在这里出事。
……但为什么那些人还带了斧头、铁钩，和急救箱。
那些东西是用来做什么。
十年静了一瞬。
弯腰把脖子里的机械单反解下来。
轻轻放到地面上。
……
当秦无味匆匆赶到的时候，烂尾楼周围一片寂静。
微薄的阳光斜斜照耀，烂尾楼像个被遗弃的玩具一样伫立在荒野上。杂草丛生。
早春凛冽的寒风吹刮着他的脸。他从枪袋里取出枪，紧握在手上。谨慎而戒备地进入烂尾楼。
——支援还在路上。
他看到十年那张照片的时候，第一时间门就联系了刑警队的同事。
然而十年迟迟没有回复消息。
他担心十年已经出事，因此等不及同事，甚至来不及换警服。
就这样一身休闲服地就驱车赶了过来。
幸好枪还在身上。
秦无味先前就怀疑那是个采生折割的犯罪团伙，只是一直找不到对方的犯罪窝点。
十年的照片，却意外记录下他们的犯罪事实。
十年有危险！
秦无味眉头紧皱着，密切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烂尾楼四面无墙。野风呼呼地吹着。到处都是一片寂静。
只有凛冽的风吹倒杂草的声音。
难怪这里的地下能结冰……
秦无味一步步踏上台阶。
果然和十年拍摄的全景照片一样，烂尾楼的一层中央，有个巨大的正方形大洞。不知道原本是出于什么考虑的设计，总之此时看来，那就是一个莫名其妙出现在建筑物正中央的大洞。
灰白色的钢筋混凝土，构造离奇的烂尾建筑。
整座烂尾楼透着股梦境似的不真实。特别是那冰层下面还有游动的活鱼。
离奇而诡异。
秦无味通过那个大洞，朝地基下面看了一眼。
是照片里看到过的场景。
无数根巨大的灰色水泥柱，几乎顶天立地，以规整的间门距伫立在地底。
水泥柱之间门的天然凹陷，积水成冰。半透明的厚重冰层，似乎可以完全承担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可是却没有人。
十年在哪里？
十年应该就在这里。如果看到他的警告消息，十年应该老老实实躲在安全的地底。
因为那伙人是往上面去的。
秦无味无法大声呼喊，那样会打草惊蛇。
他只能安慰自己：如果找不到十年，就说明十年真的听话躲起来了，而且躲得很好，连他这个刑警都找不到。
秦无味闭了闭眼，心里稍稍一安。
正要转身上楼，忽然听见一些动静。
秦无味毫不犹豫，抽枪上前！
“不许……动？！”
秦无味低声暴喝，还没呵斥完，声音就戛然而止。
他惊讶地睁大了眼。
“啊，我没有武器。”
云淡风轻的青年，表情仍然如云朵般柔软圣洁。
他耸了耸肩，似乎想做个双手高举的投降姿势，奈何手里抱着个孩子，因此只能乖乖站定。任人宰割。
“你……”秦无味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是你啊。吓我一跳。”十年侧过头来，看清是他以后，微微露出笑容。
“——你受伤了？！”秦无味看到他一身的血，连忙伸手把孩子接过来。
十年顺从地把孩子递交过去，却摇摇头：“没。不是我的血……别担心。别慌。”
秦无味：“我没慌。”
他当然没慌。这种时候怎么能慌，十年一身白衬衣身上零零散散溅满了血，还不知道受伤的位置是哪里，有没有伤筋动骨，有没有大出血。
秦无味轻轻把孩子放在地上，一手持枪，另一手快速触碰着十年的身体。
从最致命的心脏、胸膛，到最容易脏器破裂的腹部。
他一路按下来，手不敢太重。只是确认有没有出血。
“不是我的血。”十年嘴角微微浮起笑容，按住他的手，“别慌。我真的没受伤。”
秦无味：“……”
都说了他没慌。
秦无味皱着眉头，收回手。
警枪仍然紧紧握着。秦无味俯身，把那昏迷的小孩子单手抱起，低声说：“先走！”
十年歪了歪脑袋，看着他单手抱娃、另一手持枪的帅气姿态。
手指忍不住微微一动。
如果按下快门，这会是一张绝佳的叙事照。
十年摄影师的dna动了。
现状却不允许。
秦无味领着他，快速地朝烂尾楼出口走。
路过楼梯时，十年说：“等等。我相机还在下面。”
秦无味：“别管了。先到安全的地方去。”
十年：“……哦。”
十年很配合。
警车停在烂尾楼外面一处隐蔽的地方。正好是个视线死角，哪怕站在烂尾楼上面朝下望，也不可能看得到这里。
秦无味把十年领到车上，又确认过那孩子性命无虞。
转身就又要走。
“等等。”十年伸手拦住他。
“干嘛？”秦无味皱眉，视线落在他抓着自己的手。
白皙有力的手。袖子卷起，小臂青筋轻轻微微鼓起。
是很结实漂亮的，成年男性的手。
“别去了。等你们大部队一起来吧。”
秦无味从他手里挣脱，正想说我先上去侦查，却听十年又道：
“那些人都被我打晕了，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但我找不到绳子。你如果没有绳子，就跟我一起在这里看守出口吧。”
秦无味：“？”
十年停顿一下，又说：“反正这个烂尾楼只有这么一个出口。他们总不能从楼上跳下来。”
秦无味：“？？？”
什么？
什么叫“都被我打晕了”？
没记错的话，照片里拍到的犯罪团伙……起码有七八个人？！
……
事实证明十年并没有夸大其词。
当大部队赶到的时候，所有人看到现场，第一反应都是——
先喊120吧。
十年，云淡风轻，看似柔弱一男的。
竟然意外地能打！
……好吧其实看上去也不柔弱。
他只是文静。
休闲白衬衣下面藏着的是结实健壮的胸肌腹肌。哪怕是袖子卷起的手臂，微微用力之时也有青筋鼓起。是平时状若不经意，温和之下藏着爆发力的身体。
这样一副年轻美好而充满力量的身体，却据他本人所说，是生活所迫。
“毕竟经常在野外拍摄嘛。”
十年在刑警大队，休息室里，一边舒舒服服地喝茶，一边配合秦无味做笔录。
“有时候就难免要跟狮子打架什么的……”
咔。
敲击键盘的声音停顿。
秦无味从电脑前抬起头，惯常淡漠的脸上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跟什么打架？”秦无味再次确认。
“狮子。”十年老老实实回答。
秦无味：“……徒手吗？”
十年忽然警觉：“犯法吗？”
秦无味：“……在野外不犯法。”
他终于又勉强收拾好表情，冷静地继续盯着电脑敲笔录。
十年白皙好看的手指，松松握着茶杯。
他歪过脑袋，视线绕过电脑屏幕，去看那位目不斜视的年轻警官。
“谢谢你。”十年笑了下。笑容温暖又柔软，“大周末地跑过来救我。”
“……”秦无味面无表情，继续问话，“详细说说你是怎么跟狮子……”
十年：“？”
“不是。”秦无味面具般的表情有了一瞬间门的裂痕。耳朵根悄悄红起，“……我是说，详细说说，你是怎么跟那七八个犯罪嫌疑人打架的。”
“哦。”十年又好脾气地笑起来。眉眼弯弯。
老老实实地交代他天降正义的全过程。
……
十年的陈述，和犯罪嫌疑人醒来后的回答差不多。
据说犯罪嫌疑人在医院抢救室里醒来后，纷纷露出了无比惊恐的神色。
仿佛见到了怪物。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打趴下了。
而且出手快准狠。他们一度以为是来了个便衣特种兵。
其实十年只是熟悉人体结构。知道如何用最有效的方式快速放倒对方。
毕竟对面有八个人。他以一敌八，不可能正面硬上。
还是要一个一个来嘛。
只不过这“一个一个来”，放在对方眼里，那就变成……上一个废一个。
他们甚至都没看清这个看上去文静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出手的。
反正，全程不超过一分钟。
八个人。就全倒了。
所有人醒来以后都自觉见了鬼。
当场扑进警察同志的怀抱，老老实实地认罪伏法。
……
秦无味接完医院那边同事的电话，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
十年还在休息室里。
回到警局以后，秦无味又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他到底有没有受伤。
一番检查下来，确认了。
硬要说受伤的话，那就只有……手掌。
大概是出拳时太狠了。十年的右手，掌根关节外侧，骨节凸起的地方微微有些泛红。
真的，就只是有点……泛红。
连皮都没蹭破。
秦无味想起同事在电话里描述的那些犯罪嫌疑人受伤的程度……不由后背发毛。
真是可怕的战斗力！
幸好是个好人……
不过，正常的好人会在大草原上徒手跟狮子打架吗？
……狮子好惨。
秦无味无法自制地开始好奇十年到底是怎么跟狮子打架的。
面具般的冷淡表情又开始悄悄松动。
……不管怎么说，这位热心市民，没受伤就好。
那接下来就是表彰。
“啊，不用了。”十年一听说有表彰，立马摆手，“我只是偶然路过，又不是特地去救人。”
“这就是所谓的见义勇为。”秦无味淡淡地解释，“按照警队的规定，是要对你这样的热心市民进行表彰的。”
“唔。”十年若有所思。托腮盯着他。
“对了。相机还你。”
秦无味拎出一个证物袋，轻轻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是十年的机械相机。
“你们不需要取证吗？可能里面还有其他可以当证据的照片。”十年说。
“胶卷已经拿去冲洗了。机器先还给你。”秦无味停顿一下，说，“剩下的胶卷可能不会还给你。胶卷多少钱？我给你报销。”
这年头，这种纯机械的单反相机已经很少见了。
除了摄影爱好者以外，这年头连数码相机都很少有人用，大家都已经习惯于手机拍照。
秦无味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见过这种胶卷。
他虽然不知道具体价格，但物以稀为贵。
那机械单反，拎在手里都沉甸甸的，非常有质感。
搭配的专用胶卷肯定也不会便宜。
不能让热心市民提供证据还自费。胶卷虽然不能还了，但报销还是可以的。
“好。”十年倒是没有拒绝，直接麻利地掏出手机。
秦无味给他转账。
秦无味前脚刚按下确认转账，后脚十年就确认接收。
秦无味正想放下手机，屏幕上却跳出一句话。
“谢谢了，哥哥警官”
秦无味心里莫名一动。抬起头，正对上十年的眼。
十年也刚放下手机。
温柔明亮的眼，朝他弯弯笑着。
秦无味心里回荡着那句“哥哥警官”。奇奇怪怪的称呼，让人过目难忘。
……至少没有当面这么叫他。
至少没在警局里这么叫他。
秦无味忍不住抬起手，揉了揉微微跳动的额角。
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某种情绪。
刚才做笔录的时候，他看过十年的身份证。
得知了对方的姓名，年龄。
十年比他大两岁。也是本市的。
很小的时候就对野生动物感兴趣，长大后如愿成为野生动物摄影师。
秦无味偷偷在网上查了下，发现他其实在圈子里非常有名。是被人膜拜的“大神”。
而十年用作头像的那个“直立行走的黑眼圈猫”，当然也不是猫。
是狐獴。
一种生活在开阔的沙漠平原上，喜欢直立，直立时小小的爪子像手一样揣起，后面用尾巴支着地的小动物。
……有点可爱。
秦无味点开十年的头像大图后，就立刻想象出那只狐獴被拍摄时，十年举着单反趴在草丛里，咔嚓按下快门的样子。
……所以跟狮子打架是个什么故事……
秦无味缓慢地眨了下眼。
不动声色的面具悄悄崩裂。他转过身，说了句“你可以走了”。
自己就要先走。
“等等，秦警官。”
很正式的称呼。
毕竟是在警局。
秦无味转过身，看到十年站起来，朝他走过来。
“怎么了？”秦无味问，“还有什么事吗？”
“不是说要表彰嘛。奖金和锦旗什么的就算了。”十年说。
“所以？”秦无味疑惑地看着他。
“你今天……休息？”十年的视线落在他的常服衬衣上。
初春，临近中午。
薄薄暖阳照亮一室。温润季风送来花的气息。
“嗯。休息。”秦无味看着他，心脏缓慢地跳了下。
“那，你能不能请热心市民吃个饭？”
十年笑起来。
温暖柔软。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云从天上落下来。
“就当是表彰。回头跟你警队报销嘛。”
报销……
嗯。那个不用报销。
可以当做他的私人行为。
“行。”
秦无味点点头。把电脑上的笔录打印出来，让十年签字。
“你在这里等我。”
秦无味拿着笔录纸去隔壁交给同事，临出门前丢下一句，
“想想一会儿去吃什么。”
“好。”
十年又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坐下来。
歪了下脑袋，眉眼弯弯。
英俊正直的年轻警官，侧影从窗户上一闪而过。
十年手指微微一动。
好难才忍住举起单反，将这一刻抓拍的冲动。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