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以前在大学里邱天见多了情侣恋爱分手的戏码,这两人的反应跟那些如出一辙。
米兰从白敬民身边走开,她眼圈依稀泛红,眼神中虽有留恋,但更多的是坚定和决绝,而白敬民虽满是不舍不甘,却没有一丝追上去的动作甚至倾向。
邱天想起一个不恰当的比喻,或许在他心里,米兰是一块精美而香甜的糖果,现在这块糖果不慎掉落泥沼,不捡心中自是不舍,捡起来却有掉落泥沼的危险,且糖也脏了。
至少在他看来,那块美丽的糖,脏了。
或许他们仍然互相喜欢,可时代的碾压之下两人却渐行渐远,一个没有坚定追随的勇气,一个则没有坚定选择的决心。米兰是骄傲的,也是孤孑的,她不肯做一枝攀援的凌霄花,而白敬民显然也没有借以她攀援的峥嵘虬枝,且作为这个时代根正苗红的典型代表,他更没有逆向而行的决然和魄力。
邱天心中唏嘘,远远看着米兰瘦削的身影,却分明感觉到一股韧性,她不是一块掉落泥沼的糖果,而像一棵孤傲的树,长在泥潭之中却依然有拔节向上的力量。被骂作资产阶级狗崽子又如何,名声被诋毁被脏污又如何,她已经跳出被选择的桎梏,成为勇于选择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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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第一天便要上交学农任务,一时间,学校不大点的空地上堆满了正袋成垛的干刺槐叶。
何佃勤也来了,据说是亲自视察学农任务完成情况。邱天这才知道收集刺槐叶的任务竟然是何佃勤布置的。
何佃勤多精明利己的人,米兰那件事闹得那么大,他身为蹲点干部却躲得干干净净,从头到尾没露过面。
所以说这事若是别人布置的,邱天虽会多想,却不会细想,可若说是何佃勤主导的,这事就似乎没那么简单。无利不起早,邱天相信平白无故他定然不会弄什么刺槐叶。
只是……弄了这玩意到底干啥用?
刺槐叶,刺槐叶,刺槐叶……
她在脑海中疯狂检索信息,只记得刺槐原产北美,花可食用,她前阵子还吃过槐花饼,另外槐叶似乎有凝血功能,鼻子流血的话,用刺槐叶子揉出浆塞鼻子可以止血,其他的便想不起来了。
过去她看书杂,到了如今这年代,新鲜玩意每天见得不少,她睹物则思,大部分时候都能从大脑数据库里搜刮出些知识点,可也不见得百事通。
算了,想不起来也不能把自己折磨死。
开学头几天基本上就是劳动,给学校里薅草,帮着生产队开荒,这期间便又跟那群女知青照面上了,谢红当然也在。
听说她最近缠白敬民缠得厉害,没了米兰这块绊脚石,她便见缝插针往白敬民眼巴前凑。
邱天不知道谢红跟魏胜利之间的勾当关联程度有多少,但看她如今满面春风的样子,便知她必然是坐收渔翁之利的那一个。
见她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邱天心生鄙夷。她以为她赢过了米兰,实则是人家米兰自己不要的,她倒当个香饽饽似的腆上去,也不知道若是最后白敬民仍不待见她,她得扭曲成啥样。
又是休息日,一连参加几天劳动,邱天破天荒睡了个懒觉,醒来时恍然间又有一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时空错乱感。
天气炎热,开着门窗也显得闷不透风,她突然怀念二十一世纪的空调、网络和美食。说起美食,大夏天怎么少得了烧烤小龙虾,一想到吃的,她的肚子极应景地“咕噜”一声。
啊……好想吃烧烤小龙虾。
意念中的美食令邱天一下子醒透了,据说小龙虾二三十年代就引入中国了,现在是七十年代耶!菱角河里有没有龙虾她不知道,去看看呗,万一有呢,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跳而起,美食的诱惑促使她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妥帖,喊着恩赐出门,路过栓子家,又把栓子给叫上了,栓子一听是去捞虾,麻溜返身回去带上些东西,说是捞虾必不能缺的工具。
三人麻雀似的一路叽叽喳喳来到菱角河边,邱天问栓子,“这河里真的有虾吗?”
“那是当然了,不过刚开春的时候最好捞,成瓢成瓢地舀。”栓子边回答边把破碗里一堆臭烘烘的东西搅了搅。
邱天掩着鼻子嫌弃地问,“这啥呀?”
栓子嘿嘿两声,“想捞虾就得拿这玩意引虾进网。”
他把这些臭饵料放入网中,网是自制的,看上去乱糟糟很是简陋,可他巧劲一抛的瞬间,那网竟格外听话似的平展地铺洒进菱角河里,映着晨起的阳光,倒显得惊艳起来。
“厉害啊栓子!”
“嘿嘿。”
撒完网就擎等着收,三个人在阴凉地里呆了一会儿,渐渐觉得无聊,恰在这时邱天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她才想起自己起床后就直奔河边捞虾了,饭都没吃。
“得等多久才能捞到?”她等不及想吃河鲜。
“最起码得过午。”
“啥?”邱天猛地站起来,心想那还不得饿死?
“那我不等了,我得先回去吃饭。”
恩赐却说,“家里没饭了。”
邱天一噎,“……没给我留饭?”
“本来大姐给你留了,大姐一走,三姐说她没吃饱就给拿走了。”
“……”行吧,不能跟饿死鬼投胎斤斤计较。
过了一会儿,恩赐开腔道,“四姐,要不我掏鸟蛋给你吃呗?”
邱天眉心一跳,可拉倒吧,上回吃了鸟蛋,她窜稀掉进猪圈,现在想起来都似能闻到那股尿臊味。
她这辈子都不想吃鸟蛋了。
“还是算了,我……也不是很饿。”
又呆了一会儿,栓子提议先去别处玩玩,三人一拍即合,邱天抬眸倏忽看到河面上缓缓而来的一个黑点。
她眼眸一亮,起身道,“我们去对岸南角村玩吧!”
俩男孩本来也没什么去处,且都是调皮的年纪,三人再次一拍即合,不约而同翘头眼瞅着河面,擎等着船过来。
陆爷爷靠岸后送走了船客,一扭脸看到仨孩子眼巴巴看着他说要渡河,他起先并不同意,邱天便声调甜甜地说,“爷爷,前阵子让葛顺哥和丰年哥捎给你的桃好吃不?下一季桃下来了,我还给您送。”
“……”
陆老黑觑着眼瞧她,原本没什么表情的脸突然笑了,“你仨过河干啥去?”
邱天不假思索地问,“丰年哥哥在不?”
“嗯?”陆老黑笑得满脸褶子,“找丰年有事?”
“啊!我找他买文具!”她天真地眨巴着眼睛,私以为自己成功演活了一个七岁小姑娘。
大约是看在那两筐桃的面子,陆老黑到底没难为她,“行,上船吧,我抽袋烟就走。”
邱天欢呼一声,拽着恩赐和栓子跳上船。
陆老黑烟抽得不紧不慢,邱天盯着他看了会儿,终是没忍住说,“爷爷,您还是少抽点烟吧,对身体不好。”
陆老黑顿了顿,笑叹一声把没剩几口的烟在船舷上磕了几下,“行,我这回信了,你个小丫头还真跟丰年一个气口,说的话都一个样。”说着便上船执桨。
挺寻常的一句玩笑话,邱天却愣了,啥叫“一个气口”?意思是说她和陆丰年默契十足吗?
莫名的,在陆爷爷面前她突然束手束脚起来,耳根也隐隐发烫。
栓子一扭头就看到邱天文文静静地坐在角落,这形象落在栓子眼中倒成了怪事。
“你咋了?晕船啊?”
“……对,我晕船,你闭嘴。”
很快抵达对岸,邱天最后一个下船,偶一回头,见陆爷爷又习惯性往外掏烟袋。
还真是个老烟民啊。
想到他可能会怕陆丰年,邱天下意识喊了声,“陆丰年来了!”
果然下一秒,陆爷爷把手收了回来。
邱天忍笑下船,怕陆爷爷生气,她赶忙解释,“爷爷,抽烟真对身体不好,您要是实在嘴馋,就让丰年哥哥给你备些瓜子花生啥的,想抽烟了就吃一颗。”
话音刚落,陆爷爷却也对着她这头喊了句,“龟孙子,这你教的吧?”
邱天一愣,心想这爷爷咋还骂人呢!就算你是陆丰年的爷爷,我敬你让你,你也不能为老不尊随便骂人吧?
她越想越来气,掐着腰就要跟陆老黑理论理论,正欲开口倏忽发现老人的目光却是落在自己身后的方向。
邱天立刻有种强烈到令人浑身发毛的直觉,恰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爷爷,这你可说错了,明明是这小丫头教我。”
心跳霎时快起来,邱天猛地转过身去,对上陆丰年忍笑的黑眸。
“你你你……”完了,结巴了。
陆丰年走过来,笑问,“我我我咋了?”
邱天一噎,心道:臭陆丰年,居然学我结巴!
不听话的心跳压制下去,她立马恢复犀利,娟秀的眉微微一挑,“陆爷爷刚才喊你啥?龟……龟?”
果然,一听这话陆丰年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随即摇头无奈道,“你呀,从来不吃亏。”
第42章
陆丰年表示自己很懵逼,咋莫名其妙就领了仨孩子来家里了?
“你们仨干啥来了?”他失笑问道。
“邱天说她要找你买文具。”
邱天无语地闭了闭眼,心想真是个猪队友,听不出她那会儿是为了搭船才这么说的吗?
“栓子,你今天话有点密。”就不能跟平时一样傻乎愣哈的嘛?!
邱天收回视线,清了清嗓子对陆丰年坦白,“我们本来在菱角河上捕虾来着,等得怪无聊的,正好陆爷爷船来了,这不就搭船来了吗?”
陆丰年皱眉想了想,明白过来,“所以是拿我当幌子?”
“……你要非得这么说,也行。”她干脆坦白到底。
陆丰年一愣,随即笑出声来,他的笑是那种明明没办法,却又偏偏好脾气,有些无奈,又有些包容,组合在一起便格外好看,邱天不由看呆了。
这不是引诱人吗?
她赶紧撇开视线四下乱瞟,见陆丰年家房后靠近南角山的地方是一片不小的槐树。
这令她想起暑假里何佃勤布置的学农任务,而他们足量按时上交的刺槐叶被外面来的人尽数拉走,何佃勤不知从中得了什么好处,从头到尾都笑得合不拢嘴。
心里的疑惑再度浮出水面,“你们这里没人收槐树叶吗?”她指着那片槐树问。
陆丰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摇头,“没人收,”顿了顿,笑意变浅,“就算有人收,也没人敢来摘。”
邱天不解地歪头问,“为啥不敢?”
陆丰年转过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似真似假笑道,“怕我呗。”
“怕你?”邱天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你有什么好怕的?”
“是啊,我有什么好怕的?”陆丰年语音低沉,唇角勾起的笑意味不明。
邱天倏忽想起彼时渡口旁几个社员的话,在他们眼中,陆丰年家成分不好,与整个南角村都格格不入。
她再度打量陆丰年,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一丝转瞬即逝的怅然,沉默须臾,她转移话题道,“刺槐叶到底有啥用啊?我们学校也让收了,一人十斤呢,都交上去了。”
“是吗?”陆丰年挑挑眉,随口问,“挣了多少钱?”
邱天愣了,“挣啥钱?”
“他们收槐叶是为了出口。”陆丰年意识到什么,语气一转,“大队没给你钱?”
邱天若有所思地摇头,“没有,或许……大队里并不知道槐叶还能有这样的价值?”
如果村里人人都知道的话,整个暑假就不可能只有学生收槐叶了。
“槐叶出口有什么用?”她继续问出疑惑。
陆丰年或许是自己站累了,亦或许是见邱天仰着头说话费劲,他索性蹲了下来,两条手臂在膝盖处自然下垂,闲散而随意,“我也是在别的大队听说的,好像是说这玩意能提取畜产品饲料添加剂,外国有要的。”
他的话像一个引子,成功解锁邱天脑海中的知识碎片,槐叶能作为喂养马的高级饲料,这个年代收购出口后是可以换取外汇的。
可是何佃勤却打着学农任务的幌子,借着学生不要钱的劳动力,将几十斤槐叶尽数卖出去,他从未提过报酬的事,更别说付给学生一分一厘。
钱的去向不言自明,他榨取了孩子的劳动力,也利用了北角村社员的无知。
见邱天一脸忿忿,陆丰年自然猜到了什么,“被人坑了吧?”
邱天皱着眉未曾言语,一旁的栓子气得跳脚,“怪不得那天何佃勤啥也不干地耗在学校!好处都让他占去了?”
瞧瞧,连栓子都看出来了。何佃勤自收完槐叶后有多久没来过学校了?果然是无利不起早,若说六一节目汇演是给自己脸上贴金,那暑假学农收槐叶就是给自己腰包贴金了。账被他算得明明白白,人家不做无用的买卖。
“他会不会是想等过几天再给咱钱啊?”栓子仍抱有一丝幻想。
邱天在心里冷哼一声,心想如果何佃勤真打算给钱,那在布置任务之前就该告诉学生这活儿有报酬,那样他们干起活来也更有劲不是?
她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思忖须臾,脑中却因栓子的发问而灵光一闪,“你说的也有道理!也有可能他打算给钱的,只是还没开始?”
这话栓子只理解了表面意思,而陆丰年已经领会到她的弯弯绕绕,几分好笑地瞧她一眼,嘴上却说,“就是,还有可能别的同学已经拿到钱了,我觉得你们回去得问问其他人。”
栓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是哈!我就说他没那么缺德!”
邱天只笑笑没说话,对待缺德的人就不能纵容,咱就给他来个将计就计。
本没打算在陆丰年家停留太久,怎奈肚子不争气,又在陆丰年面前唱起了空城计,邱天已经不想再用“条件反射”来解释了,干脆认命似的告诉他自己没吃早饭。
陆丰年很慷慨地请几人吃了顿饭,虽也是家常的粗茶淡饭,但却是陆丰年亲手做的,或许是她真的饿了,也或许是心理作用使然,她总觉得这餐饭格外香。
中午过后,陆丰年亲自撑船把三人送到北角村,邱天见陆丰年并未带着货郎担,知他今天没打算去走街串巷,便盛情邀请陆丰年一起去收虾网。
女孩双眸闪动是心情愉悦的样子,陆丰年不忍拂了她的兴致,便跟着来到下网的地方。
栓子将网子扯了上来,在一片“哔啵”声中,网中跳动着灰青色的虾,它们有大有小,在阳光下泛着光泽。虽只下了小半天网,但饵料的作用和恰到好处的位置功不可没,这一网可谓是收获颇丰。
邱天和栓子商量着把虾分出一些送给陆丰年,栓子自然同意。
陆丰年也未同他们客气,惬意道,“只把小虾给我,我回去放上辣椒爆炒。”
邱天笑着说:“你挺会吃啊。”
陆丰年冲她扬了扬下巴,目光中不无得意。
这天的晚饭三家餐桌上都多了一道河鲜,对于邱天来说,虽不似烧烤小龙虾的麻辣和酣畅,却也算久违的一次开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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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北角村盛传一个消息——北角村小学上交的刺槐叶算收购,大队将择日兑现报酬。
这消息不知从哪里传出,可却连收购价都传得有鼻子有眼。后来有人从别的大队一打听,还真有专门定价收购槐叶的。
可是,消息传了几天却一直没有兑现的苗头,渐渐有人沉不住气了,隔三差五便跑到大队部去问。
刘爱民没揽这事,自然不便作答复,只说,“不知道,没听过这事。”
刘爱民心里明情又不好明说,被问多了便不耐地撂下一句,“谁张罗的你找谁要去。”
这年头都是靠劳动吃饭的人,谁的辛苦都不是白费的,明明该有的报酬得不到兑现,社员中怨声渐起,有些嘴碎的甚至跑去别的大队发起牢骚。
如此,何佃勤终于抵不住压力,将卖刺槐叶的钱以学校的名义发给了学生。
拿到钱大家自然欢喜,毕竟这是计划之外的收入,感觉跟天上掉馅饼没啥不同,邱天却留了个心眼,再见到陆丰年时托他打听了其他大队收购刺槐叶的价格。
果然,何佃勤每斤槐叶昧下了二分钱。
邱天对这位蹲点干部无语至极,心想大概在这样的年代,这种人指望着这些块八毛的小便宜发家致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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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邱天发现大姐邱玉珍有些神秘,过去她晚上吃完饭只在院子里进进出出,现在却有事没事地往外出。
出去就出去吧,她这么大人了,一般也没人过问行踪,可她每次都状若自语地嘟囔着她要去哪里,去干嘛。
先前几次邱天并未多想,可听多了便渐渐发现异样——大姐出门前刻意的告知,怎么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这天吃完饭,邱玉珍很明显加快了收桌洗碗的速度,还差点打坏了一只碗,刘爱花骂她,“毛手毛脚的,忙着作死去?”
邱玉珍动作一滞,低声道,“……我没注意。”
邱天看出她似乎有些着急,蹲下从她手中接过碗,“姐,你有事就去忙吧,我来刷。”
她只是极随口的一句,谁知邱玉珍听后脸上却刷地染上一抹红,眼神也变得闪烁起来,“……我没,没事,我刷就行,我刷。”
邱天心中纳罕,依稀觉得大姐神情和言语中流露的小女儿情态有些不同寻常,倒有点少女怀春的意思?
少女怀春?不能吧?跟谁啊?
第43章
大姐这天傍晚没再出去,可却显而易见地坐立难安。
隔天邱天去上学,一出门就遇见骆老师,他坐在不远处的石碾上,看到邱天神情愣了愣,随即才笑问,“去上学?”
邱天在此见到骆老师也觉意外,点头后问道,“骆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骆一鸣干笑一声,舔了舔唇,“那啥,我、我刚坐船回来,坐这儿歇歇脚。”他说话的语速和声调显然不似往日自然。
邱天虽疑惑却也未作他想,谁还没个难以启齿的事呢,打了个招呼就喊着栓子杏花上学去了。
日子如流水一样不舍昼夜。
炎炎夏日已过,入秋以来雨量骤减,夏日里涨水不断的河沿此时变成浅滩。水渠提水站已经建好,村子东北方向立起架高水渠的石墩。
天气一早一晚已有了凉意,节令转眼到了仲秋。当初放暑假的时候邱天还在好奇为啥这个年代暑假会这么短,现在才知道,秋收来临,学校还要放半月有余的秋假。
收获的季节,水渠工事暂且放缓,整个大队集中生产力抢收,可偏在这个时候邱东山和徐梅要结婚。
这婚按计划早该结的,只是不知出了啥岔子,三推四推就磨蹭到了秋收。
俩人在北角村本来就算得上奇葩,两朵奇葩结合,好家伙,北角村大队又多了一道茶余饭后的谈资,一时间从村头到村尾说啥的都有,总体来说没啥好听的。
难听话听多了,邱菊又气又烦,找二哥家说道说道吧,家里有她素来不对付的嫂子。找三哥聊吧,三哥又是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性格,一点互动感都没有。
偶然的机会在村口遇见自家大侄女和小侄女,邱菊逮着两人便唠上了。
她言辞犀利,直言自己的嫌恶和不满,丝毫不加迂回和避讳,“这俩人加起来都快七十了,整天腻腻歪歪的也不嫌人笑话!”
邱玉珍只笑笑却不好说什么,邱东山是她大伯,徐梅和大伯结婚后就是她大伯母,她这小辈说啥都显得失礼节。
“以后我还得跟这俩人一院住着,光想想我就膈应!”邱菊忿忿地拧眉。
邱玉珍忙安抚道,“姑你天天早出晚归,你们又各住各的屋……”
“那也是一个院呀,抬头不见低头见!”
邱玉珍愈加没话说,邱天却插了句嘴,“伯母嫁过来以后,她自己的房子就空出来了,你可以去住她的房子嘛。”
谁知一听这话邱菊反应更大,差点原地跳起来,“我疯了去住她的房子?她那儿不知道给多少人睡……”话没说完却是一滞,随即清了清嗓子道,“我才不住她那儿!”
邱天听得出她的言外之意,可作为一个七岁的孩子,她只能装作不懂,转而又给支了一招,“姑,那你就赶紧嫁人呗,嫁人就能搬出去了。”
这话成功令邱菊变脸,只见她的脸先是一红,紧接着突然垮下来,恼怒道,“臭丫头敢拿你姑开玩笑!欠揍!”
说着便抬手朝邱天打来,邱天笑着跑开了。
一直到姑姑走后,邱天才重回大姐身旁,嘴里还不忘嘟囔,“真稀奇,没想到咱姑这么风风火火的性格还会害羞呢!”
“再怎么说咱姑也是没结婚的姑娘家,你这么说她肯定不好意思。”
“可我说的是实话呀!”
正说着恰巧看到不远处路过的骆老师,邱天便半开玩笑地来了句,“哎?我看骆老师就不错,跟咱姑年龄好像也相仿,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对象。”
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随口一说,可视线一转便看到大姐脸色很是别扭,像笑又不似笑,带着点惊慌和无措,像欲言又止,又像有口难言。
咋了这是?大姐怎么是这种表情?她说错什么了吗?
邱天正几分疑惑,倏忽看到大姐快速瞥向骆一鸣的目光,不由一怔,再看骆一鸣,他看向大姐的眼神显然也很特别。
电光火石之间,邱天脑海中蹦出六一文艺演出时骆老师和大姐笛子伴舞的场面,心里猛地意识到什么。
他们两个……
怪不得!
对于这个发现,邱天假装什么都没看出来,且她知道大姐脸皮薄,说破或撞破都会令她难堪。
不过之后大姐再独自外出,她便有意无意地帮忙打起了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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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梅正式搬进邱家老宅子是在秋收最忙的时候,身份使然,俩人没怎么操办,只把邱家老小聚在一起,改了个口就算成了。
最初邱天对徐梅的了解多数建立在村里的道听途说上,现在成了亲戚,又房前屋后的住着,接触多了,她对这个女人的印象便更加直观和立体起来。
怎么说呢,徐梅看女人和男人的眼神是完全不同的。看女人时多带着些品头论足的审视,尤其是看年轻的小媳妇和大姑娘,她总习惯把人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目光是凉薄的也是探究的。与之相比,她看男人的目光却似乎含了水,脉脉流淌着欲语还休的情谊似的。
就近期的观察,她用这种含水的目光看过邱北山、邱南山,和很多其他男人。
现在她还这么看……陆丰年。
过午,陆丰年又来村口摆摊卖货,人多时邱天没打算过去,后来趁着人少,便想去和他聊几句。
怪就怪她现在个子矮腿短,还没走到就被徐梅抢了先,只见徐梅如娉婷杨柳似的一步三晃走到陆丰年面前,也不知跟他说了什么,陆丰年稍一迟疑便跟着徐梅走了。
邱天心中一绷,脚步顿了顿,随之也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眼看着陆丰年跟徐梅一起进了大伯家。
这情景令她想起不久前做过的徐梅扯着陆丰年回家的梦,心里不由咯噔一声,随后发散思维一般生出一大堆乌七八糟的东西,心便犹如灌满了铅似的沉入谷底。
另一边,陆丰年好歹从碎嘴女人那里脱了身,拐出巷口便看到倚墙伫立的妞妞。
他走过去笑问,“咋在这儿站着?”
邱天脑中正在放空,突然听到声音吓了一跳,抚胸闭了闭眼,皱眉恼道,“你干嘛呀?!”
陆丰年一愣,笑意稍收,然而神情仍是温和的,“吓着了?”
邱天抿了抿唇一时没答话,须臾过后才问,“你去我大伯家干嘛?”
陆丰年下意识朝巷子里自己刚去过的那家望了一眼,微不可查皱眉,“那是你大伯家?”
“啊,”邱天面无表情地说,“我大伯不在家吧?”
“嗯,不在家。”
“……”所以刚才你们是孤男寡女独处一室?靠!
“那女的是你……”
“是我新伯母,”邱天没好气地看他两眼,终是没忍住问,“你跟我伯母干嘛去了?”
她觉察到自己语调的酸,一时有些后悔自己情绪的外露,可说出的话收不回来,索性硬扛到底,反正老娘现在的外形人畜无害,有啥好怕的?
陆丰年没那么多弯弯绕,直言,“你伯母说要截布做墙围,让我去县城的时候给捎带过来,她估不清尺,要我帮着量量。”
“…………”
邱天心里又气又鄙夷,陆丰年虽说长得成熟了些,可怎么说也还是个少年吧,徐梅这都能下手撩,也太没下限了!
邱天心里堵得慌,“哦,你还真是乐于助人呢。”
“举手之劳,我吃的就是这碗饭。”顿了顿,陆丰年突然低声说,“不过你伯母的活儿我可不敢接。”
邱天一愣,“为啥?”
“……太吓人了。”
邱天有些傻眼,吓人?
正要详细问,大伯家半掩着的门从里面打开,徐梅拿手巾擦着头脸,骂骂咧咧走出来。
邱天侧耳一听,她骂得不是别人,正是陆丰年。
说时迟那时快,邱天扯着陆丰年躲到一旁旮旯里,待徐梅走远了才问,“你把我伯母咋了?”
陆丰年眉头一皱,默了默,几分为难道,“我拿水浇了她的头。”
“啥?”这画面也太匪夷所思了,“……为啥呀?”
陆丰年似是极为不耐地“啧”了一声,“我量墙尺寸她就给我添乱,非凑过来端着杯水给我喝。”
“……所以你就给她……浇头上了?”
邱天不解地看着他,心想给你水喝你就浇她?这逻辑有些跳跃吧?
陆丰年却理所当然地“啊”了一声,转而迟疑地问,“你不会因为这个跟我置气吧?”
这话问的邱天一愣,“我为啥跟你置气?”
“那不是你伯母吗?”
邱天把这身份在心里过了一圈,突然笑起来,伯母不伯母的她才不在乎,陆丰年的直男性格她还是挺欣赏的!
虽然他把事情说的尽量简单,从他的言辞里也根本无法评判徐梅行为有无不当,可邱天就是相信陆丰年不会无缘无故往徐梅头上浇水,直觉里她一定是做了什么让陆丰年膈应的出格事才会把人惹毛。
“你咋不说话?”未得到答复的陆丰年问。
邱天收回神思看着陆丰年,以劝诫的语气道,“我新伯母人有点怪,我大伯脾气不太好,你以后尽量少理她。”
话里关系孰远孰近一目了然,陆丰年便笑了。
“行,小妞妞这是向着我呢。”
因他的话,邱天心里扑通扑通乱蹦了一阵,没有反驳,却默默暗示自己要冷静。
“我没向着你。”她语气略显别扭,“我就是实话实说……”
徐梅的风评她不好细说,心里的纠结更无法明言,由此她的表情便显得纠结起来。
陆丰年看了她一会儿,却是哄她一般笑道,“行行行,妞妞没向着我,是我乐意听妞妞的行不?”
“…………”
这话在邱天听来太像轻哄和宠溺,成功将她刚刚平复的心拨乱。
她无法否认和忽视自己对陆丰年的感觉,且经历刚才翻了醋一般的体验,她确信自己对陆丰年显然已经超越了好感的范畴。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穿越后的她有着与灵魂迥然不同的身体,若不想让人把自己当成怪物,那么再心动都得忍着。
作者有话说:
抱歉这两天太忙了,白天根本没时间,昨天码字到接近凌晨两点,今天早上爬起来又完善了一些,但存稿箱网审没法修改,所以没第一时间发出去,好了,我又要开始忙完,会抽空码字,全凭黑咖啡吊着呀。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44章
秋收时节是分外忙碌的,今年收成不差,田间忙碌中还带着收获的喜悦。
何佃勤是个好大喜功的人,且有先前六一节目汇演的先例,他认为让社员在劳作之余欣赏节目是鼓舞士气的好方法。
何佃勤找到秦小小的时候,学校已经放秋假了,这节骨眼儿秦小小也不好组织,何佃勤便点名指出让那个唱歌的小姑娘唱首歌,又让刘腾飞通知米兰跳个舞。
邱天接到通知有些懵,后来一想不过是唱首歌嘛,信手捻来的事,让唱就唱呗。可听说米兰那边很是推脱,后来还是何佃勤把任务上纲上线一番,压得米兰不得不同意。
然而米兰仍不想自己跳舞,最终商量结果是邱天和米兰表演歌伴舞《万泉河水清又清》,骆老师笛子伴奏。
因骆老师家不住北角村,秋假他也要回家帮忙,所以更多的时候是邱天和米兰单独排练。学校里已经放假,安静又宽敞,是排练的好地方,两人便每天约定时间在那里集合。
这天她们刚排练了一遍,何佃勤突然来了,他从教室里搬来板凳坐着看了一会儿,趁着两人休息的时候煞有其事地评价几句,邱天只知自己不喜何佃勤,却没想到米兰对他也是淡淡的。
何佃勤也不嫌尴尬,扭脸对着邱天安排道,“你去大队部,给我把一个日记本拿来。”
邱天心想拿本子干啥?你还打算在这儿办公?
她懒得跟他多说话,答应着就走了。
邱天在大队部办公桌上看到一个32开的蓝色塑料皮日记本,看上去还挺新。怕拿错,她翻开皮面想看看里面有没有名字,可一连翻了几页,里面一个字都没记,再往后翻便是插图。
这个年代笔记本的特色,一沓纸页之间会插一张图片,邱天这会儿翻到的图片,上有一位英姿飒爽的红色娘子军,穿的衣服跟上次米兰表演时穿的差不多。
邱天不确定这本子是不是何佃勤的,想着拿回去让他自己看吧,不是的话大不了再送回来,由此便拿着日记本离开大队部,一路小跑着朝学校赶去。
她和米兰排练的地方是在学校校舍东边,进大门后需要走一段才能看到的一小片空地,拐角有一刻高大的皂荚树,树荫蔽日,也能稍稍遮挡视线,没放假的时候常被学生当做一块必争的秘密基地,此时却是绝佳的排练场所。
还没走到皂荚树旁,先听到何佃勤的说话声,他的声音与往常显然不同。
“你这个动作再放开点,腰软一点,臀往右扭,再往右,不对,我跟你说……”
邱天一愣,下意识放缓脚步,心提到嗓子眼,迟疑着往前走几步,在皂荚树旁停了下来,她看到何佃勤的手搭在米兰胯部,而米兰脸色苍白神情抗拒。
一腔怒火自胸口涌出,邱天提步就要走上去,然而下一秒米兰却有了动作,只见她猛地转身躲开何佃勤的手,她的唇因愤怒亦或是受到侮辱而微微颤抖,目光却冰冷而狠绝。
“你真恶心。”她这样说。
因她突如其来的动作,何佃勤呆了一瞬,但面色很快恢复如常,他脸上仍挂着笑容,可是那笑却像极了一副面具。
“行,人各有志,路我都给你指好了,听不听在你。”接着他笑容一收,鹰眼微眯,“别后悔就行。”
说完何佃勤朝一边走了几步,面色再无一丝波澜。
邱天又躲回树后,她现在还不能出去,若是让何佃勤知道自己撞见了刚才的场面,对自己不好,对米兰姐更不好。
她蹲在地上,慢慢平复心跳,低头看看手中的日记本,打开,直接翻到《红色娘子军》那一页,毫不迟疑地撕了下来。
虽不确定何佃勤从什么时候开始对米兰姐存了这样的心思,可这本子里的插图却一点都不像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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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的节目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极大地鼓舞了秋收的热情和士气,秋收任务的顺利完成,不能不说有她们的一份功劳。
农业生产任务完成,北角村生产队开始集中劳动力修筑水渠,县里又派来一批修水渠方面的专家指导,水渠修筑进展愈加顺利,每一天、每一月都有日新月异的变化。
隔年开春,邱天上二年级的时候,水渠终于竣工通渠。
这在北角村是件大事,人人奔走相告,社员争相跑到水渠边看,就跟这辈子没看过水似的。
与北角村水渠通水这件大事相比,其他任何事都琐碎得不值一提,包括白敬民回城。邱天起先并不知道,只是感觉好像有一阵子没见过他,还是听其他同学说他已经离开北角村了,听说他家里托了关系,回去就能进正式单位上班。
此外还听说白敬民单独找过米兰,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临走时白敬民眼圈都是红的。
这些都是些无从考证的小道消息,传的人说的是有鼻子有眼,而在邱天看来却是半真半假。
不过另一件事她却看得极为分明——白敬民走后,谢红对米兰的针对愈加嚣张而完全不加掩饰。先是把她挤兑着去看牛棚和设备,发展到后来竟然把她挤兑出了知青点。
米兰似乎也想图个眼不见为净,搬着自己的铺盖卷直接住进牛棚中空着的小窝棚里。
北角村的牛和设备都归邱南山管,眼看着一个姑娘家见天住牛棚,他实在不得劲,便赶忙把放设备的房子收拾出来,又找来木头连着几天赶工,匆匆打出两张床来,一张塞进设备间,一张送给了邱天。
邱天得了新床高兴坏了,三天两头地往三叔那儿跑,扬言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要帮三叔干活。
邱南山便领着她来到牛棚,不由分说把米兰的铺盖卷从牛棚提溜到设备间。
米兰起先不明所以,还当是邱南山要给她安排工作,后来看到设备间里那张板板正正的小床,瞪着眼愣了半天。
“住这儿看着点设备。”三叔说。
米兰愣怔着点了点头。
邱天看看三叔,又看看米兰,噗嗤笑了起来。
没想到三叔才是钢铁直男。
第45章
白敬民回城后,其他知青也动起了心思,纷纷写信联系家里捎关打节,之后陆陆续续有一些知青成功返城,可总归是少数,毕竟不是每个知青家里都有关系和门路。
邱天上二年级的时候,邱玉环辍学了,刘爱花死活不让她上,还骂她这些年私吞了减免的学费,却回回考倒数,再读下去也是白浪费。
邱玉环哭天抢地,要死要活闹了一顿,可后来不知怎么竟想通了,没再提去上学的事,隔天便高高兴兴进了生产队。
于丽华升入初中,托何佃勤的关系,在北洼村大队的中学就读。
这俩奇女子一离开学校,邱天的小学生活变得更加无忧无虑,很少再遇见糟心的事。
转眼又到了野蔬野果漫山遍野的时候,她又打起跟陆丰年合作一把的主意,可是却发现陆丰年似乎来得少了,甚至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不来一回,或者干脆让葛顺代替他来卖货。
邱天很好奇,总想找机会问问,可好不容易赶上他亲自出马,身边又围着一大堆人,压根就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不过即便如此,邱天也从陆丰年与村民的对话中听出些信息。
陆丰年可能要改行了。
只是改做什么,他谁都没告诉,然而邱天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他不会是要参军了吧?
很快,猜想得到证实,且是陆丰年亲自告诉她的。
五月的一天,天晴得很好,放学后她和杏花一起回家,两人说说笑笑,所以她并未第一时间注意到村口石碾旁的陆丰年,直到他喊了她的名字。
邱天听到声音先是一愣,转过去面上浮起浅笑,心里却像突然揣了一只小鹿似的“砰砰”乱撞。
杏花急着回家,打了声招呼就先走了,周围不算热闹,可也算不上安静,有放学回家的孩子,也有偶然经过的村民。无端地,邱天竟有些扭捏起来,长袖下的拇指不由掐着掌心。
“你怎么来了?”她走过去问道。
陆丰年迎着她走了几步,眸间含着几分笑,“我咋觉得你又长高了些?”
邱天抬手挠了挠额头,“又长了一岁嘛,你倒是没见长。”
陆丰年便笑起来,邱天的目光只在这笑上停留几秒便移开视线,这才看到他放在石碾上的一个布兜。
陆丰年顺势把那布兜拿起来,放在手心颠了几下,“货郎担里理出一些小玩意,有用的也有玩的,你拿去跟你的伙伴分分?”
邱天一愣,凝视他的眸光颤了颤,“……你的货郎担?”
陆丰年自然明白她的疑惑,点头笑道,“是,我不干货郎担了。”
“那你干嘛去?”她抑制不住地语调加快,依稀带着急切。
陆丰年略一迟疑,似乎觉得告诉她也没什么不妥,便说,“我要去当兵了。”
邱天脑海中立马闪过记忆中那张一寸照片,上面是陆丰年身着军装的样子。他要当兵了,这也就意味着或许今天将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因为,陆丰年退伍的那一年,也是他牺牲的那一年……
“你……”她想起偶然听来的有关陆丰年家庭成分的问题,虽好奇可终究是问不出口。
谁知陆丰年竟主动提及:“我闲散惯了,说实话还真不想去受这份拘,再说这种事原本也轮不到我头上,”说到这儿他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不过到底不能拂了家人的心意。”
“家人?”邱天下意识问,她推断他口中的家人大概另有其人,应该不会是陆爷爷。
然而陆丰年却不再细说,转而极官方而正经地来了句,“好好学习啊小妞妞。”
“……”
邱天抿了抿唇,凝滞须臾没忍住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好说,不过探亲假总该会有。”
“嗯。”
对话停在这儿似乎也该告别了,可邱天说不出口,她抬起头想好好看看他,却发现自己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她在害怕,害怕这极有可能是最后的一瞥,她甚至在心里小小地奢望,也许,也许此时我不看他,就可能把这一眼留待以后……
“你会游泳吗?”她突兀地问。
陆丰年生生愣了一下,因这过分跳跃的话题,可他还是认真且几分戏谑地回答,“打小住在河边的人咋可能不会?”
邱天再度沉默下去,心想若是他不会游泳,是不是就可能免于一死?因为那样的话,他可能不会贸然下水救人。
可是没有如果,也不存在假设。他自小就会游泳,他马上就要参军,他将在几年后复员转业——他正沿着属于他的人生轨迹一步步行进,那是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他会在哪个关口戛然而止的人生轨迹。
令邱天回神的是陆丰年的一记响指,抬眸,正正对上他的目光,印象中总是对她微笑的目光。
“那你……”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是徒劳无功的,顿了顿,她深深吸气,随即咧着嘴笑道,“丰年哥哥,我会想你的。”
就任性一次吧,为这样一个人,总归是值得。
陆丰年一愣,紧接着也笑了,“行,糖没白给,这嘴甜的。”顿了顿又说,“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邱天眼中很快聚起一团泪花,她低低“嗯”了一声,随即背过身去,“你保护好自己啊。”
小女孩的伤感他怎会看不出来,虽然此时的他悟不到她心里千回百转的不舍和悲伤,可仍放柔声音安慰道,“好,你也好好学习,将来做个文化人。”
邱天相信这是他真诚的祝愿,于是她使劲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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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并不确定陆丰年是哪天走的,她没有问,这或许是出于一种自欺欺人的执念,好像不问,他就没有离开的确切日期,他就不会离开一样。
可世界是唯物的,不会因她的主观意志而转移和变化。
陆丰年离开的消息她终究是知道了,且很快在北角村——她不止一次从不同人的口中听到陆丰年的消息,不同的,相似的。
有人说货郎交了好运,家里有门路荐他参军;也有人说货郎家本来成分就没定论,是他们村大队戴有色眼镜看人;还有人说难怪那小子不合群,原来是早有高枝可攀,又怎会把穷乡僻壤的乡亲放在眼里。
邱天不喜欢那些有关陆丰年的不好议论,便自动过滤出了她听得进去的消息。
她想起去年陆丰年曾在北京一个亲戚那儿待了挺长一段时间,而前几天谈及参军的事,他说“到底不能拂了家人的心意”……综合这些信息,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过——陆丰年口中的“家人”,大概就是这位在北京的亲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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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货郎担的日子,虽少了些纷繁色彩和切实的便利,可仍能如常过下去。后来北角村生产队有了自己的供销点,虽然里面商品单调了些,供货慢了些,且有些东西想买还得用上票,可好歹就在村子里,勉强也算方便。
货郎就这么消失在北角村人们的生活里。淡忘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越来越少提及那个挑着货郎担的俊俏少年。
除了邱天。
她仍常常想起陆丰年,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到渡口旁陪撑船来的陆爷爷坐一会儿,聊会儿天,或给他带一点小玩意。
就像曾经陆丰年偶尔带给她的那些小惊喜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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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弹指而过,一天,一个月,一年又一年,就邱天而知,陆丰年鲜少回来探亲,或许回来过,她却并不知道。
日子多数时候都是平淡如水,转眼已是1975年。
知青点里的知青少了很多,家里有关系有门路的,全都想办法回城了,剩下的无非这么两种情况——
家里没有门路,只能留在生产队硬挨的;在农村找了主儿,想回去拖家带口难上加难的。
然而米兰和谢红却都不是这两种情况。米兰仍是因为阶级立场问题回不去,且她回去也无人投靠,而谢红不回城却是因为何佃勤。
几年前,何佃勤引诱米兰不成,没过几天就转盯上了谢红,邱天第一次怀疑这俩人的关系是在72年,说起来他俩也没干啥出格的事,只是眼神骗不了人,带着电还拉着丝,邱天一眼就看出端倪。
且这几年里,邱天和米兰已然成了一对抛却年龄桎梏的好友,米兰有时似乎把她当成了树洞,有意无意间说起过很多事,包括白敬民,包括谢红。
邱天才知道谢红之所以那么针对米兰,是因为白敬民临回城前想孤注一掷带米兰一起走,只因米兰无法接受他过于极端的办法,才果断拒绝了他。谢红得知这个消息后几欲崩溃,要知道为了得到白敬民的青睐,她卑微到恨不得将自己碾落成泥。
想想也是,谢红求之不得的男人和回城的机会,米兰说放弃就放弃,且在谢红看来,若没有米兰的话,他白敬民未必不会选她,毕竟何佃勤都看上她了不是?
“她怎么不照照镜子?”邱天义愤填膺地说,“嫉妒使人面目全非,也就何佃勤跟她王八绿豆看对眼了!”
米兰赶紧上来捂她的嘴,“我说大小姐!你小点声!”
邱天呜噜呜噜地笑,“怕啥?这地方除了咱俩也就我三叔会来,放心,三叔嘴严着呢。”
米兰把手放下,“你三叔也不行。”
话音刚落,设备间的门吱嘎一声,伴着男人的声音突兀响起,“我啥不行?”
一大一小俩人儿原本歪着身子倚墙而坐,听到动静不约而同绷着上身坐直,又不约而同看向门口。
三叔不紧不慢走进来,看看邱天,又看看米兰,又看回邱天,“你俩叨咕啥?”
邱天紧抿着唇,在心里默念刚才米兰说的那句话,啧,怎么越琢磨越不对劲?
三叔……不行?
她侧目瞟一眼三叔,咽了咽唾沫,“没说啥。”
邱南山又去看米兰,后者却倏地垂下眼去,“……我也没说。”
第46章
邱南山目光在米兰脸上停留几秒,却在米兰抬头的瞬间移开视线。
“作业写完了吗?”他问邱天。
“早写完了。”邱天回答完就乐了,“三叔啥时候开始操心我学习了?”
“……”
邱南山脸一黑,不再理她,放下东西转身就走。
“又拿来了啥?”邱天穿上鞋走到门口桌台旁,三叔放在那儿一个布兜,打开是一只半旧的铝制饭盒。
“这不是你的饭盒吗?”她扭头去问米兰。
后者抿了抿唇,“嗯”了一声。
邱天已经打开饭盒,香味随之溢出,是一盒已经切好的葱花鸡蛋饼。
“哇哦~~”她暗暗打量米兰明显泛红的脸,已到嘴边的调侃又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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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五年里,北角村大队变化很大,山前的荒地已经变为农田,计划生育一年比一年严格,家家户户尤其是新婚的小夫妻都感觉压力巨大,好像生不出儿子是天大的事。
邱菊头成了计划生育领导小组的组长,前年她和刘小峰结了婚,两人育有一女,她以身作则响应计划生育的号召,没打算要二胎,为此没少受婆家白眼。
邱玉珍和骆一鸣已经修成正果,说起来也是一番波折,只因刘爱花嫌弃骆一鸣的富农家庭,后来还是邱北山做主,去年两人才结婚,现在邱玉珍已经怀孕,孕肚显怀。
邱玉珠早已高中毕业,这个时代大学招生主要靠推荐,没有关系根本连大学的门都摸不到,没有好的出路,她也只能进生产队。刘爱民知道她有文化,推荐她进大队部工作,可邱玉珠生性孤僻难相处,没几天就干不下去,为此邱玉珠没少受邱玉环的奚落和排挤。
邱天看着原本孤傲如天鹅的她变得愈加沉默寡言,她忍不住暗示和鼓励,“以后读书的机会一定会有,你不要放弃,可能再等两年,最多三年!”77年能恢复高考,那是人人都有的机会!
然而邱玉珠却是一副毫无生气的样子,“两年三年,那时候我都多大了。”
“才多大,两年后不也才二十一吗?很年轻啊!”
邱玉珠冷淡地摇头,“算了,我现在就想离开这儿。”
她已经报名乡办工厂的招工,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天就能去工作。
人各有志,邱天不好左右,但仍想叮嘱,“那你不要放下学习,知识一定会有用的。”
邱玉珠看着她,慢慢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再说邱玉环,当初她突然改变主意进生产队工作,表面看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妥协,其实是因为于启发,也就是于丽华的哥哥。
两人明里暗里好了几年,原本邱玉环以为今年他们会定亲,可是于启发似乎并不热络,每次她提及订亲的事,于启发只是敷衍。邱玉环有意让于丽华帮着问一问催一催,可眼看于丽华也指望不上,心中便更加不安无奈。
于丽华现在可是大忙人,如今初中高中都是两年制,高中毕业后她靠着她姑妈的门路如愿进入中专,现在人家在县城读书,鲜少回来,可每一次回来必定是带着大阵仗一般,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这几年小学改制,学制由五年变成六年,邱天每天和恩赐一起上下学,她读六年级,恩赐三年级。他们经常在巷口遇见大伯。话说大伯现在一改往日的懒惰,每天起早贪黑干活养媳妇,本指望着徐梅能给他生个一年半女,可几年过去了,徐梅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大伯似乎也是认了命,只把徐梅使劲疼,连活都不让人家出去干了。
邱天已经很少想起陆丰年了,可仍然常常去看望陆爷爷,老人身子骨尚算硬朗。
虽说陆丰年几乎不回来,可生活费却定期汇到,且葛顺也给照应着,是以陆爷爷生活上还算有保障。
时间有条不紊地前进,有去而无回,小小的菱源乡在时间的流淌中与时代洪流大抵吻合,却又因闭塞而展现出略显超然的模样。
这天邱天和恩赐在上学的路上又遇见大伯,大伯扛着工具,日渐沧桑的脸上挂着笑,姐弟俩跟他打了个招呼,大伯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折返身往家走。
邱天随即往巷子里看了一眼,大伯家院墙垒得低,这几年邱天长高了不少,从这个角度恰能看见他家悬在院子里的晾衣绳,绳上挂着的多是徐梅的衣服。
一个不起眼的疑惑在她心中一闪而过:晾衣绳有必要扯那么高?
第二节 是数学课,邱天翻遍书包都没找到作业本,倏忽想起昨天写完作业就被杏花喊出去玩了,作业本好像还摊在桌子上没有收,她跟老师说了一声,小跑着回家拿作业。
行至大伯家那个巷口,余光里晾衣绳上有抹鲜艳之色,邱天下意识瞥去一眼,看到那儿飘着一件类似红肚兜的东西。
邱天皱了皱眉,心想别说是这个年代了,就是二零几几年,这么高调地晾挂贴身衣物也有点不妥吧?
算了,管她呢,回家拿作业本是正经。
然而原本以为拿到作业本就能走,可一进院子发现家里的鸡不知什么时候从鸡窠里窜了出来,正满院子屙鸡屎,她把鸡轰进鸡窠重新拦起来,这才拿了作业本出门。
邱天加快了小跑的步幅,可经过大伯家的巷口仍下意识朝晾衣绳上望去一眼,奇怪的是,那件红肚兜似的东西竟然不见了。
真是够蹊跷的,这么一会儿就晾干了?还是说徐梅也觉得这么挂过于招摇?
前方隐隐传来铜钟敲响的“当当”声,那是上课的信号,邱天赶紧撒丫子朝学校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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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住的设备间离学校不远,恩赐现在大了一些,更喜欢跟同龄的男孩子玩,邱天和米兰投缘,便隔三差五地去找她聊聊天解解闷。
这天放学,她又去找米兰,远远地就见三叔黑着脸站在门口,看到她,三叔大手一扬,招呼她快点过来。
邱天小跑了几步,问怎么回事。
三叔指了指门,“米兰不舒服,把自己关里面不出来。”
邱天一愣,转身去敲门,“米兰姐,我是邱天,你怎么了?”
说完侧耳听,里面传来米兰因疼痛而发出的吸气声,没一会儿又听到她强撑力气的声音,“我没事……休息休息就好,我……你先回去吧。”
这声音哪儿像没事的?
“你打开门我看看才放心。”她说。
里面又是窸窸窣窣一阵,米兰声音迟疑着问,“……你三叔走了吗?”
邱天一窒,扭头看邱南山,后者点着头闭了闭眼,邱天这才光明正大撒谎道,“走了。”
隔了一会儿,门里传来脚步拖沓声,紧接着门栓响动,“嘎吱”一声打开,米兰先看到邱天,强扯住一丝笑,待看到门侧露出的衣角,一惊,下意识便要关门,然而她哪儿快得过邱南山。
只听“啪”地一声响,邱南山硬邦邦的前臂撑在门上,同时另一只手将人捞着往里一带。
邱天赶忙跟进去,眼看着三叔把米兰摁坐在床上,后者疼得猛烈吸气,惨白的脸上渗出细汗。
三叔吓了一跳,几分无措地松开手,转而喊邱天,“还不问问她咋了!?”
邱天被这一呵惊到,心道你跟我嚷嚷啥?
可眼下来不及跟三叔争脸,米兰已经疼得卧倒在床上,她也冲三叔喊,“这还用问!?肯定是疼的,说那些废话干嘛?上医院啊!”
三叔愣了愣,手朝米兰探过去,又停在半道,邱天看得心急,“你倒是把人背起来啊,还指望我?!”
米兰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嘴里时不时挤出几个字,“不去……不用……”
三叔拧着眉看着她,一咬牙,把人扛起来就往外跑,边跑还不忘对邱天说,“铺盖带上!”
邱天没问要铺盖干啥,把床上的东西一卷,紧步跟上去。
村卫生院看不了急症,邱南山让邱天把铺盖铺在板车上,他要带米兰去乡里看。
邱天想跟过去,却被邱南山撵走,只叮嘱道,“有人问就说我去乡里买饲料,米兰害风寒在设备间歇着!”
说完将自己衣服一脱蒙在米兰脸上,顿了顿小声说,“忍忍,出了村子就拿开。”
邱天看到泛黄的白衬衣下幅度极小地起伏几下,大概是米兰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嘤嘤嘤,最近真的忙得没时间码字,即便是短小也是挤着时间码出来的,大家不要嫌我短呀!
第47章
只有邱天知道这天晚上三叔和米兰没有回来,她从没低估过人言可畏的力量,可没想到,在这样一个看上去民风尚淳朴的闭塞村庄,以捕风捉影的所谓证据而向人泼脏水的行为竟能那么肆无忌惮。
即便三叔已经那么小心。
事情起因于隔天的一个巧合。一个女知青上工的时候突然晕倒,村卫生室象征性的看了看就赶紧赶着人往乡里送。
当天下午消息就传回来了,说菱角村有位女知青怀孕流产,还没到医院就大出血,孩子都成型了,至少四个月大。
一时间流言四起,然而令邱天所料未及的是,村民八卦的焦点却是围绕着米兰。
“怪不得这两天没见着她,原来是去乡里流产哩!”
“就是说,那女知青长得水灵,又自个儿住在山下面,不定和哪个野男人整出来的野种。”
“一看她被撵出知青点,就知道这女的不是啥好东西。”
“就是!”
“……”
明明是春末夏初的天气,听到这些满含恶意揣测的话,邱天竟生生汗毛倒立。她忍了又忍,终于几分克制地问那几位妇女,“怎么这么确定就是她?你们听谁说的?”
妇女说到兴起,恨不得跟所有人唠这话题,扭头一看是个半大丫头,瞬间消了七分兴致,不屑地说,“小孩家家瞎打听。”
另一个妇女打量她一会儿,打探地口吻问,“就是你经常找那个女知青玩吧?”她突然来了兴致,拖着小板凳往邱天面前凑了凑,“你说说,看没看着过男人上她屋?”
邱天仿佛闻到一股恶臭,她往后退了几步,短促而厉声地说,“我从没看见过!我只知道她洁身自好,比某些传瞎话的长舌妇强百倍!”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声刺耳的笑,邱天猛地转过身去,看到谢红三摇两摆地走过来。“洁身自好?说的谁啊?米兰?”边说边又笑起来。
刚才跟邱天说话的妇女看到她眼神一亮,热情地拽着她,压低声音兴奋地说,“来,你跟那女的熟,你说说她流的那孩子是谁的。”
谢红挑眉,“于婶,那可不好说,没准她自个儿都不知道呢。”
邱天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胡说什么?造谣全凭一张嘴?”
于婶不耐地冲她摆手,“别插嘴!”转而又冲谢红笑,“你不是说她昨晚就不在吗?”
邱天一愣,瞬间明了,原来这脏水的出水口在这儿呢!
喜听八卦的妇女追着问,然而谢红却只是几分神秘地笑了笑,留足了悬念便离开了。
邱天没有追上去,可她知道这事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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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叔独自回来,邱天这才知道米兰得了蛇胆疮,医院里药剂不全,等药来还得几天,他听说清泉乡道口村大队有个专门治这个老农民,要先带她去看看。
邱天心急道,“我的亲三叔!那你倒是快去啊,回来干啥?米兰姐呢?”
“她让我回来给她带些换洗衣裳,我马上就走。”
“那你快走!”蛇胆疮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会留下后遗症,终身神经痛。
邱南山随即转身就走,继而小跑着离开视线。
邱天收回目光,眉心蹙起,越想越心寒,一个蛇胆疮就被谢红那心术不正的破嘴传成这样,她自己跟何佃勤不清不楚的,还好意思传别人瞎话!
行,恶人还需恶人磨,邱天乐意当这个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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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于婶满村找她家的鸡,据说是一下子丢了俩,一公一母。
她从村尾找到村头,正好看到邱天在门口撵羊,便逮着她问,“见着我家鸡了吗?”
邱天歪头问,“于婶儿,你家鸡长啥样啊?”
“公的这么大,黄灿灿的毛,尾巴是黑的,母的这么大,土黄土黄,胖墩的。”她边说边拿手比划。
邱天看得认真,听完眼眸一亮,“我看见了!今天下午看见的!”
“那敢情好!你快跟婶子说说,婶子去找!”
邱天点了点头,指着大队部的方向说,“大队部后面有个夹道婶子知道不?我今天跟同学藏猫猫,就在那儿看到你家的两只鸡,那俩鸡可奇怪了,公鸡骑在母鸡背上,就跟要把它吃了似的,我们看着害怕就赶紧跑了。”
于婶听到这话哈哈大笑,说,“人家那是在干好事呢!”笑完了才说,“行,我去找找!”
说完就欢天喜地地走了。
邱天望着于婶离开的方向,别有意味地扯唇笑了。
何佃勤每周两次在大队部值班,每次谢红都会去找他,怪就怪谢红太急功近利,搞得何佃勤更加谨小慎微,最后他们只敢在大队部后面的夹道里幽会。
那里俨然成了这俩人的秘密基地。
按说那地方那么隐蔽,正常情况下很难被发现,可谁让这俩人懒呢,他们大概永远想不到,某一只用过的避孕套会被谁家的狗给叼出来吧?
邱天心思玲珑,看到这玩意便多留意了一番,很快便发现了其中的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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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里流言更新的速度那叫一个快,第二天一早就刷新了北角村流言榜单,人们说的有鼻子有眼,连少儿不宜的姿势都描述出来了。
“我找我家鸡呢!谁想到看到俩大活人挨着墙叠一块儿!”
“唉妈呀臊死了!你还有眼看!”
“没眼看啊!我叫了一声就要跑!”
听于婶这么说,妇女们反而越发来了兴致,“你就没看清是谁?”
“黑灯瞎火的,我拿灯一晃,俩人捂着脸就蹲下了,我就看着女的穿了件顶时髦的衣裳,我看像是个女知青!”
“啧啧啧……站着就来那个,这花儿玩的,那肯定是知青!”
“……”
这天后邱天有一阵子没看见谢红,连何佃勤都鲜少见出来蹦跶。话说人家流言里也没指名道姓啊,这俩人就心虚成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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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先前晕倒的女知青被送了回来,一身长袖长裤,头上包着头巾,这样暖和的初夏她做这种打扮——分明只有坐月子的女人才会这么穿戴。
无聊的人又开始传播新一轮流言,俨然忘了先前给米兰泼的脏水。
不过这一次流言算是印证了事实,这女知青确实流产了,且被摘掉了子宫。
既是怀孕流产,故此知青办的人轮番来调查追问,想知道那男的是谁,可是这位女知青却始终不开口。
据说她自打手术后就有些魔怔,回知青点看上去愈加呆傻,任谁问她话都一言不发,只会盯着天花板发愣。
又过了两天,米兰回来了,她身上的蛇胆疮还没好利索,人也显得苍白,她说过几天还得去一趟清泉乡治病。
邱天无意间问了句,“谁和你一起去呢?”
问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句废话,然而米兰脸已经红了,半晌她说,“如果……我和你三叔……”
见她这幅模样,邱天眼睛倏地睁开,心想这俩人终于开窍了?
“你三叔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一直没找?”
哎?这话风不对,难道是怀疑我三叔的男儿气概?
邱天赶紧为三叔正名,“看中我三叔的女的可多了,之前好多人来说媒,我三叔不同意!”
“是吗?那他……眼光挺高吧?”
邱天猛点头,心想那是,可高可高了,就喜欢你这种天仙小姐姐!
谁知米兰的眼神却倏地黯淡下去,苦苦地扯唇笑了一下。
“我猜就是,他那么好的人。”
一听这话邱天傻眼了,合着俩人还没好,这是米兰姐单方面开窍??
……那坏菜了,她是不是给三叔捅娄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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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后,邱天正上着课呢,被邱南山黑着脸拎出了教室。
“米兰不见了。”他说。
“啥?”邱天惊得结巴起来,“没在设、设备间?”
“我去看了,没人!”邱南山拧着两道黑眉,急得原地打转,“今天得去清泉乡看病,这女人真是……”
邱天想起那天她和米兰的对话,倏忽有点心虚,“那个咱再、再去设备间看看,说不定人回来了呢。”
说着径直引路朝山下走去。
推开门,入目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铺,邱天愣了一瞬,提步走进去,看到床上赫然放着的字条。
“三叔,米兰姐留的信你看了吗?”
说着她打开字条,入目几行娟秀的小字:邱大哥,我自己去清泉乡看病了,不能总……
“啥信?”邱南山一把就把字条夺了过去。
邱天还没看完呢,现在只能仰着头看三叔的表情,就见他眉头越拧越紧,看到最后转身就走。
邱天赶紧追出去,“三叔,你去哪儿啊?”
“找米兰!”
邱天望着三叔着急忙慌的背影,眨巴着眼突然笑了。
她有种直觉,米兰跟三叔这波肯定能成,可转念一想,米兰要是跟三叔成了,那她就得改口喊她……三婶儿?
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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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逢喜事精神爽,虽说不是自己的事,但是邱天还是觉得很快乐,她蹦蹦跶跶返身回学校,路过知青点,恰看到谢红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
哟,这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邱天掐指一算,猜想十有八九这女人是跟何佃勤出现了危机。明摆着嘛,黑灯瞎火,被人捉那啥在墙,咳咳,这画面辣眼睛。
作者有话说:
妞妞掐指一算,陆丰年大概下章能露个脸。
第48章
北角村地界不大,人口也不多,家家户户都透熟,流言或小道消息不出半天便能传遍整个村子,糟蹋女知青的始作俑者在流言的传播中变了几变,却始终没有一个准头。
邱天也曾默默怀疑过何佃勤,毕竟这个人曾经打过米兰的主意,后又跟谢红搅合在一起,在她看来风评实在不好。
可后来见那女知青在面对何佃勤时似乎并没有一丝异样和波澜,便又稍稍打消了怀疑。
这件事慢慢平息下去,而那个女知青也仿佛成了一潭死水。
但真相终归会浮出水面,作恶的人尝到逍遥法外的甜头又怎会罢手。
年底,邱天和恩赐去骆家坪看望大姐和出生不久的外甥回来,还没进村就听到有人议论女知青的事,声音里带着鄙夷和隐隐的兴奋。
邱天敏感地捕捉到一个名字,于大龙。
这人是于丽华的堂哥,已经很久没露过面了,先前听说这人被派去别的大队学习……怎么这会儿又跟女知青扯上关系?
不过一细想,恰恰也在情理之中,往年六一汇演排练节目的时候,这人从眼神到手都极不老实,有事没事地揩女知青的油。
难道是于大龙糟蹋了女知青?
猜想很快得到证实,一进村子,邱天和恩赐就被眼前的阵仗吓了一跳,那个怀孕流产的女知青头发蓬乱,浑身脏污,躺在村口呼天抢地。
她歇斯底里地哭喊、挣扎,冬天空气干燥,沉淀在地上的灰尘四下飞扬,弥漫了视线。混沌中,邱天看到另有几个女知青在旁或坐或站,有的满脸泪痕,有的眼神迷茫不知所措,还有的则是一脸麻木。
后来她才知道,于大龙在别的村子犯了事,事情败露被抓,上级一层一层查下来,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这几个女知青都是人证,于大龙以回城为诱饵,巧舌如簧地将这些渴望回家的女人骗上了床……
同为女人,邱天心中唏嘘不已,她不想回家,迟疑须臾,慢慢踱步到北角山下。
三叔正在埋头干活,米兰坐在树下拿三叔的军用水壶喝水,两人才新婚不久,邱天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突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遐念。
起先她还觉得这俩人挺时髦,竟然闪婚,后来结合现实想了想,这个年代相亲见一面没几天就结婚的比比皆是,三叔和米兰也算是日久生情了。
眼下他们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所以邱天轻易不好意思过来吃狗粮,这会儿看两人都在,她先清咳几声当信号,米兰闻声看过来,放下水壶向她招手。
邱天走过去坐在米兰身边,冬日暖阳照在身上,她方觉身体回暖。
“玉珍家孩子可爱吗?”米兰笑着问。
邱天点了点头,“长得像我姐多些,鼻子像骆老师。”
“都说男孩像妈妈。”
“嗯。”
邱天转头瞧三叔,三叔干活的动作始终未停,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累,反而有种轻快感,是了,娶的媳妇这么漂亮,他偷着乐去吧。
邱天略坐了一会儿,感觉自己恍然间通身也染上一种岁月静好之感,负面情绪消散,没有再开口给人添堵的必要,眼看到了饭点,她便起身离开了。
冬日农闲,村里溜达的人比农忙时多,从村尾到村头邱天打了一路招呼,经过大伯家巷口,她习惯性地往晾衣绳上看一眼,最近一段时间都没看见那只红肚兜。
也是奇了,那红肚兜就跟个信号似的,每当农闲时候就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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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分粮食,刘爱花又是一肚子牢骚,说刘小峰跟邱菊一样不讲情面,一家人都不是东西。
邱北山瞪眼,“放的啥屁?”
刘爱花这才意识到她连着邱北山一块骂了,讪讪回了句,“我又没说你。”转而又去骂邱玉环,“还有你!三天两头请假,少挣多少分!”
邱玉环正拿眉笔头描眉毛,闻言不冷不热地说,“不是还有邱玉珠吗?她回来你问她要钱啊。”
眉笔只剩下很小的一小截,她几分嫌弃地抠了抠笔头,这支眉笔还是前年于启发送给她的,俩人好的头几年,于启发格外殷勤,隔三差五就送她点东西,再看现在……
是以她只能出此下策,拿相亲刺激一下于启发,可又实在拿不准于启发的意思,邱玉环烦闷地直皱眉。
刘爱花在一旁催,“行了别描了,赶紧的,别让人等着!”
邱玉环这才怏怏不乐地出门。
邱玉环前脚刚走,邱玉珠后脚就回来了,她扭伤了脚,是被一个年轻后生送来的,邱天紧忙把邱玉珠扶进门,邱北山寒暄着请那后生进来坐坐,那后生却只是摆手。
邱玉珠回头道,“让他回去吧,船还在渡口等着呢。”顿了顿又对那后生说,“谢谢你三出,赶紧回吧。”
那叫三出的后生憨笑着点头,乐呵呵地走了。
“你们一个劲叨叨啥,瞧把人吓的。”邱玉珠跳着脚坐下,微微皱了皱眉。
邱天愣了愣,刚才就觉得奇怪,此时却意识到,那人似乎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只是笑呵呵的模样。
有没有可能他根本就……不会说话?
邱天暗暗打量邱玉珠几眼,知道她的脾气,到底是没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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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知青事件调查完毕,于大龙被正式判刑,涉及那件丑事的女知青已经陆续离开。当然不是回城,只是考虑到影响,她们被分散遣去别的大队了。
临近过年,知青点变得比这冬日还要冷清,谢红还在,却早已不是昔日的跋扈模样,她整个人变得灰败而低沉,像一具行尸走肉。
她和何佃勤已经断了关系,北角村出了这种丑事,何佃勤这么利己的人,又怎会以身犯险,浑水虽已经蹚了,甜头也已经尝到了,趁着没弄出大事,还是趁早收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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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热闹闹过完年,春天来了,陆丰年也快回来了。邱天记得,他是1976年复员,也是1976年永远离开的。
邱天开始频繁失眠,一旦睡着便整夜整夜地梦见陆丰年,梦里光怪陆离,有洪水,也有他的笑,有时候她甚至会梦见原来那个世界,陆丰年和她一起跳伞、蹦极、翼装飞行……
她有时候忍不住想,如果陆丰年不复员回乡,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于是再去南角村看望陆爷爷的时候,她便有意无意地打听,问陆丰年什么时候回来。
陆爷爷却说不知道,没听到陆丰年说过,又说回来有啥好,还是当兵是正事。
邱天开始心存侥幸,复员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事先告诉家人,又想到或许她穿越后这世界与原本的模样发生了偏离,陆丰年不会复员,也就不会死了。
然而这些都是她的想象和奢望,陆丰年还是回来了————
五月进入汛期,连续几天的大雨,像泼,像倒,菱角河的水不断涨高,邱天家门口的浅滩变成河沿,河沿变成溪流,溪流还在涨水,很快水就淹到了村口的房子。
夜里,邱天被惊醒,只觉浑身沁凉,转头一看,水都淹进了屋子,门大开着,邱玉环早不见踪影。
她听到邱北山的声音越来越近,在外面喊破了嗓子,“邱天!赶紧出来!”
邱天应了几声,摸黑披上衣服蹚水出门,地上的水已经没过大腿,她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口,看到邱北山正举着汽油灯朝她迎过来。
“你咋就睡得那么死?!赶紧走,村子淹了,咱赶紧上山去你三叔家。”
邱天默了默,一时无话,夜里她像被梦魇住了似的,一直混混沌沌,想醒醒不来,迷蒙中似乎听到陆丰年在喊她,之后意识渐渐清晰,才听出是邱北山的声音。
邱天搭上邱北山的臂膀,借力小心地走,又问,“恩赐他们呢?”
“你三叔迎过去了,我来接你。”顿了顿突然问,“你三姐没喊你?”
邱天一愣,刚才只觉惊慌,邱玉环不在屋里她也未作细想,是了,邱玉环没有喊她,若不是听到邱北山的声音,她大概还在梦魇之中。
邱北山目光冷凝,没再说话,却伏低身子对她说,“上来,我背你走。”
邱天稍稍迟疑,可确觉腿脚发软,便爬上了邱北山的背。
邱北山走得不慢却很稳,父女俩很快走到村子中段,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风大雨大,视线模糊,他们根本没听清前面喊了什么,又艰难地往前走了一段,邱天听到三叔和米兰的声音,他们声嘶力竭,像是在极力提醒。
终于,邱天听清了,他们喊的是——东边决口了!快跑!
邱天赶紧从邱北山背上跳下来,拉着他大声道,“东边决口了,咱得快点!”
然而话音刚落,村子东头一道如柱的水流呼啸而来,邱天还没来得及思考,便瞬间被淹没了。
某个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哪儿哪儿都是水,邱北山不知被冲向了哪儿,她独自一个人,被席卷进漫天的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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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天是被冻醒的,衣服湿哒哒粘在身上,又冷又黏,她睁开眼睛,先看到天边泛起的鱼肚白,低头却见身上搭着一只手,男人的手。
邱天一愣,顺着手的方向一寸寸移动视线,看到了身边躺着的人。
是陆丰年。
他脸色苍白泛青,没有一丝生气。
作者有话说:
年年死不了~~~
第49章
邱天脑中一片空白,整个身子抑制不住地发颤,转瞬过后,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不断缭绕。
陆丰年死了,为了救她。
不可以!
顷刻间情绪纷涌,她猛地翻身坐起来,手哆嗦着探向陆丰年的鼻息,不知是不是错觉,隐约间似乎能感觉到他微弱的气息。
邱天心中一紧,伏地身子贴到他胸口。
有心跳!
她想起来了,报道中说陆丰年是因救老乡而被困,又因体力不支未等到救援才命丧菱角河。
所以如果现在施救及时,他是不是完全可以得救?!
邱天一阵激动,跪伏在陆丰年身侧,轻声唤道,“陆丰年,陆丰年,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没有回应。
邱天并不灰心,俯身又听了听他的心跳,接着使劲撕开陆丰年的上衣,直起身子开始给他做心肺按压。
这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可是经过这场灾难,邱天的体力也透支得厉害,是以在摁压的过程中她使尽了全身的力气。
按了几十下,她的双臂抖得更加厉害,再也使不上力,可她不甘心,又抬起陆丰年的下巴开始做人工呼吸。
终于,她看到陆丰年胸廓明显的起伏,邱天心中一喜,又鼓起劲来继续按压……
邱天一边摁压,一边抬头四望,她多希望这时突然出现前来救援的人啊,雨已经停了,可天空依然阴沉,周遭环境陌生,他们被困在茫茫水中一小片略高起的地面,前方很远的地方是山,却并不是她熟悉的北角山。
她无法定位所在的位置,而现在的体力和耐力,也令她打消了游出去找人救援的信心,若此时鲁莽下水,很可能还没找到下一块陆地就溺亡了。
邱天几乎绝望,眼泪不受控地涌了出来。她的眼泪一滴一滴砸落在陆丰年胸口,混合本就未干的雨水,消失不见,而口对口人工呼吸的时候,眼泪又落在陆丰年脸上,顺着他脸颊的起伏,滚落至他的眼窝,慢慢聚集起来。
不知过了过久,邱天听到一声微弱的咳嗽,她猛地一僵,机械地转头,她觉得自己此时意识仿佛并不清晰,陆丰年的脸带着重影,始终无法聚焦。
邱天跪伏在他脸前,她百感交集,眼泪流得更凶。
陆丰年真的醒了,他长而缓地吐出一口气,目光柔和地定在邱天脸上,印象中清润的嗓音变得愈加低沉,而此时又因虚弱而沙哑虚浮,他说,“我们……认识很久了吧?”
邱天愣了,思维仿若停滞了好一会儿,恢复思考后的第一个念头竟是陆丰年不会是失忆了吧?
正懵着,陆丰年突然叹息似的笑了一声,接着眼睑低垂,打量着愣愣伏在自己胸口的女孩。
“邱天,你长大了。”他说。
邱天心猛地一窒,突然涌起万般委屈,她想说:是啊,我都长大了,你都多久没回来了,一回来就赶上这大洪水,还差点死了……
可事实上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反而“哇”地一声哭了。
这一年邱天十三岁,陆丰年二十二岁,他终于回来了,他,还活着。
天无绝人之路,秋天和陆丰年获救了,爹和三叔撑船沿河道一路找来,将他们两人救上了船。
在船上邱天紧紧挨着陆丰年,透过单薄的衣料,感觉到来自他臂膀的力量,此时她才想起打量这许久不见的人。
与六年前相比,他强壮了很多,皮肤也黑了,脸部线条退去青涩,更加硬朗而棱角分明,已经是一副男人的模样。
陆丰年似乎觉察到她的视线,转眸看过来,是了,他的眼神也更加深邃,带着军人特有的坚毅和正气,然而此时却倏忽对她绽出笑意。
邱天一愣,几分窘迫地收回视线。
“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突然吗?”
“嗯。”邱天抠着手指,她想自己肯定是体力透支太过,不然心跳怎会如此反常?
“已经四年了,也该回来了。”他这样说。
邱天怔了一瞬,想到若不是他“突然”回来,那么命丧菱角河的显然就是她了。
她抿了抿唇,轻声说,“谢谢你救我。”
陆丰年似乎很累,头靠在船舷上笑着长叹一声,“我也应该谢谢你,你也救了我。”
邱天胸口一窒,所以,他们之间算是互相救赎?
“读初二了吧?”陆丰年转变话题,思忖着问。
“初一。”
“嗯?留级了?”陆丰年挑眉看她。
“……不是!小学改制了!六年!”
本仙女怎么可能留级?老师建议跳级我都没跳好吗?
陆丰年便笑了起来,可因体力不足,他的笑声带着沙哑和叹息似的,邱天觉得自己耳朵发痒。
“果然还是那个不吃亏的小妞妞。”他说。
作者有话说:
虽然短小,但写的几乎全是咱们年年呀!~
第50章
回去的路上是邱北山撑船,他直接将陆丰年载到了北角村,邱南山给他找了身干净衣服换上。
陆丰年先前那身衣服满是湿漉泥污,且前胸衣襟被她撕破,碎得很彻底。邱天几次不经意扫过他肌肉匀称的胸膛,目光都有一种无处安放的窘迫感。
邱北山很诚挚地感谢了他,说他是邱家的恩人,如此正式的说辞,令陆丰年也有些窘,只说,“乡里乡亲,这都是应该做的,且我跟邱天相识多年,于情于理也该这么做。”
邱天一愣,因他“相识多年”的说辞而微微发怔,那种感觉就好像他们之间是同龄人,且相识的年岁不止这五六年,反而有更深厚而久远的渊源似的。
在三叔家简单吃了顿饭,邱天和邱北山一起送陆丰年回南角村。
天空阴霾渐渐散去,坐在船上远眺,涨高的河水仿佛淹没了天际,连水平线都似看不见了。
邱天远远看到浮光中的南角村,那里地势比北角村高,这次洪水影响不大,只是陆丰年家恰巧在河岸处,河水上涨,大概淹没了房子的三分之一。
好在陆丰年回来得很是时候,提前把陆爷爷安置去了葛顺家里。
抵达河岸,陆丰年下船,邱北山想亲自把陆丰年送进家门,陆丰年却指了指自家淹在洪水中几分狼藉的院子,自我调侃似的笑道,“不用了,这家也进不去门,我去朋友家。”
邱北山仍坚持要送,陆丰年只好道,“河水涨成这样不好泊船,改天洪水退了您来我肯定不拦着。”
邱北山皱眉四下看了看,如他所言,周围被洪水淹得还真不好找拴船的地方,因此只能作罢。
跟邱北山客套完,陆丰年目光落在邱天脸上,倏忽间笑意不再是客套,而是她熟悉的样子。
“回去吧小丫头。”他说。
邱天心一颤,抿唇“嗯”了一声,父女俩只站在船上目送陆丰年离开。
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在这水天茫茫之间衬出几分孤孑的清寂感,这感觉令邱天莫名心酸,突然毫无征兆地喊出他的名字。
陆丰年应声转身过来,“咋了?”
喊他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举动,邱天怔了几秒才问,“你还走吗?”
陆丰年挑眉,“走哪儿去?”
“……当兵,你还去吗?”虽机缘巧合之下知道他过往的人生轨迹,可她还是想要一个确定。
“我复员了,”他说,“不走了。”
“嗯。”
她淡淡地应声,然而心跳却极为明显的鲜活跃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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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水退去之前,邱天家只能暂时住在三叔这儿。
可是三叔家只有一张床,勉强挤得下三人,邱南山安排米兰和邱天、邱玉环姐俩睡这儿,邱北山和刘爱花带着恩赐在山下的设备间将就几天,设备间也淹了水,好在不深,但潮湿在所难免。
三叔则去睡牛棚。
米兰跟邱天、邱玉环挤了两天,似乎是极不习惯,便也跟着三叔去睡牛棚了。
晚上,众人各回各的去处,房间里只剩下邱天和邱玉环,邱天终于有机会好好质问她一番。
“邱玉环。”她声音不带起伏,微微带着冷意。
邱玉环正坐在床沿梳头,不满她的语气,翻了个白眼,“会叫姐吗?”
邱天错愕,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还知道你是我姐?”
邱玉环愣了愣,似是才领会她的意思,因心虚而语速极快地说,“什么姐不姐,别跟我套近乎!”
邱天几乎无语,不再跟她玩弯弯绕,直接问,“邱玉环,你到底有多恨我,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邱玉环错愣地睁大眼,“你说话要讲证据,我怎么着你了你就死?!”
“行。”邱天深呼吸着点头,“昨天夜里洪水,你跑之前喊我一声能累着你吗?别说我们都姓邱了,就是陌生人……”她越说越心寒,咬牙切齿地问,“出于人的道义也该喊一声吧?”
邱玉环眼眸闪烁,嘴动了几下,狡辩道,“你、你咋知道我没喊!你睡得跟猪一样,再说……再说你这不是好好的吗?”
“那是爹回来救我!”邱天目光冷凝,厉声吼道,“昨晚那么大的水,爹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来北角山,半道上遇见河道决口,若不是命大,我们父女俩都得丧命!”
顿了顿,她声音稍低,可冷意依旧,“邱玉环,至于吗?我死了你就开心了?”
邱玉环起先压根不敢跟她对视,咬唇吭哧了半天,情绪突然豁开了个口子,不由分说冲她嚷,“是!我就是看你不顺眼!让你死倒也不至于,就是不想看你好,咋着?!”她站了起来,冷嘲热讽地说,“我就奇了怪了,你这还好模好样喘气呢,爹找我不是,三叔找我不是,她米兰一个外人也对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什么东西!”
她既这么摆在明面上说,邱天反而释然了,“行,看不得我好是吧?那你就好好看着,看能不能把你气死!”
“你!”邱玉环鼻子呼哧呼哧喘气,“你个瘪三能有什么好!真以为自己上了中学就厉害了?我实话跟你说吧,你学习再好也没有于丽华上中专的命!没关系没门路还是得进生产队!”
听到这个名字,邱天愣住了,“好好地你提于丽华干什么?”
邱玉环一噎,嘴张了张,强辩道,“就是让你认清事实,别什么都跟于丽华攀,你攀不过!”
“我跟她攀?”邱天匪夷所思地瞪大了双眸,然而转念之间,一个念头自脑海中闪过,“你这么针对我,不会是因为于丽华吧?”
她只是试探性的一问,没想到邱玉环神情却是显而易见的错愕和慌张,她使劲摇头,“你胡说什么,你、你算老几!于丽华通体气派,你攀得上吗?!”
邱天皱眉,心道这人是被于丽华PUA魔怔了吗?
再一细想她和于丽华的所有交集,越往后的几年,每一次于丽华见到她都从头打量到脚,那目光实在算不上友善。
虽是猜想,可邱天大体有了数,冷声逼问道,“想当于丽华的大姑子,想必你一定受了她不少提点吧?”
“你……你放屁!”邱玉环涨红了脸,恼羞成怒。
“于启发看不上你,你就打起了于丽华的主意?以为她能帮着你拿住于启发?”
看到邱玉环倏然张大的眼和嘴,邱天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冷笑几声,随即收了笑意,毫无波澜地看着她,“所以,你和于丽华同仇敌忾针对我?还是说你只是……替她针对我?”
邱玉环鼻子呼呼喘气,突然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行,你想撕破脸我就给你撕!你算是说对了!我俩就是讨厌你!打小就讨厌!娘也烦你!后来你倒是变机灵了,但是更讨厌!还记得《少女之心》吧?要不是你,我能丢那么大的脸?我就是恨死你!恨不得这世界上没有你!”
面对她的疯狂输出,邱天已经麻木,只稍稍后退了一步,省得被喷一脸口水,待她喷完,邱天才问了一句,“说完了?”
邱玉环仍在呼哧呼哧出气,目光像吃人似的瞪着她。
邱天平静地回视,“你最好保持你的恨意,抱紧于丽华这条大腿,千万别松开。”
邱玉环很硬气地冷哼一声,“不用你管。”
邱天耸了耸肩,不想多说些什么,过往的事,邱玉环带着恶意也好,只是出于对她的厌恶也罢,邱天都不想追究了。
没意义,为这种生拉硬拽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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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洪水退去,北角村的当务之急便是重整屋舍,而那河边的大片良田算是都毁了,几乎颗粒无收。
幸好北角山下的田地这些年来收成渐好,这次洪水也并未受很大影响。
然而饶是如此,北角村依然迎来了饥荒灾年。
自打跟邱玉环撕破了脸,邱天就申请了住校。倒不是逃避,只是日日对着邱玉环那张死脸实在影响心情,且家里近来着实拮据,刘爱花对她愈发刻薄,这还在其次,邱天并不在意,然而爹和恩赐都瘦了一大圈,她看在眼里却不好受。
邱天手上还有些钱,自己顾得了自己,搬去学校也能省出一部分口粮,爹和恩赐能多吃一口饭。
就这样,邱天搬去了学校宿舍。
这天爹和恩赐送她上船,恩赐央她平时多回来看看,爹却强塞给她两块钱,叮嘱她别亏了自己。
邱天站在船上,看着渐渐远去的河岸,以及河岸上一老一少的人,心里恍然涌出一股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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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船必经陆丰年家门口,挺巧,陆丰年正在收拾院子,陆爷爷坐在门口吧嗒吧嗒抽烟,看到邱天,他满是皱纹的脸漾起笑意,年纪越大,这老人倒是越发爱笑了。
“上学去?”老人招呼道。
邱天点点头,走过来才说,“爷爷,您咋又抽上烟了?”
陆爷爷讪讪地笑了笑,“抽一口。”
那边,陆丰年擦着汗走过来,见邱天提着大包小裹,问,“咋带这么多东西?这是把家都搬来了?”
秋天扬了扬眉,心道你算是说对了,嘴上道,“我要住宿舍。”
陆丰年擦汗的手一顿,毛巾随意搭在肩上,将人扯到一边轻声问,“你家淹得住不了人了?”
邱天哭笑不得地摇头,“不是。”她不想把邱玉环那堆糟心的事告诉他,便只说,“来来回回不方便,学校也刚好有地方住。”
陆丰年打量她一会儿,又低头看看那堆东西。
“行,那你等着,我带你过去。”
“不用了吧……”
“等着,我去骑车。”说着转身进院。
邱天跟陆爷爷闲聊的空,陆丰年推着辆半新的二八大杠过来了,他换了身衣服,也洗了脸,整个人看上去清清爽爽。
他拿绳子把邱天的行李固定在后座上,跨上自行车,一脚掌地,一脚搁在脚蹬上,冲邱天扬了扬下巴,“上来。”
邱天目光从车后座扫到车架中间的杠梁,愣住,这意思是……让她坐在杠梁上?这、这这和圈在他怀里有啥区别?
“赶紧的啊,磨蹭啥?”陆丰年边催促着,边撒开一只手,直起上身让出空。
邱天目光扫过他强壮宽厚的胸膛,心跳不可抑制地加快,那里仿佛带着蛊惑和引诱,令她忍不住提步上前。
紧张和羞赧是不消说的,但邱天自认演技超群,坐在杠梁上故作轻松地晃着腿,“出发。”她清了清嗓子说。
“走咯。”陆丰年轻轻松松蹬了一脚,车滑行而出。
距离太近了,邱天庆幸自己才洗了头,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然而即便她使尽力气转移注意力都无济于事,身后的人存在感太强,陆丰年散发的成熟男人的热度和荷尔蒙,令她几欲晕眩。
她默默地,小幅度地深呼吸几次,倏忽听到后面的人低沉震颤的笑声,“小妞妞长高了不少哩。”
邱天一噎,小声道,“那你还喊我小妞妞。”
“嗯?”陆丰年没听清,俯身凑近了些问。
气息逼近,邱天浑身一僵,“你、你离我远点,太热了!”说着还特意朝车前把倾靠些许。
陆丰年朗声大笑,随即极有分寸地往后挪了挪。
然而下一刻,菱角河的方向传来“嘭”的一声爆破,邱天吓了一跳,猛地缩进陆丰年怀里。
实打实地相贴。
愣了几秒,她过电似的往前窜,直至趴在车前把上。
不知是被那声巨响吓的,还是因刚才的触碰,她的心跳狂乱极了,连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吓着了?”陆丰年温声问。
“嗯,”邱天呼出一口气,掩盖着自己的失态,“什么动静啊?”
“鱼雷。”
“鱼雷?”
“唔,有人自制鱼雷炸鱼,那玩意很危险,你以后见着了离远点。”
“哦……”
邱天趴在前把上点头,她满耳朵里嗡嗡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请查收~姐妹们,明天我要请个假断更一天,三次元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后天恢复更新,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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