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破开迷雾
郑青山垂了下眼睑, 他眼狭长,又薄,垂下时便能将所有情绪遮掩。
他说, 对于十二年前的高中,他能记忆深刻的事情并不多。要说能特别记起来的,也就只有高中开学第一天救了一个女同学。
陈骄对此也是记忆深刻。
她听到郑青山说到这里, 轻描淡写夸他一句:“平安好市民。”
郑青山笑了声,点点头,“我那时候也觉得自己像是天降的正义市民,很骄傲。”
十四五岁的少年, 再怎么早熟冷淡,大概也会度过一段中二的时期。很显然, 郑青山也是有的。
但那时候的他,也确实像是英雄。
除了这件事情之外,他还能清楚记得的, 便是临近高考之前,同学们之间很流行互传同学录铭记彼此。
郑青山不爱做这些事情,可无奈总有些不认识的人,将大批大批的同学录送到他的手上。
他并不觉得同学情深, 甚至感受到了厌烦的情绪。
后来在宁想的催化之下,他将那些同学录都一一送还了回去, 并且道了一下午的歉才终于解决了同学录的事情。
他还没有清净复习几天, 桌上忽然又出现了一本简约素净的同学录。他问了刘莉莉与身侧的同学,没人看见究竟是放在这里。
他连还回去的地方,也都找不到。
所以郑青山暂且将同学录搁置在了一旁, 许是无意之间, 同学录被刘莉莉翻开了一页, 上面竟然是空白的。
刘莉莉说,这得人缘多差才会没人给她写同学录啊。
陈骄听着,喝了一口甜汤,心底里却甜不起来。
那时候的刘莉莉说得对,她人缘不好。
就连唯一相熟的叶彩,也会忘掉她。
陈骄低着头,语气不明地继续问了下去:“所以你那是同情没有人给我写同学录?”
这也是她那些年猜想得出的结论。
也只有这个结论,最是合理。
面前的郑青山很快就摇了头。
他说,“不是。”
拿到空白同学录的郑青山,也想了很多。
但他只能回忆起的,只有决定写下那一行字的理由——
那本同学录空白、迷茫,他能感受到,送来这本同学录来的人,就如同这本未有一字的同学录一样,空白无助。
她想要的,不是他的联系方式或者是“心想事成”之类的祝福,她想要的是,破开心底迷雾的一道光。
郑青山不了解这个人,却觉得跟从理想是对目前最好的鼓励。
所以郑青山写下了那句话。
到后来,他也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是否起了作用,也不知道究竟是给到了谁。直到他后来猜到,陈骄曾在高中时暗恋过他,再依着她的性子,才揣测那本同学录是她的。
现在趁着这个机会问了,果真如此。
陈骄听他说话的功夫,已经吃了大半碗的木瓜银耳糖水,她忽的有了种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感觉。
她那时候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将同学录放到他的桌上了。
原来,她那时候面对即将毕业的最后一段时间,也陷入了迷茫当中,她追寻郑青山想要上首都大学,那她真的上了又该如何?要是没上,她又该怎么办?
好在,郑青山给了她一句话。
愿如鸿鹄,昭日月之志。
陈骄也如他所愿,破开迷雾,走上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未来。
得知了从前的谜题,陈骄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松开了,她又将郑青山的糖水往前推了推,“趁凉喝,不甜,很好喝。”
“好。”郑青山不爱吃甜腻,但在陈骄的推动下,他还是动了勺子。糖水不算甜,带着雪梨的芳香,和他想象中并不一样,是真的挺好喝。
郑青山忍不住多喝了两口。
陈骄瞧见他垂头的模样,唇角牵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她余光睨着郑青山写的那一行字,闷着声音低低说了句:“郑青山,谢谢。”
她声音虽然小,可离得近的郑青山还是听见了。
他手上的勺子顿了顿,“谢什么?”
陈骄:“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谢你送我回平安县。”她抿着唇,放下了勺子,淡淡笑着,“还有,这句谢,也给许多年前的你。”
郑青山坦然看向她,“看来确实帮了你一点忙,那我就收下了。”
他坐在人来人往的老街之间,比年少时更多了几分温柔内敛。
陈骄抬头看去,仿佛能看到许多年前的郑青山也坐在这里。
她心中有所触动,但又清楚地知道,面前这个并不是自己曾经少年时暗恋的白月光,而是真正的郑青山。
两个人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已经与共同的记忆划上了圆满的答案。
陈骄给两碗糖水付了钱,在要离开的时候,她又折返回去将贴在墙上的便利贴撕了下来,放进了挎包里。
郑青山看到了她的举动,并未说什么。
他朝着她伸出右手。
他的手落在眼下,陈骄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将左手放了上去。
他不动声色地将她的手攥住,他手指有些凉,但手心却是暖的,她手上的温度,一点点温暖了他的指尖。
“走吧。”
从老街横穿出去,就是新街。
新旧相连,中间仿佛是隔了一层结界,两般天地。
新街是前两年拆迁修建起来的新广场,走过去就能进大商场里面。
商场里面比老街亮堂辉煌了很多,陈骄与郑青山从大门进去,映入眼帘是一块贴满了紫色气球的巨大泡沫板。
泡沫板上的气球被粘贴成了硕大的爱心形状,色彩形状醒目,刺得陈骄眼睛都疼了下。
泡沫板下有好些人在做活动,似乎是飞镖打中了气球,再扫码就能领一束红玫瑰。
陈骄有些迷惑了:“现在商场都要做这些活动来引流了吗?”
郑青山也看了眼,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对陈骄说:“应该是七夕活动。”
“七夕?”陈骄愣住,拿着手机一看日历,才发现八月初正是七夕节,距离今天不到四天。
要不是郑青山说起,陈骄完全没有意识到。
不过陈骄没怎么过过情人七夕之类的节日,并没有在意,就领着郑青山上了三楼的男装区。
郑青山鲜少逛街买衣服,大多数时候都是让助理直接送到了家里头,还能节约出时间来。
陈骄带着他试了一遍又一遍,他也并未觉得不耐烦,听她的都一一试了。
然后她买的单。
第一次让女士为自己买单,郑青山提着的好几个衣服包装口袋有些烫手。
等到了买内裤的店外,郑青山说什么也不让陈骄进去了。
其实陈骄也是第一次给男人买内裤,她估摸不准郑青山的尺寸,脸皮子也薄,没好意思跟郑青山一起进去。
不过能看到一向从容淡定的郑青山露出些许窘迫神色来,陈骄没来由有些喜闻乐见。
她笑着点点头应“好”。
郑青山强迫着自己没去看她。
陈骄在店外等了没多久,郑青山很快就回来了。
两个人的购物之旅到此为止。
郑青山送陈骄回家去的路上,他问了句:“家里冰箱有排骨吗?”
陈骄回想了下,摇摇头:“好像没有。”
郑青山:“要不要顺路去菜市场买点猪骨,我给阿姨煲个汤。”
陈骄看了下路,“行,去我家附近的菜市场吧,顺路。”
菜市场的路窄,车开进去有些麻烦。
于是郑青山把车停在了家门口,和陈骄一起走去菜市场买的菜。
郑青山买了排骨和一些菜,陈骄看市场上卖的西瓜又大又新鲜,便买了一个。郑青山顺理成章地帮她提起了大西瓜。
傍晚夕阳,比昨日还要灿烂明艳。
他一只手提了菜,一只手提了只大西瓜。
陈骄走上去前,帮着他提了些菜,菜一点都不重。
郑青山借着她家洗了个澡后换了身宽松T恤与短裤,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
陈骄在楼下洗菜,准备做了之后送医院去。
郑青山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她手里的活儿,“我来做饭吧。”
陈骄:“哪里能让你做,我虽然做的不好,但也可以帮着你。”
郑青山炖汤的时候,陈骄就上了房间里,从柜子的最下面找出了许多年前的同学录,早已经泛了黄,还带着陈年老旧的潮湿味道。
陈骄把便利贴夹了进去,又将同学录拿出去晒在了阳台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坐在阳台上画画,中午的时候刚打了底,今天能照着版型上色。
她格外喜欢这幅画。
喜欢这里的夕阳,更喜欢楼下的炊烟袅袅。她似乎比从前的任何时候,都更要喜欢此刻的平安县。
当她将糖水店里的那张便利贴揣进包里,当她对这幅画满心欢喜时,她便知道,自己对郑青山的感情又比先前多了一些。
天色暗下时,郑青山在下面叫她吃饭。
陈骄很快就跑了下去,自觉地添上了两碗饭,两个人两道菜一碗汤,橘黄的灯光也变得格外温柔。
隔壁传来了打小孩的声音,陈骄侧耳听了下,又觉得这一切更加真实了。
她和郑青山吃过了晚饭,就去医院给陈妈陈爸送晚饭。
郑青山把陈骄送到了医院门口,就得要回酒店去。
陈骄手里提着饭盒刚下了车,郑青山竟然紧跟着下来了。
她朝着他看过去:“我到了。”
“我知道。”郑青山伸手将她耳边的碎发敛了下,“我送你到住院部楼下。”
陈骄这下没有拒绝。
一路走过去,医院的味道伴着夜晚的风吹来。
晚上不及白天热,很是凉快,风吹着也很舒服。
两个人并肩走着,很快就到了住院部楼下的大院子里,陈骄指了指住院部三个字,“这下我是真的到了。”
“陈骄。”郑青山喊了她一声。
她侧头看过去,“嗯?”
郑青山道:“4号要不要一起过七夕?”
陈骄直勾勾地望着郑青山棱角分明的隽秀脸庞,她又扭捏地移开了目光,“我没过这种节日。”
郑青山是知道她的意思,她不是不过,而是没有过过。
他薄唇抿成了薄薄的一条,显得尤为的冷淡疏离,陈骄还没答应下来,他已经上前一步虚虚揽了她一下。
她忽的轻轻撞在了他硬邦邦的胸膛上,听见从他胸膛中传来的闷响与传来的声音。
郑青山他说:“陈骄,你愿意和我一起过七夕吗?”
声音从胸膛中传来,带着轻微震动。
路过的几个病人家属看两个人相拥,投来了目光。
陈骄将他推拒开。郑青山依旧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并没有因为她的推阻而又懊恼的神色。
她垂下了眼睛,看两个人的影子在路灯下融在一起。
她说:“郑青山,我愿意。”
? 32、无端多情
32.
医院到晚上十一点为止, 通明的大灯几乎不会关闭。
今夜的月亮掩藏在云层里,灯光就成了月。
傅家父母刚从住院部楼里出来,傅爸爸脸色瞬间就变得有些不好看, 朝着妻子抱怨:“虽然说承宇和陈骄离婚了,可我们家好心好意去探望,他们两口子也没说给点好脸色。”
傅妈妈叹了口气, “都不是亲家了,你还能指望什么好脸色?你又不是不知道陈骄和承宇离婚的原因。”
“唉。”傅爸爸重重叹了口气,“之前承宇没告诉我们离婚的原因,我还觉得是陈骄心野了, 哪儿能想到那臭小子竟然……”
傅爸爸不忍再提,闭了嘴。
傅妈妈道:“他现在不是知道错了么, 一直在想方设法挽回陈骄呢,不然也不会让咱俩帮忙来探望陈骄她妈了,说不定等陈骄气消了……”
傅妈妈话还没说完, 戛然而止。
她拉扯了下傅爸爸的衣服,朝着住院部的院子下面努了努嘴,“老公,你看那人像不像是陈骄?”
“哪儿呢?”傅爸爸眯着眼睛看过去, 灯下的年轻男女正在说话,虽说两人还有些距离, 但眉眼间的熟稔浅笑, 让人一看就觉得其中必有暧昧。
傅爸爸很快就辨别出来,瞪大了眼睛,“还真的是陈骄!那男的是谁?”
“不会是陈骄新谈的对象吧?”傅妈妈与傅爸爸互相看了一眼, 从中看出了一样的答案。
傅妈妈看那对熟悉中又带了几分客气的男女, 拿出了手机来, “不行,这事儿我得给承宇说一下。”
傅爸爸:“对,赶紧说一声。”
说着,傅妈妈拿出手机远远拍了下。
正巧是拍到了郑青山抱了陈骄一下,惊的傅妈妈脸色一沉,心慌意乱地将照片发给了傅承宇。
陈骄和郑青山约好了时间,就赶紧提着保温饭盒上楼。
她在大厅里回过头看去时,还能看到郑青山目送着她,她微微一笑,进入电梯。
陈妈的病房在九楼。
她到时,陈爸陈妈正在说些什么,看到她进来就闭了嘴。
陈骄狐疑地扫过两个人,两个人都没敢看她,移开目光。
她暂且没问,将带来的晚饭都拿了出来,又从保鲜盒里拿出了出门前切好的西瓜。不过西瓜生冷,她没给陈妈吃,陈妈馋得脸色红了。
好在,郑青山熬得排骨汤味道很好,浓而不腻。排骨汤里还炖了玉米,汤里是玉米与肉香的混合,一口下去,颇得陈妈喜欢,陈妈的脸色这才好了些。
陈骄一眼就看到了病床柜台上放着的果篮,她笑吟吟问:“有亲戚邻居来过?怎么不留人吃个饭?”
陈爸啃着西瓜,瞥了陈妈一眼没说话。
陈妈假装没有听见。
陈骄垂下眼帘,很快就想明白过来,“傅承宇他爸妈来过了?”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任何能让陈爸陈妈露出这种表情的人。
陈爸陈妈没答话,答案就显而易见。
陈骄没有懊恼的意思,而是将果篮摆到不占地儿的位置去了。她一边说着:“既然咱们和他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这人情还是尽早还回去好。”
陈妈点了点头:“我和你爸也知道,可他们两口子来,说什么都要我们收下这果篮,还说了……”陈妈眼睛珠子一转,没说下去。
傅爸傅妈过来,除了探望之外,还说了傅承宇许多的好话。
这种事情,就不必要让陈骄知道了。
但陈妈妈不说,陈骄自己也能猜得到,但她也懒得明说出来。
自从她拉黑了傅承宇所有的联系方式之后,她的世界终于是安静下来,唯一能听到的一点消息,也是从郑青山嘴里得知的。
不过零星而已。
陈骄没想到,原来傅承宇还没放弃呢。
不过再没有放弃,那也是傅总从宝贵的时间里抽出功夫来打听了下她而已,仅此而已。
陈骄洗了个手,嘱托陈爸:“爸,咱们不欠他们家的,明天我留在医院,你请叔叔阿姨吃顿饭,算是还了这个人情吧。”
“好。”陈爸立马就答应了下来。
这婚都离了,还纠缠有瓜葛干嘛,陈爸也不乐意与傅家多来往。
第二天,陈爸一早就给陈骄发消息,说是已经在请傅家吃饭的路上。
后续如何,陈骄没再打听,陈爸也没再提,事情就算这样了结。
之后两天,陈骄待在医院里照顾陈妈,郑青山每天早上都会早早带来,她闲下来时就和郑青山聊上两句。
赵医生给陈妈妈开了新的检查单子,这次检查之后,就能评估出陈妈妈出院的时候。
陈骄在网上缴纳了检查费用之后,就去排了队。医院里人很多,住院部里检查的人尤其多,她光是排队就花了很长的时间。
等快要轮到陈妈妈是,陈骄就用轮椅推着她过来,如此往复做了几个检查,一天的时间也就过去了。
奔波了一整天的陈骄这时候拿起手机,才看到两个小时前郑青山发的消息。
郑青山:【明天我去医院接你?还是家里?】
陈骄一看时间才想起来,明天就是八月四号,她与郑青山约好的七夕节。
她想了下,还是让郑青山去家里就好。
今晚陈爸来看护,她正好回去休息。
晚上她是自己回的家,回去之后就坐在了阳台上,将先前没完成的画终于画完,正是她想要的那种感觉。
陈骄很满意,将画晾在了这里。第二天画上颜料干了,她就将画搬进房间里,算是完全完成了。
她准备之后带回陵城。
郑青山是抵在十一点左右来的,刚好给了陈骄充裕的化妆时间。
他今天似乎是换了沐浴露,车里满是茉莉的馨香,味道不浓,清新淡雅的,她也很喜欢闻。
他坐在驾驶位上,扣上安全带后,拉着显示屏上的高德地图看。
他侧头问她:“快到中午了,先去吃个午饭?”
“好。”陈骄凑过去看他地图上的餐厅定位,她不熟,大概是今年才在平安县开起来的西餐厅。
去餐厅的路上,陈骄忍不住问:“下午去哪儿?”
郑青山直视着面前的路,他大概是能猜到她的心理活动,开口解释:“只是想让你带我故地重游。”
陈骄聚在心头的石头微微沉下。
她其实是有些怕的,害怕在这种情侣节日里,他会送上什么名贵且感人肺腑的礼物,这会让她尴尬。
但好在……
陈骄想着,猛地朝着平静的身侧人看去。
她搭在大腿上的手缩紧,“故地重游?”
郑青山点点头:“是啊。”
在平安县,能让她与他称为“故地”的,也就只有三中。
老同学在七夕一起重返母校,故地重游,也很正常。
只是陈骄想到自己曾在学校的许愿墙上,画着他的身影,就莫名有些紧张,怕被他发现。
可仔细想想,多年风霜雨雪,粉笔画的东西,怕是早就已经消失在时光中。
也无须担心。
“你不喜欢?”郑青山余光淡淡睨来,瞧见她眉宇间的褶皱,“如果不想去,我可以重新安排。”
“没有。”陈骄摇摇头,松了下来,“只是好奇,你怎么忽然想回学校里去?”
郑青山:“想找回一些错过的遗憾。”
陈骄抿唇。
她知道,他所说的“错过的遗憾”,大概是与她有关。
她曾在他不知道时暗恋许多年;而他却在不知什么样的时光里,又对她生了些好感。
不曾在同一个时间里互相爱慕,错过彼此,总归是遗憾的。
这是郑青山的遗憾,也是她年少时期的遗憾。
陈骄没再说话。她对故地重游,忽的生起了一丝期待。
中午时候,西餐厅里的人不多。
大多都是对对情侣,浓情蜜意的微笑与这个节日恰恰相合。
而陈骄与郑青山坐在其间,也并不违和。
吃过午饭,郑青山就带着她去了学校。
陈骄原本还有些担心,此刻学校放暑假,她和郑青山怕是进不去。
但到了才知道,她的担心实在是有些多余。
郑青山将车停在了略显凄凉的学校外头。
守门大爷急着出来一看,扬着嗓子就问:“你们干嘛的?怎么还把车停在学校外面?”
陈骄刚解开安全带,从车挡风玻璃上看过去。
穿着深色T恤门卫大爷站在小门外头,盯着他们的车质问。
陈骄忍不住一笑,“还是之前的李大爷啊。”
熟悉的面容一下子闯入记忆当中。
过去的故事仿佛都熟悉起来。还记得那年,三中的校门口,每每开学,守在大门口的都是李大爷。
郑青山也看过去,点了点头:“是他,没有变过。”
陈骄刚想下去和李大爷解释她与郑青山的来意。
郑青山就已经先下车,走过去同李大爷说了两句话。
李大爷立马就认出了他,并且让郑青山顺利进了学校。
陈骄担心入不了学校的事情,的确多余。
郑青山是这么一二十年来,平安县这种小地方里出过的唯一一个首都大学学生。
他的照片从十二年前开始,就挂在了学校的喜报栏里没有变过。再凭郑青山的长相,很难不让人记忆深刻。
陈骄看了眼身边的男人,“你还挺厉害,没想到进来得这么顺利。”
“运气还不错。”郑青山淡淡笑着。
风吹拂他的眉眼,淡漠被风吹散去,无端温柔多情起来。
陈骄不敢细看,怕被这风乱了心意。
又或许,是被他搅乱了心绪。
她拿不准。
三中和以往相比,教学楼被翻新了一遍,没有从前那种陈旧的味道,但大体的布局还是没有变过。
一进校门去,两边是花坛,桐树林立。
再往前走,升旗台就坐落在前操场中央,因为学校放假,国旗被收藏起来,并未高高挂着。
三座教学楼包围着前操场,右边的教学楼前,正是通知栏的位置。
从那里路过的时候,陈骄看到了挂在最上面的郑青山学生照,照片放了太久,有些褪色陈旧,连眉眼中的墨色都淡去了。
但她看到的第一眼,便在脑海中还原出了少年时候的郑青山,她曾在心底里描摹过千万遍的眉眼轮廓。
陈骄笑了下,指着通知栏里的他说:“郑青山,你看。”
郑青山才注意到这里,弯腰凑过来,有些意外,“我的学生照怎么还挂在这里。”
他失笑。
陈骄微笑着又看向公示栏下的他,仿佛回到了当年,在这公示栏下看成绩的光景。
她那时候,不仅看自己的名字,还会看自己离他究竟是有多远。
当年无论如何都碰触不到的明月,此时照亮了她身上的微尘。
真的是,好怀念啊。
? 33、那你看我
郑青山看了眼手表时间。
陈骄从怀念中回过神来, 疑惑问道:“今天有事?”
他摇摇头,“没事。”
他并未在时间的话题上多说,而是看向通往后操场的路, “要不要去后面再看下?”
陈骄点点头。
去后操场,要从教学楼的大通道里走过去。过道里很阴凉,对流的风吹着, 从前夏天酷暑难耐,教室里也没空调,好些学生们早自习或者午自习的时候,总会向老师请假坐到这里来乘凉背书。
从通道里出去, 便是长着两棵巨大桐树的后操场。
右侧的桐树,从前陈骄总爱坐在教室里看。
她以为, 郑青山看得是桐树。
想到这里,陈骄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他侧头看去, 似乎也看到了那棵桐树,只是她辨别不清,他深沉的眼眸里究竟是在想着什么。
她喊了一声:“郑青山。”
郑青山回过头来,“怎么了?”
陈骄很想要问问, 当初他坐在教室里往外看的,究竟是什么。
但她自己想了想, 郑青山连班上几个同学都记不住, 怕是更记不住自己当时在看什么了。
她就当他在看天空,看白云,看风看树。
陈骄笑了下, 淡淡摇头, “没什么, 只是看你出神,叫你一声。”
郑青山走了过来,“我只是有些记不起学校的路。”
“我就知道。”
陈骄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郑青山恍然一愣,她不等他问出什么东西来,她便朝着前方大步走去,“我在前面带路。”
郑青山还愣着。
看她眉眼弯弯如清风明月,看她裙角微微扬起,似是带着微风。
他心脏里似乎是在进行着什么活动,分辨不出是什么滋味,反正就是……胀满的情绪发酵发酵继续发酵。
郑青山垂眼轻笑,跟了上去。
从教学楼后再往前走,就能看到一栋高高的宽敞的建筑,那是三中的食堂。
三中食堂的饭,是整个平安县的学校里最好吃的。陈骄记得最清楚的,是打饭阿姨的手不会抖,戴着塑胶手套的阿姨,一勺子下去便是满满的饭菜。
食堂外面是足球场,现在放假,显得凄凉。
不过右边的篮球馆内,竟然回荡着篮球的声音,和几道爽快的笑声。
陈骄和郑青山走到室内篮球馆一看,竟然有几个男老师在打球。
其中一个竟然是当年教他们班数学的刘老师。
相比于当年,老刘原本就很稀疏的头发变成了地中海,仅剩的不多的头发,跟着他的动作飘飘欲飞。
老刘动作倒是潇洒。
三步上篮,手腕倒扣。
篮球哐当撞上篮筐,篮球反弹开去。
和老刘一起打篮球的几个老师,都哈哈大笑着。
陈骄也忍不住一笑。
而那个被反弹过来的篮球,径直滚到了她与郑青山的面前。
郑青山弯腰探去,他一手就将球捡了起来,在手上随意一转又稳稳把控。
确实是很帅。
就和当年一样。
老刘那头的笑声戛然一止,“哎哟”了一声,小跑几步过来。
老刘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眯着眼睛看过来,一拍大腿,“还真是你啊!郑青山!”
郑青山扬起唇角礼貌一笑。
他走过去将手上的篮球递过去,“是我。”
他偷偷看向陈骄。
陈骄憋着笑,用嘴巴做了个“刘”的口型。
郑青山很淡定,丝毫没有忘记老师的慌张,从善如流:“刘老师。”
老刘笑得眼睛眯起,不显眼的褶子堆在眼尾与额头上,他将球抱在身侧,难掩惊喜,“刚刚我远远看着就觉得是你,哈哈,怎么样,我这记性还好吧?这都过去……七八……哎多少年了?”
郑青山提醒老刘:“十二年。”
“啊。”老刘点了点头,“原来都十二年了啊。”
老刘探头看向郑青山背后的陈骄,“咦”了声,“你也是咱们班上的同学吧?”
陈骄抬眼,走到郑青山身边,有些惊讶,“刘老师记的?”
“变了很多,要不是我记性好,怕是不记得了。”老刘再次炫耀了一番自己记性好,“我记得你,当初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里,低着头,和谁都不说话。我还和你们班主任讲过,让她多花点心思在你身上咧。”
陈骄:“谢谢。”
老刘一愣,以为陈骄是为当年的事情道谢,连忙说着“这是我们老师应该做的”。
郑青山深深看了她一眼,并未说什么。
一切不言。
正当老刘的目光在她与郑青山身上逡巡之时,另外几个老师也都围拢过来,打断了老刘。
那几个老师也显然是认出了郑青山来,邀请“挂在通知栏十多年的郑青山”一起过去打球。
老刘也连忙说着:“对啊,我记得你以前也爱打篮球,好不容易回来,一起玩玩?”
郑青山没有立马答应,而是看了眼陈骄,“你要不要一起玩?”
“不了。”陈骄摇摇头,“你过去玩会儿,我坐在这里看你。”
郑青山唇角牵起了一些,应声:“好,那你看我。”
陈骄也扬起嘴角,点点头:“嗯。”
老刘轻笑一声,也没问两个人的关系,整张脸上都写满了“我都懂”的表情。
郑青山跟着他们过去打篮球,陈骄在观众席上找了个显眼的地方坐下。
陈骄记得,他当年打篮球的时候,身旁的观众席上总是坐了很多别班的女生,她们的目光也总是放在郑青山的身上。
她只在体育课上的时候偷偷看过两眼,关于郑青山打篮球时的传说,也是听叶彩吹嘘的。
今天,他只有她一个观众。
她直直看他。
看得出来,郑青山这几年很少打球,有些生疏。
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爱运动,体力和体格方面也碾压常年埋在书堆试卷里的老师们。
一场球,成了郑青山的单人秀。
他投篮时,衣摆会被卷起一些,露出腹部劲瘦的肌肉,用力时,几块腹肌轮廓尤为明显。
陈骄知道,在这种时候总往他的身体上瞄,实在是有些不好。
可抵不过他皮肤白,衣服遮挡下的皮肤更是在日光的映照下,想让人不看过去都不行。
今天太阳不大,大多数时候都藏在云层之中。
在室内就更加看不见了。
但空气里湿湿的,有些闷,陈骄在这里坐了会儿都觉得难耐。郑青山他们的身上也都出了汗,汗水顺着他分明凌厉的棱角缓缓滴落。
陈骄索性起身,出去给他们买几瓶水回来。
学校的小卖部没开,她是出校门去买的,李大爷笑眯眯地坐在门卫室里看戏剧,大概是他这两年耳朵不太好,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音有些大。
对面的小卖部还开着。
不过那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卖部了,而是发展成了一个综合大超市,老板坐在收银台下面小憩。
老板的脸很陌生。
陈骄拿了几瓶常温的纯净水结账,老板才醒过来,笑着收钱。
她用塑料袋提着水又进了学校,李大爷竟然没有一丝察觉。
她回到篮球馆的时候,郑青山他们似乎是已经打完了一场,他和老刘他们在说些什么,然后就急着转身过来。
正对上回来的她。
郑青山几步走过来,运动鞋上也沾了汗水,在地板上咯吱作响。
他帮着提过了她手上的一袋子水,“我还以为你自己出去逛了。”
“我只是看你们太热,就去买了几瓶水回来。”
“嗯。”
郑青山帮着陈骄将水递给了几个老师。
老刘喝了一大口,忍不住玩笑:“陈骄啊,刚刚郑青山一转头你不在,他还想出去找你来着呢。”
陈骄静静一笑,看向他,“我又不会走丢。”
郑青山淡笑不语,顺势坐下来,啪嗒一声扭开瓶盖。
他又看了眼她,“你怎么没有买你自己的。”
陈骄这才想起来,张了张嘴,却是说:“我不渴。”
郑青山将手上打开的水递过去,“你喝这瓶,我出去买,”
陈骄拒绝:“你喝吧,我真的不用。”
老刘他们都笑了起来。
郑青山站起来,直接将水塞给她了。
他问她:“要不要和我一起去买水?”
陈骄看看老刘,又看看他,“你们不打啦?”
老刘笑笑:“不打了不打了,反正打不过。”老刘眼睛珠子一转,“我们就是耍赖皮。”
哄堂大笑。
陈骄拿着水,小口抿了下。
她点点头:“那走吧。”
郑青山和老刘他们分开,交换了联系方式,说是离开平安县之前会请他们吃顿便饭。
老刘并未拒绝。
陈骄带着郑青山来到小超市挑了水,老板还记得陈骄,打了声招呼:“这么快又回来了啊。”
她笑着点头。
再回学校,她和郑青山都没有再去后操场,而是在前操场的高花台下面坐着。
郑青山扭开瓶盖,仰起头咕咚喝了一大口,凸起的喉结顺着他的动作上下滑动。
他将水放在一边,随手擦了下顺着下颌流下的汗水。
有一滴汗他没注意到,顺着他的脖颈喉结,一路流进了胸膛。
陈骄看了一眼,收回目光,也喝了一口手上的水。
微风徐徐吹着,头顶的天空吹来了乌云,天也黑了一些,空气似乎也凉了些。
陈骄双手往后一撑,感受着风的气息,吹在她的发丝与脸庞上,还有身侧他身上温热的一点汗味。
并不难闻。
陈骄舒服地半眯着眼睛,说:“郑青山,起风了。”
郑青山“嗯”了声,“是啊,陈骄。”
陈骄愣了愣,这一幕似乎与脑海中的某段记忆重合。
那时候,与现在何其相似。
她抿起嘴角微笑,只是郑青山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他看着她微笑着的侧脸,问:“陈骄,我们的毕业照上,为什么没有你?”
陈骄嘴角的笑容忽的凝住。
她睁开眼,睨向郑青山。
惊愕的神色,撞入他眼中。
? 34、毕业快乐
是的, 高中毕业照上没有陈骄。
陈骄移开看郑青山的目光,仰着头,看枝繁叶茂透过的天空, 不咸不淡开了口:“没有就没有吧……”
高考前夕,高三已经不上课了。
已经做完的卷子、练习册,走两步就能捡到一本。
他们凭借着丢弃习题的方式, 宣泄着高三最后一年高压力的学习。
三年苦修,在那一天彻底爆发出来。
那天,大概也是一个阴天。
喧嚣与闷热在学校里发酵。
同学们都和要好的朋友,在学校的每一处地方拍照留念, 几个人在一起,冲着镜头笑嘻嘻的。
陈骄本就没什么朋友, 这种大型集体活动,她是有多远就躲了多远。叶彩看到抱着书的她,几步跑了过来, 就拉着她的手往教室里走。
叶彩说:“哎哟陈骄,过两天就高考了,你怎么还拿着书复习呢。要看书也不差这两天了,过来一起合照啊。”
陈骄无奈, 只能被叶彩拉着回了教室里。
教室里的人不多,同学们大多都去了操场上取景。陈骄把书放在了桌上, 看见郑青山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垂眼看书。
没人的时候, 他脸上并没有什么笑意。
眼尾眉梢淡淡的,跟谁也不亲近。
王鹏程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一下子撞在了偷看的陈骄身上, 陈骄被撞得一个踉跄, 她没吭一声, 心虚地低着头。
叶彩嚷嚷起来:“班长!你干嘛呢!你撞着陈骄了!”叶彩转身问她,“陈骄,你没事吧?”
陈骄摇了摇头。
王鹏程哎哟两声,合十双手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我们都在等郑青山去拍照呢。”
“没关系。”陈骄应了一声,只是王鹏程走得匆忙,并没有听见。
叶彩带着陈骄去大黑板下面拍照。
黑板上面图画着的,不是熟悉的数学语文题目,而是经过同学们精心绘画出来的毕业快乐主题的黑板报。
粉尘在空气中微微飘扬着。
叶彩拿着手机与陈骄自拍。
但这时候她听见了郑青山的声音——
“好,我一会儿过去。”
他声音也是淡淡的,像是她和他在平安县看过的第一场雪,清冽的,有些疏离。
陈骄朝着他看了过去,他没有察觉。
可拍出来的照片却能看到,她在照片上心不在焉地看向别处。
叶彩对这张照片不太满意,想要重拍,但赵佳她们疯跑进来,说是发现了一个拍照的绝佳地方。
叶彩问陈骄要不要过去,陈骄摇了摇头。
等到叶彩与赵佳几个人离开之后,她才又回到位置上抱上了自己的书。
她抬眼看了眼郑青山,他也没有要动作的意思,陈骄知道,他刚刚对王鹏程说的那番话,是委婉拒绝。
或许王鹏程听不出来,她却是知道的。
很快的,宁想回来了,想要与郑青山合照。
陈骄看着心里有些五味陈杂,便抱着书去了后操场的僻静处默默看书。她有一本错题本,错题本上的题目她已经基本搞明白了,但保险起见,她还是又看了一遍。
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
乌云沉沉的,就压在天际,仿佛要倾盖下来一样。
班上早就通知过,两点钟要拍班级毕业照,她估摸了下时间,就又回了教室里。
不过教室里没有人在,陈骄怕自己错过了毕业照,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看了一圈,从楼上看下去,正好能看到他们班上的同学,正排在旗台下面拍毕业照。
陈骄看了眼时间,这才一点半,她并没有错过。
那只能是时间提前了。
相机的闪光灯咔嚓一闪,毕业照算是完成。
陈骄在冲下去让同学们重新来一次,和默默不言之间,选择了后者。
她向来是不喜欢麻烦别人。
陈骄就这样错过了毕业照的时间,那张毕业照上也没有陈骄。
后来陈骄才知道,原来是学校看天色不好,于是早早就通知了各个班级时间提前。
只是班上的同学们都分散开各自拍照,王鹏程只能挨个通知他们。不巧的是,王鹏程以为自己已经通知到了每个同学,哪怕是撞到了陈骄,也没记起来通知她。
于是陈骄就这样错过了。
说不惋惜,那是假话。
她耗费了许多努力与青春的高中,似乎就这样过去,没有丝毫的水花,甚至像是一阵风似的,吹过之后了无痕迹。
当初她在收到郑青山写过的同学录时,甚至还大胆地设想过,等到拍毕业照的时候,她要鼓起勇气大胆地站在他的身边。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接近他,说一声谢谢。
只可惜,她连这个机会也没有。
高考毕业之后,她的□□因为被盗号了一段时间,等到找回来的时候,上面的好友与群组都被删光了。
直到去学校领取毕业证的时候,她重逢了叶彩,才加上了叶彩的好友。至于其他的人,再也没有交集。
陈骄叹了口气。
她是没有想到,毕业照这种事情,竟然会被郑青山察觉到。
郑青山狭长深邃的眼眸看着她,陈骄笑笑:“都过去这么多年了,真的没什么,只是错过了时间而已。”
他收回目光,轻轻“嗯”了声。
太短的音节,即便是陈骄了解他,却也是分辨不出其中的情绪来。
这时,李大爷似乎是在学校大门口与人说些什么。
陈骄看了眼,郑青山已经站起身来,“陈骄,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陈骄有些莫名,却还是点了点头。
她看着郑青山走过去与李大爷说了几句话,他便折返回来,身后还带了几个陌生人。
陌生人的身上带了相机和打光板,她心里头咯噔一跳,顿时间有些局促起来。
等到郑青山走近过来,陈骄立马起身迎了上去,皱眉说着:“没、没必要这么麻烦,我真的已经不在意了。”
郑青山含笑看过来,她耳边的一缕较短的碎发被风吹到了脸颊上,粘在长睫毛上。
他顺手帮她敛起别在耳后,他道:“至少曾经是在意过的。”
陈骄低垂下眼眸。
被他说中了。
郑青山笑了声,“只是补拍一张毕业照,不会花太多的功夫。”他话语一顿,“还是你嫌弃我今天刚打了球,一身脏兮兮的汗臭味?”
陈骄愕然抬起头来,“我可没说嫌弃你。”
郑青山唇角温柔。
他回头朝着那几个摄影师挥挥手,他们便开始把机器与打光板放下,正对着旗台。
正是当年他们拍毕业照的方位。
“走吧。”
郑青山带着陈骄站在镜头前面。
只有两个人肩并着肩,她盯着摄像头有些局促,连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摆放。
要是这个时候,她能有小原镜头感的三分之一,也不会笑得如此僵硬。
郑青山余光瞥向她,靠近她压低了声音:“别紧张。”
风吹来他身上的味道,汗味已经没有了,隐隐带着他酒店的沐浴露味道,不是早上闻到的茉莉花香。
陈骄这时候还有功夫想,这茉莉花香味的香水好闻是好闻,就是太不持久。
“好。”陈骄点了点头应他,她侧头又看向他,“你不紧张吗?”
郑青山也侧头正眼看向她,“也紧张。”
陈骄忍俊不禁,看向了镜头。
他们两个人跨越了整整十二年,终于在毕业照中站在了一起。
闪光灯亮起,陈骄不知道自己在照片中会是什么模样,她过去想要看看,摄像师将照片翻了出来,笑着说:“你们俩拍的这组照片,不用修都绝了。”
陈骄接过相机来看。
照片上的郑青山身形隽秀,笔直端正,长得更是帅气内敛,他微微笑着,似是山巅上的月光融融而下,皎洁、明亮、温柔。
陈骄站在他的身边,模样清秀端庄,裙角在微风中扬起些许。她的表情管理还算好,并未失控,她也是弯着眉眼,如与风同往般柔和。
她对此很满意,将相机递给了郑青山看了眼。
他看了两眼,夸赞:“真好看。”
陈骄正想也应和一句“是啊,这照片拍的真好看”时,他忽的看向了她。
她话没有说出来。
因为他说的不是照片,而是她。
陈骄心里重重鼓动了两下,“嗯”了声,将相机还给了摄像师。摄像师看着照片有些惋惜:“真可惜,就是这天有些阴沉。”
陈骄摇摇头:“不可惜,正好。”
正好那天,也是这样的天。
郑青山和摄像师预定好了寄送照片去陵城的时间后,此行就算结束。
陈骄与他一起从学校里出去,李大爷站在校门口朝着两个人挥挥手,就像是从前送学生离开时一样。
陈骄站在车旁,也朝着李大爷挥挥手。
李大爷笑起来,脸上皱纹有些斑驳。
陈骄先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郑青山却没有上车,而是开了后备箱像是取了什么东西出来。
她好奇地朝着后面看去,郑青山已经关闭后备箱走了过来。
他拉开门,一股茉莉花的香味扑面而来。
她朝着他看去,他手上抱了一盆茉莉花盆栽,雪白的花朵点缀在翠绿的枝丫上,格外喜人。
陈骄忽然反应过来,她早上闻见的,并非是他的香水味。
而是放在后备箱中的,这盆茉莉花。
郑青山坐进驾驶位上,将这盆花递给了陈骄,他笑着说:“陈骄同学,毕业快乐。”
这是她的,毕业礼。
? 35、蜜桃味的
陈骄家里已经有郑青山送的兰花草。
等到回陵城的时候, 她再将这盆茉莉放过去,她那一方小小阳台,也会热闹起来。
她和郑青山从学校离开之后, 又快要到了饭点儿。
郑青山是知道她喜欢火锅,所以提前两天就已经订好了平安县最红火的火锅店。
不用想也知道,今天的火锅店里究竟是何等盛况。
陈骄不得不再次感慨他的用心。
那家火锅店离枫林大酒店近, 时间也宽裕,郑青山索性就先回酒店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陈骄想要一起上去,还得给前台录入信息才能与他同行。
陈骄就将身份证递给了前台的服务小姐。
谁知道这时候来了一男一女,手拉着手说是要开个房。
前台小姐抬起头来, 微笑着回答:“不好意思啊,今天已经没有空房了。”
男人瞪大了眼睛, 不敢相信:“这还没天黑呢,就没房啦?”男人侧头看向郑青山与陈骄,仿佛是将他们两个视作抢走最后一间房的仇人。
陈骄有种“背着家长朋友和男人开房偷情被抓”的尴尬感, 她拿回自己的身份证后,拉着郑青山就往电梯走。
前台小姐甜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祝您们入住愉快。”
陈骄耳根有些发热。
她再看郑青山,他倒是从容淡定,云淡风轻。
她微微叹气, 自己什么时候能练到他这样的心境,估摸着也能成为行业大佬。
郑青山洗澡的空档里, 陈骄将茉莉花摆在了向阳的地方。
浴室里的水流声不绝于耳, 她朝着那边看了眼。
磨砂玻璃上,隐隐约约可以透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她忙又转开头, 去问了小原关于野趣最近的情况。
小原很快就回了消息:“师姐, 情况可能不太好, 最近收到货的有很大一部分给退了,还有二批三批预售也有不少人申请退款。”
陈骄眉头一皱。
这个情况不太对劲。
按理来说,预售或是已经发出的商品退货,那是很正常的事情,可要是大批次的,可就不太寻常了。
陈骄一时间没回,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下,直到浴室里的水声戛然而止,她猛的回过神来,才又问了小原:“工厂那边的事情问清楚了吗?”
小原:“老赵回来了,我也问了老赵,但老赵说他们工厂在五月份压根儿就没收到我们的订单,快要七月了才收到的。工厂收到我们的订单和定金之后,这才加班加点做的。”
事情已经朝着陈骄想过的最坏的方向发展。
她“嗯”了声,听见了郑青山从浴室里出来的声音,浴室的门一打开,一股热气就扑面而来,还带着沐浴露浓重的味道。
陈骄继续和小原说着话,并未避开郑青山。
陈骄:“小原,这样,你现在立马问一下客户退货退款的原因。退货退款的事情让小熊…不,让兔子处理一下,然后把之前的野趣设计稿打包发给我。”
“好的师姐。”
小原立马就将野趣几套服装的最终定稿发给了陈骄。
陈骄收起手机,郑青山已经在身后换好了衣服。察觉到她的目光,郑青山看向她:“处理好了?”
她摇摇头,“哪儿能啊,只能等回陵城再说了。”
话是这样说着,但陈骄心里其实已经有了几分成算。
但对她来说,这已经算是很坏的结果。
不过,也能够应付。
虽然工作上的事情不太如意,但晚上这顿火锅还是要吃的。
火锅店离枫林大酒店不远,走路七八分钟就能到,考虑到今晚出行的情侣或许会多,所以陈骄与郑青山放弃了开车出行的念头。
八月份的天,哪怕是乌云沉沉,晚上也黑得晚。
风吹过的街道,情侣们已经凭借着下班的时间并肩而行,商量着晚上究竟要吃玩些什么。
情侣们的手上无一例外的,都捧着互相赠予的礼物或是花束。
陈骄没来由就想到了郑青山送给自己的那盆茉莉花。
他倒是找了个好理由,毕业快乐。
如果他送的不是毕业礼物,而是七夕礼物,陈骄断然是不会收下。
不愧是你啊,老狐狸。
陈骄腹诽。没有当着他的面再喊他的绰号。
很快,就到了火锅店外。
外面已经排起了长龙,都等着店里叫号。
好在郑青山早就已经有了预约,服务生将两个人领到了一直空着的位置上。
要知道,在这个节日里预约一个专属位置殊为不易,也不知道他是花了多少的代价。
这家店的味道与正宗的川渝火锅一样,辣中带着香。
要是吃鸳鸯锅,显得可惜。
陈骄对辣锅情有独钟,但她也怕郑青山不能吃辣,所以也问了他一句:“你要吃什么锅底?”
郑青山看了眼菜单上的锅底,对陈骄说:“按你喜欢的选就好。”
于是陈骄就选了辣锅,外加一些火锅必备的菜品。
牛肉、五花、鸭肠、鸭血、虾滑……菜还没上,陈骄就已经感受到了胃里的饥饿感。
不禁咽了口唾沫。
其他桌辣到呛人的火锅味道,惹得郑青山揉了揉鼻头,他忍不住侧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陈骄笑了一声,递了张纸巾过去。
她盯着郑青山如玉的脸庞,脱口问了:“你是不是,都没吃过火锅?”
郑青山疑惑地看向她,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神色来,“你怎么会这么看我?”
陈骄道:“只是觉得你很不食人间烟火,跟山巅上的月亮和雪莲花似的,不会吃这种。”
郑青山哭笑不得,顺手就将筷子递给了她,“陈骄,别这么看我。”
陈骄失笑点点头,“我知道。”
火锅上来,打断了两个人的谈话。
底料在锅里面还没完全消融,暗红色的汤汁在底料上荡来荡去,荡开了表面上的花椒。
一看就很辣。
服务员将调料端了过来,让两个人自己调,陈骄随意加了点东西,郑青山纠结了会儿,也跟着她的料来调。
吃火锅首先煮进去的就是牛肉。
牛肉过一遍滚开的红汤,沾染上了汤汁变了颜色就能吃,陈骄夹了一块到郑青山的碗里面。
郑青山愣了下,“谢谢。”
陈骄笑着给自己夹了一块。
辣味将味蕾上的所有知觉都唤醒过来。
确实很辣。
好在她是吃惯了辣的,觉得味道棒极了。她又不住担心郑青山的承受能力,看向他。
一口牛肉下去,他不动如山,仍旧保持着常年养成的淡定。
但他薄薄的唇却是被辣得殷红。
陈骄默默记在了心里头。
他不吃辣。
她叫来了服务生,要来了两碗清水。
郑青山问她要清水干什么?
陈骄无言看了他一眼,默默回答:“涮掉辣味。”
她当然是给他叫的。
郑青山看着火红的汤底,怎么都拒绝不了。
他还以为自己能承受。
这辣度是他始料未及的,与他之前吃的火锅相比,不知是辣了多少度,可他们现在点的,明明只是微辣而已。
虽然很辣,但回味之后,那股属于火锅的香味在唇齿间久久萦绕散不开,无穷尽。
之后一顿饭,郑青山大多数时候都是用清水涮掉了一层辣椒之后再入口,吃着便更舒服些了。
陈骄和郑青山都吃的不多,吃下来还剩了些,也只能如此。
郑青山去结了账,从收银台拿了两颗水果糖解辣,那是蜜桃味的水果硬糖。
陈骄从他的手心里拿了一颗,放进嘴里。
蜜桃的甜味将残余的辣味完全压制。
两个人从火锅店出去,天色已经暗淡下来。
乌云还挂在天际,风吹得也有些大。
县城里的路灯都悉数亮起,黄色的、白炽的交错着,点亮了平安县的夜晚。
她和郑青山顺着来时的街边缓缓走着,身边路过了不少提着花篮的小姑娘,或是背着满满一口袋气球的大叔。
还有无数的情侣嬉笑怒骂,她与郑青山走在路边,仿佛成了芸芸众生之间的一缕微尘。
满身烟火。
只是他们还没回到枫林大酒店,一场突如其来的雨就将这一身烟火味冲刷尽了。
陈骄感受到了豆大的一滴雨珠打在头顶,她仰起头看去,又是一滴雨落在脸上。
她对郑青山说:“下雨了。”
话音刚落下,刚刚还有些稀疏的雨,在陡然间就密了起来。
郑青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顺着街边的屋檐跑了几步,进了路边的连锁超市里面。
陈骄擦了把打湿的头发,她和郑青山躲雨及时,只是湿了一点。
郑青山擦了下身上,看了眼超市,开口说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买两把伞。”
陈骄点头:“好。”
陈骄回头看去。
氤氲了一整天的大雨,突兀而至,让人措手不及。
刚刚还喧嚣热闹的街道,瞬间便只剩下仓皇躲雨的人,与滂沱的雨声。
大滴大滴的雨花砸在地上,溅起的雨水,像是雾气似的。
郑青山很快就结账回来,他递给了陈骄一把崭新的雨伞。他手上还拿着一把,两个人的伞是一样的黑色。
陈骄撑开伞,再次踏入雨中。
他买的伞很大,一把完全能遮住两个人,陈骄看向他,“怎么买这么大的伞。”
他刚撑开伞,从超市的檐下下来。
雨水哗啦啦打在他的伞上,声音太大,他一时没听清楚陈骄在说什么。
他靠近过来,侧头弯下身子,“什么?”
两把黑色的大伞交叠在一起。
伞上被雨击打的声音,躁动的,每一下都落在陈骄的心上。
他身上还带着糖果的蜜桃味道,牵引着她朝着他的唇上看去。
他原本薄薄的唇,因为火锅太辣,有些肿。
鼓鼓的,红红的。
蜜桃味的。
雨声更快,更大了。
仿佛在催促着什么一样。
郑青山侧耳倾听,却没听到她的声音,直勾勾看着她,“陈骄,你刚刚说什么?”
他凑得又近了点。
仿佛是挤进了她的伞下。
轮廓疏朗,五官精致。哪怕是放大在眼睛下面,也是无可挑剔。
陈骄吞咽一口。
小小幅度地伸出手来,在他的左手上轻轻划过,她终于开口,声音伴着雨显得尤为嘶哑:“郑青山,要不要一起过七夕?”
她说的,是晚上。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从19章开始v,已看过的不用重复购买,感谢支持。
? 36、看了晚安
酒店外狂风骤雨, 即便天还早着,也鲜少有人再花心思去过七夕。
屋里,浴室。
温水顺着陈骄的肌肤缓缓流动, 水声哗啦啦地落在地上,势头不如雨大。
浴室里除却水声之外,满是沐浴露的味道。
她对这味道熟悉, 这几天总会在郑青山的身上闻到。
陈骄洗完澡出去,郑青山正弯腰在书桌边,他身形挡着,她看不出他在做什么。
陈骄走过去问他:“你做什么?”
郑青山回过头来, 眼尾压低了些,“看花。”
他一侧身, 陈骄就看到桌上的那盆茉莉花。
它长得仍旧生机勃勃,白得惊艳。
郑青山此刻站在它身边侧头看她,原本寡淡微冷的眉眼间, 仿佛因为这盛开的花而多了几分柔和。
他再轻轻唤上一声满满克制的“陈骄”,她便知道,自己今天是必然会栽在他的身上。
物理意义的栽。
窗外的雨下得急,拍在树上。
风也很大, 吹过时会留下一阵呜咽般的呼啸。
大概两个人是许久没有如此,郑青山格外的急, 就像是与外面的雨踩点了一样, 让陈骄整个人都像是飘在云端雾里。
像在船上。
浪花接踵,重重拍击着礁石。
陈骄:“郑青山。”
郑青山仿佛明白了什么,顿了下, 动作放缓。
行船速度也慢了下来, 礁石浮出水面。
虽然如此, 但船还是要继续前行。
帆船在海浪中也进的更深。已对自己进行了深刻反省
海上的风光极好。
雨后的晴天里,能看到湛蓝无比的天空,遥遥缀在海岸上,接连着沙滩。
陈骄和郑青山都为此痴迷。
陈骄问郑青山,为什么今晚的船这么急。
郑青山回答:“因为我,喜欢你。”
别人都说,男人在床上的话绝不可信。他们到了这个关头,什么话都肯哄着你说。
但郑青山,显然不是这样的男人。
哪怕是到了这个地步,他语气里的笃定、自然、平静也与清醒时一般无二。
弦在陈骄脑子里骤然绷断。
郑青山的口口也更为明显。
船不能再往前走了,再走就过不去了。
她所有的话都被侵吞在海浪中,彻底沉落下去。
陈骄意犹未尽,第一次主动。
她掌控了主动权,终于从晕船的感觉里恢复过来一些,抓着郑青山的手臂问他:“你在海鹭洲的时候见过我?”
她其实心里面早就已经有了答案,此时不过是在确定而已。
郑青山似乎早有预料,并不惊讶,反手将她的手腕抓住,力量感几乎将她的手锁住。
他沉沉“嗯”了声,坦诚回答:“见过。”
果然如此。
陈骄接着问他:“那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是什么样?”
她因为今晚来了好几次,眼尾都因此泛起了红,不是殷红,是醉人的嫩粉。
加上她眼中波光潋滟,将她平日里的客气温和笑意转变成了旖旎多情。
尤其当她看向郑青山时,他几乎不假思索便说了出来:“蓝色长裙,黑发散落,清风和煦,海鹭飞起,湖光潋滟与垂垂黄昏都在你身上。”
画架、蓝裙、黑发、海鹭、湖光、夕阳。
那一幕似乎被郑青山铭记了许久,让他不用细想,便能清晰描绘。
那时候的郑青山与前妻离婚已经十个月,已经消失整整十个月的前妻,终于联系他,拜托他将她所有的物件都运送出国。
他忙完这一切时,便直接赶往了海鹭洲项目。
项目确定下来那天,他就坐在海鹭洲旁的咖啡店里,透过一扇很大的透明落地窗户,远远就看到了坐在湖边的女人。
她在画一幅油画。
恬静、安宁,温柔蓬勃。
像是海鹭湾中的一汪春水,也是骤然间展翅飞走的海鹭。
心绪随着那一下,牵动。
郑青山那天坐在那里看了很久很久,直至夕阳垂落,天上铺上星子。
她收了画架,踩着晚风离开。
她走的每一步,仿佛都带着清风。
那时的郑青山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坐了太久。
他被她吸引。
只那一幕,便让他难以移开目光,黄昏和星光,都散落在他的心里。
后来两天,她还会在凉快了些后,坐在湖边继续完成那幅油画。
郑青山也坐在那里看了两天。
他从海鹭洲项目的客户秦总那里得知,那是讯言科技的陈女士。
郑青山扭头看画架前的她,浅浅抿了一口咖啡,还没等他问出什么来,秦总便告诉他:“讯言科技的傅总,是陈女士的丈夫,听说两个人的感情很好。”
他顿了动作,不动声色将咖啡杯放下。
无人看到,他刚刚颤了一下的心脏,与方才起了涟漪的咖啡一般动荡。
他那时候便明白,他对她的好感,也该止步于此。
陈骄有些累了,倒在郑青山的身上。
她能听见他胸膛间的呼吸声,回荡在耳畔。
他压制下了自己所有的情绪,他喉结上下滑动,似乎要说什么。
他唇瓣翕动,可到了最后,终究只是说了句:“陈骄。”
他只唤她的名字,却仿佛已经说尽了千言万语。
这也足够。
陈骄前一晚极尽力气,第二天有知觉时,浑身酸痛,没能起得来。
她甚至是不记得,自己在完事后是如何去浴室洗的澡。
她赖在床上,等郑青山从外面把早饭买来了,她才顶着疲倦起床来喝了一大碗热粥。
陈骄拉开窗帘,一场大雨过后,平安县放晴。
天空被水洗过一番,湛蓝晴朗,长风万里无云。
太阳直直挂在天际,外面树上的知了也开始聒噪吵人。
陈骄看到了垃圾桶里。
昨晚用过的好几个小雨伞都被丢在里面,她脸皮薄,不忍再看第二眼,匆忙别开了头。
郑青山吃过了饭正在给茉莉浇花,陈骄走过去从他手上接过了这个活儿来,她开口道:“赵医生给我妈安排了今天检查,一会儿就先去医院了。”
“好。”郑青山看了眼时间,“能吃了午饭去吗?”
陈骄看了眼时间和刚吃了的早饭,她着实是吃不下午饭了,摇摇头放下手里浇花的杯子,“不吃了。”
“我开车送你。”
陈骄这倒是没有拒绝。
只是他开车送她去医院的路上,她头靠在椅子上,吹着空调就睡了一觉。
还是到了医院被郑青山叫醒。
陈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打了个呵欠问他:“你下午是不是约了刘老师他们吃饭?”
“嗯。”郑青山应声,帮动作缓慢的她解开安全带,他跟她凑得近,他抬起头,“你来吗?”
“嗯……我先带我妈检查,要是能早点检查完,我就过来。”
“好。那你过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陈骄点点头,下了车。
还没到中午,热浪已经袭来。
闷热的气息瞬间就将人包裹,今天实在是太热了。
陈骄回头对车里的郑青山挥挥手道别,便进了医院。
医院里开着空调,刚进去,就把闷热的气息都拒之门外。
陈骄到了住院部里,陈爸也就先回家去休息。
她将检查的费用在手机上缴纳了,就想着像先前一样先去排队,再带陈妈过来检查。
但陈妈像是在床上躺厌烦了,非得要一起出去转转。
陈骄便用轮椅推着她一起去排队了。
她没能撑得住,在排队的时候频频犯困。在她第三次差点闭上眼睛时,陈妈终于忍不住说了:“不是我说,你们年轻人这作息也太乱了吧,看你都困成什么样了。”
陈骄抿了抿嘴,无言反驳,只能认下这个罪名。
她看了眼时间,估摸着今天检查完,怕是已经很晚。
是赶不上郑青山的请客,她只好在微信上和郑青山说了一声,让他代她,向老刘打一声招呼。
他很快回复,答应了。
陈妈做完所有的检查,果然已经天黑。
要拿到报告,也要等到明天。
陈妈坐在床上,低声抱怨着:“早知道排队这么累,那就不去了。”
陈骄笑着说:“那你到床上躺着,我去外面买晚饭。”
陈妈也饿了,沉思了下,向她点了菜:“我想要红烧排骨。”
陈骄仍旧笑着:“你再好好想想。”
陈妈不满地啧了一声,狐疑地看向她,“陈骄,我怀疑你是在报复。”
“报复什么?”
“报复你小时候生病我不给你买糖葫芦吃。”
陈骄笑意更深,递了一根香蕉给她,“妈,你别多想,我其实一直都不太喜欢吃草莓糖葫芦。”
陈妈无言。
陈骄从病房里离开,去医院外面的饭店里买晚饭。
她哪里是不愿意给陈妈买红烧排骨,实在是赵医生让陈妈这段时间先戒掉油盐重的东西。
最后陈骄也只是给陈妈带了一碗南瓜粥,粥很浓稠,南瓜味道香甜,她大概也是会喜欢的。
果不其然,陈妈虽然没有吃到心心念念的红烧排骨,却还是心满意足地喝完了一大碗南瓜粥。
一天劳累和饭饱后,陈妈早早就睡了。
陈骄站在窗台边上吹了会儿风。
白天天气好,晚上的天空上竟然出现了几颗零散的星星,躲藏在月亮的身后。
不太明显地垂挂在夜空中。
陈骄想要给郑青山发月亮与星光的照片。
她在对话框里敲敲打打,终究还是关闭了屏幕,没有发任何。
她撑着下巴吹风,月光倾泻在她纤长的睫毛上,仿佛凝着的是早晨的白雾。
陈骄坐了一会儿,这两天疲累劲儿上来,她躺在陪护床上,沾了枕头就睡。
一夜无梦,清晨微光将她唤醒。
她摸到手机看了眼时间,却看到昨晚郑青山给她发的消息。
一张星星与月亮的照片。
加上他的话:“今晚的月亮和星星,都很温柔。”
“还有,早点睡。”
作者有话说:
入v,感谢支持。
主动给自己打上口口,希望过审
我也不知道自己改的什么东西,球球了让我过吧,要疯了。
? 37、舍不得你
赵医生看了检查报告之后, 告知陈骄,陈妈身体恢复极好。
陈妈几乎是按捺不住要回家,赵医生还是耐心建议两天后出院休养。
家里的事情料理妥当, 陈骄就该回陵城了。
郑青山已经在平安县陪她许久,她也不能一直耽误下去。
再说了,工作室的事情还没有解决, 她也不能安心。
回陵城是在陈妈出院后的第二天。
上次离家还是在过年之后,陈爸陈妈将装了满满一行李箱的平安县特产装给她。
这次陈妈也还想替她置办,只可惜腿脚不方便,有心无力。
陈骄也嫌麻烦, 只带走了那幅封好的油画。
陈爸帮着陈骄把小臂高的油画搬到了门外,摸着下巴思索说:“这么大一幅画, 要不还是我开车送你去车站吧?”
陈骄过了眼放在包里的证件,应该是已经收拾齐全了。
她微微抬起头来,拒绝了陈爸的提议:“还是不了。”她低头看向手机, 郑青山已经抵达了小区门口,正给她发微信。
陈爸还在传达陈妈的嘱托,无非就是路上小心,有事打电话回家里, 等过段时间去陵城探望她之类的……
陈骄听了个大概,“嗯”了声, 就直接说了:“爸, 我都知道了,我要先走了啊。”
说完,她又推开门朝着屋里楼上大喊了声:“妈, 我走了啊。”
楼上传来陈妈的声音, 陈骄这才搬着油画往外走。
还好她没有带走更多的东西, 不然还真的不好搬这幅油画。
到了小区门口,她远远就看到郑青山的车,大概他也是看到了她,开门下车穿过马路,几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帮她接过了手上的油画。
虽然油画被纸箱封着,但看这个形状,郑青山还是认出了这是个什么东西来:“这是你画的那幅油画?”
陈骄笑着点头,“现在是你的了。”
郑青山淡淡一笑,“是送给我的意思吗?”
“是。”
他送她毕业礼,她也应该送他一件礼物。
如此一来,投桃报李。
郑青山也很喜欢这幅油画,没有再说什么,收了起来,放在后备箱中。
后备箱里还放着她的茉莉花盆栽,准备带回陵城。
陈骄上了车,车上是熟悉的茉莉花香味。
她舒坦地吸了一口,懒洋洋地就倚在副驾驶的位置上。
郑青山随后上来,看见她没有扣上安全带,细心地提醒:“陈骄,安全带。”
“嗯。”陈骄立马把安全带系上,“忘了。”
一路回到陵城。
是下午即将落幕的一天,哪怕是到了华灯夜上的时候,陵城的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热气。
像是蒸笼,乍然闯入其中,闷得险些让人喘不过气来。
陈骄有些不适应,对郑青山说:“我以为平安县已经很热了,没想到陵城比平安县还要热。”
郑青山轻车熟路地将车开到了香槟花苑停车场里,一面回应着她:“这才到八月,等过几天会更热。”
陈骄微微叹了口气。
回头看了眼已经缀上灯光的陵城,与平安县完全是两般光景。即便是现在这个点,还有刚下班的人匆匆忙忙骑着单车,哼哧哼哧地从路上穿越而过。
这座城市的车水马龙,从来都是极快的。
进了停车场里面,下面就阴凉了很多。
陈骄从后备箱里拿出了自己的茉莉花盆栽,抱在怀中。她又忍不住频频看向正在关后备箱的男人,欲言又止。
天色已晚,他是一起上楼去还是一起去吃饭呢?她犹豫着想问。
“砰”的一声轻响,后备箱合上。
郑青山淡笑着看向她,“我今晚要先回一趟公司,最近有个新项目有些棘手。”
就不留下了。
陈骄张了张嘴点头:“好。”
她也不用问,郑青山自个儿就说了。
郑青山垂了垂眼,目光似乎是落在了茉莉花上。
又好像是落在她的脸上。
陈骄正在揣摩他的意思,就听见他的声音又响起:“陈骄,我走了。”
她“嗯”了声,面前的男人已经走向驾驶位。
陈骄心里有些痒,她说不清这种感觉,但她能知道的是,这种感觉只有一种情绪——她有点舍不得。
滋味酥酥麻麻的,并不好受。
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喉间,让她几乎要被这种不舍的感觉吞没。
在车门打开的瞬间,陈骄终于是忍不住朝着他走了一步,“郑青山。”她抬起头来,他也转过身来。
她眼眸里有流光闪过,淡淡的情绪像是一场雾,风吹过去便散了,被她极好的掩饰住。
郑青山平静地看向她,她先开了口,只是很寻常的道别:“再见。”
下次,再见。
“再见。”郑青山也回应。
但他迟迟未动,站在车边深深看着她。
陈骄唇瓣嗫嚅,想要问他怎么还不走时,郑青山的身影骤然迫近,他几步走了过来。
她还未反应过来,郑青山已经抱了她一下,然后很快松开。
他的手垂在身侧,修长的手指似有些僵硬,垂着,克制着。
陈骄愕然。
郑青山目光沉沉的,无奈开口:“陈骄,我舍不得离开。”
陈骄低低笑出声来。
原来,舍不得这种情绪,就连郑青山也是把持不住的。
陵城已经连续好几天的高温。
工作室外的浓阴长廊下虽然凉快,却没多少人驻足,那聒噪的蝉鸣声,仿佛是把这个夏天变得更加生机勃勃。
工作室里的气压却很低,没什么人说话,大家都埋头做着新的设计。
陈骄知道他们的心里头没底,不知道秋日系列的设计是否能够再次登入市场。
回来这么多天,陈骄也知道工作室里私下流传的谣言,说是工作室的资金已经负担不起秋日系列的上市,或许……一个工作室的败落,就在朝夕之间。
小原对此还有些愤愤不平,大骂着许小姐。
是的,许小姐。
小原人缘广,又曾与许小姐在同一个圈子里,她很快就调查到,此次工作室危机的源头,直指许小姐。
预售、工厂、资金、抄袭、客户、退款。
所有的事情都连成了一条线。这条线清楚明白地告诉陈骄——
野趣系列被许小姐抄走了,并且提前半个月上市,不仅发售现货,且价格比骄阳要便宜一半。
骄阳的目标客户面向中端,这一目标群体所面对的选择本就多且杂,对于一模一样的款式,他们当然会选择价格更低、时间更短的许小姐。
所以这才造成野趣市场的溃败,骄阳面对了大批的退货退款,还需要将工厂的定金结算完,于是工作室现在面临着一个很大的危机:出秋日系列的资金周转不来。
陈骄回来之后,就让小原准备着公告与寻找这方面的专家律师。
她性子温吞,却不是一个肯忍气吞声的,什么方式最直白,她就用什么方式。
小原还在骂着许小姐无耻。
正在画秋日系列设计稿的陈骄时不时抬眼看她一下,这时,她的手机响了一声。
是一条短信。
陈骄看了一眼,眉梢挑了下,她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是许小姐。”
许小姐约了她在下班后一起喝个咖啡。
陈骄不假思索同意了。
下午过后,陵城连续多天的温度,似乎有要降下的趋势。
天际排着乌云,一场雨正酝酿着。
下班之后,工作室里的人稀稀拉拉离开,小原知道她今天要去会许小姐,撇撇嘴巴冷哼了声:“她能安什么好心。”
陈骄淡淡笑着,将设计稿放在了一边。
小原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向外面的天气,风吹过来,已经带了一丝润气,将树梢吹得张扬。
小原提醒:“师姐,晚上可能会下雨,你记得带把伞。”她想了想,又看向陈骄,“要不,我和你一起去?”
陈骄已经起身来,“没事,我能应付过来。”
虽然小原提醒过了她,但当真正离开的时候,她还是忘记带伞。
那时候她已经快到了约好的咖啡店,她只能放弃折返回去的念头。
咖啡店外,陈骄仰头便能看见市中心最高的一栋建筑。
这是打工人们的密集汇集地。
她没记错的话,郑青山的公司也是在这里。她远远看了眼,收回目光走进咖啡店里。
服务生很快就领着陈骄去了某号位上。
陈骄看到明媚动人的许小姐,正坐着与人攀谈。只是另外一人背对着,她没看出是谁。
仔细想来,这是陈骄第一次见许小姐。
跟照片上看到的不同,眼前人显然是比照片上更要生动明媚,一颦一笑都带着股风情韵味。
原来傅承宇喜欢的,一直都是这种类型。
陈骄没有一点的波动,只是淡淡看了眼最高的那栋建筑,缓缓走向了许小姐。
许小姐在和别人说话间,抬起眼,看见了她。
许小姐愣了愣,将手上的烟压灭,娇笑着朝陈骄挥手。
陈骄温和一笑,走快了几步。
与此同时,坐在许小姐对面的人惊慌地站起身来要走,却正迎头撞上了陈骄。
陈骄淡淡瞥了一眼,打趣开口:“你今天走得这么急,原来是要来见许小姐啊。”
她面前这个,与许小姐攀谈的人,正是小熊。
小熊没敢看她的眼睛,涨红了一张小脸,嘟囔着说了句:“陈、陈骄姐。”小熊慌忙回过头看了眼眯着眼的许小姐。
许小姐点点头,小熊便头也不回地离开。
陈骄什么也没说,坐在了许小姐的面前。
透明烟缸里掐灭了三支烟头。
烟味还萦绕在身边,像是将她笼罩着一样,不太舒服。
许小姐给陈骄点了杯香草拿铁,一双漂亮潋滟多情的桃花眼眸,在她的身上打量了许多次。
陈骄抬头直视过去,开门见山直接说了:“傅承宇让你来的?”
许小姐眼中流过一丝震惊,往后一靠,架着腿靠在椅背上,笑了声,“陈小姐应该知道,我和他早就已经分手了。”
陈骄垂着眼,浅浅抿了口咖啡,凉凉的顺着喉咙而下。
她不想兜圈子,径直说了:“我和你可没有恩怨,你犯不着针对我工作室,除了他,还能有谁这样处心积虑对付我?”
陈骄太过笃定。
许小姐一时无言,先前傅承宇费尽心思想要重击骄阳的时候,她还觉得傅承宇这般大手笔大可不必。
毕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原珍珍那个小笨蛋玩在一起的,能有多聪明?
但显然,面前这位初次谋面,曾被自己挤下去的前任傅太太,与她想象中并不一样。
许小姐想着事情,恍然出了神。
先前傅承宇告诉她,像是骄阳这种刚冒头没多久且背后没有资本的小工作室,最好击溃。
只需要一点点的风雨,就能将陈骄逼入绝境。
傅承宇找她的目的,就是想托她做这个将陈骄逼入绝境的人。
说起来,许小姐并不讨厌陈骄,只是她不喜欢原珍珍。而且傅承宇还给了她一大笔钱,她何乐而不为。
于是她跟着傅承宇的筹谋一步步走过来,买通骄阳内部、抄袭设计稿、价格战时间战击溃骄阳。
最终,走到了这样一步。
“许小姐,他想干嘛?”陈骄放下手上的杯子,问。
许小姐回过神,她与陈骄也没什么好说的,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卡片,顺着桌面推到了陈骄面前。
许小姐站起身来,“你把他所有方式都拉黑了,这是他让我给你的。”
许小姐摇曳身姿,站着微微贴在桌边,漂亮纤长的手指在卡片上点了下,“咖啡,我请。”
说完,她迈步离开。
高跟鞋落在地板上,咔哒咔哒,渐渐走远。
陈骄垂着眼眸,看向桌上的白色卡片。
一时没有动作。
外面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下雨啦!”,陈骄扭头透过窗看去,须臾,滂沱大雨就落了下来。
和当初在平安县那场雨,一样大。
陈骄将卡片拿起来,上面是用黑色中性笔写的几个字:25日,西栏餐厅。
她看了眼,将纸片揉成了一团,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离开了位置,没有回头。
陈骄去问了收银台有没有外借的雨伞,服务员摇摇头说:“我们这里暂时没有外借的。夏天的雨一会儿就散了,要不您坐在这里再等等?”
陈骄犹豫着看向店外。
因为下雨,人很少,暮时的雨冲刷尽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她甚至可以想象到,这场雨后的陵城会多干净。
她正盯着雨幕。
冷不丁的雨中出现了一道颀长熟悉的身影,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像是他们一起在平安县时买的。
陈骄没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郑青山怎么会忽然在这儿?
她朝着店外走了几步,走到屋檐下,雨水溅落进来,打在她裸露出的脚腕上。
郑青山已然走近,陈骄彻底确认下来,透过雨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他持伞穿过雨幕走来,手握着伞柄,冷雨映得他露出的手腕与手指透着股冷意。
他站在那儿朝着她倾伞过来,偏冷的眉眼间有了些许笑意。
他用的还是那款香水,乌木沉香,在渗着雨水的风里,显得更加凉。
他轻笑着看她,对她道:“我慢慢和你说。”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修改了□□遍,前半部分算是改的面目全非才过审,所以不太满意。
但暂时不敢动,怕再被锁,先放在那里之后再改个好的版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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啾咪。
? 38、温热鸡汤
雨声鼓噪, 不止不休。
从咖啡厅到办公大楼不过是几分钟的功夫,路面的低矮处就已经积上了浅浅一层水洼。
大楼一层被踏满了带着污渍的脚印,清洁阿姨正推着车厢清扫。
说起来, 郑青山来得实在是凑巧。
或者说,他的凑巧本就是为她而来。
从平安县回来之后,郑青山就一直在忙着春水镇的项目, 那个项目工程浩大,要是云立真的能够吃下来,那就有了跻身一线公司的机会。
所以他对此格外看中,已经在公司不眠不休加了好几日的班。
偶尔闲暇的空隙, 他也忍不住去找了陈骄。应该说,除却陈骄之外, 他只剩下了工作。
今天看到陈骄也是偶然。
那场雨来得实在是突然,埋头工作中的郑青山抬起头来,就能俯瞰整场雨落下的姿态。
同时, 下楼吃饭的春水镇项目组员工,站在快餐店外发了张雨照,埋怨着天气预报如何不准。
郑青山目光从照片上一扫而过,却又很快顿住。
快餐店对面是咖啡厅。
透过雨, 一眼就看到坐在里面熟悉的身影。
是陈骄。
郑青山收起了伞,残余的雨水在伞上抖动片刻, 颓然落地。
陈骄拍了拍身上被风吹来的几许润意, 含着笑问郑青山:“就不怕认错了?”
郑青山只摇摇头:“认错总比错过好。”
她没有接他的话茬,走上前去替他拂了下肩头上的水,她垂着眼帘, 只看着他的肩头, “都打湿了。”
“不打紧, 一会儿也就干了。”他侧头,看着落在肩头上的手,她的手很快拂过又离开。也就那么浅浅的两下,个中滋味却只有郑青山能尝得。
轻柔的,酥软的。
几乎让人控制不住的喜欢。
郑青山也收回目光,“要不要上我公司吃了晚饭,等雨小些了,我送你回去?”
他带着征询的意味。
正巧这时,电梯门大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他先走一步,帮她挡了下电梯门,等着她的回应。
如果去他公司,那便上去;如果要先回去,就下负二层。
电梯门关上,电梯里也安静了一瞬。
陈骄抬眸看他一眼,“你公司在几楼?”
郑青山淡淡笑了下,从善如流按下了27楼,一边回答她:“25到27楼。”
三层楼。
公司里人不多。
几乎都是春水镇项目组留下加班的。
郑青山带着她一进门儿,就收到了无数道的目光,陈骄不太适应这种情况,却还是表现得极为平淡。
郑青山目光转淡,颇为冷淡疏离地瞥向了在会议室里开会商讨的职员们,眯了眯眼,“方案做好了?”
接收到了他不善信息的员工们,立马正襟危坐,大声地议论起春水镇的项目。
只想让老板听到他们努力打工的声音。
郑青山收回目光来,不着痕迹轻笑一声。
与刚刚肃然冷漠的他,迥然不同。
陈骄也笑了下,他这个人就是有两幅面孔。
郑青山怕她不自在,将她带到了他的办公室里。
他的办公室很大,几乎是占据了27层的五分之一。
办公室陈设古板简单,黑白灰的配色没有一点点的人情味,就像是初入他家中时所看到的。
郑青山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从一旁的柜子里面取了一个玻璃杯出来,解释:“我没想到你会来这里,所以没收整过。”
陈骄自己在靠着落地窗的沙发上坐下,看着他倒了一杯热水。
陈骄:“你也不要总是为了我,多为自己想想。”
郑青山用手贴着杯壁试探水温,他的手顿了顿,回过头来朝着她温和一笑,“好。”他扬起手上的水杯,“我倒的是热水,喝吗?”
陈骄总算是有了些自在的感觉,扬了下下巴,“你都已经倒好了才问我。”
郑青山走过来,将水递过去,“驱驱这场雨的寒气。”
她接了过来,水其实不烫,是温热的。
温水顺着喉咙一路走到肺腑当中,将身上仅存的润气都散去了。
她和郑青山都没吃晚饭。
只是郑青山还忙着那场关于春水镇的会议,点晚饭这件事情,就由陈骄包揽下来。
陈骄点开外卖软件,从上头一直往下翻阅。
最终选定了一家汤店。她自己选了鸡汤,但拿不准郑青山想吃的,她偷偷朝着会议室的方向瞄了一眼,还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讨论声,好像有几个人僵持不下。
陈骄在微信上问了他要喝什么汤。
郑青山低沉的声音从会议室那边传了出来,他在说春水镇的事情。他的声音好听,比旁人的都要醇厚磁性,跟老酒似的回味无穷。
即便是听得模糊,她还是一下子听出了是他的声音。
他正忙着,估计是不会回她消息。
就在陈骄准备给他随便点一份时,微信消息闪烁了下,那个“一朵莲花”的头像提醒着她尽快查看。
她一怔,再听着他的声音,没有一点停顿迟疑。
任是谁都想不到,侃侃而谈大发言论的郑先生,正在一本正经地回复着自己要喝排骨汤。
陈骄很快就一起下单。
今天的雨太大,外卖送达的时间受到了很大的影响,预计花费一个半小时。
这段时间无聊,陈骄将律师所的信息过了一遍,又将今日的状况告知了小原。
小原也一直记挂着许小姐的来意,一听是傅承宇指使的,一个语音通话就给陈骄打了过来。
接通,小原不爽地嚷嚷起来:“傅承宇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啊?他是吃饱了没事儿干非得来找咱们的茬儿?”
陈骄往后靠在沙发后背上。
他的沙发很软,整个人似乎都被包裹着,她舒服地往里面挪了点,更加放松下来,平静“嗯”了声,回答小原:“他大概是真的撑着了。”
小原用她利索的嘴巴,对傅承宇表示了一番国粹问候。
陈骄笑吟吟的只是听着,一边是小原的问候声,一边是郑青山开会的声音。这样的氛围,不由自主地就将她拉回到了前几年的记忆里去。
她陪同傅承宇初入这个行业,慢慢打拼闯荡,才到了今天的地步。
陈骄自认,刚开始的时候,自己对傅承宇的确没有多少感情。后来被他感动,与他结婚。
她在他再无助即将倾倒之时,毅然帮他度过最艰难的时期。
她从来没有对不起过他。
她不明白,为什么都离了婚还要这样纠缠针对?
陈骄深深吸了口气,听手机对面的小原还在骂着。
等小原骂完,外卖也到了,正好。
她脑子里全是鸡汤的鲜香味浓,哪里还要去管什么傅承宇许小姐,立马揣着手机下楼去外卖柜取餐。
汤还是热的。
包装袋上沾了雨水。
陈骄怕郑青山太饿,即刻折返回去。她回去的也是凑巧,郑青山他们的会议刚好结束,他那几位员工在等电梯。
她正好听到一个女生激动地说:“你们看见老板今天带来的人没有?”
“老板开会的时候老是往办公室那边瞅,虽然动作不大,可还是被本侦探捕捉到了!那肯定是老板的女朋友!”
陈骄听着上头说的话,提着包装袋的手微微攥紧,已经在操练着,一会儿电梯打开要如何解释。
上面还在继续交谈着。
“我实话跟你们说,我见过她!之前在平安县项目的时候,她也在,好像是讯言科技傅总的妻子。”
“傅太太?那不是已经结婚了?”
“你网速太慢了吧?傅总早就和她离婚了,傅太太在圈子里销声匿迹整整一年多,难不成被咱们老板挖过来了?”
“傅太太的业务能力简直——”
叮——
电梯抵达27层。
开门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陈骄站在里面,和外面的几个人打了个照面。
她脚趾抠地,脸上还是一片云淡风轻地淡淡一笑,道了句:“借过。”
几个人立马让开了道儿,让陈骄走过去。
她刚进公司里头,就听见电梯那边传来的尴尬的“救命”声。
陈骄松了口气,抬起头一看,郑青山站在某个工位前面,手上拿着一叠报表。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他看东西的时候一般都戴着那副金丝眼镜,加上他今天穿的白衬衣,将最后一颗纽扣都扣得严丝合缝。
冷清,禁欲,斯文。
他今天走的是这种风格。
“外卖到了,先吃了再忙?”陈骄提着外卖走过去。
郑青山放下手上的报表,随意地将眼镜摘下放在了一边,跟在她的身后,“刚刚开完会出来没看见你,就知道你去拿外卖了。”他帮着打开办公室的门,“你吃的什么?”
“乌鸡汤。”
郑青山的办公室里有桌子。
两个人面对面打开了两个汤盒,陈骄早就饿了,埋头就喝了一大口,鸡汤里的暖意充斥了全身上下。
好像将这几天不畅快的情绪,都统统融化了一般。
郑青山看着她满足的样子,也喝了一口。
陈骄看他,“你的好喝吗?”
郑青山点点头:“好喝。”
陈骄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不好喝”之类的话来。
他这个人,从来就没有说过什么东西不好。
郑青山小口小口地喝着汤。
他人好看,连握着汤勺的样子也显得别有韵味,缓缓的,优雅矜贵。他察觉到了她探究的目光,他索性就抬起头来,径直看向她。
“看我?”郑青山眼眸一弯。
他心情极好的时候,才会有如此外露的情绪。
陈骄嘴硬不肯承认,只摇头。
郑青山轻笑一声,便转开了话题问她:“你今天怎么来这边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陈骄也就没隐瞒,将许小姐与傅承宇的事情说了出来。
要真见不得人,那也是傅承宇见不得。
与她无关。
郑青山听着,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只是陈骄偶然抬起头看向他时,他眼中的冷意太盛,冷得,比隆冬还要凛冽。
陈骄看出,他有点不快。
陈骄道:“我还能够应付。”
郑青山抿着薄唇,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
他垂下眼再喝一口汤时,连嘴角的笑意也没了。
全然淡漠。
他不想要陈骄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很快收敛起情绪来,低着头,唤了声:“陈骄。”
陈骄愣了愣。
勺子落在汤里,泛起一阵涟漪。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低头的郑青山,眉头渐渐锁紧。
他停顿住了手上的动作,埋头道:“其实,傅先生约了我后天见面。”
陈骄眼中掠过一抹愕然。
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他约你干嘛?”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与郑青山的事,败露了。
郑青山缓缓看向她,“你如果不想我去,我可以拒绝。”
陈骄挑了下眉梢,“为什么不去?你又没有做亏心事,难不成还怕了他?”
郑青山眉头松开,淡淡摇头,“不怕他,只是怕你知道了会介意,所以先问一下。”
他这句话刚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右手撑了下下巴,意味深长又说了下去,“我其实也是有亏心事的。”
陈骄:“嗯?你也会有?”
郑青山颔首,声音压低了更沉了,也变得更加暧昧趣味起来。
他开口:“我曾在某些日夜里,想不守道德地谋夺他妻子。”
“陈骄,你说这,算不算亏心事?”
陈骄被他促狭的笑意,搅和地心漏跳一下。
她猛地吞咽一口。
他可……真是敢想。
作者有话说:
来咯~
? 39、一切如新
郑青山真的亏不亏心, 她不知道。
但在此刻,他说着“亏心”时,脸上却是没有半分动容, 仿佛就是“我就想要你老婆”的理直气壮,从容得很。
乌鸡汤里的鸡肉没多少。
有几块小的,在汤里起起伏伏。
陈骄用筷子一戳, 鸡块就沉落下去,就跟她此刻的心绪一样。
陈骄横了郑青山一眼,她嘴巴和脸皮都没有他厉害,干巴巴说了句:“这种亏心事, 你也好意思说。”
郑青山一笑,满不在乎。
反正, 如今站在她身边的人,不是傅承宇,而是他。
哪怕还没有正式的名分, 却比前夫那种下头的存在好上不止千百万倍。
对此,郑青山还是颇有自信。
一顿缓慢的晚餐后,陈骄在“陪郑青山见前夫”和“我又不在乎”之间反复横跳了几次后,最终还是不想与郑青山一起去见傅承宇。
要是傅承宇真的是知道了她与郑青山的关系, 约见的目的无外乎就是争强好胜,满足男人之间无聊的好胜心。
要是他不知道, 那就更简单了——是为了某个项目。
无论是哪种情况, 陈骄都对前夫不太感兴趣。
郑青山也没有非要她去,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
晚上的陵城雨还是没停。
路面上已经积起了一层水,不过夏天的积水来得快, 去得也快。
只要雨停了, 水自然就被排走。
路灯在黑暗里纷纷亮起, 哪怕是在这样的天气里,远处商业街上的灯光,依旧斑斓十色。透过大雨去看,灯光仿佛都打上了重重光影。
相比于打工人下班后的这里,商业街就显得热闹许多。
陈骄远远看了眼,拉上了办公室里的窗帘,将雨声隔绝在外。郑青山已经戴上了眼镜,坐在办公桌前看什么方案。
她问了句:“今天还要加班?”
郑青山抬起头。
镜片在灯光下反了下光,他点头:“嗯,还有一点。等雨小点我送你回去。”
“没事,你先做你的事情。”陈骄站起身,又走到他的办公桌边,他疑惑看过来,“怎么了?”
陈骄:“有纸笔吗,我没事做,随便画画。”
“有。白色A4纸可以吗?”
陈骄给了郑青山肯定的答复。郑青山放下手上的事情,去外面的打印机那儿拿了一摞A4纸过来,他在自己的柜子里找了下,抱歉地对她说:“没有找到铅笔,你看中性笔可以吗?”
“我没有那么多要求。”陈骄从那一摞A4纸上取了十多张走,顺手接过了郑青山手上的中性笔,“谢啦。”
郑青山在工作,偶尔会传出轻轻的敲击键盘声。
他动作很轻很缓,怕打搅到她。
陈骄用中性笔在画纸上勾勒着衣服的雏形,时不时听到他的声音,悄悄抬眼看一下,又将心思收回到画纸上。
办公室里安静。
外面的雨声还是插了进来。
闭锁着门窗帘子,雨声不再是急促骤然的轰然大动,反而更像是大雨落在丛林溪水中的感觉。
清透,舒服,自然。
也更容易困顿。
她拿着笔,歪着头就睡在了沙发上。
他办公室里的空调温度刚合适,到了晚上就有些冷。
陈骄在睡梦中瑟缩了下。
不过很快的,他身上的味道与温暖的气息,就将她包裹住,暖和起来,她睡得安稳。
郑青山再次叫醒她时,是凌晨三点。
盖在她身上的东西,随着她醒来的动作险些掉落在地上。
陈骄伸手一抓,才发现盖在自己身上的是他的西装外套,上面残余着她的体温与他的味道。
她揉了下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怎么了?”
眼睛是清醒了些,看他更真切。
说话时,声音还有些沙哑与软糯,像是刚出锅的被煮软了的小汤圆。
郑青山微微笑着,在她面前蹲下身来,替她理着西装外套。
大概是灯光朦胧,夜色轻柔。
他抬眼看向她时的眼神,也格外的温柔,他轻声缓缓地回答她:“雨小了,我送你回家。”
“唔。”陈骄迷糊地应声。
她倒是不想起,可要是明天一大早的,郑青山公司里来人了,再看到她睡眼朦胧从他办公室里出来。
那可就说不清了。
恐怕用不了半天,“前任傅太太与郑先生在办公室里禁忌恋”的谣言,将会传遍整个圈子。
陈骄只是将念头在脑子里转一圈,就已经想要换个星球生活。
她起身来。
郑青山捡起沙发上的西装,拍了下,然后披在她的肩头上,“外面有些冷,你先穿着。”
“好。”陈骄也不拒绝了,“我下次还给你。”
“嗯。”
她折腾到了三点半,才抵达香槟花苑外面,郑青山要开车进地下车库,陈骄不愿意他再浪费时间。
她很坚持,郑青山也没执意开下去,将雨伞递给了她。
陈骄解开安全带,慢吞吞接过来。
她的手指碰到了他泛冷的指尖,她很快收了回来。
他西装上的味道也很冷。
因为染上了她的体温,闻着有些……说不出的悸动。
陈骄侧头看到车窗上滴落的蜿蜒痕迹,心绪也随之波动着。
郑青山将车里的灯打开,骤然亮起,她有一瞬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
灯就在他的头顶,雪白的,映照着他肤色清透白皙。
连眼中的深沉,都成了淡淡的颜色。
陈骄深深看了他一眼。
郑青山摸了下自己的脸颊,“怎么了?”
陈骄认命地仰躺在椅背上,“郑青山,要不你别回去了。”她不愿承认,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我馋了。”
郑青山一顿,四周只剩下呼吸与雨声。
她清晰听到他紧张时的吞咽,一声。
郑青山又将头顶的灯关上,将车开下了地下车库,这下子陈骄没有再反驳。
他抿着唇,犹豫了片刻后,问起她:“需要买什么东西吗?”
陈骄将伞继续留在他的车上,点点头,“家里什么都没有。”
郑青山:“我上次看到附近有24小时超市,你先回家等我,我很快买回来。”
“嗯。”
陈骄和郑青山都彼此明白。
他们说的是一样东西。
按照两个人说的,陈骄先上电梯回家去,在电梯里,她无奈地捂了一把脸。
轻声骂自己“不要脸”。
自从与他相交甚密之后,她便食髓知味,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更喜欢他,还是更馋他身子。
陈骄回了家洗了澡。
郑青山没过多久也赶了回来。
他将手上打湿的雨伞放到了阳台上撑开,陈骄指了指房间:“我先进去等你。”
郑青山点点头:“好。”
都已经忙一夜了,郑青山也不着急。
他轻车熟路地换上自己的拖鞋,去浴室里洗了个澡。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说好等他的陈骄,裹着被子早已经睡熟了。
郑青山无奈一笑,从衣柜里取出他的睡衣穿上。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瞥见她床头柜上放着的一幅画,是上次去文艺街时,十三给他和她画的合照。
他抿唇弯了眉梢,轻轻上了床。
没有做成她想要的事情,郑青山也并不懊恼,他在她的唇边一点,温柔道:“晚安。”
无人回应。
他还是会一遍遍说着,亲爱的陈骄,晚安。
日夜都安。
从平安县回来之后,陈骄很少睡得这样安稳。
她一伸手,就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她一愣,睁开眼就看到自己的手揣在郑青山的怀中,他还睡着。
或许是因为她的碰触,他修长的睫毛轻微颤抖了下。
陈骄收回自己的魔爪。
这已经是下午三点半。
雨过天晴。
拉着窗帘,也挡不住直射进来的太阳,刚歇了一天的知了,又开始聒噪起来。
陈骄还得去工作室里,刚一下床,一条手臂就从背后环住了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又给带回了床上。
她轻呼了声,撞入郑青山的胸膛。
陈骄看他:“你醒了?”
“嗯。”郑青山应声,手臂上的力量感将她牢牢禁锢着,“说好昨晚等我?”
陈骄心虚别开头,“是你太慢了。”
掰开了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从床上下去,“我一会儿去趟工作室。”
郑青山随性地揉了下自己的头发,点点头:“我送你过去。”
陈骄从衣柜里找出两件衣服来扔在床上,拒绝了他:“我自己能开车过去。”
陈骄脱睡衣的动作一顿,挑挑眉梢,看着还赖在床上的他。
郑青山哑然失笑,懂事地从卧室退出去还关上了门。
浴室里传来他的洗漱声,陈骄安心换了衣服。
她没来得及吃饭,就在楼下买了牛奶面包,吃着去了工作室。
小原一进门,就把小熊的辞职信给了她。
陈骄一路进了办公室里,小原也跟了进来,压低了声音问:“师姐,你和小熊吵架了还是怎么的,好端端怎么就忽然辞职了?”
陈骄眼神垂落在桌上的辞职信上。
信是打印出来的,应该是被人攥过很多次,上面斑驳的都是皱褶。
让人显而易见的,就能看到提交者复杂的内心。
她很快移开眼眸,平淡回应:“不算矛盾。”
陈骄会隐藏心思。
可小原也很了解她,哪怕是她表现得再平静,小原还是能看出她情绪上的低落。
小原:“师姐,出什么事了?”
陈骄微微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瞒不过小原的,就将小熊如何抄袭稿件给许小姐,又是如何拖延工期的事情一一说了。
小原脸上神情,五花八门。
她最擅长的国粹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她问了句:“小熊现在是被许小姐,彻底挖过去了?”
陈骄低下头,“嗯”了声,“郑先生给我推了位业务能力很强的律师,你接洽一下。”
小原点点头:“好,我要手撕渣男,脚踢小三!”
她们谁也没有再提起小熊。
陈骄还记得,当初工作室刚成立的时候,小熊是第一个来面试的。
工资不高,但她热情高涨,将少年人的雄心壮志、意气风发彻底展现在她面前。
往事还没过去多久,只剩下一封辞职信与一堆麻烦事。
天黑得很晚。
工作室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陈骄才关了电脑准备下班。
她拿出手机看了下,才看到一个小时之前郑青山发的消息。
郑青山:【图片】
图片上是他买的菜。
郑青山:【在做饭了,回家就能吃上】
疲惫在这一瞬间,好像被驱散出去了一样。
隔着屏幕和尚且新鲜的食材,她好像能想象到郑青山系着围裙,围绕在厨房当中的模样。
陈骄淡淡笑了下。
陈骄:“下班了。”
郑青山很快回了消息:“路上开车小心,我还有一道菜在锅里,不急。”
陈骄听着他的语音,一边上了车。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何种心思,给他发了这么一条消息。
陈骄:“郑青山,你昨天说了你的亏心事,其实,我也有。”
车窗外的行人匆匆。
她没开车,在等郑青山的消息。
在感情这种事情上,她远没有郑青山坦诚。但在这一刻,她感受到在这个城市的那个地方,有一簇烟火是为她升起的。
她便好想好想,告诉他一些什么东西。
郑青山回了她一个简短的音节:“嗯?”
陈骄没好意思再发语音,而是打了字过去:【我的亏心事就是,那晚在平安县,和你尝试了下外遇的感觉。】
他也是回复的文字:【感觉如何?】
陈骄没有从字体上面辨别情绪的能力。
只是她看着这句话时,脑子里仿佛能想到他打下这四个字时的模样。
从容不迫,却又暧昧克制。
陈骄垂着眼,给他发:【你肯定记得。】
郑青山的名字下显示着“正在输入中……”
她哪里敢看啊,她只要一往那些事情上想,脑子里便是自己曾经在床上夸赞过他的话。
一路是雨后的清风与干净。
等回了香槟花苑的停车场里,她拿起手机时才看到他的最后一条消息。
郑青山:【你说的,我都记得。】
郑青山:【所以,今晚我还能留宿吗?】
陈骄此刻才回:【你说呢?】
? 40、平心静气
当天晚上, 陈骄就知道了让郑青山留宿的后果。
他昨晚买的小雨伞,用掉整整了一半。
他这体力,要比小原说的男大学生, 好上太多太多。
陈骄筋疲力尽瘫倒在床上,郑青山低低的嗓音贴在他耳边响起:“陈骄,我明天去见傅先生, 你真的没兴趣?”
这声音,像极了他蛊惑着她再来一次时的喘息。
重重的,如他身体一样撞在她的身心上。
“不来了,真的不要了, 郑青山。”陈骄下意识地回答。
郑青山轻笑了下:“陈骄,我没有。”
陈骄脑子里清醒了一瞬, 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用被子将脸蒙住了点。
她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我对他想做什么没兴趣。”
郑青山:“那对我呢?”
陈骄思忖两秒钟:“那就算是有一点点吧。”
郑青山平躺在她的身边,床垫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震动。
她听见他躺下时小小的一声:“够了。”
她没来得及细问, 他已经伸手关上房间里的灯。
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过了好一会儿,陈骄才适应过来,她翻了个身又对着郑青山。
窗外透进了一点路灯的光,使得她能看见他的轮廓, 鼻子又高又挺,脸上弧度明显。
她在脑海里, 随随便便就能勾勒出他的模样来。
她微微抿唇一笑, 闭上了眼睛。
晚安。
翌日,陈骄和郑青山都起得早。
陈骄忙着去工作室,郑青山也得去一趟公司, 再去会傅承宇。
工作室里近来很忙, 野趣系列被退回来的货堆在了仓库里压着, 款项也收不回来。工作室已经走到了没路的地方。
只能靠秋日系列来踩出一条。
但现在更大的问题是:工作室没有多余的资金来运转秋日系列。
不得不说,傅承宇是真的很懂怎样击垮一个新的工作室。
毕竟他曾经也受过这样的困境。
小原显然也是察觉到了资金的问题,将自己的银行卡都给了陈骄,卡上的钱不算多。
工作室初立时,大部分资金就是小原投入的,陈骄说什么都不肯再让要她投钱。
小原眼睛眨巴眨巴,给她出了个主意:“要不你去找郑先生借点?”
陈骄沉默。
要是她问郑青山借,他是肯定会借的。
但陈骄不想。对她来说,困难的不是偿还这笔运转资金,而是她会因为这笔钱在对郑青山的感情上低头。
陈骄摇摇头:“我有别的办法。”
小原对此存疑:“真的?”
陈骄笑着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师姐从来不会骗我。”
午饭过后,工作室就开了一个会议,商定了接下来的战略方针。
兔子本来建议野趣系列也像许小姐那样降价出售,这个提议被陈骄驳回。
要真降价了,一直相信骄阳没有退货退款的老客户会怎样想?这次降价之后,往后系列的价格还能再升起来吗?
故而,提议作废。
紧接着陈骄提了几个秋日系列的点,让大家下去再商讨商讨。
会议结束。
天热的下午,难免会困顿。
陈骄看大家都没什么精神,索性就请大家一起去咖啡厅里吃点小甜品和咖啡。
刚刚还打着哈欠快不行了的年轻人们,一下子蹦了起来,嘻嘻哈哈地结伴下楼。
笑声回荡在工作室内,好像是已经将前几天的阴雨连绵与阴霾扫尽。
雨过天晴,一切如新。
陈骄点的一杯焦糖拿铁,少加冰。
咖啡在桌上放了一会儿,小滴小滴的水珠凝结在杯壁上,她喝了一口,难得惬意地倚在沙发椅背上,侧头看向咖啡店外的浓阴。
几个孩子疯跑着驱赶知了,他们肆意地大笑嬉闹。
有几个不嫌蝉烦的老人家,拿了象棋坐在下面沉思应对。
原来,陵城的时间也没那么快。
这时候就正正好。
陈骄想起了郑青山要见傅承宇的事情,回过头问小原:“几点钟了?”
小原看了眼手机,“四点半啦,怎么了师姐?”
“我忘带手机,就先回去了,你们看着时间回来。”
大家扬起甜甜的笑容,对着她挥挥手:“好的呀,陈骄姐。”
陈骄特地从浓阴大道下面走过去,但蝉鸣实在是聒噪,走在下面尤甚。
像是连耳膜都要被它们此起彼伏的大合唱穿透。
陈骄走快了很多。
她回到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了郑青山是否已经见到傅承宇了。
郑青山暂时没有回消息,陈骄就打开电脑随手画着东西。
只不过她心不在焉,过两分钟就会看上一次。
在她第三次看手机时,微信上终于有了郑青山的消息。
郑青山:“刚刚在路上,现在刚到茶楼。”
陈骄随便点了个表情包。
那是一张“莲花”的表情包,与他的头像出自一个系列,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平心静气。
郑青山的语音电话打了过来。
陈骄一怔,心虚地抬头看了眼空空荡荡的工作室,随后接了起来。
那边有茶楼外马路上的鸣笛声,也有他的声音。
郑青山:“他还没到。”
陈骄:“嗯,怎么忽然给我打语音了?”
郑青山:“就是想要你听一下我的声音,我不紧张,也不急。”
陈骄哭笑不得。
有些想告诉他,那只是她随手发的一个表情包。
他当了真,她也顺着他的话往下讲:“好,那我现在知道了。”
郑青山静了下。
话筒里传来的是他的呼吸声,因隔着两台手机,他的呼吸仿佛也蒙上了一层纱雾。
朦朦胧胧的。
陈骄直接问了:“有话要对我说?”
郑青山:“要不要开着语音一起听听?”
“我又不关心傅承宇。”陈骄摆出了自己的态度,话头又是一转,“不过,如果是关心你的话,我想要和你一起听听。”
郑青山一笑:“那我们就不关。”
陈骄对傅承宇的确是没有任何的好奇。
但是郑青山会对他说什么,她却是想要知道的。她正愁等他俩聊完之后,她不好问,这下子好了,郑青山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她当然得下。
她将手机放在桌边的支撑架上,继续打开电脑画着画。
心绪没有那么浮躁,听着手机对面传来的他窸窸窣窣的动作声,心里宁静下来。
不到十五分钟,郑青山的声音再次响起。
却不是对她说的。
他冷淡疏远地说了句:“傅先生,好久不见。”
是在和傅承宇说话。
陈骄放下了手上的笔,盯着手机没动。
对面,也传来了傅承宇的声音。
“也不算久,春水镇上不是刚见过?”
茶楼。
青竹帘幕,环境清幽。
郑青山面前茶香缭绕,靠着的窗外灿灿阳光不错,落在壶中波光潋滟。
他神色冷淡,嘴角弯着浅浅的弧度,他点点头语气客气:“只是与傅先生客套一下。”
语气却没那么客气。
傅承宇并不懊恼,将已经煮好的茶倒了一盏到郑青山面前。
已经煮好的茶香更为浓郁。
这里的环境宁静自然,郑青山出神,想到下次一定要带她来看看,她会喜欢这样的氛围。
傅承宇道:“在春水镇的时候,郑先生可没说过与我前妻关系不浅。”
“关系不浅”四字,被他咬得极重。
郑青山端起茶盏,轻轻一抿,“这里的茶和环境都很不错,下次我会带她来。”
傅承宇原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做到强大的心理,也对郑青山与陈骄的关系有所准备。
但在对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下,傅承宇的脸色还是瞬间一白。
偏郑青山不看他一眼,矜贵优雅的姿态,愈发衬得两人之间,云泥之别。
傅承宇回:“郑先生大概不知道,我有意要与她复合。”
郑青山睨了眼手机。
手机屏幕亮了下,是正在与他语音电话的人发的消息。
他手指点了下,就能看到她的发来的那个字:【好。】
她回的是那句“带她来茶楼”。
那句话,也本就是对她说的。
郑青山轻轻一笑,这才看向傅承宇,“我知道你有意复合,但她没有这个意思。”
傅承宇:“但这次不一样。”
手机屏幕再亮了下。
陈骄:【哪里不一样?】
郑青山帮她问了:“哪里不一样?”
傅承宇端着茶盏喝了一口,颇为自信地笑起来:“郑先生,你说现在,她工作室摇摇欲坠,她会向你求助呢,还是我?”
郑青山眉梢皱了下。
他将自己不喜的神色深深压在眼底,手指不耐地在杯沿上随意敲了两下。
郑青山回:“你就这么笃定,她会向你我求助?”
傅承宇:“她有多少资产,没人比我更了解,原本我以为……”
郑青山目光一冷,忽然开口,打断傅承宇:“抱歉,回个消息。”
郑青山拿起手机,抿着薄唇,挂断了与陈骄的语音。
在与她的聊天界面,她打出了一个“嗯?”来。
郑青山回了一个:【稍等】
他放下手机,再看向她的前夫,连嘴角的假笑也没了。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直的冷漠的线,“所以,你算计她的工作室,就是为了将她逼到绝境,不得不求助于你。”他手上力道一紧,压得骨节泛了白,说出了后面几个字来,“逼她,不得不与你复婚。”
“那又怎么样?”傅承宇也冷了脸,“谁知道她和你搅和在一起!那她的选择可就不止我一个了。”
郑青山眯了眯眼,“那你今天找我出来,只是为了炫耀自己如何费尽心思针对一个女人?”
傅承宇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说了自己与陈骄的故事。
以及,他在婚姻当中的身不由己。
傅承宇当然知道陈骄对他究竟有多好,陈骄对他越好,他就得越努力地去跑项目,去打拼,想要给陈骄一个好生活。
让她可以选择的好生活。
可这对傅承宇来说,太累了。
他顶着公司上市、项目成败种种压力,以致于本末倒置疏忽了陈骄,这才走到了今天的地步。
他现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够破镜重圆修复婚姻。
可惜出现了一个不在计划中的人——郑青山。
原本,陈骄能求助的对象只有他一个,现在多了个郑青山,变数就大了。
郑青山听着傅承宇对陈骄单方面的感情,没有说话,垂眼看他。
两个人明明是平等地坐着,可他狭长的眼眸一垂,倒像是居高临下。
“为了她,我可以立马收手,结束这场闹剧。”傅承宇讲的嘴巴干了,将茶盏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郑青山解开了衬衣的最后一颗纽扣,不舒服地拉了拉领带,要是陈骄在,肯定会一眼看穿,郑青山不耐烦的情绪已经到了顶峰。
他还是保持着一副极好的教养与姿态,淡淡问:“条件呢?”
傅承宇的语佚?气,他太熟悉了。
商人之间的语气。
无外乎利益与条件。
果不其然,傅承宇换了个笑容,“春水镇的项目,你帮我拿下来,她工作室的事情,我就此罢手。”
郑青山:“我倒是愿意,但她不会喜欢。”
对方的目的太过明显:陈骄与春水镇,他都想要。
太过贪心。
这是郑青山最不愿与之相处的对象。
傅承宇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他身子往前倾,占据了小半张桌子,“郑青山,你装什么清高。你真以为我看不透你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郑青山往后仰,将右腿架在左腿上,手自然地搭在膝头。
不动声色,与傅承宇拉开了点距离。
傅承宇:“三年前,你在海鹭洲买下了陈骄一幅画,你从那个时候开始,就盯上她了吧?”傅承宇嗤笑一声,脸上满是了然,“要不要我帮你复盘后来的事情?你蓄意陷害我出轨,步步算计勾引我的妻子。我与她的离婚,都是你手促成的!你不光彩。”
傅承宇一口气说完。
郑青山平静地掀起眼皮看向他。
傅承宇还想要说些什么,郑青山顺手拂倒了面前的茶盏,打断了傅承宇。
叮咚碰撞,茶水倒出。
茶香暗涌在两人的眼神交锋之间。
傅承宇被桌上倒出的茶水逼迫,退回自己的椅子上。
郑青山坐着的椅子在木地板上往后一划,发出沉重的响动。
他应声站起,“我不太想听傅先生讲无端揣测的故事,到此为止。”
“还有,”郑青山高高垂眼看他,“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会卑劣到毫无道德底线。”
他不会将卑劣的想法放在陈骄身上。
更不想让她背负上任何道德败坏的名声。
作者有话说:
来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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