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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玉棠的出现使得太上一脉的弟子静默了一阵, 被控制住的秦若水更是不敢凝眸看她。清微雷网在半空中凝结,电芒在云层中如游龙一般游走。李光庭负手而立,淡然道:“纪道友, 她是魔种。”
“是因她是魔种, 还是因她是太上道母之胎?”纪玉棠气得浑身发颤, 她死死地凝望着李光庭一众,双眸中满是怒火。原以为是与魔修大动干戈, 哪知是针对李净玉的攻伐。他们此举与九州诸魔又有何异?
李光庭叹了一口气:“所以北海妖修是要同我太上一脉作对吗?”
纪玉棠冷笑道:“昔日龙主打伤冉竞日, 又将我自冉家带走,不是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过去的太上道尚有“义”与“正”可言,如今看来, 三宫是将那些都抛弃了么?她伸手往前一拿,当即将落月之弓持在了手中。
李光庭皱了皱眉,虽然都是太上三宫明令要带回的人, 可纪玉棠与魔修还是有些不同的, 至少她的跟脚在玄门一道。“纪道友, 你是一定要如此吗?”李光庭再度问道。
纪玉棠眉眼间掠过了一抹倦色与厌恶,过往的认知一次又一次被推翻,她对太上道已经萌生了足够多的失望。箭矢如同连珠,在半空中演化出了长吟的巨龙, 罡气在半空中冲击, 发出了哔啵哔啵的炸响。李光庭眸色一冷,身上的法剑发出了一道嗡鸣,当即化作流光向着纪玉棠杀去,而半空中的雷网也酝酿出了足够的力量, 发出了滚滚的沉重声音, 猛然间向下落去!
纪玉棠看也不看那下落的雷芒, 只是略略伸手一点,便见数道神霄清正龙雷与清微雷相撞。在莫大威力的搅动下,一层层的灵机起伏,好似潮生潮落。
“力道坚躯呵。”李光庭哂笑了一声,剑芒骤然间化作了两个极为细微的点,瞬间之间便穿透了箭矢凝结成的碧网,直刺纪玉棠的双眼。在李光庭看来,龙族的力道功法虽能驭使诸多神通,可纪玉棠是散灵之体,修不出法力,全凭自身神意运化,如此不会长于变化。他主修太玄一脉的雷法,可又辅以天地刑剑,纵然是杀不破那重重的鳞甲,可足以将纪玉棠牵制在此处。
在纪玉棠被李光庭牵制住的时候,太上三脉余下的修士也有了动作,怕李净玉身上的法力与法器不曾用尽,他们神情警惕,小心翼翼地往一侧绕去。
纪玉棠见状,浑身的气势更是高涨。在那两道疾光刺来的时候,她倏然间化作了一条数十丈的白龙,长尾狠狠地朝着后方的太上弟子身上扫去。至于那两道刺向双眸的剑气,她也不曾在意,眼睑往下一垂,便传出一道叮当声响,将那剑气给弹了回去。
白龙盘桓,云雾相随。额头上一道弯月形的印记,散发着一股莫名的的阴冷之气,而在龙角的上方,则是悬浮着一本神光湛然的道书,藏着万千的奥义与道理。金色的龙瞳冰冷如霜雪,此刻正紧紧地凝视着李光庭一行人。
李光庭持剑一挑眉:“道德龙相?此是太上道法。”
太始宫弟子见状,凝视白龙良久,才低语道:“《道德天书》,是我太上一脉的根本法,只是不知她从何处学来的。”
纪玉棠修成了真龙之身,本有行云布雨、驾驭风雷之能,自然不会畏惧太玄宫一脉的天地刑雷之威。她运转了“二象同照”神通,紧接着直接以龙身以大道根基,承载冥冥之中的道意。随着道书上大道经文的显现,她身上的气息层层拔高,几乎要超越此方地界。
天穹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连绵成一片的阴云片片碎裂,如同风中棉絮一般四散。大地猛烈地震颤了起来,那尚未生成的法则仿佛要在此等悍然的伟力之下崩裂。四野无声,数息之后,那低沉厚重的道音仿佛是天地的呵谈。此是大道之根本,凌驾于太上弟子的法道,在道音的冲撞下,所有人身上的法力层层崩散。
李光庭同样感知到了自身法力被剥夺,他深深地望着半空中那道德龙相,知晓这一过程不可能长久的持续下去,只要度过了此关,对方便没有办法阻拦他了。而且这太上根本法乃是借未来之道意,施法之人恐怕无有余力再做其他的事情。心念微微一动,他运转了一个“天地非名”的神通,在这一瞬间,他的真名在天地之间扭曲了,等同于他并不存在于世间,身上自然无道可剥夺。不过这神通只是“匿名”,他的法身却仍旧真实存在的,只是用来避大道之气意。
纪玉棠冷眼望着李光庭,察觉到他的法力和气意停在了某个阶段,并没有再生变化,她眼中神光一绽,身后一道化影持剑踏出,剑芒如清风拂过,无声无息间便落在了李光庭的身上。落在了地上的头颅眼中流露出一抹不可思议与错愕来,鲜血自脖颈喷涌而出,纪玉棠随即打落数道龙雷,直到肉身与神魂俱灭去才罢了手。
“李师兄?!”呼声之中隐藏着浓浓的恐惧,醒转过来的人盯着已经化回了人身的纪玉棠,眼眸中满是错愕,似是不相信她如此轻易地下了杀手。
“纪道友,你——”秦若水满脸不可思议。
纪玉棠没有理会他们,落月之弓上蕴藏着玄妙的力量,箭矢带起了一片碧浪,演化万千箭芒,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以她一人之力要想镇杀太上三宫所有的弟子,可能性并不大。此刻她只希望对方识相地离开此处!
“与魔为伍,自然是魔,如此看来,北海妖修也堕落了。”一道蕴藏着怒意的声音响起,太上一脉的弟子显然不愿意就此退却。可就在他们话音才落下之时,一道悠长的,充满了奥妙的钟磬声传了出来,一枚枚佛珠在半空旋转,化作了一篇经文,将太上一脉的弟子困在了圈中。
“太上救苦渡厄法经?”一名太上弟子失声道,那念诵经文的声响如同魔咒一般印刻在他的心中,一簇火焰自他的脚下生出,逐渐地与其他弟子身上的业火连成了一片。那弟子仰头望向了双手合十,脚踏着红莲的白发华裳女修,半晌后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净莲禅……佛子……”
“灵山佛子已经入魔了,脚下是是燃烧业障的红莲火,师兄,走!”秦若水急声道。身上业障越是深厚,这业火便越旺盛。它并不会要人的命,但是一身道行可能在业火的灼烧中化为乌有。太上三宫的弟子身上虽然有业、有执,可到底没有枉害太多人性命,远不似魔门修士那般会被法力烧空,尚有挣脱业火的余力。
使得太上三宫弟子决意退走的并非是堕魔佛子的业火,而是自凡城飞掠而来的惑心宫女修,或许不久之后,北海妖修一众也会赶到此处。在除尽魔宗修士之后,那脆弱的联盟已然是宣告破灭。
风妄收回了落在太上修士身上的视线,朝着纪玉棠一点头。
纪玉棠抬袖回了一礼,走向了躺在了血泊中的李净玉。她伸出手将人横抱起,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草编的碎屑,抿着唇默然不语。
李净玉咳嗽了一声,她抓着纪玉棠的前襟,流淌的鲜血将法衣染成了红色。她勾了勾唇,露出了一抹痛快的笑容:“你杀了李光庭,彻底与太上决裂了。你终于对太上道失望了吗?”
纪玉棠压着怒意,反问道:“难道在你眼里我会一直退让吗?”
李净玉“呵”了一声:“难道不是吗?”她窝在了纪玉棠的怀中,下巴抵着纪玉棠肩窝,又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太上失道,天下共逐!将你的仁义礼,将你的执中都抛掷吧,尽情地去恨这个糟糕的世道,将那无形的枷锁打碎!”李净玉的语调越来越沉,似是染上了几分狂意。
纪玉棠双手蓦地紧缩,她低头只看到胸襟前的一片血色,心中微微一痛,可她仍旧将这份情绪压了下去。她听到自己极为冷静的声音响起:“这就是你的目的吗?让我看见这一幕,让我心中生出怨愤与恨吗?”李净玉没有答话,纪玉棠蓦地又道,“你从来不相信太上三宫,怎么会重伤至此?”
李净玉仰头,哈了一声道:“就不能是我技不如人吗?”
她的话纪玉棠是半个字也不信,她心中百感交集,许久之后,她才掩住了眸中的关切,应道:“技不如人你不会避开吗?”
李净玉垂着眼睫,她抿着唇不再答话。
她的反应无疑让纪玉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她深吸了一口气,故作平静道:“我与太上三宫并非同道,你这么做只是多此一举。”
李净玉倏然抬眸,眼中迸射出了璀璨如烈阳的光束,她灼灼地望着纪玉棠,笑问道:“那么,你在气什么?”她的笑声实在是放肆,胸腔剧烈起伏着,带动着身躯上的伤痕,又呕出了鲜红灼目的血来。见纪玉棠不答话,她仍旧是执拗地寻找一个答案,“你早对太上道失望,那有什么好愤怒的呢?你的心跳声可一点都不平静。”
“你——”纪玉棠恼羞成怒,她瞪着李净玉道,“我怎么想与你有关系吗?”
“怎么会没有呢?”李净玉幽幽地开口道,她的语调变了,颇有几分蛊惑人心的意味,“这偌大的九州,只有我能与你同行。”混沌影界是她的,纪玉棠也是她的,在这条路上不容有失。
纪玉棠都要被李净玉气笑了:“哈,大费周章,不惜自毁只为要我与你同道吗?”
李净玉仿佛感知不到她的情绪,只是道:“不行吗?玄门除魔,我也除魔;玄门违诺,我却不曾如此,我不比玄门更清正吗?我枉杀了谁?我做了什么恶?我之道念,不与你同吗?”
纪玉棠自然知道李净玉与其他魔门修士不同,要不然她也不会一次又一次与她搅在了一次。她抿着唇,沉声静气道:“你是魔种,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随着天海魔宗的道念而显化,毕竟——”纪玉棠停顿了片刻,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毕竟魔神是被他们催生的是吗?太上失道,那魔祖就能正其道吗?天道入执,你我都能放下心执吗?”
李净玉:“你真这么以为吗?”
纪玉棠没有答话。她避开李净玉,只是因为对方是魔种吗?
她的心思是那不见底的深邃渊海,她的态度,可是比魔还要捉摸不定-
魔宫驻地屹立漫长岁月的法殿在打斗之中彻底崩毁,只余下一片废墟。
好在灵山尚在风妄的手中,将其落入驻地之中,便免去了兴建法殿之劳。
混沌影界毕竟是一个新生的世界,其中宝材远不如九州繁盛,幸而来之时众人身上都携带了不少大药,李净玉虽然伤重,可在运化药丸之后,那恢复时间便大大地减少,只需要数月便能够完全复原。这一回遭难,对于李净玉自身也是有好处的,月相在生死轮转之间,她对道意的把握又上了一个层次。
“大师姐,你这么做太危险了。”风鸢一脸不赞同地望着李净玉,哪里知道她的“有分寸”竟然是这样的结果。她的视线先是在四面扫了一圈,这才落回到李净玉的身上,压低声音道,“那位看着不像是会入魔。”
“她当然不会入我魔道。”李净玉挑眉一笑,“清浊二分,道魔两立,她之道合天之数。”
风妄不解道:“那岂不是我魔道之敌?”
“那也只是道争,是天地运转不可免除的一环。而且新天如何,谁也说不准呢。”李净玉眯了眯眼。
风鸢似懂非懂,半晌后才冒出了一句:“反正现在我等的大敌都是太上宫,哦,还有魔门三宗。”重辟魔道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是在太上除魔入执的情况下,要面临的不仅仅是魔门内部产生的争端,还有玄门那边倾来的压力。好在天地大劫落下,天道的运演无形中推动了这一步。
又与李净玉讨论了一会儿凡城中的道传,风鸢便起身离开了道宫。只是出门时便在廊道上碰见了负手而立的纪玉棠。风鸢眸光一转,脆声道:“纪道友是在担心我大师姐吗?”
纪玉棠冷笑道:“她有什么不好的?”
风鸢叹气道:“太上三宫下了狠手,到底是伤了根基。”
纪玉棠转身对上了风鸢满是忧愁的面庞,眼皮子一跳,带着几分忧虑和急切,开口道:“伤了根基?”
“是啊。”风鸢眉眼间满是伤怀,“大师姐修行太阴至法,在重伤之时难以使得坎离相济。可惜我等所修之道与大师姐不相契合,要不然姐妹们都极为愿意与大师姐双修,助她早日复原。”
“双修?”纪玉棠语调上扬,面色忽地难看了起来。
风鸢淡定道:“是啊。纪道友莫不是对我惑心宫有偏见?只不过是道法有异罢了,我倒是可借几册道书给你一观。”
“不必了。”纪玉棠忙不迭出声拒绝,她转身便往外头走。然而数息之后,她又转了回来,蹙眉道,“我是来与她告别。”
风鸢笑盈盈道:“我知道。”
纪玉棠对上风鸢的视线,心中莫名生出了几分羞恼,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一二,可又不知说些什么,嘴唇翕动着,最后索性放下了此念,快步迈入了殿中。
此处毕竟是灵山的法殿,到处都是佛门的印记,慈眉善目的佛陀脚下,龙象蛰伏、大鹏敛翅。
“昔日佛陀舍肉喂鹰,降魔渡厄,却不想自家弟子迷失在‘度人’二字上。”李净玉盘膝坐在了禅床上,伸手拨了拨一口小巧的铜钟,她微微抬起头凝视着纪玉棠,又道,“如何度人?如何度己?”
“此是佛宗法念,你大可寻佛子一论。”纪玉棠对上了李净玉的视线,抿了抿唇道,“你之伤势逐渐复原,我要回去了。”
“若我不愿你离去呢?”李净玉托着下巴的,慢悠悠道。
“那又如何?你能困我吗?”纪玉棠轻呵了一声。
“不能,你已非昨日之你,我当刮目相看。”李净玉起身下榻,她赤足踩在了地面上,一步一步走向了纪玉棠,如蒲柳摇曳生姿。
纪玉棠望着李净玉有些失神,直到面颊上传来了一阵冰冷,她才蓦地收回了神思,一把扼住了李净玉的手腕,她定定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人没有说话。修道之人不知寒暑,李净玉的指尖这般冰寒,想来是太阴之煞的外泄。她松开了手,视线略略地在那泛着一圈红痕的腕上一扫,低声问道:“你伤了根本?”
李净玉反问道:“谁说的?”
纪玉棠拧眉,怫然道:“还需要旁人开口吗?”
李净玉故作不解:“你现在又在气什么呢?”
纪玉棠矢口否认道:“我没有生气。”
李净玉点头,顺着她的话道:“嗯,你没有。”
纪玉棠一听她的语调更来气了,她说不清自己到底在焦虑什么,本心躁动,时时刻刻都不得安宁。昔日李净玉强行将她拘束在洞府困住了她,而如今没有任何的禁制,她却像是陷入了囚牢中,不知道该如何挣脱出去。不安的情绪愈演愈烈,打破了她的平静,甚至连《道德天书》垂落的清气都无法凝神。
李净玉一拂袖,风轻云淡道:“你回去吧,此地无人替太上三宫大开方便之门,他们是无法闯入魔门驻地的。”
纪玉棠咬着下唇,滚荡的心绪如同潮水起起伏伏。在她醒悟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她的手已经紧紧地落在李净玉肩上,手中力道之大,仿佛要捏碎那肩胛骨。“我以龙相助你调和阴阳,使得坎离相济。”纪玉棠咬牙道。
李净玉讶异地望着纪玉棠,没想到她会提出此事。她弯着眸子,调笑道:“可我看你的模样,像是要吃了我。”
纪玉棠没有理会李净玉。
那日她就不该与秦若水碰面,更不该同意让太上三宫加入盟约。北海妖修在疆界驻守斩杀混沌怪物,其实并没有耗费多少力气。若是他们第一时间赶过去,或许事情便不会变得如此。她试图避开李净玉,结果呢?却是越缠越紧,难以从中挣脱-
混沌影界,除了太上三宫、北海妖修以及魔宫之外,尚有一处浩然正道的驻地。在过去儒门与佛门会联合坐镇驻地的,只是这回由于灵山堕魔,佛门力量锐减,杀生道便不打算派遣弟子前往混沌影界历练。
沈藻盘膝坐在了蒲团上,手指摩挲着酒葫芦,低声道:“那日的景象是北海同太上三宫联手镇杀魔门弟子?可那处为何不见太上道痕,反倒是灵山显化?”此刻殿中只有她、颜首夏和涂丹朱三个人。浩然正道是轮值的,极有规序,这一天恰好是春秋天阙弟子休息的时日。
“太玄宫李光庭道友被纪师妹斩杀了。”颜首夏神情复杂,她接到了秦若水的传书,将那日的事情一一说出。
涂丹朱诧异道的:“太上三宫这么做太不厚道了吧?他们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了?”
沈藻冷笑了一声道:“在情理之中。毕竟冉家的事情都是他们主导的,连这都做了,还有什么不可为?说是为了除魔,其实只是想将纪师妹他们拘禁起来,等那劳什子道祖归来。”
“沈藻,慎言!”颜首夏呵斥道。
沈藻冷冷地睨了颜首夏一眼,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我在这里还需要谨言慎行吗?难不成要将我打为邪魔歪道?”
“冉家的那事情我春秋天阙也有份。”涂丹朱冷静道,“别忘了冉师伯可是春秋天阙的真传弟子。”
沈藻笑了一声道:“还是涂师妹坦率可爱。儒门前辈们不为君子,便不是我等之师。”
颜首夏转向了沈藻,叹气道:“那你打算如何?”
沈藻一挑眉:“我辈只当奉道而行,不是吗?”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却是看也不看颜首夏和涂丹朱一眼,迈着步子洒然离去。
“颜师姐不拦吗?”涂丹朱扭头望着沈藻,眉头微微蹙起。这位师姐往常便与众人不同,如今看来,更是越来越遥远了。
“能拦吗?”颜首夏轻呵了一声,眉眼间多了几分郁悒与清愁。
混沌影界中,其实并没有那么多拘束,为她说情,将她从大狱中带出时,便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这一走,她恐怕就不会再回头了。在云赤心入魔之后,那道裂隙已然生出,直至不可遏制。
“她会变成云师姐吗?”涂丹朱忧心忡忡。她跟随师长在春秋天阙清修,极少前往白鹿学宫,尽管如此,她对云赤心的印象也极为深刻。那位曾经在春秋天阙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最后决然离去时,留下了一道不可抹杀的伤痕。未曾陨落于魔修之手的,都做了她云赤心的剑下亡魂。
颜首夏笃定地开口:“不会。”?
? 62、062
海月如轮, 清辉照水。
海上潮生潮落间,海崖山石崚嶒,一条白龙探出了硕大的龙首, 金色的瞳孔闪烁着熠熠的光辉。
此境遇泥丸宫存思的神宫所化, 而围绕着月相而生的重重龙影则是太阴之中的一点纯阳之气。
原本纪玉棠以为李净玉当真是伤了根基, 然而在与她神魂交融的时候,发现这都是风鸢诓骗她的话语, 便算是没有她, 李净玉也能够自行恢复如常。也是,李净玉怎么可能会亏待自己?
倚靠在了榻上的李净玉面色绯红,香汗淋漓。
她的眼尾勾起了一抹绯色, 比之往日多了几分脆弱与破碎之感。
直勾勾地凝望着纪玉棠,她扬眉一笑,慢悠悠道:“此处是灵山的法殿。”
纪玉棠望了她一眼, 拧眉不解道:“然后呢?”
李净玉眉眼间笑意更浓, 她伸手勾住了坐在了对面的纪玉棠, 凑近她低语道:“我佛在上。”
“你——”纪玉棠思绪一转,瞬间便明白了李净玉的意思,面色一凛,作势要推开李净玉。
李净玉一眨眼, 先行一步拢住了纪玉棠, 她跪在了纪玉棠的身前,抵着她的唇“嘘”了一声:“佛山有灵,佛门净地……”纪玉棠一听她满口胡言更是懊恼,用力挣脱了李净玉, 却见她就势躺在榻上笑, 流动的眼波如一汪秋水, 又藏着几分别样的妖异与媚态。
“回去之后打算如何?在这混沌影界斩杀九年的混沌怪物吗?”李净玉手指搭在了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动着,她的语调藏着几分漫不经心。
纪玉棠拧眉瞥了李净玉一眼,没有吭声。她理了理凌乱的衣襟,后知后觉地发现,李净玉大概不是真的想如何,只是将挑动自己的情绪当成了偌大的趣味。她为了达成目的地向来是不择手段,就算是赔上她自己。
“你的打算呢?”纪玉棠反问道。在这里的魔修只剩下李净玉统御之下的惑心宫。她与太上三宫之间的矛盾恐怕不能调和,浩然正道那边立场不明,可依照冉竞日的言行,纪玉棠知道自己得做最坏的打算。在这等情况下,余下的九年时间,恐怕都得与惑心宫走到一块去。
李净玉慢条斯理地询问道:“你知道为何诸道脉为何在此处传道吗?”
这是什么话?是将她当笨蛋吗?怎么可能连此事都不知晓?不管是混沌影界,亦或是她不曾去过的其他小界,传道无疑是为了抢占先机。一个奉行自身道脉道念的世界,总比外道盛行的好处要来得多。
李净玉:“天地混沌未明,日月不生。各宗传道时日虽久,可不曾有本地的生民能够真正蜕凡筑成道基。”
纪玉棠定定地望着李净玉,询问道:“你想做什么?”
李净玉莞尔一笑:“自然是劈开这混沌的天地!”她的眸光幽邃,那一抹绯色的影似是一片烈火,一直在天幕燃烧,烧去那经年不减的晦暗、烧去那份杂乱的规序。
在这一刹那,纪玉棠从李净玉的身上体味到并非是太阴之煞带来的冰冷,而是一股滚烫与热情。
纪玉棠抿唇道:“要是我拒绝呢?”
李净玉挑眉:“那么我自己来,魔神烛九阴神通‘视为昼,瞑为夜 ’,可不就是日月经行吗?”她深深地凝望着纪玉棠,“你为了要向旁人证明拥有大道之心的你不是废物而入道,之后又为了保住性命而向上,你之所以往前迈进,大多是为人所逐,你自己难道就不想做些什么吗?”
“你没有爱与恨吗?”
李净玉的话语就像是一口洪钟在纪玉棠的耳畔敲动,震得她脑中嗡嗡嗡作响。她骤然间抬眸,那平和的视线多了几分凶狠和冷厉。“我怎么就没有爱恨?”她从牙缝里挤出这样的一句话,眼瞳深处沉着深深的晦暗与阴翳。
李净玉毫不掩饰对纪玉棠的怀疑,她抱着双臂敷衍地“哦”了一声,继而又放肆一笑:“那就让你的爱恨变成你手中的刀剑,掀翻那一片让你厌恶的天地吧!”
纪玉棠向后一仰,眸色深沉。
她的话锋一转:“混沌影界的大日与九州不同。夜间混沌怪物游荡,那一轮晦暗的月,同样藏有玄异。在过往没有人关注混沌影界的日月,为什么?”
李净玉一摊手:“要么心有余力不足,要么不想去做,除此之外,还能有其他的答案吗?”
大日照耀下的赤原是腾升的火,连带着混沌怪物都躲避不及。
李净玉站在了灵山一座破碎的大佛上,衣袂在风中飘拂,如一蓬燃烧的黑火:“东海汤谷,神扶载日。要想毁了这一轮大日,我们要走到东海尽头。”
纪玉棠抬眸,日光下的李净玉肌肤如同霜雪。
她的声音很清晰,可纪玉棠仍旧向前踏出了一步,踩着大佛与她并肩而立。“你怎么知道的?”纪玉棠的眼中藏着几分困惑。
李净玉注视着前方,她的声音逐渐低沉:“混沌影界已经不知道转过了几轮,在天地棋盘遮蔽天机之前便已经立在了那里。我所知晓的,都是惑心宫中的前辈用鲜血摹写的讯息。”
玄非玄,魔非魔,这一个漫长的太上纪,多得是想要寻找变机的人,只是在一劫难轮转时,一切恰好应在了她的身上。“魔宫已败,此行不会再有后顾之忧。怎么样?你要与我同行吗?”
纪玉棠视线落在李净玉伸出的手上,时间仿佛在这一刹那定格。在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她当然不会完全相信李净玉那蛊惑人心的话语。她要斩日月,她要开新天,这主因绝对不可能是她盛大的“理想”。
“好。”斟酌许久之后,纪玉棠在李净玉的手背拍了一把,她从大佛的身上跳下,离开的时候头也不回。李净玉抱着双臂,灼热若火焰燃烧的视线落在了纪玉棠的身影,唇角勾起的笑容意味不明。直到纪玉棠的身影彻底地在眼前化散,她才敛起了笑意,眉眼透着凉薄的光。
想要迎接魔祖、道祖的降世吗?想要一窥造化的痕迹吗?
那就等着吧!等到星光砸碎祖源魔海,等到烈焰吞噬太上神庭。重建魔道又怎么能够?她要翻了这太上一纪!-
太上驻地。
时日如过往一般周转,弟子们如同过去一般猎杀混沌怪物,并在凡城之中讲道。可自从归来之后笼罩在众人心间的阴霾始终挥之不散,像是恶瘴紧紧缠身。
“北海群妖与魔道为伍,看来是已经做出选择了。”沈辽之冷冷地开口道,没等到旁人的应和,他的语调又转为了愤然和不甘,“我太上道祖怎么可托生于魔道之人的身上?”
“是啊,沈师兄,你不觉得奇怪吗?”秦若水不假思索地开口道。
沈辽之剜了秦若水一眼,冷哼道:“秦师弟,我知道你与冉家姐妹有交情,不过你是我太上一脉的弟子,太元宫的未来交托于你手中,你切不可忘记修心。”
秦若水低头,不卑不亢道:“师兄教训得是。”
沈辽之看着秦若水就来气,他沉声道:“有大道根性之人寻到了不少,可至今无人能够真正入道,这方世界的法则何时能够演化完全?”
“这种事情也急不来,我们来此也只是为了斩杀混沌怪物,磨砺自身。”一名太始宫弟子漫不经心答道。往常太始弟子是不会参与到其中的,可偏偏劫数即将落下,而太上道祖之事又至关重要,容不得他们游离在外。
“不,我们有了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沈辽之开口,眼眸黑沉。他尚未将心中的谋算说出,却见一位师弟脚步匆匆地入了屋中。
“师兄,魔门那边有人离开了驻地,一路向东去了。”
“向东?”沈辽之眉头一皱,“难不成要去儒门的驻地?”
儒门在东。
黑瓦白墙,亭台楼阁错落。
峨冠博带的黑脸青年持着笔,手中捧着一枚玉简。
在沈藻连连缺席后,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这已经非往常的“散漫”可言。
“沈藻呢?”黑脸青年拧着眉开口,他名为王山源,虽然与沈藻一行人同为金丹期,然而他乃上一代弟子,与白青涟、岳甘棠诸人同辈,仍旧是“师长”,故而面对着颜首夏的时候,语调一点儿都不客气。
颜首夏淡声道:“弟子不知。”
“你怎么会不知?”王山源诧怪地望了颜首夏一眼,又道,“你们不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吗?”见颜首夏不应声,他又一挥手道,“罢了罢了,她总是这般没规矩,兴许还在外头猎杀混沌怪物吧。”虽然都是儒门弟子,可并非所有人在礼序之中。沈藻放诞轻狂,俨然近乎道门习气。
赤原。
沈藻手中提着一柄剑,法衣被尖利的鳞爪勾破,手臂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在她的脚下,躺着一具七零八碎的混沌怪物的尸体。这些怪物一片混沌,但是它们随时随地都在演化。譬如鳞爪,便是根据此界之生灵演变的。沈藻皱眉望了眼逐渐西沉的烈阳,法剑幻化成了酒葫芦,飞回到了腰间。
她不准备继续寻找混沌怪物藏身的巢穴,而是要在夜幕降临前设下一个屏蔽外气的阵法,毕竟夜间游荡的混沌怪物成群结队,非她一人能敌。
烈日的最后一道余辉被夜色吞噬了之后,那在赤原上萦绕了整整一日的酷热瞬间被扫荡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气与混沌。淡淡的灰雾在夜色之中无尽蔓延,山石、林木以及混沌怪物俱是藏身于其中,呼啸的风在赤原上吹动着,时不时传出一道低沉的呜咽声。
阵法阻隔异气,散发着清湛的光芒。
沈藻坐在了山石上,炯然有神的双眸落在了游动的混沌怪物身上。心中起了攻杀的念头,可她仍旧将之隐忍了下来,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忽然间,前方灵机剧烈波动,连带着灰色的、充满阴翳的雾气也扭动了起来。一道雷芒滚荡的长河自中天倾倒,仿佛天河之水倒泄。隆隆的滚雷声不绝于耳,大地也在这般威势之下震颤。
“太上水法?太阴天心雷?是李净玉?”沈藻心念微动,催动着法力汇聚在双目之上,她的眼中光芒一绽,视线穿透了那层雾气落在了在夜中行走在赤原的两人身上。
李净玉负手踏浪而立,水光瞬息之间便涨得百丈高,混沌怪物被水光卷入,身上的混沌之气俱是被雷河中的雷气剥除,顷刻间便化作乌有。一侧的纪玉棠,手中持着落月之弓,神意一转,便有数道碧芒生出,化作呼啸的怒龙扑向了混沌怪物,砰砰数声之后,地面只余下了数枚滚动的混沌珠。
李净玉勾了勾唇,语调轻快:“有人在看我们。”
纪玉棠眉头微微蹙起,也感知到了藏于暗处的窥视。她转向了李净玉开口道:“这附近是浩然正道的驻地,发现了灵机的波动自会一观。”顿了顿,她又道,“我们走吧。”她们的目的地是东海,并不想在这一处起风波。
李净深深地望了纪玉棠一眼,她一下子便看穿了纪玉棠的心思。她一拂袖,将地上的混沌珠摄了过来,漫不经心地开口道:“那就继续走吧。”
混沌怪物在夜间游荡,各宗弟子都会在这等时刻前往猎杀,至少要将驻地边界处的混沌怪物清理了,从而不让它们继续向内推进。隆隆的雷声不仅惊动了不远处的沈藻,同时也惊动了数位儒门的弟子。在白日里他们得到了太上三宫那边传来的飞书,心中生出了些许顾忌,生怕魔门修士不顾一切来此处攻伐,当即出动了数名金丹期的弟子前往一探究竟。
“此处一片狼藉,应当离开不久。”身着儒衫的青年弟子嘟囔了一声。片刻后,他感知到了一阵细微的法力波动,当即回身暴喝道,“谁?”他的警惕心一起,众人也跟着动作,身上浩然正气涌动,一枚枚文字在周身旋转。
“师弟来这边做什么?”沈藻从暗处走了出来,她的指尖搭在了酒葫芦上,眸光幽邃如海。
“原来是沈师姐啊。”那说话的弟子松了一口气,朝着沈藻一拱手,顿了顿又道,“师姐可曾看到此处有人斗法?”
沈藻故作诧异地一挑眉,她将一袋混沌珠抛给了那弟子,问道:“你是说这里的混沌怪物吗?”
那人接过了混沌珠,恍然道:“是师姐在这里猎杀吗?宫师还以为有魔门弟子来袭呢。”
沈藻讶异道:“魔门不是被太上三宫镇杀了么?”
青年师弟沉声道:“可尚有惑心宫女修在,而且北海妖修也与她们走到了一起,不可不防啊。太上驻地才发来讯息,师姐你不知道吗?”
沈藻摇了摇头,叹息道:“我这段时间都在赤原上。”
“原来如此。既然此处没有魔修,那我等便先离去了,疆界那处的混沌怪物可不少,它们身上生出了鳞甲,极难破开。”
沈藻颔首,等到了那群儒门弟子都离去后,她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在此处施展法术神通的果真是李净玉,而纪师妹也与她同行。玄门弟子或许会诧怪魔修怎么会跟北海妖修走到一起去,可她心中却明白,这是必然之事。先不说李净玉与纪师妹的交情,光是两人都是被太元道宫目光锁定,便足以使得她们同行。
不过她们二人离了各自宗门的弟子一直走到了浩然正道的驻地,是准备做什么吗?此事若是被太上三宫知晓了,恐怕路途会不得安宁吧?思忖了片刻后,沈藻也不管设下的屏护之阵了,而是化作了一道虹光朝着李净玉和纪玉棠二人离去的方向追逐去。
暗沉静谧的夜。
咕噜咕噜声清晰可闻。
纪玉棠微仰着头,拧眉道:“月中藏影。”
李净玉应了一声,又道:“有人追过来了。”她的五感何其敏锐,一下子便捕捉到了灵机的波动。碧海潮生珠绕着周身打转,身后一道月影若隐若现。纪玉棠面上满是警惕,手腕一翻便将落月之弓抓在了手中。等到那道虹光在半空中化作了熟悉的人影,她才一挑眉,讶然道:“是沈师姐?”沈藻是春秋天阙弟子,追出来也不奇怪,只是为何只有她一人?
“李道友。”沈藻淡然的视线扫过了面上含笑的李净玉,最后快速地掠过,落在了纪玉棠的身上。她眨了眨眼道,语气温和了不少,“纪师妹。”
虽然说是故交,可在这等形势下谁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数?纪玉棠并没有收起法器,而是对上了沈藻的视线,询问道:“沈师姐来这里做什么?”
沈藻轻呵了一声,意味深长道:“这话我应该问你们。”
李净玉一挑眉。
纪玉棠内心深处十分不想与沈藻动手,她抢在了李净玉开口之前应答道:“我们无意与浩然正道为难,只是恰好路过此处。”
沈藻拧眉道:“你们还要继续往东走?”思忖了片刻,劝诫道,“仅仅你们二人?太上驻地那边已经掌握了你们的行踪,此行恐怕极为危险,不如回去与同宗弟子待在一起。”
“就算太上三宫要寻仇,也不可能所有人都出动。若只是三四人,尚不值得我二人顾虑。”李净玉漫不经心地接过话。
“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沈藻道。她直视着纪玉棠,等待着她的答案。
纪玉棠没有理会倏然转头凝望着自己的李净玉,她认真地对上沈藻道:“该回头的不是我。”她的道不是给旁人做垫脚石的。
沈藻闻言一怔,片刻后叹息道:“你说得不错。他们大概是疯了。”
纪玉棠眸光湛然:“沈师姐也这么认为吗?”
沈藻抿着唇没有回答,她朝着纪玉棠摆了摆手,便化作了一道遁光向着反方向去,那身形比之往日更显落拓。
“沈师姐——”
李净玉垂眸扫了纪玉棠一眼,慢悠悠道:“她不认同玄门的道念了,恐怕要从玄门脱离。”
纪玉棠眉头不由得蹙起,她道:“像云赤心一样?”
“那倒不至于。”李净玉笑了笑,又道,“不是所有脱离原先宗派的玄门弟子都会入我魔道之中的。”自玄入魔,不管理由为何,不都是一种难以化解的执?别看如今的忘情宗弟子仍旧摆出一副玄门的姿态,可要是关乎道途,他们的狠心程度可不亚于的天海魔宗。
两人的目的地并非儒门驻地,为了少生事端,在附近的停留的时间极为短暂。
一路往东行去,但凡道路上遇见的混沌怪物,不管是白日还是暗夜,都直接出手斩杀了。约莫行了一月,自身功行不见得提升多少,那混沌珠却是越来越多,几乎堆满了储物袋。“这些混沌怪物是一团混沌元炁所化,其孕生的混沌珠可是不可多得的宝材。”李净玉一边开口,一边着手祭炼一番。她以法力为薪火,将堆积如山的混沌珠融合到了一处,祭成了九枚清光湛湛的宝珠。
纪玉棠瞥了一眼道:“用它炼你的碧海潮生珠么?”
李净玉摇头道:“仅仅是金丹境界的混沌怪物所落,恐怕层次还不够。”她如今已经是金丹境了,借着龙丹将碧海潮生珠推动到了宝器的层次,接下来要成真器,恐怕需要更上乘的天材地宝。亦或者借助某种玄异的力量。她心中已经有了谋划,在混沌影界的这九年,势必要做成此事。若是不能够成就元神,那回到九州之后,恐怕难以应对到来的危机。
纪玉棠“喔”了一声没有继续再询问。
临近东海,并没有因那片浩荡无际的水泽而生出半分清凉意,反倒是那灼烧之感更为炽热,仿佛十枚大火球当空燃烧。
纪玉棠定定地注视着前方,叹气道:“海水如沸,难以穿行。”
李净玉朝着纪玉棠招了招手,微微一笑道:“过来。”
纪玉棠拧眉,不解道:“做什么?”
李净玉伸出了左手,将宽大的袖子一撩,当即露出了一截如霜雪般的皓腕。同样是金丹之体,纪玉棠修龙功,本就阳气极盛,面对此等酷热,连力道之身都耐不住,额上布满了汗水。但李净玉不然,她修太阴之体,身上极凉。纪玉棠犹豫了片刻后,想着以大局为重,便化作了小白龙缠绕在了李净玉的手腕。
冰凉的触感扫除了鳞片上的热意,纪玉棠下意识地缩紧身躯,牢牢地锁在了清凉的腕上。
李净玉抬起手,与那双纯净的金瞳对视。她冁然一笑,眸光流转生辉:“舒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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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玉棠眸光中骤然升起了一团恼火, 听了这句话她不免想到了其他的场景,总觉得对方不怀好意。故作凶狠地瞪了李净玉一眼,龙尾抬起不轻不重地拍在了她的手腕上, 催促着她往前行。
“你在这猴急什么?”李净玉慢条斯理地开口, 不过话虽然如此说, 她脚下动作不曾减缓。脚下流淌的长河化作了清凉的云气,缭绕在了她的周身。
东海的尽头有一地界名为汤谷, 而汤谷之中生长着一株支撑天地的神扶。遥遥望去, 神扶枝叶繁茂,遮天蔽日,只是在那日芒的侵染下, 像是一团灼灼燃烧的不灭之焰。海水翻腾,热浪攀升。在那极为猛烈的火气侵染之下,缭绕在李净玉周身的云雾也逐渐地升温。
纪玉棠圈在了李净玉的手腕上, 感知到了那灼热的空气时, 本能地往后一缩。她圈着李净玉的手腕来回游离, 想要寻找一处清凉之地。
“你当真耐不住不如直接贴向我的心口。”李净玉闷哼了一声,覆住了扭动的纪玉棠。她的遁速骤然慢了下来,而海中的面貌狰狞的怪物得了这时机一跃而上。只是尚未穿过那层缭绕的烟云,便有数道天心雷落下, 砸中了它的脑袋, 将它逼了回去。
李净玉又道:“到了神扶那处,恐怕更不能抵挡了。”
纪玉棠晃了晃脑袋,她望着李净玉低声道:“那怎么办?”斟酌了一会儿,她又道, “不入汤谷, 在大日回到神扶的时候将它射下来呢?”
李净玉“嗯”了一声, 又低头笑道:“可你要如何抵御那股炎气呢?”
纪玉棠剜了李净玉一眼,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是她决定来到汤谷的,怎么可能没有解决那股燥热的办法?
李净玉:“到时候我显化神宫本相,暂时将碧海潮生珠借给你,融入你的体内。”
纪玉棠没有吭声,良久之后才道:“如果我不来呢,你准备怎么做?”
李净玉眨眼道:“没有你自有其他的人。”
纪玉棠:“……”也是,祭月圣女出入多得是相随的人。她也是傻了才会问这个问题。龙尾从细嫩的肌肤上滑落,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着,纪玉棠阖着眼,被这无孔不入的炎气所逼,心情也跟着沉闷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
李净玉和纪玉棠二人落在了海上一座赤色的孤岛中,耸立的山石狰狞怪异,绕着神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包围圈。李净玉扫开了路障,沿着如同烈火一般灼烧的长道一直走到了山谷中。在此处,那股灼热更为明显了,一缕缕了的明光彩霞从神扶的枝叶上垂落,将天地映照得璀璨生辉。只是在这一道道明光中,藏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异气,它正一点点地侵蚀和剥落那团明光。
纪玉棠从李净玉的手腕上滑了下来,显化出了人身。她双眸注视着那一株神扶,低语道:“还要两个时辰大日才回落。”
李净玉点了点头,她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望着纪玉棠,出口道:“我们先预演一番吧?”
纪玉棠困惑地望着李净玉。
李净玉从容道:“若是你内心深处排斥我的存在,那要如何借取我的本命法器?”
纪玉棠闻言吸了一口气:“你映照的气意法身尚在我的泥丸宫中,有她在还不能勾连碧海潮生珠么?”
“是这样吗?”李净玉眨眼,她倏然间贴近了纪玉棠,抿唇一笑道,“我还以为你已经驱逐出去了呢,毕竟瞧你的模样,对我是有恨有怨的。是行功的时候出了差错吗?”
她根本就是故意的!纪玉棠面色发红,她面上恼火,伸手推了李净玉一把,见她身形稳如山岳,根本不动弹,又蓦地缩回了手,自己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李净玉眸中光芒一闪,她伸手去抓纪玉棠,然而在她刻意的闪躲之下,指尖只勾到了一抹轻而滑腻的发丝——像是流水一般,很快从指缝间淌落。
李净玉又道:“这一路过来极为耗费法力,先休息一阵吧。”
纪玉棠哪会不知道这点,可不就是她李净玉自己耽搁了点时间吗?
在打坐中,两个时辰转瞬即逝。
巨大的火团仿佛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熔炉,将元炁和灵机都烧灼得扭曲起来。神扶之上骤然爆射出粲然的明光,承接着这一轮粲然的落日。就在双方的光芒相接时,九道形似黑乌的黑影从烈芒中飞窜了出来,落在了神扶的枝丫上,用那尖喙梳理着身上的火羽。
随着大日光轮的消失,整个混沌影界的赤原上温度都降了下来,然而在汤谷之中仍旧似烈焰焚烧。那九只黑乌在树隙间跃动着,采摄着大日之精。随着它们体内灵机的运转,燥热便往上攀升一个层次,按照这种样子持续下去,总有一天会将天地焚烧个干净。
“那是贼日乌,在九州的上古传说中也曾出现过。此兽诞生于混沌之中,以大日之精气为食,终有一日会化作新的日轮。可是对于日月来说,生诞出灵识并非是好事。”李净玉眯了眯眼,“而现在九只贼日乌叠合成烈阳,那可是一种灾难。”
混沌影界虽然有生民诞生,但日月仍旧是处于混沌之中。按理说这一波生民会在劫数之中覆灭,等到混沌之相彻底消失方会重新生诞,然而九州修士的插手 改变了此界的历程。如今的生民都在驻地之中为九州法门所庇护。
纪玉棠手中持着一张龙形的大弓,随着她功行的提升,这张趁手的法器形貌也有了更易,不再是当初那破损、暗淡的模样。宝石、珊瑚点缀在了长弓之身,光芒流转间,那是残存于此弓中的龙道之力。
李净玉望了眼纪玉棠,笑着询问:“准备好了吗?”
纪玉棠点了点头,神意一运转,第一支箭矢已经如迅电流光,带着龙吟朝着前方卷去。强悍的力量在神扶上炸开,掀起了层层的气浪。那一只贼日乌尚不及做出反应,便砰地一声化作了一团火星子,向着四边迸射。
余下的八只贼日乌被惊动,此刻纷纷地从神扶上飞起来,它们察觉到了李净玉和纪玉棠两个不速之客,发出了一道愤怒的剑啸,便向着她们俯冲而来。箭矢的碧光在半空中绽放,同时火团也骤然在苍穹攀升,将整个天地照得通透,宛如白昼降临。
李净玉身后显化出一弯清凌凌的银月,清光似霜雪。碧海潮生珠勾连着她的气意在纪玉棠身后盘旋,蓦地被现身的神龙衔在口中。
贼日乌身上的暗影剥夺,化作的灼热光团极为刺目,纪玉棠的双眸被刺激得流出了眼泪,眼前只余下一团绚烂灼目的白光。她凭借着神意感知贼日乌的落处,可神意抵达之处,都是烧不尽的烈火。就在她被烈焰灼烧得仿佛要化作灰烬之时,一股清凉之气自身后泻出。泥丸宫的骤然多了一枚旋飞的碧海潮生珠,眼前似是水流缓缓地淌过,抹去了那股烧灼之感。
纪玉棠哪会不知道李净玉在这个时候出手了?她当即睁开了双眼,把握住时机,弯弓搭箭朝着那飞舞的光团射去!怒龙的呼啸与长吟好似翻江倒海,气势磅礴,四面都是水潮的奔涌声。此地的异象映照到了天穹,那一轮阴晦之月仓皇地后退,将这片天幕让给了“烈火”。
这是一个极为短暂的夜,也是一个极为奇异的白日。
但凡在混沌影界中的人,都能够见到天幕中显化的八条龙影与八个烈日。驻地凡城中的百姓们感知不到其中的妙处,只知道龙影一变动,便有一团烈芒化作了星火从天幕坠落,而那长久困扰他们的酷热也随之消减了一些。等到八轮日影都彻底坠落之后,是他们从未体味过的清凉界!凡民们不由得跪在地上叩谢神恩,那充满着敬仰的歌声如山呼海啸,在城池中久久的蔓延回荡-
太上驻地。
秦若水一众先前还不知道李净玉与纪玉棠为何一直往东行走,等到了这一刻终于领悟了过来,她们分明是去重塑烈阳,劈开了这片混沌!太上道宫往常也有人注意到此界烈日的不同,但却从没有人去寻思做成此事。他大叹了一口气,以往所坚持的念头更是动摇起来。
一名太上道脉的弟子脚步匆匆:“秦师兄,不知沈师兄在何处?”
秦若水一怔,拧眉道:“先前沈师兄说是去儒门驻地,兴许在那处?”
那弟子摇摇头道:“不在。”顿了顿,他又道,“沈师兄是不是去魔宫驻地了?”
秦若水:“不可能。”与其说他前往魔宫驻地,倒不如说他前去寻找李净玉二人了!想到了此处,他的神情当即大变,急声询问道,“是沈师兄一人不见了吗?”
那弟子老老实实道:“不然。太始宫的王守岁师兄也不在。”-
东海之岸。
沈辽之双眸注视着天穹,鬓间沁出了汗水。
“王师弟,她们应当就在前方了。”
王守岁点点头,道:“没想到她们是来镇压烈日的。”琢磨了一阵,又道,“若不是沈藻胡乱引路,我们也不会直到此刻才到此。”
沈辽之应了一声,又道:“或许眼下是个好时机,她们在镇压烈日之后,法力难以为继,是我等出手的好时机。”
王守岁面露犹疑:“可这样——”
沈辽之漠然道:“王师弟,不要忘了,李师兄死在了他们的手里,她们是魔修,是我太上之敌!”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为我太上大计,得留下她们的性命。”话音落下后,沈辽之身上飘出一道法符,定住了周身滚滚的气浪,他率先一步踏水而行。王守岁在迟疑片刻后,终究是跟了上去-
汤谷中。
在贼日乌坠下之地,尽是炎炎的烈火,气浪灼人。
纪玉棠坐在了一块山石上,面色煞白如纸。在与贼日乌的搏杀中,她的神意消耗极大。倒是李净玉面色红润,像是个没事人。
李净玉慢悠悠地开口道:“贼乌坠落,大日重演。下一个要针对的便是月中之影了。”
纪玉棠一颔首,又道:“极阴极阳,栖月之树应当也在东海。”
李净玉道:“此事做成了,太上道宫便休想在这儿占据大势,将它演变成新的太上纪。”
纪玉棠转头望着李净玉。
李净玉轻呵了一声:“你我二人重演日月,那么此处该崇拜日月,不是吗?”
就知道李净玉做事情是有目的的!不过若是将这儿演化成崇拜日月之地,于龙宫道法无碍,对她自身则是好处多多。至于玄门的谋划,那与她有什么关系?纪玉棠心念微动,正打算应答,倏地感知到了一股凛冽的杀机如利刃一般刺来。她神情骤然一变,催动着神霄雷向着前方打出。
雷芒与无形的剑气交接,骤然迸射出了连串的火星子。
纪玉棠起身看着两位不速之客,而李净玉面色冰寒,负手站在了纪玉棠的前方。
“太上道宫的动作倒是比我想象得要慢上一些,怎么,是迷失道途了吗?”李净玉望着沈辽之,意有所指。
沈辽之面色冷沉,将周身法力催动。四象神雷化作了四只庞大的圣兽法相,镇守在天幕四方。王守岁见沈辽之一言不发便动手,暗叹了一口气后,也催动了自身的法剑,裹挟着虹光向着李净玉二人杀去!
雷法乃是天地之刑,沈辽之虽修成了四象雷法,可李净玉、纪玉棠二人同样也是会得相似的法术的。此刻四象化生,身负紫芒,张牙舞爪。可那一道湛然的长河横亘在前,始终难以逾越。再看王守岁,他所习的乃是太始一脉的天心正法,然而此法剑能断浊煞,可面对着同为太始一脉的水法,却不能起到太大的作用,甚至能够被那浩浩汤汤的长河吞噬了。
王守岁传音道:“她不运转魔功,便不见多少胜算。”
沈辽之闻言不以为然:“她终究是生长于魔门的,便算是领悟我太上一脉的至高法诀,恐怕也不能够支撑多久,总会暴露本相。”
王守岁眼神闪了闪,并不太认同沈辽之的话。他的恩师乃张怀玉,过去时常听他提起那位惊才绝艳的师叔。眼前的魔女是那位师叔的女儿,根骨和悟性又会差到哪里去?她可是连太始渊天神水都炼成了。他往前望了一眼,又道:“祭月魔女的法力不曾有消耗,而纪家那位似是气力不济,我们针对她出手。”
沈辽之同样是辨认出了纪玉棠的状态,心想以她如今之能,恐怕难以拨动太上一脉的至高道典。他心神一凛,伸手往前一点,四象雷网便携带着风雷之力朝着纪玉棠的身上罩去!此刻的王守岁眼神闪烁,袖中飞出了两条莹白如玉的长须,宛如鞭子一般向着前方的水潮打去。在水潮分开之际,眉心深处一道紫芒向前激射。长须乃是昔年恩师夺了龙须祭炼而成的,其上蕴藏着浓郁的龙威,一鞭落下能打开水潮,至于那紫芒乃是他的心生之剑,看似是针对李净玉的,实际上虚晃一招,刺向了纪玉棠。
李净玉眸光冷然,她的视线落在了沈辽之的身上。这位太玄宫弟子身怀雷法,可释放出来的威能不如李光庭。同为金丹之境,在道行上仍旧是有深有浅的。她并不管后方的纪玉棠,而是伸出手指向着沈辽之一点,碧海潮生珠便一化为九,携带着千钧之力向着沈辽之砸去!
这是打算让他收招吗?沈辽之暗暗一哂,法力一运转,身上的道衣荡开了一道道轻柔的光芒。如同起伏的浪潮一般,将前方碾压而来的异力层层化解。道衣上的宝光与碧海潮生珠携带的水芒相撞,双方其实都在崩解,就看谁的法力深厚,能够坚持得久一些。不过此刻,四象雷网已经落下了!沈辽之眼神光芒一亮,等到王守岁那一剑建功,他便能够回转与自己一道对付李净玉!
剑芒撞击在了纪玉棠的身上,发出了“铛”一声响。
纪玉棠的神意虽然消耗殆尽,可力道身躯却没有任何的损伤。那道剑芒撞在了她的眉心,紧接着便浮现了一片银鳞将之蕴藏的剑气消减,她冷淡地望向了王守岁,神情平静。
王守岁听了那声音顿时牙一酸:“力道。”他吸了一口气,再度催动了长须,此刻却是要将此等法器打坏那层盘桓在纪玉棠周身的鳞甲。他锐意进取,却顾不得沈辽之了。
在抵御之中,沈辽之的额上不由得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水。一道道雷芒落下,将纪玉棠拘束在原地,便无法再针对李净玉做什么了,只能够催动道衣抵御。反观李净玉,她不仅能够催动碧海潮生珠,甚至脚下雷河滚荡,一并朝着他身上冲刷下!他正待喊王守岁牵制雷河,那滚荡的紫芒已经剥开了道衣上的宝光。此刻他感知到了一抹浊煞与污秽之气,垂眸一望,哪里还是那清光湛然的太上水法,而是那充满着浊煞、污秽的冥河之水!悬在天地的冷月如勾,阴气一点点地剥蚀着沈辽之的五感,他的牙齿不由自主地格格打颤。
“太玄宫么?不过如此。”李净玉眉眼间露出了一抹嘲弄的笑容,碧海潮生珠瞬息穿透了沈辽之的身躯,将他的元灵捣烂。僵硬的躯体向下坠落,水光蓦地向上一卷,顿时将他拍烂。
“沈师兄?!”舞动的长须砸开了一道裂隙,可骤然间的变化使得王守岁神魂失守!他错愕地转身,法力往前一铺,作势要捞住沈辽之的尸体,然而仍旧是晚了一步。那头纪玉棠一直被动承接着攻袭,此刻见王守岁心神震颤,当即抓紧了时机,一只手化作了龙爪猛地向着前方推出。 “天龙裂”至刚至猛,只听见一连串咔擦咔擦的骨裂声,王守岁整个人顿时倒飞了出去。纪玉棠望了眼吐血的王守岁没有进一步动作,但是李净玉却不打算放过他,数道天心雷向下砸落,神水又往下一碾,直到察觉神魂散尽之后才罢了手。
李净玉望了眼纪玉棠道:“走吧。”与太上道宫弟子斗了一场后,法力消耗可不少。混沌影界的灵机不比九州,要想恢复至全盛状态,恐怕得寻个僻静之地休养一段时间-
九州,太玄宫。
巍峨的山峰高耸入云,深紫色的云气大法力的牵引下孕生着一道又一道的雷芒。
一座座宫殿宛如飞岛悬浮在了半空中,如群鸦之影。
太玄宫掌仙道律令,执九州刑名,若无诛杀令,宗中弟子便不会轻易走动,而是在雷海之中清修。他虽比不得太始宫的隐世,但也不像太元宫那般时常在九州行走,故而门中弟子便算在大劫之中,也不会折损太多。然而此刻,一位面貌刚毅的紫衣道人负手立在了殿中,神情中满是肃穆之色。
“混沌影界中虽然到处都是混沌怪物,可我三宫弟子在一处,通常不会面临多大的危险。”紫衣道人肃声道,他转身望着持着拂尘的女道,又道,“金师妹,可现在我三宫弟子命灯灭了近十盏。”进混沌影界是为了历练自身,同时也是为了宣扬道法,比之九州可算得上安定。
金碧幽眸光沉静,她淡声道:“情况有变,兴许是与魔门之间开战了。”李净玉是魔门之中的变数,有她在,恐怕双方之间的矛盾只会激化,不可能调和。顿了顿,她又道,“听闻魔门死伤不计其数,魔宗的长老正大发雷霆。”
“莽撞!”紫衣道人斥责了一声,顿了顿又问道,“冉竞日如何了?”
金碧幽对他直呼冉竞日之名没有什么反应,她淡淡道:“龙主下手不留情,无力回天。”
紫衣道人又问道:“那之后的计划呢?你们打算怎么做?”
金碧幽笑了笑,凝望着道人,柔婉道:“柳师兄真想知道?”
紫衣道人怒声道:“我不能知道吗?”
金碧幽神色不改,温声道:“冉师侄的尸身已经被封镇。以我太元宫秘法追溯,发现她的元灵似乎还在世。”
紫衣道人拧眉:“在何处?”
金碧幽摇头道:“不知。”虽然是一件小事情,可仍旧是无法推演。不过据她们的推测,要么藏身于冉家的某一处,要么就是被惑心宫的女修给带走了。见紫衣道人眉头紧皱,金碧幽又道,“为了迎接太上道祖降世,三宫人心必须使到一处去。柳师兄,当日对李师姐的判令可是出自你之手。”
紫衣道人闻言身躯蓦地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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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之上, 水浪旋动。
冷月如盘,一半压在了海岸线上。在寒月的前方,一只数丈高的金蟾正踏在了水波上, 用一双碧色的眼瞳死死地凝望着纪玉棠和李净玉两人, 周身散发着浓郁的阴气以及丝丝的混沌之息。
藏身在东海某处孤岛修持了数月后, 消耗的元炁和神意已经尽数恢复。两个人都不想耽搁时间,故而在找寻到了金蟾的下落时, 立即动身准备将它镇杀。与贼日乌一般, 这只金幽寒蟾也是混沌之中诞生的异种。它身负极阴之气,在吞够了月精之后便会吞灭寒月。一旦此界的日月陨落了,那尚未生成的法则就会从头开始。
李净玉凝眸注视着金幽寒蟾——极为阴煞的寒气对她并没有多少影响, 反倒是催生了一波又一波的水潮。这只诞生于混沌中的异种,若是能够吸摄它身上的太阴之煞,那自己的功体必然会向上攀登一个层次, 故而她转向了纪玉棠道:“我来对付。”
纪玉棠负手落在了礁石上, 对着纪玉棠点了点头。
碧海潮生珠以一化九, 在半空中显化出了生生不息的月轮。由《月相九轮天章》中的秘法勾勒出的月影与海上的那轮明月重合,又渐渐地夺取了它的光芒,演化出了一个银月之域。这只金幽寒蟾虽是异种,可智识并未成长到那等程度, 只是本能地迫近太阴之精。在察觉到那勾勒的九轮月相时, 它顿时被吸引,跃入了其中。
“呱呱”的叫声如同雷鸣,金蟾的背后生出两片透明的羽翼,周身被一股半透明的光球包裹着, 口中吐出了一枚圆珠。圆珠旋转之间, 翻滚的水潮瞬间冻结成冰, 金蟾本身却不受那陡然增长的寒气影响,而是一个腾跃朝着半空中的月相吞去。
李净玉眼皮子一跳,身上的法力如同潮水一般奔涌,在金蟾靠近的时候,九道月轮的位置霎时间一错,如同星雨一般向着它的身上落下。只不过在碰触到那滑腻透明的光球时,碧海潮生珠迸发的威力被一股弹力给卸去了。
纪玉棠朝着李净玉扬眉道:“这金蟾有护身神通。”
李净玉点了点头。法力催动着太始渊天神水,水流瞬间之间便破冰而出。碎裂的冰棱中向上破散,只有犹如冰雹一般迅疾落下,噼里啪啦地打在了海面上,惊起了一阵阵涌动的海潮。只是那金幽寒蟾却是不管不顾,任由冰棱和水潮砸在它的身上。它的身躯只是颤了颤,那层宝光便将攻势卸去。
几个来往,李净玉心中也有数了。九道月相排在了空中,散发着幽幽的太阴之气。在金蟾张嘴吞来的时候,如同一串连珠,一个携着一个落入金蟾的口中。在金蟾的体内阴寒之气犹甚,连李净玉的身上都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霜雪。纪玉棠拧眉,正打算出手,却被李净玉一个动作制止住。她沉着脸注视着半空中跃动的金蟾,忽地听到了一连串的砰砰声,下一刻便见十枚碧绿色的珠子自内而外的激射出,溅出了一大片黏稠的鲜血。
在护身的宝光破碎的刹那,李净玉掐着决打出了数道天心雷。雷芒伴随着呼啸而来的水潮自金蟾身上的伤口涌入,瞬间便将洞孔撑成一尺大小。雷芒和神水剥蚀着金幽寒蟾的血肉,旋转的碧海潮生珠又如狂风骤雨般急速落下,在一连串凄惨的叫声中,金幽寒蟾的肉身被彻底捣乱,坠入了海中溅起了大片的水浪。
竟是比对付贼日乌还要容易些。
诧怪的眼神在李净玉的身上流动,纪玉棠也没有多问,此刻的海月堪堪跃起,在少去了那道纠缠的暗影后,撒下了大片的清辉。
在解决了金幽寒蟾后,李净玉伸手将金蟾体内剥除的一枚寒气侵人的宝珠握在了手中。贼日乌吞化日精,在陨落后生出了一片绵延不尽的火,而这金蟾则是将月精凝成了一枚魄珠。她凝眸注视着海月片刻,指尖往前一弹,便见一朵云翳将天幕遮掩,紧接着便有一股太阴之气形成了一道银盘,由盈至缺,由缺至盈,昭示着月相的盈缺与生死运转。
对于修道士而言,这只不过是一眼便能看穿的障眼法,可落在了生民的心中,无疑是一种神迹。在这一刻,纪玉棠倏地明白了李净玉的打算,这一轮天月是混沌影界的原生之月,但是在与她的气息交融后,此界的生民拜月就相当于拜她,这是夺天地造化之功。
“还不走么?”李净玉望了纪玉棠一眼,慢悠悠地开口道。她的身上寒气并未退去,眉眼间都浸着如高山雪般的冷意。
“回驻地?”纪玉棠一挑眉,又自言自语道,“混沌影怪尚未解决。”
李净玉叹气道:“你当真不会怜惜我,我的法力消耗了不少。”
在对付金幽寒蟾的时候,她遵循着李净玉的意思袖手旁观。自己一身轻松,自然便难以想到李净玉。再者,她的神气旺盛如常,若是不开口,很难看出她的法力是否消耗过度。很有可能是骗她的。纪玉棠心念微动,定定地望了李净玉片刻,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多疑,道:“那边先回去休憩吧。”海上有一座孤岛,游走的混沌怪物被清理得一干二净,先前她们便是在那孤岛的某一个简陋山洞中清修的。
李净玉一点头,难得的没有继续逗弄纪玉棠。回到了山洞之中,两人各自占据一角,静心修持。
魄珠悬浮在半空,散发着幽幽的阴气。李净玉盘膝而坐,将一半的本识倾注在了碧海潮生珠上,靠着它来牵引魄珠之中的太阴之精。此物对她大有裨益,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随着她的神意勾动魄珠,那股太阴之气更为浓郁,寒气四溅,石壁上蒙上了一层雪白的细霜。
纪玉棠坐在了对面,在察觉到四溢的太阴之精时,双眸倏地睁开。金芒一闪而过,那双龙瞳在数息之后方变成乌黑幽邃的眼眸。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李净玉——本心蠢蠢欲动。她修行龙功之后,阳气攀升,靠着道德天书中的阴气达成阴阳相济,对本心来说,修行太阴至法的李净玉,有着莫大的吸引力,尤其是在已经尝过那般滋味之后。她双眸一瞬不移地落在李净玉身上,而正在修持中的李净玉也有所感。太阴之精使得体内的阴气攀升,她同样需要一点阳气相济,往常自是靠着法力以阴化阳,只不过此刻嘛——她心神一松,仍旧碧海潮生珠朝着纪玉棠身上缠去。
泥丸宫被一股熟悉的太阴之气冲撞,纪玉棠的身躯蓦地一僵,甚至能够感觉到神龙法相尾巴的僵硬。她的呼吸一下子就变得急促和沉重起来,在几番抗拒和推拉之后,神龙便甩开了她去追逐那枚碧海潮生珠。或是顶在了龙角,或是衔在了口中,或是用尾巴尖轻轻地颠动,这样的追逐一直到了碧海潮生珠显化月轮之时才停止。月相周边浮动着数条龙影,神龙在缠绕在月轮上之后,便发神威将那残存的,不属于自身的龙影吞噬,而自身则是慢慢地在月上显化,逐渐变得凝实。
将魄珠中的太阴之气吸摄,是一个犹为漫长的过程。如果只是靠着自身清修,恐怕需要一年半载。不过如今得了“双修”之助,这个过程却是被缩短了。两个月的时间在龙戏珠中迅速地度过,在魄珠中最后一丝太阴之气被纳入体内后,碧海潮生珠逐渐地向着后方褪去。可神龙并不满对方的抽离,伸出爪子倏地按住了碧海潮生珠,垂着龙首将它含在了口中。龙瞳中闪烁着璀璨的金芒,注视着李净玉半晌,它主动地朝着李净玉飞去。
“世人都道龙性本/淫,如今看来倒是真的。”李净玉伸出手抚摸着神龙法相的脑袋,朝着面色绯红的纪玉棠投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
纪玉棠双眸浸着水光,闻言大为窘迫,将那贪恋着碧海潮生珠的法相一收,她起身向着李净玉走去。不得不说,在这般的双修中,与李净玉道法对碰,她自身也收获了不少。她垂眸避开了李净玉藏着几分戏谑的目光,低声道:“外间不知道怎么样了。”
“总不会太糟糕。”李净玉漫不经心地开口,她朝着纪玉棠伸出一只手,示意她拉自己起身。
纪玉棠垂着眼睑,凝视着那双素手片刻,才慢慢地伸手。然而在她指尖搭上了的李净玉手指时,她的手腕蓦地被反握住,一股力道将她往下一扯,她脚下一个踉跄,当即跌在了李净玉的身上。望着那张似是春水含情的面庞,她微微一怔,片刻后咬了咬出唇,羞恼道:“你做什么?”
李净玉贴近纪玉棠,她低笑道:“我只是有些奇怪。”
纪玉棠不说话。
李净玉又道:“你之本心与你相违吗?若是如此,那不当是本心,而是心魔了。”
纪玉棠咬了咬牙,挤出了四个字:“什么意思?”
李净玉伸出手指在纪玉棠眉心轻轻一点,她幽幽道:“你不是贪我身子吗?”
这句话落入耳中,像是一桶油浇在了火星子上,碰一下火焰蹿升,不可遏制。纪玉棠猛地挣脱了李净玉,她往后跌退了数步,直到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时,她才大声道:“你胡说什么?”
李净玉眨眼:“这儿又没有其他人,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是怕我听不见吗?”
纪玉棠反驳:“我没有!”她的心跳如擂鼓,片刻后才定下神来。她抿了抿唇,欲盖弥彰道,“既然与我道途有益,我什么不能接受?”
李净玉抱着双臂,她轻哼了一声道:“你变卦倒是极快,过去在祭月洞府中怎么不见你这么说?”见纪玉棠面上羞恼更为浓郁,她又盈盈一笑道,“既然你我相投契,那便一道努力吧,如此才好对付太上三宫。”顿了顿,她又道,“看在往日交情的份上,你若是想做些什么,我也是允你的。”
纪玉棠极为混乱不堪,眼前浮现无数个李净玉的身姿,千变万化,但是眉眼间流露出的风流情态却是一致的。纪玉棠莫名地觉得干渴,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杂乱的念头尽数抛去,这才故作镇定地抬首,对着李净玉大声道:“我还能对你做什么?”
李净玉偏着头反问道:“你说呢?”
纪玉棠对上那双流淌着几分媚意的眼眸,努力地平复过于急促的呼吸,不想被李净玉三言两语勾得心猿意马。
李净玉眼中笑意更浓,纪玉棠的沉默并没有坏去她的兴致。她缓慢地走向了纪玉棠,像是在风中摇曳生姿的柳枝,款款而行。
“譬如化作小龙钻入我的衣裳内游走?又或者将我缠在了柱子上,用龙鳞一寸寸地碾摩肌肤?又或者——”
纪玉棠哪里听得下去,她的周身燥热,面红耳赤。伸手捂住了李净玉的唇,不想听她多说一个字!她说的都是她不能够否认的旧事,可是听起来总觉得怪异非常。
李净玉微仰着头,蛾眉曼睩,顾盼生辉。
她伸出舌尖在纪玉棠的掌心轻轻扫过,见她迫不及待地收回手,才又笑盈盈道:“怎么?又想听了?”
“你、你——”纪玉棠又羞又气,浑身发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努力地压下那股情绪,可始终难以做到。她咬了咬唇,视线对上眉开眼笑、乐不可支的李净玉,更是气涌如山,口不择言道,“你若真让我为所欲为,怎么不自己先褪去裙衫?!”
李净玉的笑声倏地一止,逗弄得似是有些过火了。她拧着眉苦恼地望着纪玉棠,似是在思忖下一步该如何。
纪玉棠喷涌的怒焰并没有因李净玉的收敛而有所遏制,看着她犹疑的模样一下子更气狠了。长久被李净玉压制和戏耍的气闷、委屈和怒意尽情上浮,她话语如连珠串,尽情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末了还扬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声,反问道:“你怎么不肯了?”
李净玉偏着头,含笑道:“当真?”
纪玉棠呵呵冷笑道:“还能有假?”
李净玉深深地望了纪玉棠一眼,先是褪去了氅衣,紧接着手指又落在了系带上,轻轻一抽便解开了活结。李净玉微微仰着头,她一边脱衣,一边开口道:“那你好好看着吧。”
纪玉棠错愕地望着李净玉。
仿佛一朵净叶莲,被如同春葱般的纤长细嫩的手指剥去了粉色的花瓣,露出了莲心。
她的视线锁住了那香娇玉嫩的肌肤,劝阻的话卡在了嗓子中。良久之后她才回过神来,伸手一摄,捡起了落下的衣物罩在了李净玉的身上。“你疯了?!”她斥责了一声,眼中尽是散不去的恼意。
李净玉不以为然道:“你现在才知道吗?”她朝着纪玉棠抛了一个妩媚多情的眼神,又道,“怎么样,满意你所见的吗?”
纪玉棠额上青筋一跳,捏着衣裳的手蓦地泄出了几分多余的力道,只听得哗啦一声响,那上好的宝材织就衣裳在她手中裂成了两半。眼中光芒流转,终究是让情绪占了主导,一双眼中流泻出了几分金芒。就算是真龙,那双竖瞳中也会透出几分属于妖的冷漠和寒气。她俯下身,尖锐的牙冒出,仿佛要将那细嫩的脖颈凿穿,直到尝到了几分血腥气才抬起头,找回了几分神智。李净玉眸光幽邃,闪烁着几分兴奋之意。她蓦地伸手揽住了纪玉棠的脖颈,吻住了那沾血的红唇。
海潮在狂风中翻涌,悬立在茫茫海域中的孤岛无人问津。
明月的清辉落下,却见一条强有力的龙尾猛然间拍下,掀起了一阵狂潮,顿时将这静谧打碎。
数日后。
纪玉棠冷着脸坐在了山石上,墨色的长发散乱地披在了身后。
洞窟被激窜的法力掀动,整座山崖崩塌,已经瞧不出最初的模样——在这期间用法力神通恢复过几回,可最终仍旧变成了这糟糕的模样。
“你这是抹脸给谁看?”李净玉抱着双臂,衣袖被风拂动,露出了一截留下了斑驳印迹的手腕。她轻笑了一声,又扬眉道,“你之前不是乐在其中吗?也没见你动作有所收敛啊?”
纪玉棠转头望着她,那股冷锐和气闷在对上笑吟吟的眼眸时消解了不少,她平心静气道:“我恼我自己。”
李净玉“啧”了一声,慢条斯理道:“那你还不如恼我。”她斜了纪玉棠一眼,话题并不在前几日的事情上逗留,而是提起了“混沌怪物”,“日月经行如常,这些时日的混沌怪物大概已不分白日和黑夜了。”
她的情绪抽离太快了,仿佛之前发生的一切对她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情。纪玉棠松懈的同时又有些懊恼,她瞪了李净玉一眼,压下了那莫名其妙的心绪,抿唇应道:“这混沌怪物生生不息,分明是混沌影界法则尚在混沌之兆,得寻到根源去补其残缺。”
李净玉缓缓道:“天地之极。”-
在贼日乌坠落后,太阳之中不再有九重日影,困扰了生民千百载的酷热被解决,的与此同时带来的是混沌怪物的反冲。这些怪物极为畏惧旺盛的阳火,可如今那阻遏它们步伐的烈焰消失了,在白日里混沌怪物也成群结队,而不是过往的零星。
“原本只用在夜间对付,可现在白日里的驻地也遭遇混沌怪物的袭击。”儒门驻地,一名弟子出声抱怨道。在混沌怪物改易之后,他们也需要调整自身来适应天地的变化。
“但是夜间遇到的混沌怪物却不如先前那般强横了。”涂丹朱脆声应道。她一直关注着混沌怪物的变化,见那名弟子声音消去之后,她又道,“混沌怪物无穷无尽,我们难道在这里猎杀九年,等下一个轮转之机吗?让后来的弟子重复着我们的行为?”
“那你觉得该如何?”王山源迈步入殿中正好听见了涂丹朱的话。
“寻找其根源,彻底地抹除混沌怪物的存在!”涂丹朱斩钉截铁道。
王山源尚未开口,便有弟子笑道:“哪有这般容易?若真能够如此,怎么没有人去做?”
涂丹朱扬眉,问道:“是因为觉得不可没去做,还是因为去做了觉得不可?”
那弟子被涂丹朱一堵,半晌后才道:“先圣之法不可更易。”
王山源点点头道:“有理。”
涂丹朱一脸不赞同地反驳道:“若是法不可改,昔日儒圣传道,为何会有三大道脉?而三大道脉之中又有无数支脉?”
王山源不悦地望了涂丹朱一眼,拔高声音道:“那能一样吗?”
涂丹朱执拗道:“怎么不一样?日月都在更易,混沌影界的法则也在更易,若是我等再不做点什么,恐怕别想在此界传播道法了。”
王山源皱眉道:“我们不是庇护那群生民了吗?”
涂丹朱没有接腔,她的视线越过了王山源,落在了颜首夏的身上。
颜首夏暗叹了一口气,朝着王山源作揖道:“宫师,涂师妹说得有道理。”
“我看你们是被沈藻影响了。”王山源冷笑一声。在提到“沈藻”两个字的时候,他倏地想起了正事,他又询问道,“沈藻还没回到驻地么?”
颜首夏眼中掠过了一抹晦暗的光芒,她道:“宫师寻她做什么?”
王山源沉声道:“太上一脉的沈道友、王道友陨落了。太上驻地追寻蛛丝马迹,发现他们与沈藻碰过面。”
“这是在怀疑她吗?” 颜首夏骤然抬眸,视线锋锐了起来。
王山源没好气道:“自然不是。只是想从她那边了解些许情况罢了。”
颜首夏眉头舒展,缓缓道:“原来如此。”顿了顿,又道,“我不知她在何处。”
“莫不是叛出春秋天阙了?”王山源嘟囔了一声,心神一凛。一股寒气自脚底往上蹿升,他整个人如坠冰窟之中。昔日儒门叛徒云赤心可是与沈藻交好,而后沈藻也不曾与云赤心断情绝义!难不成她也堕魔了?以她往日放诞轻狂的习性,在放弃了自制之后,极有可能走到这一步。毕竟她可是被大宫师扔到了大狱中的人。“你们当真不知道?”王山源目光冷锐,锋芒逼人。
颜首夏道:“不知。”
王山源盯着她,又道:“当初将她从大狱之中提出来,是你替她立下的请书。”
颜首夏一脸淡然道:“是。”
王山源:“你知道后果吗?”他凝视着颜首夏,又道,“半个月后,若仍不见沈藻,便当她违背规序,叛出我春秋天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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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山源自知从颜首夏的口中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很快便拂袖离去。
颜首夏神情平静,起身回自己的屋中。涂丹朱眉头一皱,思忖片刻便跟上了她的脚步。她的视线左右转了一圈, 见无人在附近, 才低语道:“你还立下了请书?这样的话怎么能够放沈藻走?”
“无碍。”颜首夏笑了笑, 眼神平静,没有多余的情绪。
涂丹朱望了她半晌, 暗叹了一口气。她知晓无法说服颜首夏, 便不再多言。只是内心深处仍旧盘桓着一股怅然。自云赤心生变后,沈藻又出了问题。此回回到九州就算不被学宫责罚,恐怕颜首夏都不会受上层信重, 或许连“宫师”之位都做不得了。
与此同时。
万万里之遥的天地之极,一个个大漩涡散发着恐怖绝伦的气息,无数混沌之息从此中逸散, 一点点地渗入了天地元炁。在灵机的冲撞之下, 它们凝聚成一团, 会演变成新的混沌怪物。
“这漩涡有些像北海的玄冥阴域。”纪玉棠注视着前方,若有所思道。只是九州玄冥阴域,大漩涡中混沌之气尽数消磨了,不会有多余的混沌逸散出, 而是圆满之变。“以你我之力, 恐怕无法根除大漩涡。”纪玉棠说得直白。为此处天地法则所限,她们的修为只可能是金丹之境,可大道本身的演变,却是超过了这个层次。
李净玉点点头, 并不否认纪玉棠的话。她取出了九枚以混沌珠祭成的圆珠向着四方一抛掷, 那珠子立马旋转了起来, 吸摄大漩涡中向外散开的混沌之气。“以此物暂缓一二。”李净玉道,她凝望着纪玉棠,又道,“你修《道德天书》,能否看出大漩涡中的阴阳之变?”
纪玉棠思索了一阵,谨慎道:“我试试。”
李净玉颔首道:“小心。”
对于这混沌,两人做足了心理准备,没指望一开始就能够成事。
此地混沌之气极为浓郁,是混沌怪物的祖源,可因着暴烈的灵机存在,混沌怪物并非在此地生出,甚至是本能地畏惧着这一方天地。
阴沉的天幕仿若泼洒着浓墨,阴云凝聚在了上方,时不时降下一道道粗壮的雷电,如一根定海棍一般搅荡着大漩涡。在这天地伟力之下,一道道元炁向外逸散,时而清浊分离,时而又是一片混沌。
纪玉棠身上的神意催生,勾动着高邈之地的道韵,她双眸中闪烁着金色的璀璨亮芒,向着那黑沉的,一片粘稠的漩涡深处望去,隐隐窥见了一道不同寻常的明光。在注视天地法则演化的时候,她身上的力量消退得极快,甚至连“二象同照”都难以支撑。在一具化身气力泻去之后,她蓦地收回了高涨的神意,沉思良久之后才道:“漩涡之中似是在孕生某种法器,只是尚未脱离混沌之胎。”
李净玉眸中闪过了一道异芒,她朝着纪玉棠一颔首,又道:“《道德天书》不易修持,你或许可以借着这里的大漩涡清修。”她能够感知到,纪玉棠每一回沟通高邈的道韵,便是向着那片高邈近一步。身上的神意起起落落,从亏空到盈满其实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纪玉棠问道:“那你呢?”
李净玉闻言一扬眉,她伸手指向了那九枚混沌珠,微微一笑道:“到时候以它来合我碧海潮生珠,推动本命法器向着真器晋升。”混沌之中蕴藏着天地法则与阴阳之变,她修太阴真元,自然是只取其中的“阴”。将混沌中的阴阳剥开,同样也是个与大道理序对撞的过程。
两人才到了天地之极,虽着手针对混沌漩涡,可在一时之间并起不了多大的变化。毕竟混沌之气向外逸散了千万年,始终在天地间发生演变。在短时间内,混沌怪物的数量是不会减少的,不过随着混沌大漩涡的变化,它们终究会逐次消亡。
数载之后。
各大宗门驻地的弟子终于察觉了混沌怪物的变化。在先前,他们的驻地疆界往前推进,又被游离的混沌怪物推了回来,可后来,不知道从何时起,他们只向外头扩张,不曾被打退分毫,整个混沌影界的混沌怪物都在减少。
原先因混沌怪物的肆虐,修士们只能够将心思放在了清除怪物上,如今总算是得了闲暇,便将心思放在了传道上。其实在过去,他们也一直坚持这件事情,在凡民之城中筑下法坛传道,可惜虽有灵性之人,可始终不曾达到九州修道士的层次,连筑下道基都做不到。难道是九州之道理不适用?就在各宗弟子心中生出疑虑的时候,北海驻地的凡城中忽然间出现了入道的人,尽管其力量弱小,不过作为第一个开悟入道的弟子,也值得众人瞩目。
“北海妖修的驻地,他们还会给凡人讲道么?”
“先前那位在的时候是会的,不过她行踪不明,已经消失数年了。”
“会不会是魔门之道?毕竟北海妖修与魔门走得近。”
……
在得到了消息后,太上三宫与春秋天阙弟子聚合在了一起,你一言我一语,想要窥探其中的奥妙。明明太上道为至法,为何入道之人会率先诞生在了北海驻地?在过去还能前往北海驻地将人给带回,然而如此双方可是结下了死仇。
“再等待一段时间吧。”有人开口道。
半年后,混沌影界果真出现了第二个入道之人,这回不再是北海驻地,而是太上三宫的地界。一旦入道,便是道友。太上三宫自然愿意与此界生民讲道。只是在奉上“太上道祖”法相时,那道人拒绝参拜,不肯认他为道祖,而是参拜日神、月神,以此为天地之母。这意味着此界之法道为日月神崇拜所夺。一开始太上道宫弟子没有放在心上,毕竟不是不是魔门道传,可等到各大驻地入道的凡民都如此选择,他们终于意识到了些许不对来。
“日神、月神并未显化,可若是长久以往,终究会在生民的崇拜中将自己的道身显化出来。”
“魔宫和北海驻地那边不在意么?”
“我等费尽心力,可仍旧夺不过此界原初的神明吗?”
“诸位道友还记得数年前的日月之变吗?”颜首夏眨了眨眼,淡然开口道。她修“天问之书”,只是九州之天非混沌影界之天。此界混沌未明,冥昭瞢闇,谁能极之呢?
“是她?!”秦若水闻言神情大变,他的思绪很快便转到了李净玉的身上去,喃喃自语道,“她修太阴之道,又合地母真身,能为大道之母。” 此界日月之变,一开始给他们造成了困扰,可随即又从中得到了莫大的好处。渐渐的,他们便忘却了这等变化。不过李净玉不是魔种吗?为何显化的不是魔祖法相?难不成她不曾被魔祖寄体?她所做的都是为了自身?秦若水仔细地理清了过往发生的一切,忽然间醒悟过来!李净玉对魔门修士下手,并不是因为魔门之间独到的“同门残杀”,分明是要驱逐魔祖一脉!而他们或许便是李净玉手中的刀。
“秦师兄?”颜首夏望了眼面色惨白的秦若水,一掀眼皮子。
秦若水心中一紧,他定了定神,摇头道:“无事。”照这么下去,混沌影界的信仰与法道将会被纪玉棠、李净玉二人所夺,而借助此间的力量,很有可能在轮转之时迈入元神之境中。到了那个时候,太上三宫的计划还能够持续吗?魔祖和道祖真的会如谶言之中归来吗?未来之道将在何方?弟子们仍旧在议论纷纷,而亲若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他倏然间站起身,大步往外走去,仿佛如此才能够将心中的一股郁气散开。
“秦师兄想到了什么?”片刻后,颜首夏的声音在秦若水的身后响起。
秦若水没有回答,他注视着颜首夏,答非所问:“沈师妹便是因此而离开的吗?”顿了顿,他又直白道,“你如何看待太上计划?”
颜首夏轻呵了一声道:“由得了我等做主么?”她之道传来自学宫,她之心性也不会让她如沈藻那般背弃春秋天阙离去,只是让她自内心深处认可“太上计划”却是不可能的。太上道祖为什么要归来?难道没有他在,大道就行不通了吗?或者是为了对付魔祖?不说魔祖没有显化,难道以他们之力,不能够应对吧?非要把希望寄托在道祖身上,那他们往日所修行之道又是为了什么呢?
秦若水喃喃道:“确实如此。”数息之后,他又叹气道,“心入偏执,净莲禅便是一个预兆吗?”
颜首夏的视线越过了秦若水,她望向了魔门驻地方向,幽幽道:“灵山佛子身在魔门,她真的堕魔了吗?还是为了度魔?”
“此界的混沌怪物逐次减少了,我翻看宗中留下的道书,没有相关的记载。”秦若水掠过了灵山之事,再度转了一个话题。
颜首夏挑了挑眉,温声道:“是纪师妹她们做了什么,对吗?”这些年不见李净玉和纪玉棠的行踪,但是她始终不认为她们出事了,毕竟北海和魔门驻地一切如常。极有可能是在做某些重要的事情,她们都对日月下手,何况是其他?“我辈为了争道而在驻地传道,可到头来还不如纪师妹她们做的实在。”
秦若水讥讽一笑,吐露了真实的心绪:“许是怕少了一个历练的小界,又担忧一切脱离自身的掌控吧。”他幽幽地注视着颜首夏,又道,“既然一切如常,那接下来也如过去一般,不要再生变化了。”
颜首夏对上秦若水的视线,领悟了他的意思,当即扬眉一笑-
天地之极,大漩涡中阴云重重。搅动的水潮与天际落下的闪电交接,仿佛要将天地翻覆过来。
九枚混沌珠悬浮在了半空中,如九盏明灯照耀四方。它不停地吸摄着四周逸散的混沌之气,而李净玉则是以自身的道法将阴阳剥离了出来。在一开始,她尚会遭到阳气的逆冲,甚至连护身的法器都承受不住,只不过随着泥丸宫中那道神龙影自发地显化吞噬散落的至阳之气,她便不再承受那般痛楚。然而这么一来,让她与纪玉棠的牵系加深了,毕竟观想的神宫外显交融,相当于这数载都在双修。
纪玉棠无闲暇顾及其余的事情,她的心神沉浸在了那片道韵之中,仿佛一伸手便能够触碰到高邈,她一次次地借着道韵注视着大漩涡中的法器,而那法器在被她观望的时刻,相当于自身多了一重气机和参照,也激烈地进行演化,再孕育数载,便能够从大漩涡之中跳出来。
北海的玄冥阴域,那一个大漩涡却是完整的,以她的层次难以从中获得什么,但是这方小界中的大漩涡却是残缺的,处处都是漏洞。而天机有缺便会有变,修道之人追逐的“道”都是在变中来的,要不然天序一直不更易,那就是一潭死水,谁也别想往上走动。
混沌逐次的发生变化,而法器也在一点点地蜕变更易,在失去了遮蔽之后,自然慢慢地在混沌影界显露了出来。别说是驻守在这边的修士,就连此界的生民也感知到了其中的变化,纷纷起了“寻宝”的念头。
太上三宫与浩然正道原先是准备派遣弟子前去的,毕竟在混沌怪物少去之后,很多人能腾出手来做其他的事情。可他们尚未动身,北海妖修与魔门修士便侵逼了过来,似是等他们一动身,就出手夺取驻地。有了这等威慑,再加上持有相反意见弟子的劝阻,那些心思浮动的道人便压下了心神。但是要他们就这样放弃也是不可能的,思来想去,将希望放在了此界的道人身上。除了不愿意奉“道祖”为始,他们在道念上并没有多大的分歧,反而相处得极为融洽-
混沌影界出行的道人有二十人,修为大多是筑基。随着日月的更易,在赤原上出现的危机可不仅仅是混沌怪物,还有其他的危险。等到他们跨越万里之遥,找寻到了天地之极,已经两年过去了,而寻路者只余下了两名女修,分别是阮贞素、云清仪。
黑云滚荡,雷芒劈下,搅动了一股庞大的可怖灵机,就算是远远观望着也觉得异常危险。
“这儿当真如那些前辈所言,藏有至上法宝吗?”阮贞素转向了云清仪,眸中流转着几分忧色。那令人心悸的气息何其庞大,就算是入了道途,她仍旧觉得自己犹为渺小。
“明光闪烁,应当是有宝光。”云清仪思考了一会儿,又道,“那些前辈九年一轮转,如今他们容我等参拜祖神,可若是换一批就不一定了。他们固然是我等的先辈,但是我们也要有自己的道。要是能够找寻到护身的宝器,兴许就能守住自身。”
阮贞素点头道:“你说得有理。”她忧心忡忡地望着前方,低语道,“为此我们已经付出了太多。”是他们这群前来的人贪恋宝器吗?不,他们只是想寻找一条自身的道路罢了。那些道人看着温和,可到底是外来的,与他们自身不一样。
就在阮贞素和云清仪遥望着大漩涡的同时,李净玉也关注到了她们。在她们的身上,不曾望到九州的气息,反倒是与自身有着陌生的牵系。李净玉很快便想明白了,这是此界的人有所成就了。不过不管是道法神通还是宝器,拿出去都不如九州寻常的筑基弟子。她思忖了片刻,给纪玉棠传音几句话,便显化出了一道天女法相,左手持着一轮圆月,右手则是托承九枚圆珠。
阮贞素、云清仪在见到法相的时候,心神一颤,面上惊疑不定。还是云清仪的反应快,朝着李净玉的天女法相一拜道:“见过祖神!”她虽然参拜日月,可一直以月神为主,此刻本心微动,显然是辨明了其中的气息。这里既然是祖神所居之神山,那宝物便是祖神之器了?
李净玉没有说话,她的视线落在了阮贞素的身上,手腕一翻,九枚清光湛然的混沌珠便掠向了阮贞素。在一次次剥离阴阳与大道对问的过程中,九枚混沌珠也得到了祭炼,提升了自己的层次。它们日后还会晋升,然而得看这方小界以及主人的造化了。不过其中的阴气都被抽尽,余下的都是至阳之息,并不适合参拜月神、修太阴之道的人。
此刻的纪玉棠也投了视线过来,她的眸光在天女法相上略一停留,也学着她的模样演变化相,她的周身神龙盘桓,手中则是托着一轮酷烈之日。她自身法器不多,并无多少可传的,然而就在这时,察觉到了大漩涡中法器的震动,她心念一动,便将上浮的法器摄入手中。两道流光一前一后奔来,一名道德天印、一名载道方碑。纪玉棠将道德天印收起,伸手向着前方一点,便将载道方碑送入云清仪的怀中。
载道方碑是因她借着大道气意垂落的目光演化而成的,蕴含着契合此界的根本大道之理,但凡有悟性之人,皆可从根本大道中寻找自己的“根”,这就代表着此界之道有了“基石”。两人一眼不发,直接化散了身形,阮贞素、云清仪却是将这一幕牢牢地记在心中,朝着天地之极一拜,之后便默默地回转。
“在法器生出后,混沌之气到底散去了。”
“九年轮转之日即将到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李净玉注视着纪玉棠,洒然一笑,顺着她的话道:“大道既明,混沌自分。”
纪玉棠拧眉道:“可那力量到底是借来的。”她借着大道对抗天地之理序,而自身却远不到这个层次。不过片刻之后,她又舒展了眉头,“不过在这一过程,好处是无穷的。”
李净玉笑道:“那是自然。”顿了顿,她又道,“接下去回北海驻地吗?”
纪玉棠道:“是,我要将他们带回去。”说是带着北海群妖来这边历练,可实际上九年时间大多与李净玉一道,同驻地那边全靠法符通讯。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后,她没有再看李净玉,而是思忖着回到九州之后的事情-
九州。
一道道璀璨明光自云中垂落,天地之间隐隐浮现了裂隙。
往常玄魔二道都不会刻意地关注前往混沌影界历练的弟子,然而这一回,数名元神境真人的视线却落在了裂隙中。毕竟稍加打听就知道,玄魔二道都损失惨重,他们迫不及待地想要自弟子口中得到准确的消息。
数月之后。
天幕传来了轰隆爆响,无数的流光仿佛陨星下坠,在天穹上带出了一道道赤芒。
在南面,一尊狰狞的白骨魔相显化而出,而东面,则是悬浮着一本萦绕着浩然之气的书册。数息之后,一道剑意撕裂的苍穹,将那赤芒齐齐斩成了两截。剑意锐利无匹,使得隐藏在云后的修士神情大变,然而就在剑气逼向了北边的时候,一条流转着粲然金芒的龙尾往下一拍,却是将剑光打了个粉碎。
“元桐——”云层之中传来了某位道人咬牙切齿的声音。
龙主率先显化出了真身,立在了璀璨的光芒之中,向着那道人哂笑道:“我替她来寻仇了。”
这句话一出,众人都陷入了沉默。在冉家之事后,谁还会不知道,龙主口中的“她”实为李清洵。
正当诸位元神真人僵持着,更加璀璨的亮芒生出,一道道人影自那光华之中走出,身上清气萦绕,显然是仙门一脉的弟子。眼见着他们要回到各自的地界,那道白骨法相却是当空一抓,口中发出了桀桀的、满怀恶意的笑。
仙门修士一直防备着魔门,当即回身一击,喝问道:“天海魔宗这是要做什么?”
那魔相大声道:“诸位在混沌影界屠戮我魔门弟子,我等自当要报复回来。”
仙门修士闻言大怒道:“难道我等便无损失吗?这终究是弟子的事情——”话还没有说完,魔门修士便再度出手。往常弟子之间的争执他们自然不会管顾,不是要遵守什么规则,而是忌惮八大仙门的臭道士。可是如今魔祖归来,他们还需要往后退缩吗?!自然是要大肆出了这口气,能够碾死那群仙门俊才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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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门这边的元神骤然出手, 可玄门这儿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始终防备着魔门修士下手,身上法力一涨, 在半空中与白骨法相交手。便连先前被龙主打散的剑光也重新聚合了起来, 化作了一道煊赫的灵光, 端是霸道无匹,朝着法相上蓦地斩了下去。
龙主注视着半空中的斗法, 冷笑了一声, 没有出手的打算。直到见到北海一众的化影,她周身才腾升起一道玄妙的气意,将门徒中接引了回来, 而新的弟子则是顺着那道明光之梯攀爬,进入混沌影界之中。
纪玉棠落地,先是朝着龙主打了个稽首, 继而视线落在了半空中交错往来的强横气意上。斟酌片刻后才皱着眉道:“魔门这是一点顾忌都不存了吗?”在上层修道士的力量上, 魔门略弱于玄门, 如此大张旗鼓动手,是有了什么底气吗?
龙主不以为然地开口道:“兴许是魔祖归来给他们的勇气吧。”见纪玉棠猝然转眸凝视着自己,她也没有解释,只是道, “这九年之间你的力量逐渐地积蓄到一个顶点, 看来可以闭关冲击元神境了。”
纪玉棠定了定神,因“魔祖”两个字打乱的心绪瞬间便归于平静。以李净玉的筹算,不可能让魔祖夺取了她的本识。如今的要事的确是增强自身的修为,毕竟在这九州大陆上有魔门作乱, 而后又有玄门虎视眈眈, 于她而言当真是群狼环伺。“我回去便闭关。”纪玉棠道。
龙主凝望着她, 勾唇笑了笑,那双粲然的金眸瞬间便幽邃了起来。
魔门方向。
白骨法相见无法从玄门修士手中讨到好处之后便散去了自己的神通,而是将魔门弟子都接应回来。玄门修士同样有其他事情要做,也如魔修一般偃旗息鼓。半空中激荡的法力逐渐地平复了下来,天穹之上的裂隙逐渐弥合,在一炷香之后又恢复如常。
南疆惑心宫。
往常魔门弟子归来都要先去白骨山参拜,可谁让这回唯有惑心宫弟子能够存身?在李净玉一行人归来之后,天海魔宗、擎天教以及忘情宗紧跟着派出人来问询。过去魔门与玄门之间一直有着争端,可像是全军覆没的情况几乎不可能有,魔门修士本就疑心重重,这会儿不由得怀疑到惑心宫女修身上去。都是魔门的弟子,凭什么就你惑心宫的人归来?
他们倒是不觉得惑心宫与玄门修士之间有牵系,而是暗暗揣度这帮女修的深意。要知道如今的魔种是惑心宫弟子,而惑心宫宫主也成功晋入天人境,难不成是打算自天海魔宗手中谋夺权柄吗?
法殿中,李净玉坐在了上首,而一侧则是立着神情冷淡的师清尘。
李净玉视线略略一扫,底下三宗的来客中,忘情宗的倒是熟面孔。这一脉几乎没有师承关系,弟子之间的牵系并不深,故而只是金丹境界的云赤心过来,恐怕只是象征性的动作。另外两宗就不一样了,来的都是元神真人的正身,恨不得将那一身强横的气息尽数释放出来。
“我魔门驻地被太上三脉攻袭,那些人技不如人,落败身亡了。诸位还需要什么解释?”李净玉慢悠悠地开口道。
“那为何只有你惑心宫弟子无事?”擎天教真人怒声问道。
李净玉挑眉一笑:“自然是由我护着她们。”她这话答得并没有多少诚意,显然是连面上的功夫都懒得做。擎天教的真人正待发怒,天海魔宗的长老却是冷冷地笑了一声,他紧盯着李净玉,哑着嗓子道:“此事与祭月无关吗?”
李净玉站起身,她笑吟吟道:“倒也不是全然无关。”眼神中掠过了一抹诡异的光芒,她的声音变得阴沉,“众人之道来自我,又归于我,有错吗?”她的身后骤然浮现了数道交错的光影,却是昔日在祖源魔海之中的魔神法相显世——
那天海魔宗的长老头皮一炸,继而面上露出了一抹喜意。金丹期的魔种尚且无法承借魔祖的气意,可当她迈入元神境的时候,那沉睡的魔祖本识就会一点点复苏!她在混沌影界吞化魔门修士,是魔祖归来的显兆!这么一想,长老便不再在意那帮魔修弟子的死活了。他捋了捋胡须,挤出了一抹笑容,问道:“祭月气息饱满,是到了进境的时候。”
李净玉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长老也不在乎她的无礼,又道:“魔神殿祖源魔海中为浊煞之气最为浓郁之地,祭月可到那处去闭关。”虽然说在出行前,祭月便已经许诺归来后就会冲击元神境,可在他们的眼中,这个“后”至少再要等个三五载,没想到对方的天赋这般强悍,已然是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祖源魔海吗?他们便等着魔祖复苏吧!李净玉心念一动,眸光幽沉森冷,她一点头算是应下了天海魔宗长老之请。
比起魔门的大计,那些弟子是完全可以放弃的。就算得到了一身魔功被李净玉吞化的答案,他们也不想追究。在惑心宫法殿中停留片刻后,他们便寻了个托词告别离去,等到了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李净玉才嗤笑了一声,嘲弄道:“魔祖真身。”
师清尘望着李净玉,温声道:“混沌影界的事情做成了?”
“算是吧。”李净玉掀了掀眼皮子,又道,“我若入元神境,玄门那边为阻魔祖出世,或许会来阻,是一个掀翻这片新天的好时机吗?”
师清尘闻言眉头倏地一蹙,摇头道:“未必会来阻。”
李净玉眸光一凝:“什么意思?”
“你当知晓太元宫那边迫切需要道祖归来。”师清尘拧着眉,讥诮一笑道,“魔门要你当魔种,而玄门希冀你做那道母。忘情宗的那位忽然间站了出来,与玄门做了交易,以秘法换取他们袖手旁观。”
李净玉眸光掠过了一抹沉思之色,她挑眉道:“什么秘法?”
师清尘一字一顿道:“太上元胎。”见李净玉面上露出几分诧色,她又低语道,“忘情宗修士都自玄门堕落的,那一位本是太始宫的天人境。”那位往常都在道宫中清修,别说是她了,就算是宫中都极少见她的踪迹,只知道她的道号为“藏真”。
李净玉了然,若有所思道:“那便无人去寻纪玉棠麻烦了?”天人境修士的交易是以大道为契,通过道法与道法的对撞许下的承诺,其中没有可作伪之处,那边给出的“太上元胎秘法”定然是真的。
“或许吧。”师清尘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她望着李净玉道,“你如今要专注的是自身的道途,其余的事情先不用管。”
“我明白。”李净玉郑重地点头,眼中掠过了一抹愉悦与兴奋。等到她自祖源魔海中出来,天海魔宗和擎天教那边会是什么样的神情吗?魔祖,哈,他们当真以为在那一纪过去后,还有魔祖真身在吗?以魔祖为道,魔祖无处不在;以魔祖为道人,不过他们的执与妄催生出的魔而已!
各宗弟子自混沌影界归来后,要消化着九年之间的所思所得,一下子沉寂了起来。
整个九州大陆,风平浪静。可这种静之下似是酝酿着一股强烈的风暴,毕竟那天地运转的劫数即将降临了。
星辰海中,粲然的辉光汇聚成了一道道交错的明光长河,其中一位白衣女道的身影若隐若现。
片刻后,一道气意落在了这片星辰海中,逐渐地勾勒出了另一道截然不同的身影。
“既已许诺,我自会在恰当的时候助你。”清泠的声音如冰敲玉碗。
“如此便好。”槐晚秀一颔首,她凝望着那道背影,忽又问道,“这天地棋盘几时消去?”
白衣女修又道:“自是等到有人从中跳脱出去。”
这答案与过往没有区别,槐晚秀并没有多少失望。她定定地望着那道从不转身的身影片刻,直接将这道身影化散。点点的光芒如萤火之辉,顷刻间便消融在这片茫茫望不见尽头的星辰大海中。而一直静坐的女修忽地站起身,手腕一翻,掌中便浮现了一张棋盘。纵横交错的线条上都是棋子,每每一拨,便有天机错乱,使得旁人无法再去掐算-
一个月后,李净玉前往魔神殿祖源魔海。
与此同时,魔祖即将临世的消息传遍了九州各处。散修们人心惶惶,不知如何自处,而八大仙门之中始终不见他们有所动作,甚至连“魔祖”二字都不准备提起了。这明显的异常搅动着门下弟子的心思,在踌躇片刻后,如蔺恒、秦若水一般人都去询问师长,可得到的却是迎接太上归来的答案。按照他们之意,魔祖归来不必在意,自会有太上道祖来应付。
可是这太上道祖从何而来呢?
他们不是要以李净玉、纪玉棠二人为太上道母吗?
春秋天阙。
落有名印的请书在法力下化作了齑粉,随风消散。
戴着黑色獬豸冠的中年男修手中持着一条长鞭,板正的面上没有多余的情绪。他望着跪在了地上的颜首夏念道:“请书之上你为沈藻做保,而此子已然叛出我浩然正道。你需担责,你认还是不认?”
颜首夏淡声道:“认。”请书是她亲笔写下的,而人也是她有意纵走的,她自身因道法之故离不开春秋天阙,却想要在沈藻的身上看到另一种与云赤心截然不同的可能。这是一件好事情,她怎么会不认呢?
中年男修木然地点了点头,手中的鞭子上灵光萦绕。鞭子是一件法器,可破开护身的法力护罩,一鞭下去,灵力激荡,不仅仅是皮开肉绽,甚至是连金丹都要受其鞭打。颜首夏所受之刑有二十鞭,然而光是五鞭下去,便教她的面色煞白,额上冷汗涔涔。
此刑非私刑,是当着学宫众弟子之面施加的,学宫中不少与颜首夏交好的弟子纷纷担忧不已,可顾忌着学宫的法规,不敢上前劝阻:“颜师姐!”
颜首夏死死地咬着下唇,咽下了那股浓郁的血腥味。她的视线越过了行刑的宫师,落到了极远处。她的眸光平静,就算是面容因极致的痛楚而扭曲,可眸中仍旧藏着几分快慰和期许。她不能因一念不同而放下多年的恩情,她不失自身之道,却也不能背弃春秋天阙,既然沈藻的道法使得她能够从中挣脱出去,那就大步地往前走吧-
酒幡在风中摇动。
沈藻一只脚踩在了长凳上,手中举着一只大碗,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在混沌影界的九年,她孤身一人猎杀着混沌怪物,九死一生,与春秋天阙越行越远,在轮转之期到来之时,她又岂会跟随儒门的弟子回去?只是在背弃了春秋天阙之后,她的终点又会在哪里呢?想至此,沈藻的眼中又露出了几分迷茫。
伸手掂了掂空空荡荡的酒坛,她哂笑了一声,藏住了那抹忧色,大声道:“上酒。”能在何处?或许就在醉乡之中吧。四野长风浩荡,草木窸窸窣窣作响。沈藻等待了片刻,不见小二动作。她觑着一双醉眼向着前方望去,猛然间凑到了跟前的是一条嘶嘶吐着信子的绿蛇。她猛地一拍酒坛子,脚下的木凳被法力裹挟着向着绿蛇砸去,她的身躯则是在数息之间掠开了数丈。
“阿藻,别来无恙。”翩然落在绿蛇身上的红影翩然若惊鸿,冷淡的声音中似是藏着盈盈的笑意,一如当初。
“云——”“师姐”两个字到了唇边又被咽了下去,沈藻伸手抹去了唇角的酒渍,从紧抿的薄唇中挤出了“云赤心”三个字。
云赤心拍了拍蛇首,凝望着沈藻道:“是不想见到我么?”
沈藻轻哈了一声:“你要杀我成全你的大道。”
云赤心抚掌笑道:“师妹,聪明。”顿了顿,又叹息似的开口,“你怎么就从春秋天阙中出来了呢?”
沈藻没有答话,指尖拂过了酒葫芦,眼眸中迸射出一抹防备与杀机。
云赤心一挑眉,驱使着脚下的双蛇进攻,身上一抹剑芒相随,时不时向前飞掠出,戏耍一般转了一圈,又慢吞吞地收回。她并不在意沈藻的冷脸,只是有意无意地提起在学宫中的旧事,末了又话锋一转道:“颜师妹立下了请书,将你从大狱中带出,如今你叛出儒门,她大概要受鞭刑吧?她之道法先问天后问心,可本心岂是那般可问的?在心中生出疑虑之后,她内心深处的彷徨不可言,道基恐怕会层层崩溃。”
“我当初为你二人择了一条明路,你们为何不肯相随?”
“明路便是杀人吗?”沈藻灼灼地凝望着云赤心,“同门在你的手中枉死,你不生愧吗?”
云赤心不以为然道:“他们在我道之外,自然该死。”顿了顿,又笑道,“你既因我与颜师妹生出嫌隙,如今既然叛出春秋天阙,不如入我道中。”
“不是因为你!”沈藻语气激烈地反驳道,她的胸脯起伏着,几乎要被浓烈的情绪的淹没。她只是恼颜首夏的冷淡和无情,只是恼她的疏离——
“既然如此,那师妹,你便与那些同门黄泉见吧。”云赤心满是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剑光倏然间犀利了起来。陡然间冷厉的剑光是无情很辣的,浩浩荡荡的,在中天拉出了一片赤芒,仿若那瑰丽的红霞。沈藻入道晚于云赤心,天赋虽然相差无几,可始终有情念牵系着她的心,使得她修为精进不及云赤心。在对方决意下狠手之后,她的身上瞬息之间便浮现出了道道交错的血痕。
学宫之中。
颜首夏坐在了蒲团上,她吞下了数枚疗伤的大药,运转着法力将药性化散到身躯之中。那二十刑鞭在她背上落下的伤痕间始终有灵力激窜,使得她不能够自行修复完全。不过眼下最麻烦的还是落下鞭痕的金丹。
忽然间,她的眼皮子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内心深处浮现了一股惶恐。她骤然间站起身来,气血逆涌,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她并没有理会伤痕,只是随意地抹去了唇角的血迹,急匆匆地向外奔走,内心深处的悸动和不安越来越浓,而能够引发这股心绪的恐怕只有沈藻。自袖中摸出了一张法符,她打下了一道道法诀,见一抹流光向着东方奔去,她深吸了一口气,立马化作遁光向那边飞去。
在她离开之后,两道身影出现在了她最后站立之处,互相对视了一眼后,也紧跟着颜首夏离去。沈藻在叛出春秋天阙后,自行抹除了文印,自不可用寻常办法追踪她的下落。虽颜首夏不松口,但是他们可以笃定,她与沈藻是有牵系的。不管是不是堕魔,此等叛徒当先押回学宫。
颜首夏虽然心急如焚,可仍旧在第一时间注意到身后尾随着的两位宫师。
若是她循着那道流光找到了沈藻,恐怕她会被带回学宫,可若是不去,尚不知她遭遇了什么样的危机。思忖了片刻,颜首夏眼中掠过了一抹厉色,她脚步一转,将人往另一个方向带去。
郊野。
云赤心手中捏着一枚法符,半空中浮现了一道光屏,显示出颜首夏的身影。她望着被长剑订穿的沈藻,淡笑道:“颜师妹一如既往地关心你,你看,她带着伤出来了。”
沈藻躺在了地上,她的法力被封禁,在最初的激愤之后,目光逐渐地平静了下来。她偏过头望了云赤心一眼,昔日那双温柔的双眼此刻变得冰冷无比,一切情绪生出又在顷刻间消磨,旋生旋灭。
云赤心饶有兴致地望着颜首夏,看着她将人引到了暗林中猝然出手将他们制住。“颜师妹还顾念着是同门,不肯下死手,那这件事情便有我这个师姐代劳吧。”云赤心眼眸中折射出几分诡笑,她袖中荡出了一枚通讯符,只跟魔门散修说了几句,那魔修便迫不及待地奔往两名儒门宫师被囚禁之处。
此刻颜首夏已经远离,若是这两位宫师没有自救之法,就会成为魔修的盘中餐,而被激发的文印则会将这件事情带回,便算是颜首夏不愿意背弃儒门,她都会被春秋天阙所驱逐!沈藻倏然间明了云赤心的打算,她瞪着眼睛,怒道:噎埖“你、你——”她奋力地抬动身躯,想要将自身从长剑上拔出,鲜血顺着伤口涌出,将她身下的土壤染得赤红。
云赤心走向了沈藻,她抱着双臂,垂眸凝望着这位师妹,淡淡道:“你们不愿做的事情,我来助你们,不好吗?儒门失其正,太上入其执,天机蒙蔽,大道难通。”
“你所走的就是正道吗?”沈藻嘶声道。
云赤心静静地注视着沈藻没有说话,她眸光落在了光幕上,见那两名宫师被魔修打死之后,才索然无味地收起了神通,等待着颜首夏的到来。一刻钟后,一道流光落下,颜首夏踉跄着落下了云头,她一眼瞥见了沈藻,眼中浮现了浓郁的怒气。
云赤心一挑眉:“要寻我报仇吗?”她伸手将法剑收回,凝望着汗湿鬓发的颜首夏半晌,又意味不明的讥笑了一声,转身便走。颜首夏气得浑身发颤,可她不能够不管地上的沈藻,只能够任由云赤心走远。
沈藻的伤势在那道被长剑洞穿的伤口,只不过看着严重,在那法剑散去之后,伤口旋即在灵力的滋养之下复原。一把挣开了颜首夏,沈藻咬牙望着她道:“你来做什么?”
颜首夏没有说话,背后的伤口挣裂,鲜血顺着唇角流淌了下来,她只是静静地望着沈藻。
“你、你——”沈藻指着她良久,最终没忍住伸手揽住了颜首夏摇摇欲坠的身形,咬牙道,“回不去了!”
颜首夏摇了摇头,沉静地回望,她道:“先不回儒门。”-
双蛇在林木间游走,压出了两道深痕。
云赤心抱着双臂,望着骤然出现的人,冷淡地一挑眉。
“谢道友来这做什么?怕我为了完道痛下杀手吗?”
谢卷云扫了云赤心一眼,慢悠悠道:“手段是否太酷烈了?”
“能达成目的不就好了?祭月想要的不也是一个结果?”云赤心不以为然道,“我那颜师妹的道不可能脱离儒门,需要逼得她无路可走。然而在绝路上又要让她心有牵系,而不是以身殉道,沈师妹正好做那定锚,现在只愿她们知道前往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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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域平静无波。
劈浪大舟中, 颜首夏趴伏在了榻上,眉眼深沉。
沈藻低头看着她的模样有些烦躁,在将流窜于血肉中的灵机拔出后, 她又替颜首夏上好了药物。视线在被鞭打的血肉模糊的后背上扫了一眼, 她一伸手拉上了遮蔽的衣物。
“你不用说我自作主张, 除了北海难道还有其他地方可去吗?”沈藻沉声开口道。
在那两位宫师死去之后,春秋天阙必定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颜首夏与魔修一前一后, 怎么可能逃脱罪责?就算她与魔修没有关系, 那她也对宫师下了手,是罪魁祸首之一。见颜首夏不答话,沈藻抱着双臂, 又轻哈了一声:“你难道还想留在学宫中完成太上计划吗?”
颜首夏转眸瞥了沈藻一眼,闷声道:“我并无此意。”顿了顿,她又拧眉道, “她同你说了什么?”
沈藻一拂袖, 冷淡道:“没什么。”她对上了颜首夏如画一般的眉目, 又道,“不用你替我主张,也不用你替我受罪。这二十刑鞭算是我欠你的。”
颜首夏抿了抿唇,良久后才望着沈藻问道:“那你要怎么还?”-
沈藻与孤心屿周家人关系不错, 在第一时间便弄到了一艘劈浪大舟出海, 而春秋天阙中则是一派乱象。要知道儒门守正,每一回有弟子堕落,都是对浩然正气的一种污染。元神境的大宫师们忙于“太上计划”,无闲暇管顾底下金丹弟子的境况, 而宫师们则是议论纷纷, 坚持要将颜首夏和沈藻二人拿回。
甘棠道宫中。
岳甘棠坐在上首, 望着垂手立在殿中的白青涟连连叹气。虽然沈藻和颜首夏二人并非是她的直传弟子,可她也暗中关注过这两人,对她们寄予厚望。可谁知道,这两人再度步上了云赤心的后尘呢?
“你打算如何?”岳甘棠望了眼白青涟,低声询问道。
白青涟抬眸,答非所问:“净莲禅再无消息传出了吗?灵山在魔门,杀生道那边不准备取回了?”
岳甘棠若有所思道:“顶上的事情谁知道呢?”
白青涟笑了笑,又道:“既然师兄、师姐们都不算管,我们又在意什么呢?北海道路难行,我弟子经不起折损了。”她话中的意思极为明确,是不准备追究沈藻和颜首夏的罪责。两人在她座下听她讲学的时日并不短,她不信两人会真正堕落。想了一会儿,白青涟又望向了岳甘棠,问道,“师姐打算如何?”
岳甘棠眸光一闪,故作不解道:“什么如何?”
白青涟直言道:“太上计划。”思忖了片刻,她又道,“或许该更改称呼了,太上元胎计划。他们就这么想要太上归来吗?甚至纵容魔祖显世?”
岳甘棠:“天地消杀之劫数即将到来了,你要知道,天道在于‘衡’。魔祖显身之后,极有可能会迫使天道推动‘太上之变’。将魔祖消杀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可他们不是没得选择了吗?”深深地望了白青涟一眼,岳甘棠压低了声音道,“先前的计划走不通了,冉师兄败落后,只有寥寥数人愿意坚持。可就在这个时候,忘情宗的那位拿出了‘太上元胎’之秘法。你要知道,那位可是在太始宫成就天人境的,曾经做过太始宫的掌教,知悉不少与太上有关的秘密。却是不知为何会背弃太始宫,落入了魔道中。说来那位修的也是太上忘情道吧?”
白青涟闻言叹了一口气,或许是临近天地之劫,这百年间堕入魔道的修士何其多?就算是太上三宫都不能避免。
春秋天阙。
虽有白青涟和岳甘棠的暗中插手,减缓了宫师搜寻颜首夏、沈藻二人的步伐。可她们毕竟不是一手遮天之辈,仍旧有人前往北海了。不过北海妖修那边一点都不客气,在接纳了颜首夏和沈藻二人后,将追兵们直接扔了出来,俨然是要将他们庇护到底。往常北海是不会管玄门中事的,然而自冉家那一事后,北海妖修态度变得冷硬了起来,似是要同玄门对抗到底。就在这等境况下,各大宗派的弟子倏然接到一道诏令,却是准备对付北海群妖。
龙主对此早已经有预料,一者因纪玉棠在她的庇护之下,二者么,她既不信奉道祖,也不崇拜魔祖,在期待二祖归来、谋求“造化”中,北海群妖是被玄魔二道排斥在外的。只可惜,“魔祖”恐怕不会再出世了。
对于取得道果的修道士而言,岁月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两年的时间仿若白驹过隙,转瞬间便消去。
玄门的弟子逐次地侵逼北海,已经临近玄冥阴域了,此中浮荡的危险冰山全部都被打散,余下的已然不成问题。只不过大漩涡仍旧存在于这片海域之中,为了保证弟子不被漩涡吞噬,玄门那边还得着手祭炼一些宝器。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两年不曾抵达北海龙宫的领域。
魔门。
白骨山上的骨堆发生呼呼的响动,魔神殿上方浮现了一团黑沉的水光,仿佛孕生着诡谲的魔怪,给人以莫大的压力。在宗门中清修的弟子并不少,此刻受到那团危险的水光所迫,纷纷飞离自己的法殿,遥遥地望着魔神殿。他们的心中清楚,祖源魔海即将打开,从里头出来的人不再是惑心宫的祭月,而是魔祖。
阴云沉沉,遮蔽天日。
一尊庞大的白骨法相显化出来,擎天立地。在它的前方,隐隐有一尊道人的身影,他的眉目阴沉,身上缠绕着一道道极其污秽的血光。正是天海魔宗的宗主鸿冥。
数息之后,一道清光湛然的浩荡长河蓦地从祖源魔海中冲出,与那团墨色的水光对峙,片刻后,两股气息截然不同的水光交融在了一起,化作了一道遥遥望不见边际的长河,仿佛要将整个魔域淹没。六道魔神虚影在长河上方显化,各自持拿法诀,在他们的上方,是一轮清湛湛的银月,统御着底下的魔神。
“这法相似是不对劲。”天海魔宗的元神境长老眉头一皱,有些心神不宁。
鸿冥沉着脸没有应声,若是魔祖归来,法相擎天立地,是那混合了一切浊煞的魔神影,可现在的长河中分明有太上至法的痕迹!那长河像是极其阴森污秽的冥河水,可一转之后,又成了太始一脉的神水!期间雷芒滚动,发出了隆隆的响动,可那不是魔祖的咆哮,那分明是太阴一系的雷法。难道出来的并不是魔祖?鸿冥心念一动,旋即压下了这种可能。他注视着前方,等到李净玉的身影出现在了长河上,便忍不住出手往前一拿。
李净玉眸光一凝,森沉的眼中藏着令人心悸的气息。可鸿冥乃是天人境修士,怎么可能会被一个眼神所阻拦?巨大的白骨手掌向下捉住,白骨法相中也发出了带着嗡嗡声的沉闷话语:“请了。”虽然是面对着魔祖,他的语态也不甚恭敬。对于鸿冥来说,最要紧的乃是他自身的“道”。天人境的大能岂会不明白道与魔的真谛?他迎接仅仅“元神境”的魔祖也是为了成全他自身。
虽然修到了元神境,可李净玉知道,鸿冥的这一抓她是避不过的,当然她也没有打算闪避,她只是冷静地立在了水潮之上,视线冷峻。就在鸿冥的白骨魔爪即将抓到李净玉的时候,一支玉笛蓦地点了过来,在双方伟力对撞的瞬息,那只白骨魔爪便化作了齑粉散去。
鸿冥眯了眯眼,望着槐晚秀道:“槐宫主这是何意?先前不是说好了吗?由我天海魔宗来供奉魔祖。”
槐晚秀一颔首道:“的确如此。”她对上了鸿冥的视线,又笑了一声,“可如今立在这里的非魔祖,那是我座下弟子,我自不能让她留在天海魔宗。”
“什么意思?”鸿冥心中一惊,冷着脸道。
槐晚秀抚了抚鬓发,微笑道:“鸿冥道兄所想的魔祖是这般模样吗?”
在看到月轮法相之后,鸿冥便意识到某些地方出了差错,可不愿意也不能够去承认。沉沉地望着槐晚秀,白骨法相的眼瞳泛着血红之色,他并不打算与槐晚秀讲道理,而是淡漠地开口道:“槐宫主的做法真是让本座为难。”
“没有什么好为难的。”槐晚秀不以为然地开口道,“若是道兄不愿意退,那就只能做过一场了。”
鸿冥冷笑了一声道:“呵,槐宫主当真是好胆气,说来你迈入天人境不到百年吧?”
槐晚秀凝望着鸿冥笑而不语。
鸿冥也知道若是不能够凭借着实力将人压服,是不可能得到“魔祖”的了。走出来的到底是不是“魔祖”另说,他不论如何,都要将人留下的。白骨法相抖动着,一块块白骨撞击,发出了诡谲的响声,尖利的骨刺蓦地从腕骨上生出,他咆哮了一声,向着槐晚秀拍去。
槐晚秀眸光一转,纵身向着极天之上飞掠。鸿冥双瞳中火焰跃动着,自然是紧随其后。
李净玉微仰着头,她并不担心槐晚秀那边。如今的天海魔宗与祖源魔海都没有多大用处了,自然要清除了才是。此刻水潮滚动,天海魔宗的元神境修士尚绷着脸观望,李净玉眸中闪过了一抹晦涩的暗芒,伸手朝着某位长老一点,便听见隆隆的雷声在他的身侧炸开!她的举动无疑是一个讯号,天海魔宗弟子心神紧绷了起来,如临大敌。
此刻的北海。
水浪滔天而起,拍碎了悬浮在水中的大块浮冰。无数灵机搅荡,在半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海水被漩涡吸摄,往上喷涌,仿佛是一道道的扭曲的连接天地的水潮。片刻后,轰然一声炸响,仿佛开天辟地一般,元炁疯狂奔涌,一条白龙在浩浩汤汤的水中冲了出来,发出了一道悠长的龙吟。一时间海域之中的水族都有所感,纷纷化作了原型,在水面跳跃。赤色、靛青、苍蓝、紫灰、铜绿……斑斓的色彩汇聚在一处,形成了一道瑰丽的洪流,随着龙吟而舞动。
在李净玉从祖源魔海踏出之后,纪玉棠同样在这两年的时间中消化了在混沌影界所得,一举迈入了元神境中。
道德天龙的法相在北海盘桓了半日,吸收着天地间庞大的元炁洪流。等到这妙不可言的大道法相散去之后,纪玉棠才从闭关的洞府中踏出,匆忙地前往龙主所在的法殿。
“南疆那边动静极大,是魔门出事了?”若是金丹境界,纪玉棠尚且感知不到太多,可如今已经成功迈入元神境了,识念一动便将大半个九州收摄在了眼底。她已经成功进境出关了,那李净玉那边呢?魔祖的识念会夺取她的神智么?
“当是惑心宫那边动手了。”龙主淡笑了一声,眉眼间不见任何的焦急,她望着纪玉棠,又道,“惑心宫那边筹划的时日也不短了,这件事情一过去,魔门就会彻底归一。”
纪玉棠拧眉,忧心忡忡道:“可她们的对手是三宗。”
龙主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她们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用忧心”顿了顿,又道,“至于更高层次的,擎天教没有天人境的修士,而天海魔宗那边,一人哪里抵得上两人联手呢?”
“您的意思是忘情宗的那位天人会出手?”
“是。”龙主颔首。不过她对忘情宗的那位不大熟,只知道她过去做过太始宫的掌教,后因修一门秘法叛出了太始宫,一手创立了忘情宗。她堕魔的缘由无人知晓,不过她应承过槐晚秀,此番定然会助她一臂之力的。
纪玉棠一脸了然之色。她在惑心宫中留过一段时间,对她们并无多少恶感,如果李净玉着手吞下整个魔宗,或许那乌烟瘴气之态会有所更改?只是像这般事情,天人境修士之间定要分出一个胜负的,不管哪一方陨落,魔门坐镇的天人便会少去一位。那玄门岂不是占有优势?他们不会趁机对魔门动手吗?按照玄门修道士的习性,恐怕心中想的是一网打尽吧?纪玉棠起了此念头,便同龙主说上一二。
龙主眸光微微闪烁,她道:“玄门有意对我北海妖修下手,陈兵在外两载,只不过碍于大漩涡不得寸进。如今杨溪舟他们正被法器牵制着,恐怕是腾不出手来卷入魔门的内斗之中。”
“大漩涡。”纪玉棠闻言眼眸一沉,大漩涡之中蕴藏着法则之力,想要将其屏蔽去,自然需要与之相应的力量。在混沌影界的时候,大漩涡尚未彻底生成,故而她借得那一个“缺”来叩问大道,然而九州的大漩涡却是完整的,以她如今之能,也未必能参悟多少。但是这不代表着她没有机会了,如果玄门真的着手对付北海,她或许能够找到一个再度对问大道的机会。
龙主又道:“你的旧友在我北海之域,你倒不如去与她们见上一面。”
纪玉棠点点头,问询道:“惑心宫那边真不会有问题吗?”
龙主微微一笑:“相信她们吧。”片刻后,她凝望着纪玉棠,“我以为你会对魔门避之不及。”毕竟以往的纪玉棠都是如此表现的。
纪玉棠没有说话,比起其他人来,她明显更相信李净玉-
屹立了数千年的白骨山在风暴之中咔咔作响,无数堆积的白骨化作了齑粉随风散去。
魔宗的诸长老来此等待的是魔祖的降临,唯有魔祖显世,才能够带领他们打破这道长魔消的困境。但是他们没想到等到的并非是魔祖,而是惑心宫女修的“野心”。往日里笑语嫣然的女修动起手来丝毫不留情,鲜血洒落在了白骨山上,到处都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
不过别看天海魔宗步步后退,他们的心中并不觉得自己会败了,毕竟真正的胜负取决于在极天的那两位。他们魔宗的宗主入道时日漫长,岂是槐晚秀能够抵抗的?等到宗主得胜归来,解决眼前的人不过是翻掌之事。
李净玉的唇角噙着笑容:“等他们化作浊煞之气回归天地,想来玄门的修道士会十分欢喜。”
师清尘瞥了她一眼,道:“天机时时刻刻都在变化,恐怕他们的欢喜持续不了多久。”按照李净玉的计划,是要在魔门大开杀戒的,到时候那些个魔修都回归天地,那便会使得浊煞之气不住地上升,再加上之前魔神十二桩计划所攫取的,天道之势更易,浊胜过清,那天机便会往魔门倾倒,削杀修清灵之气的玄门修士。过往其实有大能提出过这等自伤之法,便是用低辈弟子的命数与换取玄门的命数,可此举到底有伤天和,惹得玄门天人境修士大怒,只能够作罢。
极天之上。
鸿冥显化白骨法相,如同一尊威严可怖的魔神一般托举天地。而槐晚秀立在了他的跟前,周身飞花萦绕,也现出了庄严的天女之相。
“你我若要斗个你死我活,只会让玄门占去便宜。”鸿冥的怒气平复了些许,他深深地望着槐晚秀,打算用话语来打消她的念头。见槐晚秀神情凝重,他又道,“你我二人同气连枝,何必走到这一地步?魔神归来,我等可借此一窥造化,此于你我而言,都有不尽的益处。”
槐晚秀并不会被鸿冥撼动念头,她凝眸,微微一笑道:“是你死。”
鸿冥皱着眉,不甘心道:“你当真愿意让玄门授意?玄门至今不敢灭杀我魔门,乃是因我等俱在。”
槐晚秀眸中光芒一转,她并不应答鸿冥的话语。其实鸿冥说的话是有道理的,在天人境修士上,玄门远胜过魔门,除了太始、太元两宫掌教,春秋天阙的儒圣、杀生道的罪佛尊都是天人,可那又如何呢?
鸿冥冷声道:“忘情宗那位虽堕入我魔道之中,可到那等时候会不会显身都是问题。你别忘了,她连太上元胎的秘法都可送给太上三宫。”说起来这件事情是为了“魔神”更好地出世,可是鸿冥并不同意此举。如今太上计划宣告失败,那边不论如何都赶不上了。他宁可牺牲一些弟子拦住玄门的修道士,也不想与对方做交换,让对方有唤回“太上”,参拜造化的机会。可惜忘情宗那位做事情,根本不可揣测,他没有办法阻拦。
“玄门来犯,我自然会显身。”一道清淡的声音传出,鸿冥眼皮子一跳,满面错愕地望向了极天中缓步而来的身影。同为天人境,可他向前望去,对方仿佛是一团凝聚在一起的星雾之影,根本无法看清楚形容。这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对方的气意已经拔升到一个即将超脱的地步。“你、 你们——”
鸿冥当然不觉得藏真出现在这里是一件好事情,他的视线落在了毫无意外之色的槐晚秀身上,当即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槐晚秀这是联合了藏真要将他给镇杀!鸿冥面上惊怒交加,对付槐晚秀一个人他自然极有把握,但是加上藏真就说不定了。毕竟这位在太始宫的时候便已然迈入了天人境中,昔日可是太上三宫的顶尖战力!他心神一凛,下意识要从极天遁走,可是化作了一道血烟后,不管他如何穿梭,都无法避开藏真和槐晚秀的身影。周围的气机发生了剧烈的便当,黑白二气纵横。鸿冥一低头就看到了自己脚下纵横的棋盘,以及那一枚坠下的棋子。
“你我俱是盘中子,道友这是准备逃向何处?”藏真淡然开口道。
鸿冥恨恨地望着藏真和槐晚秀,冷冷笑了一声。在知道无法从中逃离的时候他只能够改变策略,身后的白骨法相越来越大,将半片天穹染成了森森的惨白之色。巨大的魔爪上生长着尖利的骨刺,裹挟着罡风悍然拍下。
槐晚秀冷淡地望了一眼,手中的玉笛一转,便有一道清脆遏云的笛音从中传出。
天人境修士的打斗搅荡着原本就被天地棋盘混乱的灵机,整个九州天幕都是一片阴沉。
太元道宫,杨溪舟与几位同道联手祭炼一枚法印——此物名为元敕都天印,可镇压天地灵机。这祭炼的手法不难,只要是太上一脉的弟子都会,可要想靠着它长久镇压大漩涡,却是得请天人境修士着手了。法印上的宝光闪烁不定,在耗费了两载之后,逐渐地走向了完美,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杨溪舟一行人被魔门处暴动的灵机惊住,他们抽空望了一眼,尚未因魔门“自相残杀”而兴奋,就被另一道如星芒般的光影给震慑住。
“是她出来了。”
众人的心蓦地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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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宗由玄门修士所堕落, 有损八大仙门的声威,玄门修士自然是不惜一切要将其消灭的。可奈何忘情宗之主为天人境修士,而且曾经是太始宫的掌教, 想要解决其人, 并不容易。好在她虽然创下忘情宗, 但从来不管外间的事情,只自己闭关。玄门修士渐渐地便将与她的事情放到了一边去。然而没想到, 这一位会在这个时候走出来。
“惑心宫那位与她联手, 恐怕鸿冥会陨落。”杨溪舟眸光闪了闪,沉声开口道。
“魔宗天人再去一位,便只余下二人了。”太始宫掌教韩林池拧眉, 片刻后又道,“这么看对于我等来说是件好事情。就怕后头又生出什么风波。”
“是为了参拜魔祖的道体领悟造化产生的争执么?”对于修到了天人境的修士,道祖、魔祖的存在已经不重要了, 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两者是为何物, 如今所为只是为了寻找更高层次的道。毕竟道是无休止的, 不可能永久地停在天人境。
“不管如何,我等得加快法器的祭炼了。”杨溪舟沉声道。这件法器需要数位大能一道推动,而且祭炼的过程中不可脱身。要不然魔门那边的动静,就算不插手其中, 那也要过去一观的。
忽忽又过了半载。
天穹中忽地传来一声炸响, 天幕像是被一只巨手撕成了两半,无数滚荡的黑烟浮动,顷刻间便夺去天上那轮太阳灿烂的光辉。在那滚滚的黑烟中,一道道明光如萤火微弱,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 那光芒陡然璀璨起来, 仿佛群星争辉,将那黑烟尽数扫除。在黑烟散去之后,天地终于逐渐地恢复了清明。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宝光从太元宫升起,像是酝酿着千百个太阳,无数的光芒如焰火般炸散,周边灵机彻底归于寂静。在这粲然的明光中,三名面容俊秀的修道士盘膝而坐,眼前则是一枚流动着金芒的法印。数息之后,杨溪舟起身,他一拂袖将元敕都天印收起,目光落向了天际,他沉声道:“鸿冥败了。”
一位儒生模样的修士开口道:“那我等还要去那边么?”
杨溪舟沉思片刻道:“不必了,先解决北海吧,大道之心还在那一处。魔祖之事我等阻拦不了了,如今只能够推动道祖显化。”
“太上元胎并不需要大道之心,我们若是对北海下手,岂不是拖慢进度?”那儒生又道。
杨溪舟叹了一口气:“就算没有大道之心,北海仍旧要解决。李清洵过去曾经去过北海,而冉家之事你也瞧见了,龙主与她有旧交,若是放任自流,会成祸害。”要是龙主一直在北海不插手太上之事,就算与李清洵有旧交也无妨,可她偏偏走出了北海。对冉竞日下手便是表明她自身的态度。据弟子所言,在混沌影界中,北海与惑心宫走到一起去了,那么如今是否也如此呢?要知道龙宫过去也只是和天海魔宗结仇。
儒生见杨溪舟已经做下了决定,便一脸淡漠,不再开口劝说。已经走到了这一步,的确不能够让北海妖修坏了玄门的大计。而且元敕都天印已经祭炼成了,玄冥阴域中的大漩涡不再是障碍。思忖片刻,他道:“杀生道那边呢?要知会他们么?”
“魔门作恶,他们自会前去,不过北海这边,他们恐怕不会涉入。”杨溪舟沉声道,他的眼神中闪过了一抹暗芒,“此番北海妖修,我亲自去解决。“龙主虽然已经迈入了元神境巅峰,可到底不是真正的天人,以他一人之力,应当足以镇压北海。
就在三人议论如何针对北海的时候,太元宫深处一道光柱忽然间显化了出来,原本是白气稳稳地压着黑气,可不知如何,黑气逐渐地往上蹿升,俨然是压过了白气。此柱为“定天灵针”,乃衡量天地灵机之用。在过去道长魔消,清灵之气自然是克压浊煞,可如今天地间的浊煞之气陡然间浓郁了起来!十二魔神桩已经消去,若是自然而然的变化,不可能如此剧烈,只能是魔宗那边做了什么!杨溪舟下意识地往魔门方向望去,可眼前只有一片茫茫的雾气,俨然是被遮蔽了。若想知道如何,只能够亲自往魔门走一趟。
“让门下弟子去吧。”杨溪舟思忖片刻道。八大仙门的弟子在九州的各处走动,其实是极为自由的,他们以斩妖除魔为己任,自然免不了与魔门弟子的摩擦,甚至有胆大者深入魔门的地界。杨溪舟一众人无意在这个时候与魔门起冲突,便只能维持原样。
太元道宫中。
秦若水正坐在了法殿中修持,可始终心神不宁的。数息之后,他接到了一张法符,却是要他前往南疆一探究竟。秦若水默默地将法符收了起来,眼神沉凝。他之前也看到了天边异象,知道魔门那处生出了异变。恐怕天机无法推演,便只能够派遣宗门中的弟子当先锋。师长有令,不得不从,他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开了修持的法殿。
可就在出门的时候,他遇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眉头下意识地一皱,旋即又将情绪收敛起,打了个稽首道:“弟子见过师叔。”
“你要去南疆那边?”王神玉语调急促。在冉竞日被龙主打废之后,她便一扫往日的平静,转而变得歇斯底里起来。原本的太上计划她参与不少,可如今极少有事情会被她知道了。恐怕三宫已经有了新的谋划,但是她并不甘心,而是一门心思地坚持着原有的打算。
秦若水颔首道:“是。”
王神玉满脸急色:“你能帮忙打探阿竹的消息吗?”在生出疑窦之后,她前往冉家的废墟寻找冉孤竹的元灵,可始终一无所获。那么还有一种可能,是被李净玉带走了。她们毕竟是亲姐妹啊!
秦若水沉沉地望了王神玉一眼。
此刻的王神玉也意识到了自己过于急切,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翻滚的情绪。她注视着秦若水,哑声道:“我猜阿竹没有陨落。”
秦若水皱了皱眉,应道:“弟子明白了。”他不觉得王神玉是真的关心冉孤竹能够存身,她想的更多的恐怕是“太上计划”。如今的魔门那边已经有了结果,那玄门这处会变得更加急促吧?这般一想,他的心念动荡得越发厉害。不过在这个时候,他又生出了另外一个念头,他放低声音道,“弟子还要见冉师妹一面。”
冉孤竹名义上毕竟是冉竞日的女儿,而冉竞日被废了之后,便由王神玉来看管“尸身”。王神玉听到秦若水的要求,思忖了片刻后,直接应下。她知道秦若水极为好说话,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冉孤竹三言两语挑动,将她从冉家带离了。那会儿仍有他们发展,毕竟一切都在掌控中,而太上计划也不必着急,谁知道这样的放纵惹出了一连串的事端,使得他们多年的心血近乎白费。
收到了诏令的并非是秦若水一人,只是秦若水并没有与太元道宫的弟子同行,而是联系了尚在琅嬛画境的蔺恒。两人在约定的地点碰面,互相对视了一眼,俱是发现对方面容上的沉闷和不快。
“昔日我等同行之时,决计想不出会是这样的结果。”蔺恒苦笑了一声,率先开口。
秦若水闻言跟着叹了一口气。他想了一会儿道:“你有收到北海那边来的讯息么?”
蔺恒摇头道:“不曾。”在沈藻和颜首夏奔逃到了北海之后,玄门便以此为由对北海下手,就算真的有北海来的消息,他也不敢看,只能够将其彻底销毁了。“我想不明白太上计划的意义。”蔺恒又道。难道道祖不显身,他们就会不敬道祖吗?或许是非要道祖与魔祖对抗?可是在魔祖生成的过程中,明明有很多机会阻断这一过程,他们不成,那天人境的大能做不到吗?他们甚至不与魔门那边交手,是有意的放纵吗?还是与魔门那边谈了什么条件?
秦若水开口,满脸郁色:“我也不明白。”想了一会儿,他将话题绕到了最初的目的上,他道,“魔门生变,此行前往南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愿你我二人能活着归来吧。”
蔺恒没有接腔。如今的九州比过去更乱了,可这不仅仅是由魔门生发的,其中还有玄门的助力,是天势要九州如此吗?
秦若水和蔺恒已然是做好了献身的准备,可一路行到了南疆,不曾遇见什么危机,就算真撞上了魔修,那也是惶急无措的,仿佛背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两人生出了疑窦,可等到真正踏入魔门地界,嗅到了那浓郁的血腥气时,才得到了一个让他们震惊与错愕的答案。
灵山显世。
无数的业火仿佛群星下坠,灼烧着魔门中的罪恶。
整个魔门地界,血流成河。
难道是杀生道的佛修在屠魔?这个念头一起,就被秦若水和蔺恒打消了,灵山是净莲禅的法域,是无净无垢的象征,可如今业火之下,尸山血海。
“佛子堕魔了,可她如今在屠魔。”蔺恒沉声道。
秦若水定定地注视蔺恒,缓缓道:“或许是惑心宫在屠魔呢?魔门四宗是准备合一了吗?”魔修陨落后,浊煞之气会回归天地之中。是何其庞大的浊煞之气,使得“定天灵针”显化而出?要是让他们这么继续下去,魔门势力的确是得到了一个大削弱,可清浊失衡,劫数也会压到了玄门这侧,迫使玄门弟子陨落,散入天地平衡清浊二气。
蔺恒满脸错愕:“她们疯了吗?”
秦若水道:“如果只是底层的魔修,达成的效果远不如这般显著,唯一的可能就是元神境甚至更高层次的修士,也一个个陨落了。魔门大乱,蔺师弟,你先回儒门去。”
蔺恒望着秦若水,拧眉道:“那你呢?”
秦若水垂眸,沉声道:“我要去趟惑心宫。”他这次来不仅仅是为了打探魔门消息的,他有自己的筹划。如今太元宫那边,王师叔恐怕已经发现端倪了,若是被其他同门弟子找来便不妙了。他这么说,可蔺恒哪里会听他的话,放任他一个人在危险的南疆地带行走?当即决意与他一道前往惑心宫-
魔门地带,血流漂杵。
惑心宫群殿错落,一层淡淡的光芒笼罩,始终将它隔绝在血色外。
李净玉撑着下巴,半阖着眼听底下同门传来的战报,时不时地点点头。魔门修士有不少的躲避之法,可在这个时候,灵山的作用便显现了出来,在业火灼烧下,几乎一个不落。魔门的事情比想象得还要快速容易,或许接下来该往龙宫走一趟了?想来玄门祭炼的针对大漩涡的法器已经成了,纪玉棠那边不知如何?怎么都该迈入元神境界了吧?
正当李净玉思忖北海之事的时候,清晰的脚步声传入了殿中,她一抬眸便望见了风鸢冷沉的表情,一抬眸问道:“怎么了?”
风鸢斟酌片刻后应道:“玄门那边果然来人打探消息了,不过他们忒是不知好歹,将消息带出去就成了,还非要进入南疆。”顿了顿,她又道,“大师姐,他们自称是你的故人,要与你见上一面。”
“故人?”李净玉一挑眉,眸光倏地一闪。沈藻、颜首夏她们奔走北海,那算得上故人的唯有秦若水和蔺恒了。轻呵了一声,她微笑道,“让他们来。”在杀了太上一脉的弟子后,她与三宫结下的是死仇,只是这事情谁在乎呢?在一开始,就注定了她与三宫没有调和的可能。
秦若水原以为会等待很长一段时间,哪知道对方得知了消息后,便引着他们进入了惑心宫的法殿中。壁上的天女法相变幻万端,秦若水二人默念着法咒静心,清正的视线不曾落在其他处,生怕被天女所惑。
“在这时候来我南疆,二位道友当真是有莫大的勇气,不怕我杀了你们吗?”李净玉笑吟吟地望着面前的两位故人。
秦若水沉默,李净玉这话其实是有一定发生的可能的,毕竟她的手中已经沾染了太上弟子的血,尽管在他看来,那些同门有些咎由自取。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朝着李净玉打了个稽首,沉声道:“秦某此番过来,是有要事。”
“什么要事?”李净玉饶有兴致地问道。
秦若水没有多说,他身上法力浮动,伸手向着宽大的袖子一拂,便见一道流光落在了殿中,发出了咚一声响。等到流光散去之后,这东西才露出了原貌——一具被重重法符镇压的冰棺。而棺中的人眉目与李净玉有九成的相似,此刻一动不动地躺在其中。
李净玉瞥了一眼,眸光幽沉了几分。她定定地望着秦若水,嗤笑了一声道:“秦道友竟是有这般癖好?”
秦若水仿佛没有听见李净玉的话,他道:“冉师妹的元灵在你手中,此回入南疆我将她的尸身带过来了。”
李净玉啧了一声:“太上三宫允你这么做吗?”如今有了“太上元胎秘法”,可不代表着他们会放弃另一条路,毕竟一切都需要抓在手中,不是吗?便算是秦若水不开口,李净玉也知道答案,她扶着额头笑道:“看在你将冉孤竹送来的份上,便允你二人完好无损地走出惑心宫吧,只是能不能出南疆,就看你们自身的运道和本事了。”
秦若水朝着李净玉一抬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他转身离去之前,忽地听见了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天地大劫即将到来,如今浊煞上升,玄门打算如何迎对天机的削减呢?是庇护被我惑心宫屠戮的魔修,还是以身化魔?亦或者让低辈弟子直接应劫?玄门元神修士,是不可能舍身的,是吗?”
秦若水拧眉道:“你便是为此镇杀魔修吗?过去有人走这条道,可实际上是走不通的。”
李净玉笑了一声:“道不同。”
秦若水和蔺恒不再辩驳,每个人道念不同,所坚持的事情便也不同。他们快步地走出了惑心宫,化作了遁光离去。而殿中,李净玉漫不经心地走向了那具冰棺,眉眼冷淡地望着棺中与她模样极为相似的人。
她比自己可怜多了。
“要让她元灵归体么?”身侧一道声音响起,师清尘注视着李净玉,知道当初在冉家的时候,她取走了冉孤竹的元灵。
“不。”李净玉摇了摇头。一个死去的人总比活着来得好。让冉孤竹元灵归体,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样的变数。再者,谁知道秦若水走这一趟是他自己的决定,还是太上三宫的授意?落在了法棺上的视线收了回来,她凝视着师清尘,缓缓道,“师叔,我准备去北海一趟。”
师清尘点点头,淡笑道:“你如今已经入元神境了,不必有太多顾忌。魔门这处,我们会处置好的,往后便不会有天海魔宗、擎天教等名头了。”-
北海之中,风云激荡。
玄冥阴域是九州与北海之间的最后一道防线,可北海妖修却不能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此处。大漩涡尽管可怕,然而当玄门下定决定之后,定然会从此处越过的。
海底龙宫,纪玉棠双眸凝视着桌案上的玉简陷入了沉思。自出关后,她除了巩固功行外,心思都放在了龙宫之事以及寻找父母下落上,几乎没有闲暇去思忖她与李净玉之间的事情。不过有关的消息却是不缺的,譬如此刻摆在了她案上的便是魔门一统之事。所谓魔门一统,只是惑心宫镇杀群魔吧?这么一来,魔门的实力大为削减,玄门会趁这个时候动作吗?大劫即将降临,天地之间清浊之气明显发生了极为剧烈的动荡,天机要削减玄门气数,他们若是对魔门动手,反而使得动荡更为剧烈,恐怕到了那时候,都不需要魔门动手,玄门弟子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差错,他们最好的选择便是针对北海妖修下手。一来可以排除异己,二来若有弟子陨落,那也是回归天地,在平衡天地上出一份力。
“我接到了惑心宫那边的讯息,说不日后那位会过来。”龙主的声音忽地传入耳中。
纪玉棠眼皮子一颤,下意识道:“她来做什么?!”想要入北海,得越过玄冥阴域,而那边已经被玄门锁定了。她要是出行了,不是将自身暴露在玄门的眼皮子底下吗?这般危险还不如留在南疆中。定了定神,她抿唇道:“我们这处尚不需她的帮助。”
龙主道:“谁能拦得住她?”
纪玉棠哑然。
李净玉要做的事情,都会执意做成的。思忖了一阵,她眼中蓦地绽出了神光,道:“我要去玄冥阴域那边等她。”
龙主:“你就不怕被玄门一网打尽了?”
纪玉棠哪会没有想到这种可能,只是李净玉若是落入太上三宫的手中,她也会去“自投罗网”的。“玄门的宝器已经祭炼成功了吧?他们会出手镇压大漩涡的。”纪玉棠沉思片刻,“不管她有没有来,我都想去那边坐镇。”
龙主凝视纪玉棠片刻,没有阻拦她。她微微一笑道:“那你去吧。”话音落下后,那道光影便如水中浮沫一般散去。
玄冥阴域。
浮荡的冰山早已经被元神境修士以大法力打散,一位丰神俊逸的修道士踏浪而行,并没有遵从玄冥阴域不回头的规序,而是在某一处落脚。身后的大漩涡散发着恐怖的气息,搅荡的水流中仿佛要将天地磨杀,道人却是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了元敕都天印。
粲然的光华自元敕都天印上绽放出,庞大的气机往下方的大漩涡落入。滔天的水流旋转着,形成了一个个涡流,好似要将天地都吞入其中。数息之后,一枚枚道文联结在一起,像是一只遮天蔽日的巨掌,蓦地向着大漩涡中压去!一阵隆隆的爆响后,天地重新归于寂静。道文中生出的伟力向着整个海面平推,眨眼间便蔓延到另一头,彻底地将大漩涡抚平。只要有这一方法印在,大漩涡是不会在玄冥阴域中生出的。
道人深呼吸了一口气,运行了一个大周天,平复自己身上动荡不已的法力。
他向着北海方向望去,天地间茫茫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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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漩涡被镇压的那一刻, 北海的妖修皆有所感,一时间俱是向着那个方向望去。
天地之间风云搅荡,巨大的龙舟自那茫茫的海雾之中驶来。此事虽因春秋天阙叛逃的弟子而生发, 可主导的却是太上三宫。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一道道清灵之气盘桓上方。
海域之中, 巨大的龙鲸掀起了滔天的巨浪,裹挟着一股强悍不可匹敌之势向着连排的龙舟上冲去。而舟上的弟子见成群的龙鲸来袭, 纷纷施展各自的道法, 向着底下杀去。
咚咚咚的鼓声在海域上方飘荡,龙鲸的长嘶声响彻天地,很快鲜血便染红了海域。狂风怒啸, 海浪骤然冲起,向着高天奔涌。阴沉的云中酝酿着一道道的雷芒,落下的时候将海天照得惨茫茫的。这些龙鲸并未开智, 只算是妖兽而非是妖修。但是它们体型巨大, 力量强悍, 眨眼间便撞碎了几艘龙舟。
金碧幽持着拂尘立在了舟前,她依约听见了呜咽的笛声以及曼妙神秘的歌声,眉头微微一皱道:“应该是鲛人在驭妖。”她一摆拂尘,眸中掠过了一道冷锐的光芒, 沉声道, “我去解决。”往常元神境的真人是不会动身的,可如今他们的目标是以最快的速度清除北海的祸害,自然不会慢慢地坐在了道宫中等待。海上是北海妖修的主场,必须在第一时间将他们给震慑住。
剑气如同虹光划过天穹, 将天地照得白茫茫一片。金碧幽一动身, 北海的修士便察觉到了。原以为太上一脉弟子会循序渐进, 可谁知道他们会这般急迫?
“我去吧。”纪玉棠站了出来,满面沉静。
“殿下才入元神境不久,恐怕不会是那位的对手。”
“嘿,太上弟子,老儿我很久就想与他们交手了,便让我去。”
……
底下的妖修你一言我一语的,望向了纪玉棠的眼神中充满了担忧。
纪玉棠微微一笑,她道:“还是我去。”当日面对着太上三宫的侵逼,导致父母跌入了空间乱流之中,这个仇无论如何都要报的。她双眸中神光湛然,化作了一条白龙朝着海上飞掠。
海浪滔天,落下时水珠如同疾风暴雨,噼里啪啦地砸落。金碧幽尚未找寻到那飘渺的歌声,便在望见了云中穿梭的白龙时停下了脚步。她神情淡淡地望向了纪玉棠,漠然开口道:“你既修我太上根本法,理应与我等一道迎接太上归来才是,而不是与妖魔为伍。”
“太上?”纪玉棠勾唇嘲弄一笑,她与金碧幽对望,冷然道,“太上无形,你们所说的太上归来,是‘道’吗?还是汇聚了你们执念而生的异种?”她修太上根本经,若是能够真正成道,那她也可以自称是“太上”,只不过此太上非彼太上,乃是一切原初之化,是天序运行的根本。
金碧幽见纪玉棠不会被自己说动,当即不再多言,将剑芒往前一展,便有一道锋锐无匹的杀机冲天而起。纪玉棠眼神一凝,落月之弓在手,箭矢如同急急落下的雨点,化作了满片的碧芒与剑气对撞。在碧光与剑芒对撞的时候,双方之间的气意也互相对撞消磨。金碧幽虽然入道时日极长,气息浑厚,可纪玉棠修的是力道功法,一时间将气意爆发出,力量显然不亚于金碧幽。
太上三宫那便是怀着在首战立个“下马威”而来的,纪玉棠正好也有此念头。见金碧幽纵了剑芒,又抛掷出一枚圆球时,她眸光一凝,身上也飞出了一枚法印。当初在混沌影界的时候,大漩涡中生出了两件蕴藏着大道理的至上宝器,其中的载道方碑留给了云清仪,让她在混沌影界传道,而道德天印则是留在了身边。这一方法印承载着道韵,与她自身修行的《道德天书》相契合。甚至不用大道之心沟通那高邈的气意,也能够牵系那方地界,从中撬动道韵。这使得“二象同照”之法分化出的“我”得以存留,承负都落在了道德天印上。
纪玉棠站立在原处,周身白芒舞动,她漠然地望着金碧幽,身后那本道书显化,庞大的气意被道德天言撬动,凝聚出了一枚枚道文。那呵念道文的声音不存在了,天地仿佛在这一刻归于沉寂之中。金碧幽祭出的法器与道文对撞,顷刻间便化作了白芒消解,接着融去的便是她自身之道。因为她的大道之理达不到那个层次,只能够被对方所吞化。
意识到了这一点后,金碧幽神情大变,双眸中露出了极大的惊骇。当初得知大道之心在纪玉棠身上时,他们便没有对她多做限制,一来纪家的两位是元神境修士,不宜起冲突,二来散灵之体也掀不起什么水花来,谁知道会走到了这一步?她伸手往前一拿,在外头飞旋的剑气顿时落回到了她的手中。失去了战意之后,她准备往阵中退去,可纪玉棠哪里会给她这个机会?她冷笑了一声,当即使出真龙禁锁天地的神通,紧接着便是无数神霄清正龙雷落下!她自身功行不及金碧幽,但是在撬动大道之意,使得其为我所用时,便已经拔升到了那个层次。
隆隆的爆响连绵不断,数息之后,一道化影从连绵的雷网中冲了出来,落到了太上一脉的龙舟上。纪玉棠见状并没有追,真正的金碧幽已经陨落了,那道化影只不过是过去之身。果然在金碧幽落到龙舟上时,她身上的气意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了一道轻烟被风吹散。
“金师妹……”
“那位初入元神境便有这般能耐,果真是为天道所偏爱。”
龙舟上,太上三宫的长老一阵沉默,既是为了纪玉棠的果决和狠辣,又是为了她逐日往上攀升的功行。他们来这里除了要解决后顾之忧,还要带回“大道之心”,虽然自那位手中得到了太上元胎秘法,可上境的大能研究了一番后认为有“大道之心”才会使得太上元胎更近乎道,更近乎造化。
龙宫城那位已经是难以对付了,纪玉棠自身的强势使得事情更为棘手。
“魔门那边出大事了,鸿冥陨落之后,天海魔宗难以迎对惑心宫的攻势,如今的魔门地带,血流成河,难以计数的魔修陨落,使得天地间的浊煞之气压过我清灵之气。”张怀玉忧心忡忡,往常的斗争都在一定的范围内,因为只有如此才能够维持着天机的衡定,可现在天道大势完全被搅乱,而天地劫数又将到来。魔门的动荡意味着他们玄门要迎接天道的消削。“他们怎么会那样狠,一旦我等撑过了天地大劫,余下的一千五百年,魔门将会被我玄门定压。”
“毕竟是魔修,心念浮荡不已,做事情不考虑后果。”一位太玄宫的道人接腔道,他最是厌恶这般的变动。
张怀玉定定地望着那位道人:“可这当真是魔修的主意吗?”
那太玄道人闻言眉头一皱,对着张怀玉道:“张师兄是什么意思?”
张怀玉拧眉不言。昔日李清洵与槐晚秀走得极近,或许会影响到那一位的决定。要知道过去的惑心宫算得上“乌烟瘴气”,可如今却是收敛了不少。魔门弟子在外肆虐残杀修道士与凡人,那也只是天海魔宗和擎天教门下。
“张师弟是觉得其中有李清洵的手笔?”一名道人开口道。
张怀玉犹疑片刻后点点头,他压低声音道:“我其实还有一点疑窦,先前打算去龙宫一探究竟,只不过被龙主给拒绝了。”等到座中道人将视线都转到了他的身上,他才又缓缓道,“清洵师妹连天地棋盘都能设下,她是想不到自己面临的死关么?她那时候的修为已经臻于化境了,就算不是我等的对手,可也有办法脱身。”
“你的意思是她还在?”太玄宫道人面色骤然一变。
一个已经陨落的李清洵让他们这般忌惮,如果是一个活着的,那该何等可怖?她的天资超绝,如今还会像他们一般停留在元神境吗?
“只是猜测。” 张怀玉苦笑了一声,又道,“我过去还以为她藏身于龙宫城。玄门不容她,而魔门则是我等关注之处,余下的只有北海了,毕竟我等都以为她大闹北海,与龙主结仇。”
“还是有可能的。”道人正色道。
龙主好端端地怎么走出了北海,怎么就出手打伤冉竞日,还带走了大道之心?要知道,魔门那边还可以谈“太上计划”,可以做交易,但是李清洵,她是唯一一个恨不得彻底破坏太上计划的人!“若是她在龙宫城,我等可要万分谨慎了。”
张怀玉沉重地点头道:“是。”顿了顿,他又道,“魔门那边如何?她们这般行动,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成了我等行事的拖累。”现在回归天地的浊煞之气更多了,他们不能再如过往般针对、截杀魔修了,甚至为了天机的平衡,还得庇护那些人。其实还有两个法子,使得玄门弟子堕魔,借取天地间的浊煞之气修行;再者就是放纵门下弟子陨落,这般持续之下,总能够使得天机重归于平衡的。
“不必忧心,此事浩然正道接下了。”杨溪舟的声音忽地传来,他的身形闪烁不定,仿佛星光凝聚而成的光影。“杨掌教。”众道人起身打了个稽首。
杨溪舟回了一礼,又开口道:“你们所言我已经知晓了,不用担心,那一位就算尚存于人世,那也不会到天人境的,她的本命法器已经被剥离,重修要耗费不少的时日。北海这边,我来料理龙主,余下的便靠你们了。”杨溪舟抬眸,视线越过了重重的障碍,落到了北海妖修的阵中。他轻呵了一声,语调中是势在必得的冷意。
魔门生变,天机不再衡定,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让这样的场景再度持续下去了,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北海中的风波。
海域中。
纪玉棠悬立在半空中,周身清气缭绕不绝。要想增进功行,一来是在洞府中清修寻道,二来则是与修道士对战,吞化其中的所得。在斩杀了金碧幽之后,她发现天书上的光芒更甚,那股灵光更为玄妙。她没有退去,湛然的眸光凝望着玄门修士所在的方向,身上气息如海潮奔涌。
数息之后,一道如琉璃通透的剑芒自玄门阵中催发,裹挟着开天裂地之势,仿佛要将海浪劈开,可下一瞬,便见东海之中腾升出一道金龙法相,强悍的法力蔓延出,整个海域像是凝固了一般,连浪头都止息了。纪玉棠顿时意识到,是龙主出手了,至于那道湛然的剑芒,想来便是坐镇龙舟的太元宫大能。以龙主的修为能够与之相抗衡么?纪玉棠眉头微微蹙起,眼中掠过了一抹忧虑,但是很快的,她便将那股忧色压下,不论如何,他们都要将太上三宫的修士拦在外头,要不然整个北海妖修,恐怕要性命断绝了。
杨溪舟与龙主的气息倏然又隐去,那凝固的海域中浪头拍下,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数息之后,苍凉的号角声并着战鼓声在海中响起,催发了一片烈气。纪玉棠并不意外太上三宫的进攻,连在龙舟中坐镇的那位都动手了,何况是其他?金碧幽的陨落并不会阻碍他们的脚步。想至此,纪玉棠眼神一凝,她注视着前方奔涌的海潮,向着后方传了一条命令。
巨大的龙鲸自海中腾跃而起,与最先前去冲撞龙舟的龙鲸不同,它们的身上披甲,脊背上立着一个个神情肃穆的妖修。他们若是想走出北海,这一场斗战是不可能避免的。
“殿下。”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纪玉棠转身注视着来人。“鲤真人。”纪玉棠朝着鲤白打了个稽首,昔日在龙宫相逢,这位真人只是金丹境,如今已经迈过了化龙关,炼成了真龙之身,成为一名元神境修士了。
“那一位我来料理。”鲤白窥见了一抹乌光,冷笑了一声,催动着庞大的法力反压过去。
纪玉棠点了点头,北海的元神境修士其实不如八大仙门来得多,但是此回在这边大多是太上三宫的修士,而且也不会让所有元神境真人都来到此处,故而在数量上相差无几。纪玉棠已经斩了一位,再斩两位,元神境修士便当真持平了。在见证了纪玉棠建功之后,北海妖修一个个跃跃欲试,恨不得也动手立下一个大功。
海浪卷雪。
此刻的纪玉棠也迎来了自己的对手,她感知到了一抹从龙舟中冲出来的气机,随着光华的前行越来越好大,最后像是填塞整个天地,遮蔽着浩浩天穹上的所有光芒。纪玉棠眼神闪烁,她以力道之身成就,最是不惧这等浩荡的法力,眸光闪了闪,周身也涌动着一股强悍的气机,逐渐地向外扩散,化作了隐天蔽日的玄气,不躲不闪地撞上了那道烈芒。
轰一声爆响,仿佛天地撕裂般的声响在海上激荡,向着四面八方扩散。海潮猛地往上奔涌,又骤然砸落,在界限之内的事物,不管是礁石还是浮冰,都在这股力量的撞击中化作了齑粉。
纪玉棠往后退了一步,面色犹为凝重。
而自那光华中一步踏出的持剑道人也神情慎重,注视着前方的纪玉棠。
激荡之势逐渐地平复了下来,一道道支离破碎的光芒四散,跌落在了海域之中。
“太始张怀玉。”持剑道人抬袖朝着纪玉棠打了个稽首。
纪玉棠回了一礼,满脸漠然道:“北海散修纪玉棠。”
张怀玉俨然是太上计划的贯彻着,只是他并不像金碧幽那般多话,在自报家门之后便喝了一声,身上的气息骤然往上拔升,一道剑芒自他的眉心跃了出来,萦绕着一股玄之又玄的气息。他是李清洵那一辈的弟子,在李清洵去位之后,便由他当上了太始宫传人。他的功行已经趋近巅峰了,待他成就天人之身后,便可彻底接替太始宫掌教的位置。
剑光一化为九,每一道都蕴含着极致的力量,纪玉棠蓦地察觉到一股危机,若是被这剑芒斩上一道,就算是力道坚躯,可能会被他毁去。打定主意之后,纪玉棠并不打算与剑芒硬碰硬,而是化作了遁光左右腾挪。不过她也不是单纯的闪避,而是在半空中布下了神霄清正龙雷。这里是海域,她修成了真龙之身,在地势上占有便宜。
张怀玉淡然地注视着纪玉棠,其实这一战本是由太玄宫的赵元祐道友来的。元祐道友的功行比金师妹更加高深,对付一个初入元神境的修士,应当是手到擒来。可张怀玉怕其中生出变数,故而决定自己走上这一遭。如果能够制服“大道之心 ”,那杨掌教与龙主那边不管结果如何,都不算是白来了。催动的剑芒如渊兮之水,引得海域之中生出了一个个漩涡,张怀玉所修的剑意乃“太始九渊剑”,波流九变,终归于一。
雷芒与剑光在对撞中迸射出了无数的光点,好似漫天繁星。
纪玉棠的眉头微微蹙起,眼眸中泛着冷意。面前的这位功行远胜过金碧幽,只以剑丸消杀万物,他自身的道一直处在一个高扬的地步,就算是以道德天书镇压,恐怕也不能够一击得手,而一旦被他回复过来,事情就会变得更加棘手。或许要借着“二象同照”之法,分化出一道“自我”,再用道德天言撬动大道之意?纪玉棠思绪浮动着,正当她准备如此施为的时候,九枚泛着湛然光芒的宝珠蓦地撞向了那分化的剑意。
“碧海潮生珠?”纪玉棠眼皮子狠狠一跳,顺着那道气意望去,便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尚未来得及开口,张怀玉的一道剑光已经杀到了眼前!纪玉棠身上光芒一绽,气机动荡间,却是将自己身形隐去了,避开了这一剑的攻袭。
张怀玉见一剑落空之后没有再针对纪玉棠了,他注视着李净玉,眉头深深拧起。那九枚碧绿的宝珠九九归一,化作了一件极为强悍的、承载着太始渊天神水的真器。别看它上方清气湛然,可在炼化魔神之后,已然是映照出了“浊”的一面。可以是三光净水,也可以是极为浊煞的阴冥黄泉水。仅仅是在一个对撞间,剑芒便被污染了一部分。他的剑意理论上可致使万水归一,可那水是清、是净,而非是蕴含着浊煞之息的水潮。
张怀玉暗暗地叹了一口气,他掐起法诀,祭出了一个宝葫芦。宝葫芦一吞一吐间,粲然的净水洗刷着剑芒上的污浊,与暗含的阴气相对抗。魔门的功法里有极尽污浊之术,这宝葫芦其实是为了他们准备的。李净玉神情不变,一拂袖便使出了“太阴天心雷”,无数的雷芒在张怀玉的身边炸开,与那浩瀚的水潮一道形成了一条暴动的雷河。张怀玉的身影晃了晃,背后出现了一道法相。炸裂的雷芒将法相撕扯得支离破碎,可下一刻便有重新生出,而处在了法相化影中的张怀玉自身却不曾遭到任何的损伤,甚至能够再度祭起剑芒。
纪玉棠望了李净玉一眼,见天际缓缓地勾勒出了一轮银月,她眸中光华一绽。这轮银月给了她一个启示。泥丸宫中的神龙法相显化了出来,头顶悬着一本《道德天书》,而龙爪之下则是踏着一轮烈日,垂落了丝丝缕缕的烈焰。这烈日的是在混沌影界的时候映照进神宫之中的。此刻随着气机浮动,泛开了一道道层层涌动的涟漪。
“日月凌天?”张怀玉神情微微一变。修道士以三光为参照,最终显化与之相近的法相,在九州不可胜计。张怀玉在意的并非是日月,而是这两个完美融合的交叠道域——日月的显化使得阴阳与生死的法则完善,在此道域中的异气都会被吞化消磨。若是他自身的道胜过了对方,这道域便不会对他造成威胁,可那神龙上方还承托着一本《道德天书》,意味着此为“大道之显”,是太上的根本道意。除非他已经彻底完道,否则他否定不了道域中的法则。
神意在道域交叠的时候消耗得极快,这是纪玉棠忽然间生出的念头,她不知道能够持续多久。此刻见张怀玉的气机出现了跌落的势头,当即把握住时机,借着道德天印借取高邈之道,一个个道文如禁锢气机的锁链,顿时将张怀玉的道吞化。而李净玉毫不迟疑地祭出了碧海潮生珠,蓦地向着张怀玉的身上砸去。
昔日他对母亲动手,那如今便以命相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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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怀玉被那股高邈之道韵笼罩, 自身的道正在层层崩解,显然是被对方吞化了。他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很难从这片道域中挣脱, 抬眸望着光芒大绽的碧海潮生珠, 他竟是主动迎了上去。轰一声炸响, 奔涌的气流拨动海域分开了浪潮。张怀玉身后的法相顿时破碎,而肉身也化作了一团清灵之气消去。
只是到了此刻, 李净玉也没有收起功法, 她从容地往海潮中望去,将太始渊天神水往前方一展,顿时水浪滔滔, 遮天蔽日。游走的雷芒照出了寸寸的毫光,数息之后,一道化影踉跄着自虚空中走出。张怀玉有元灵借替之法, 只要对方不曾注意到他, 他便有机会走出去, 可惜,可惜——那道化影的口中溢出了一道轻微的叹息,在雷芒的映照下,彻底地散作了尘烟。
与张怀玉斗战的时间不算长, 可两人的道域交叠后, 自身的神意都消耗了不少。见北海的战况尚在掌控之中,纷纷化作了遁光回到了龙宫之中。龙宫被大法力罩定,海上汹涌的恶浪似乎影响不到深海。平静的水流淌动,偶尔才在珊瑚丛中生出一个个小漩涡。
纪玉棠走在了前头, 等回到了法殿中她才抬眸凝望着李净玉。
这一路的寂静有些反常, 她难道没有其他的话要说吗?
虽然不是北海水族, 可修行水法的李净玉在海域中犹为从容。她抬袖一拂,身下便出现了一张法座,她翘着腿漫不经心地倚靠在玄铁座上,对上了纪玉棠的视线。“你在担心我吗?”好一会儿,她才笑盈盈地开口。
自南疆入北海,这一道上定然会遇到玄门修士的阻截,一个不慎便会落入那帮人的手中,纪玉棠自然是担心。她故作镇定地别开了眼,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并不似过去那般反驳或者逃避。
“想知道我在路上的见闻吗?”李净玉又问道。
纪玉棠困惑地开口:“又发生什么了?”她在北海,要迎对玄门的攻袭,并没有太多的心思分给九州内陆。
李净玉慢条斯理道:“杀生道那边堕魔了。”
纪玉棠眉头一拧,眼中狐疑之色更为浓郁。她望向了李净玉,等待着她的下文,哪知道她不再开口,只用一双含情目灼灼地望着自己。与李净玉相处多了,从她的眼神中便能够看出她的意思,此刻显然是等待着自己靠近她。纪玉棠面上掠过了一抹绯色,她咬了咬下唇,缓慢地挪动着步伐。然而尚未等她接近,李净玉倏然间站起身,往前逼近了几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距离顿时消弭,面上拂动的是对方温热的吐息。纪玉棠做了吞咽的动作,她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了椅子上。微微地仰起头望向李净玉,眸中情绪百转。
李净玉轻笑了一声:“等你走向我,怕是不知道等到何时。”她屈膝跪在了椅子上,微微泛着凉意的手落在了纪玉棠的面颊上,正一寸寸地往下滑。
纪玉棠的眉心深锁,似是有几分不适合难耐。明明李净玉的手是泛着凉意的,可被她点到的地方仿佛溅起了火星子,一股股烫意顺着肌肤燃烧,仿佛要将人灼成灰烬。她没有吭声,抬起压在了椅背上的手,按住了李净玉正拨弄她衣领的指尖。“然后呢?”混沌的思绪中尚存留几分清明,她耐着性子等待着李净玉讲述。
“须弥海两脉道传,净莲禅舍身成道,而杀生道以杀止杀。你也知道,走杀戮一道,原本便处于一个极为危险的境地,一个不慎就会佛心破碎。”李净玉一挑眉,她一旋身索性坐在了纪玉棠的身上,抿了抿唇又道,“前些日子,佛门修者四处游历斩杀魔修,可等到人被屠戮尽,他们才发现是一个圈套,那些人根本不是魔修,而是寻常的百姓。”
若是天海魔宗还在,纪玉棠一定会怀疑是他们做的,毕竟这个宗派往常都是这么行事的。可现在鸿冥陨落,魔门几乎被惑心宫一统,就算是有余下的魔修,那也是四处逃窜,哪里还会去招惹佛门修士?“是太上三宫还是浩然正道?”纪玉棠低声询问。
李净玉一挑眉道:“到底是谁有什么关系呢?”
纪玉棠闻言抿唇,杀生道行事偏离他们自身之道,佛心被污,落入了邪煞之中,这就使得魔修数量增多,那股上涨的浊煞之气得以被抑制。不管底下的弟子门人如何想,那些上境的修士恐怕乐于见到这样的结果。
李净玉又道:“对了,还有一事。”
纪玉棠抬眸凝望着李净玉。
“并非所有玄门修道士都赞同太上计划的,毕竟‘太上’两个字过于遥远,同大多数人无关。”李净玉停顿了一会儿,又笑道,“春秋天阙三十六学宫已然是分裂了,接下去这样的人会越来越多吧,你可去游说他们与北海结盟。”
纪玉棠望着李净玉道:“你不去吗?”
李净玉笑道:“玄魔之间毕竟不同,只要有清浊之争在,双方之间的斗争是不可能消弭的。”她厌恶的是魔修对凡人的嗜血与滥杀,要解决的是偏入邪道的执,她不会去管道争。
纪玉棠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询问。她推了推坐在身上的李净玉,拧眉道:“北海上的战斗尚未结束,得尽快恢复自身神意才是。”
李净玉定定地注视着纪玉棠,语调微微上扬:“尽快?你是在邀请我双修吗?”
纪玉棠面上飞起了一抹红霞,她瞪了李净玉一眼。她开口的时候并没有这等意思,可奇怪的是,她竟然不想反驳-
北海玄冥阴域,虽然有元敕都天印镇压大漩涡,可战势并没有如太上三宫之愿那般发展。一来北海妖修在水域中占了地利之便,二来则是纪玉棠和李净玉这两位初入元神境的真人强横得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就连太始宫传人张怀玉都在这一斗战中败落,要知道这位可是未来的太始掌教啊!这样的事情无形之中在玄门的修士心中种下了怯意,要不是有三宫法令在,他们恨不得往后撤去。
在这等情况下,龙舟之中又起了流言。说是天势更易,浊煞之潮上涌,使得气数倾向了魔门。而为了解决浊煞之气上涨从而导致天机失衡之状,八大仙门决定释放更多的清灵之气散入天地。而这清灵之气自不可能是元神境大能自己化散,而是让低辈弟子的命去换的。要不然,怎么会到现在都打不下没有天人境修士坐镇的龙宫呢?遭遇了流言的冲击后,人心更是浮荡不定。偏偏这个时候,杀生道堕魔以及春秋天阙分裂的消息传来,联结的龙舟上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
他们固然是一心向道,可要修道得有性命留存,不然世上都没有你了,又哪里来的“道”?自踏入玄冥阴域开始,此间便没有好消息了,随着元神境大能的陨落,太上三宫的阵列中,终于出了违抗法令脱逃的修士-
玄冥阴域。
虽然说大漩涡已经被镇压,可四面浮游的蕴含着大道法则的气意使得寻常的修道士不敢靠近。此刻在那凝结的寒冰上,骤然多了两道身影。
“人心溃散,看来北海上的争端持续不了多久了。”李净玉淡笑道。
“可就算他们退去了,也不代表太上三宫会罢手。”纪玉棠眉头微蹙,眼眸中藏着几分忧虑。片刻后,她又道,“罢了,先解决这边的事情吧。”
在赢了张怀玉之后,她消化斗战之时的所得,道法隐隐往上攀升了一个层次,而自身与道德天印之间的牵系更为明显了。也就是因为这点变化,她感知到了大漩涡中元敕都天印的存在。如果道德天印能够吞化了这方法印,它的层次也会跟着提升。毕竟元敕都天印是众多天人境修士联手祭炼的,代表着九州至高。而另一方面,这元敕都天印是镇压大漩涡的,一旦它被取走了,便意味着大漩涡重新显现,在北海之上的修道士不会再有退路了,只能够一直往前。这会使得玄门的阵势彻底溃散。
李净玉笑道:“你只管动手,我在这边替你护法。”
纪玉棠点了点头,感知到了大漩涡中激涌的力量,立马将那枚的道德天印祭出。此物是大漩涡之中生诞的,具备阴阳法则与生灭之力,在它垂落的气机牵引下,整个大漩涡顿时激荡起来。而元敕都天印为了镇压大漩涡,势必要释放出更为强悍的力量,这一细微的变化,使得它身上的明光绽出,让纪玉棠准备地判断出它的落位。
元敕都天印虽然由几位大能联手祭炼,然而他们要的是与大漩涡同层次的法宝,也就意味着他们也不能使得法印认主。杨溪舟将它携带了出来,只是粗粗地祭炼了一番,要它镇住大漩涡即可。然而杨溪舟到底留了个心眼,没有断去自身与元敕都天印的牵系,在法印发生动荡的一瞬间,他便感知了大漩涡中的变化。他深深地望了龙主一眼,抬手祭出了万道剑芒。他不打算与龙主斗战下去了,在法力上他明显能够压过龙主,可对方的天龙之身极为强悍,根本无法破开。比起龙主,显然底下的大漩涡更为重要。
然而龙主的目的就是将杨溪舟牵系在此处,她直接化作了金龙,口中发出了一条悠长的龙吟,巨大的龙尾向着杨溪舟横扫去。阻隔在两人之间的是绵延不断的剑芒,此刻与龙尾撞击,迸射出了万道璀璨的亮芒,仿佛流星坠落。杨溪舟眼神一凛,再度转身祭剑杀向了龙主。龙族禁锁天地的神通着实难缠,他要是不与对方分出胜负,恐怕难以走脱了。想至此,杨溪舟催发的剑芒更加剧烈,在生生不断的剑芒中,还蕴藏着一道剑意,眨眼便跳跃千里,落在了龙主的跟前。
龙主一点都不着急,口中吐出了一枚湛然的龙珠,顿时周身水势涌动,烟云弥漫。一枚枚重水在云层中浮动,摩擦之中传出了宛如雷鸣般的闷响,一道道激窜的电弧闪烁,横亘在那道剑芒的前方。犀利无匹的剑光被重水一阻,其气势顿时一端,可数息之后,它便成功地斩破了重水,再度腾跃到龙主的跟前。龙主并不觉得重水能够阻遏杨溪舟的本命之剑,她需要的也就是那片刻的阻碍之机,身上金光浮动,打出了一片磁光。此术名为“太始元磁化剑金光”,并非是她自身祭炼了,而是过去李清洵种在她身上的,要催动此术需要一点时间。
这道金芒一出,那道腾跃的、犀利无匹的剑芒像是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拖曳住,无论如何都难以自金芒中跃出。强横的剑势被彻底消去,而那柄金剑的归路也被阻绝。甚至连杨溪舟这个主人都感知不到剑器的存在。
到底是本命剑器,杨溪舟是不允许它落在外头的,眼神中掠过了一抹慎重之色,他祭起了精血将本命剑器唤回,他的双目运起了神光,良久之后,才沉沉地开口:“李清洵?”她到底修了多少道术?在那短暂的时间,真够她修成诸多太始秘法吗?她的成就是空前绝后的,做到这一点,她还是人吗?或许不是李清洵?杨溪舟心念微动,一个古怪的念头飞掠而过,可始终捕捉不到痕迹。
在看到了这抹磁光后,他放弃了甩开龙主的打算,而将希望寄托在了其余的几位同道身上。他们虽远在道宫,可只要眸光注视到这边,挪移到此也不过是一眨眼。
极天之上,在龙主的牵制下,杨溪舟一时半会儿难以脱身。而立在了浮冰上的纪玉棠也抓紧了机会,让自身的神意往上拔升。在大漩涡的斥力与道德天印的牵引下,那一方光芒湛然的元敕都天印也从虚处显化了出来。但它毕竟是无主之物,失去了大能的操持,故而几番震动之后,一道道气意被道德天印吞化。
随着元敕都天印的显化,它对大漩涡的掌控也逐渐地弱化了。虽然不见大漩涡重新显世,可流波仍旧在这片海域中荡漾。连排的龙舟上清气盈动,有大阵削减着玄冥阴域中的阴气,然而却对下方陡然生出的流波没有办法,不管是什么力量,在与流波相撞的那一瞬间,便会彻底消磨。大漩涡被镇压之后并没有消失,只是气意不曾入得此世,而是被元敕都天印吞化。太上三宫的龙舟在这里停留太久了,大漩涡早已经抵达此处,一旦完全地显化,那行在了海域中的大舟会瞬间便被吞噬。
大阵前方的龙舟崩裂,众人还以为是北海妖修暗中动手,然而在后面大舟被异力冲散的时候,舟上的弟子总算是察觉到几分不妙来。纵然没有从海上逃脱,可流言在心中到底是留下了一个印痕,如今大漩涡的搅动,使得他们的恐慌更甚,龙舟之上要求回到九州的声音更大!
原本元神境的修士可完全不用顾忌底下弟子的叫嚣,可随着金碧幽、张怀玉等人的陨落,他们在北海妖修前的优势荡然无存了。除非杨溪舟能够杀灭龙主从极天之上返回,坐镇龙舟,不然很难夺得此战的胜利。而极天之上,直至如今都不曾有好消息传出,说明情况并没有那么乐观。
三宫的元神境真人围坐在一块,准备再等待几日,要是真的不见好结果,那便自北海撤出,可舟上的弟子却是一点都不愿意等待了,随着龙舟的破碎,一道道身影自海上流窜,甚至有人直接夺了龙舟,向着反方向去!对于此等乱军心的修士,太玄宫修士自是以严刑相惩戒,然而他们的行为不仅没有使得众人望而却步,反倒是激起了更大的不满。
数日之后,一道剑气自极天之上向下斩落。
白茫茫的剑气如烈日融雪,化开了半空中浮荡的气机,猛然往下方飚去,显然是杨溪舟得到了机会往下方祭出了一剑,试图改变战局。可就在剑芒即将落下时,朦胧的氤氲气雾忽地从虚空中涌出,向着四方蔓延。无数的雷芒在气雾中交错,与剑芒缠杀。隆隆的声音不绝于耳,等到剑气终于自气雾中落下时,已然没有留下多少剑意了,一道真龙法相上浮,轻轻地一甩尾,便将剑芒打散。
不过这方动静引起了龙舟上修士的注意,他们总算将视线转到了大漩涡生成的地带。数道身影自天穹掠来,可等他们抵达的时候已经晚了。道德天印借着大道气意已经将元敕都天印彻底地吞化,它在半空中悬浮,上方浮动着无与伦比的道性。纪玉棠伸手将那蕴藏着一股沛然莫测之威的道德天印收起,朝着天穹的流光望了一眼。
“大漩涡即将化出,我们快走。”
李净玉点了点头,眸中浮动着几分遗憾。她还想在这里解决太元宫的道人呢,此刻看来还不是时候。两人当即化作了遁光消失在了天际。就在他们离去时,海域中忽地发出隆隆的大响,好似无数凶怪一同咆哮。近百丈高的水潮掀天而起,如风樯阵马,瞬间填塞了整个玄冥阴域。
海水激荡,被定压的大漩涡重新自下方钻出,天地间风云变色,连排的大舟在顷刻间被漩涡中的伟力碾成齑粉,而原本在前方对北海妖修对战的玄门修士,此刻也神情大变。他们顾不得落在了身上的伤痕,只一味地往前冲去,在大漩涡的追逐下,谁都没有回头路。
下方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动荡,杨溪舟自然不可能的不知,他的脸色铁青,眸光深沉阴冷。天地棋盘遮蔽天机,纵然是无法算到这一幕,也不至于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在北海之上主导此事,另外几位道兄就算是不参与,也会朝这里投注视线,他们不可能平白地让人夺走法印,除非是遇到了什么!难道是魔门的天人境修士走出了?
太始宫。
瑰丽堂皇的楼殿错落,巍峨岌嶪。
一位素衣女修负手立在了法殿前,身上没有丝毫的气息泄露,仿佛一个没有法力的凡人。
站在了素衣女修跟前的是一个羽衣星冠的青年道人,他的眼中酝酿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最后只化作了一道幽幽的叹息:“林池见过师叔。”
“我如何当得起韩掌教一声师叔呢?”素衣女修淡然地开口道。
韩林池默然无言,半晌后才道:“您是为了魔门来阻我等的?”眼前的这位在太始宫中消去了行迹,知晓她的人甚至不如知道李清洵得多。这位可是过去的掌教啊!谁知道她会迈出那一步,自此割裂了自身与太始宫的关系,而在魔门创下忘情宗?
“你觉得呢?”藏真将话题抛了回去,漫不经心地反问道。
韩林池皱眉,已然是从藏真的言行中得知了答案。北海之中多有动荡,他若是去不及,恐怕会生出事端!想至此,韩林池的眼眸中掠过了一抹厉色,他将道法一展,朝着藏真肃声道:“师叔,得罪了。”
藏真淡然地望着韩林池,她一拂袖,身后便浮现了淘淘的不尽水潮。这水潮像是一个无底洞,不管是任何道术,与之相触碰的瞬间便被吸摄入内。紧跟着,又是一道剑芒飞旋而出,剑意催发到了极致,仿佛要斩破这片天地。
韩林池错愕地望着藏真,失声道:“两大根本法?”
藏真勾唇笑了笑:“韩师侄,不要在这里白费功夫了。你们不是以太上计划为重吗?何必在乎东海中的事端呢?”剑芒在数息之间腾跃到了韩林池的跟前,擦着他的面颊飚过,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韩林池心中悚然,陡然升起一股危机感,但凡对方想,便能够一剑削下他的脖颈!他失神地望着藏真,嘴唇翕动着,除了一个“你”字,再也说不出其他的话语。
藏真并没有杀死韩林池的打算,她袖中打出了一道磁光,消磨着韩林池的本命剑器,紧接着又伸手往前一拍,将他和法剑暂时封镇在此,直到做完此事,她才挑了挑眉,望向了北海方向。
“你留了他性命。”耳畔忽地传来了一道极为平淡的声音。
藏真头也不回道:“还不是时候。”根植的入执魔性已经逐渐消去,可太上不曾回返,那点执念不消,被太上纪主导了千万载的九州也休想自入执的大道中脱身。在这等情况下,如何能够继续往前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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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三宫本就没有多少战意, 在大漩涡的冲击下,阵势更是连连溃散。要么被大漩涡彻底地吞噬,那么就是不顾一切往前冲, 成为北海群修的阶下囚。斗杀到了这等程度, 就算是杨溪舟也无力回天了, 他同龙主的争杀似乎更没有必要了。面无表情地望了龙主一眼,他找了个时机脱身离去。
看来天道气数已经倾向了魔门, 要不然, 玄门与北海之间的斗杀怎么会窘迫到这般地步?龙主能拦下杨溪舟,已然是费尽了心思,想要将人彻底杀灭, 以她如今的修为是做不到的,更何况杨溪舟还未到陨落的时候。她凝望着那道劈开天地遁离北海的剑影,唇角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容, 一拂袖便回到了北海之中。
过去李清洵并没有非要她做什么, 顶多希冀她在形势有变的时候施以援手。可现在她觉得, 还能够更进一步,在魔门翻天覆地的时候,同时也撬动玄门,抹去这个逐渐走向了偏道的太上纪。
海上的血腥气被大漩涡和飓风散去, 整个北海一片欢腾。要知道他们屈居玄魔二道之下, 蜷缩在北海一隅的时间太长了,如今扬眉吐气,岂能够不欢欣鼓舞?
寂静的深海,海流缓缓地拂过了细密的白沙, 露出了点缀在其中的夜明珠, 如星星一般, 闪烁着亮芒。翩翩的鱼群在摇动的海草与高大的珊瑚间穿梭,不曾被外头掀天的狂潮惊动。
水晶桥上,纪玉棠袖手而立,在她的身后是巍峨而堂皇的水晶殿,数以万计的明珠点缀着,熠熠生辉。忽然间,一架海兽车从远处快速地奔来,一位昂藏威武的金冠男子从车上大步迈下,他双眸一瞬不移地望着纪玉棠,朝着她打了个稽首。
纪玉棠有些诧异,眼前的金冠男子是龙侯之一,乃纯正的真龙出身。大约是才从战场上回来,他的身上裹挟着一股凶煞的血腥气。抬袖回了一礼后,纪玉棠淡声道:“侯爷是来寻我的?”
龙侯大笑了一声,颔首道:“正是。”他伸手自袖囊上一拂,便见几颗被系在一起的头颅滚落在地,其中一位赫然是太玄宫的元神境修士。他朗声道:“此番斗战,不辱使命。纪道友以为如何?”
纪玉棠双眸一凝,不动声色道:“侯爷当真好本事!”
龙侯谦逊道:“哪里哪里,不如纪道友。”顿了顿,他又道,“听闻纪道友不曾有道侣?”
他的话题转得极快,纪玉棠愣神半晌,还没回答,又被龙侯抢先。
“我真龙之属后裔极少,纪道友修成了真龙之身,有准备在龙族中寻一个道侣吗?”这位龙侯说话并不懂含蓄,他直愣愣地望着纪玉棠,笑道,“你看我如何?你我都是元神境,未来能够诞育出的真龙定然是根骨不凡!”
纪玉棠:“……”
“龙侯恐怕是找错人了,她有道侣了。”一道冷淡的声音蓦地传出,纪玉棠转头望去,果然见李净玉立在那似是烈火燃烧般的珊瑚丛中。从愕然之中回过神来的纪玉棠忙不迭转向了龙侯拒绝道,“抱歉。”
“是在下冒昧了。”龙侯抓了抓头发,有些懊恼,他朝着纪玉棠歉疚一笑,招来了海兽车纵身跃上。海兽车在水中奔驰,眨眼间便消失了踪迹,仿佛此间并无人到访。
“你还真是魅力无边。”李净玉抱着双臂轻哼了一声。
纪玉棠沉沉地望着李净玉,半晌后才道:“我什么时候有过道侣了?”
李净玉挑眉,从袖中摸出了一份契书,在纪玉棠眼前扬了扬:“你落下过自身神意和名印的,忘了吗?”
纪玉棠眉头拢起,很快便知道那契书从何处来!当初冉家逼她与“冉孤竹”成亲,而李净玉来到此间代替,大闹一通后契书被她给拿走了。“这不作数。”纪玉棠抿唇道。
李净玉瞥了纪玉棠一眼,轻描淡写道:“那重新书写一份作数的如何?”
纪玉棠没有接腔。她很难去定义自己跟李净玉的关系,什么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看似亲近,可有时候又像隔了千山万水。混沌影界那事情后,她不问,李净玉不提,回到了九州便是闭关,到了如今她们已经有几年不见了。那过去的那一幕,还能够找到答案吗?还适合提起吗?
“寻到你父母踪迹了吗?”李净玉又问道。
纪玉棠眉眼间掠过了一抹忧虑,她摇头道:“没有。但是我能感知到他们尚在人世。”就算是修到了元神境也不能轻易地撕开空间,找寻跌入空间乱流中的人。再者,父母未必还在空间乱流中,兴许是落到了某个小世界,这就能加难以寻找了。各种事情压来,她只能够将此事暂时放下,毕竟急也没有任何的用处。要么等到他们修到天人境,要么就是自己修到那般境界。
李净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他们会平安的。”当初她是知道纪明承和宁怀真在冉家洞天中的,只是怕多生事端,并没有将他们带出。
纪玉棠“嗯”了一声,心境比起过去平和了不少,至少那股迁怒之意已经悄然散去了。她的视线落在李净玉的身上,在对方闭口不言的时候,她一时间也找寻不到其余的话题,只能默默地站在了水晶桥上。
她在龙宫城所居的宫殿就在桥的对面,正是过去下榻处,这儿的景致不曾有多大的变化,可是人终究与过往不同了。纪玉棠的神情有些恍惚,像是过了很久,又像只是一瞬。她的气意从迷离惝恍中抽离了出来,她凝视着难得沉静的李净玉,问道:“魔门合一,气数倾向魔道,你想要的是一个全新的魔道纪年么?”
对于过去的天海魔宗、擎天教一众,李净玉是没有多少好感的,但是她对惑心宫群修却是极为关注。如今魔门由惑心宫来当家,那于她而言,便不算是外道了。她当初真的仇视魔门一众,她做下的那些事情不是为了助力玄门,而是重建魔道。
“魔道纪年有什么好?而且重塑魔道并非是一日之功。”李净玉笑了笑,眼中沉着几分冷意。如果不能再开新天,迟早落入新的“执”中。魔道修浊煞之气,那点根植在心的魔性极难克压,一个不慎就会落入恶道之中。天海魔宗、擎天教等在九州数千载,其所传法门不是那般轻易消弭的,并非将他们的弟子镇杀了,就代表着一切结束了。
纪玉棠拧眉。
李净玉走近了纪玉棠,抬起手将她的一缕发丝别到了耳后。她扬眉一笑道:“你对大道之心的认知还不够啊?下一纪如何,全在你。”
纪玉棠握住了李净玉的手,她垂着眼睫,低语道:“你不要诳我。”
李净玉偏头,笑意更是浓郁,她道:“就算不是,我也会尽力推动你坐上那个位置的。”打破太上纪再开新天,不能是魔,也不能玄,要不然她做的一切都会白费了。
纪玉棠叹了一口气道:“这才是你靠近我最终的目的吗?”她不需要刓除大道之心,可却要利用大道之心。她与别人不同,做的事情对自己没有害处,这是一件共赢的好事情。可为什么在想到这一点时,心中还会升起几分难过呢?
李净玉并不想再欺骗纪玉棠,她温声应道:“我并不否认这一点,可也不仅仅是为了这点。”
纪玉棠松开了李净玉的手,她往后退了几步,点了点头:“我知道。”她的视线越过了李净玉,落在了错落的的楼阁上。水晶宫、珊瑚、明珠交错成了光彩陆离的景致,像是一团烧不尽的烈焰。“这一战胜了,他们不会再来,但是北海却要离开这片海域,前往九州的地陆。颜师姐和沈师姐她们已经回去了,找寻到了不少抗拒太上计划的同道。
“那些人做事情不可能没有痕迹,两位师姐准备找寻浩然正道对杀生道下手的证据,并将之宣扬出去。”
李净玉轻呵了一声,慢悠悠道:“她们比我想得要果决。”笑了笑,又道,“也是,毕竟是整个儿分裂的,那么颜首夏与沈藻便不算是背叛宗门了。天机是越来越混乱了,不知道这回劫数落下之后,有多少人能够存身?”
“他们要塑太上元胎,便让他们去吗?”纪玉棠又问道。她已经提前得到了相关的消息。在最开始的“太上计划”被搁置之后,太上三宫又找寻到了新的秘法,他们是一定要让太上道祖降世。
“让他们亲眼看到梦想的破灭,不好吗?”李净玉反问道,她的眼中浮动着几分愉悦和期待。
纪玉棠拧眉道:“就怕到时候诞生的东西会失控。”
李净玉闻言莞尔一笑,她注视着纪玉棠,绵言细语:“所以要快些提升自己的道行啊,不是吗?”见纪玉棠认可地点了点头,她又抛掷了一个眼神,“这一战终结后,会有一段时间的修整,那可是难得的清闲,来吗?”
纪玉棠一脸怔愣:“来什么?”只是在李净玉带着一股熟悉的香风靠近时,对上那双顾盼神飞的双眸,她蓦地醒悟过来,咬了咬唇拒绝。她们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
水晶宫中。
熠熠生辉的明珠点缀在了上方,仿佛群星错落。可在不知不觉间,忽地勾勒出了一轮银月,夺去了明珠的光辉。海珊瑚在海水中浮动着,如火焰一般,与那银月遥遥相应,一半儿似火,一半儿如雪。
纪玉棠合着眸子躺在了李净玉的腿上,面颊上遗留着几片未曾褪去的龙鳞,而额上的那一对龙角更是在李净玉的指尖轻轻颤动,仿佛还停留在极致的欢愉中不曾退出。
在拒绝了李净玉之后,两人一道回到了殿中。可事实证明任何话语都是多余的,交缠的气意催发着本心的欲-念,真龙栖息在月宫之中,她自己也会情不自禁地靠近。
“不睁眼么?”李净玉低垂眼睑,含笑望着纪玉棠,慢悠悠道,“真龙一脉多走极阳之路,除了我的太阴之法,还有谁与你功体相契合呢?”见纪玉棠眼睫颤了颤,她又道,“在混沌影界日月化生之后,这种契合更进一步了,你也能够感知到,不是吗?”
纪玉棠蹙眉,她一睁眼就对上了李净玉含笑的面庞,身上驱使化龙的力量逐层地退去,龙鳞和龙角渐渐地消隐。见李净玉一只手仍旧悬浮在她的上方,眼神中似有遗憾之意,纪玉棠又有些恼了,她抿了抿唇道:“你的话怎么这么多?”
李净玉微微一笑,慢悠悠道:“还不是因为你不发出声音。在这等时候过于清寂不是好事情。”
“你——”纪玉棠一翻身,正准备坐起,又被李净玉一把按了下去,她拧眉对上了李净玉幽沉的视线,到了唇边的话语莫名其妙地就消散了。
李净玉又道:“太上元胎诞生后,需要你我联手对付他。”
“其他人呢?”纪玉棠问道。就算她们修到了元神境,可在自身层次之上的还有天人境大能。玄门那边不必说了,魔门处便有两位,难道不打算对太上元胎动手吗?
到了这等时候,李净玉也不隐瞒什么,微微一笑道:“太上道祖归来后,天机动荡,生出了残缺与变局,而那等境界的修士自然会继续攀道而行,未必留在九州了。”这事情是她成就元神之后才听恩师提起的,都说天机难以算定,可是忘情宗的那位似有其他办法可窥天数的更易。她的脑海中还浮起了一个极为诡异的念头,可当她细思的时候,却找不到任何的踪迹了。她对那一位没有印象,可不知为何却又一种与她见上一面的渴求。
纪玉棠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不管其他势力会不会加入其中,但是对她而言,这等存在着极大威胁之物必定要铲除的。她修太上一脉根本经,而又有大道之心,她若入了太上一脉还好,可若是游离在外,太上三宫高层修士必定要消灭她,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然是无法调和了-
碧空如洗。
日光照在了错落的屋檐殿宇上,折射出了一道道亮芒。半空中一道琉璃护罩若隐若现,将整座学宫笼罩在其中。此琉璃罩是初代儒圣所设,名曰“九思”,便算是过去魔门大肆来袭都不曾开启过,可如今却是琉璃罩大张,过去儒者遗留的文气化作无数点亮芒如星辰般点缀其上。
学宫中,各大法传的弟子服饰不一,此刻盘膝坐在了书桌之后,神情莫名,有几分戚戚然。自他们与浩然正道割席之后,便面临着浩然正道其他同门的逼杀,直到宫师白青涟成功迈入了元神境,境遇才好上了几分。可谁也不知道这种平和能够维系到什么时候。
“北海那边,太上三宫败退了,有数名元神境的前辈被斩。”颜首夏开口,神情凝肃。
“他们还会再去北海么?”开口的师妹眉眼间满是忧虑,没等颜首夏回应,又继续道,“师姐,若是他们来铲除我等,又该当如何?”
“与北海那边合作。”颜首夏还没回答,便传出清越的回答声。沈藻迈入了学宫中,眼神清明。腰间的酒葫芦随着她的步伐而摇摆,她的面容上是少见的清醒。“那边行道有失,还执迷不悟,为保我儒门道传,只能够这么做!”
颜首夏应了一声,又望着沈藻道:“杀生道那边有消息了吗?”
听到了这话,沈藻面上又浮现了几分怒意,她咬牙道:“此事果真是浩然正道主导,设下了一个圈套!杀生道那边虽不曾完全堕入魔道,但是也差不多了。秦若水那边还传来消息,法器上显化的清浊二气有归于平衡之势,这代表在杀生道入魔后,还有数不清的玄门同道化归天地,使清灵之气向上攀升。”他们逼迫杀生道入魔不能忍,而对着同道下手更是不能忍!那些人为了太上道祖归来,大概都疯了!-
太元道宫。
杨溪舟、韩林池以及儒门的祝得言坐在了蒲团上,神情冷淡。
攻打北海失利出乎他们的意料,可一想到劫数到来,天道削减玄门的气数,又觉得这一切其实也理所当然。
“其实也算有好处的,毕竟在此劫中,清浊逐渐地归于平衡,这就意味着我等不必受天道的倾轧了。”杨溪舟开口道,眉眼间满是对低辈弟子的漠然。比起这些,最重要的仍旧是“太上道祖”,一旦造化之身重临世间,他们就有机会一窥更上层的境界。
韩林池道:“原本魔祖临世有利于我太上回返,可魔门那边事机有变,我等不能让太上步魔祖后尘。”顿了顿,他又道,“元敕都天印有变,我亦是察觉到了,然而忘情宗那一位显身来阻拦,她如今的道行到了一种不可揣摩的地步,若天序有变,趁着变局成就的第一人,必定是她。”
杨溪舟默然,他对太始宫出身的藏真忌惮极深。好一会儿才道:“当初那一位卸去掌教之位,是因为功法有缺吗?”这是太始宫自家的秘事,另外两宫只能隐约听到些许风声。
韩林池思忖了一阵,道:“似乎有此事。”上一任掌教是他的恩师,是从那位手中接替的位置,那时候好似提到了这一点。“只是她去位后又堕魔,与之有关的不少东西都销毁了。”
祝得言道:“可知她修的是什么法?”
说到了这里,韩林池的神情更是凝重,他道:“那日所见有两大根本经,跟昔日有很大不同,不知道是否是堕入魔道之后才有所成就。或许我该再去太始一脉的宝阁中寻找相关的信息。”这句话既然说出来,就代表着他决定这么做了。他与藏真一个照面,便落入下风,这说明了他们之中任何一人,可能都不是那位的对手。
杨溪舟道:“若真到了不得已的时候,只能用出那般手段了。”太元宫中供奉着一件大道至宝,是道祖留下的,一旦使出,可使天地化归鸿蒙,冲入虚无之中。杨溪舟并不打算深谈,话锋一转,又道,“蕴藏的太上元胎如何了?”
祝得言:“三年,至少要三年才可以完全显化。”毕竟是仓促行事,眼下的三年,已经是尽了一切的可能,而且需要用庞大的灵机蕴养。如果在这个时候,再与魔门或者北海启战,可能需要更长的时日。“北海既然难以镇压,我等还是全力催动太上元胎吧。若是能够请动罪佛尊,会更有成算。”祝得言又提议道,杀生道弟子堕入了魔道中,不代表罪佛尊也如此,到了他那等境界,根本不会被这点事情撼动。
杨溪舟与韩林池思忖片刻后,终究是一颔首,应下了此事-
佛域杀生道。
一尊尊金刚怒目的佛像耸立在一片如刀戟般的石林中,四面弥漫着一股萧森与杀意。
这一脉传的佛修“以杀止杀”,身在血海,但是心境不堕。他们的杀戮伴随着罪障,往日都是净莲禅度化的,可自灵山堕落后,便只能够在静心池中洗去罪障。他们以此道修行,罪障的积蓄是一个极为缓慢的过程,毕竟落在他们手中的并非是干净的修道士,天道已经在无形中消去了那一份障业,可此回他们所斩的乃是被天道钟爱之人,是无辜之众,这使得罪障在一瞬间爆发开来,连静心池都无法洗去。浩浩荡荡的水泽在杀生道弥漫,它已经不是过去的静心洗罪池,而是一片极业之海。
汪洋肆意的业海之水如沧海奔流,一道金光屏障落下,截住了这股洪流。
因功体与道传不同,就算是天人境的罪佛尊,也不好去沾染业海之水。
佛寺里的钟声当当震响,自杀生道之变后再也没有止息。山脚下,一位白发女修拨动着手中的念珠,眉心一朵如火般的红莲。她目不斜视地沿着那条杀气肆意的道路往前走去,幽沉的双眸中不见悲喜。
就在她踏入杀生道的时候,一直为了魔门奔忙的风鸢才寻到了一点空闲的事情。只是没等她缓过一口气,蓦地发现佛子不见踪迹!她的气意与风妄交接,然而在她感知佛子风妄的时候,那股交缠的气机已经彻底散去了!她无法接其找寻风妄的下落。心口一疼,鲜血自风鸢的唇角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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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鸢所修的根本经乃是“天地欢喜轮转决”, 在进入了欢喜天地之后,她和风妄之间便被“合欢真印”绑定了,日后的双修道侣只能是她一个。借着“合欢真印”, 她以往能够轻易地感知风妄的下落, 可如今没有任何的讯息, 说明这枚法印被对方挣脱了。
脉络间一阵又一阵的刺痛传来,可风鸢顾不得其他, 而是在第一时间去寻找风妄的下落。
“大师姐, 风鸢不见了。”通讯符中,风鸢的话语声犹为急迫。
“或许是去了杀生道?”李净玉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一处。
风鸢沉默片刻,应道:“我明白了。”从佛子慈明变成魔修风妄, 她看似彻底地落入了魔道中,可内心深处始终不曾放下佛门。
“你要去找她么?”李净玉又问道。
风鸢摇头,涩然道:“不必了。”惑心宫这边的事情没有了结, 她暂时无法脱身。而且就算去了又如何呢?她能够将风鸢全须全尾地带回来吗?
李净玉一挑眉, 没有多说什么安慰的话语, 只是在结束通讯之前,说了句“我尽量将其带回”。
一侧。
纪玉棠并非是故意听李净玉同风鸢的话语,她被李净玉屈膝压着,双手撑在了榻上。她垂着眼睫, 眸中闪过了复杂的神思, 半晌才道:“是佛子和杀生道?”
李净玉起身,她慢悠悠道:“是。就算风鸢师妹不提,我们也要去一趟。”杀生道堕入了魔道,可寺中的弟子并没有编入魔修之中, 杀生道眼下还没有到失控的时候, 毕竟还有一个天人境的佛尊坐镇。她不觉得自己这方能够拉拢罪佛尊, 但是也不能让他与太上三宫为伍。别看太上三宫与浩然正道以阴谋诡计害了杀生道,他们是不会觉得自己有错的,故而寻找杀生道结盟也不是做不出来。
纪玉棠点了点头,并没有推拒此事。在那一战结束后,北海寻回了往日的清静,可这也不过是假象,他们终究要从这片蜗居之地走出去的。她坐起身,捋了捋被李净玉拨乱的衣襟,又道:“如今浩然正道对佛门下手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杀生道弟子还会与他们同行吗?”
李净玉斟酌片刻,答道:“你也瞧出来了,低辈弟子如何,并不起任何的作用,最终还是要看上境修士的想法。杀生道有佛尊坐镇,他不至于堕落,如果他与太上三宫同行,那就是我等的敌人,需要一并灭杀了。”
纪玉棠“嗯”了一声。九州修道士以天人境为巅峰,可是在天人境之上,尚有道路可走,然而数千年来没有人再走通。比起门下弟子的安危,道途如何显然是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毕竟他们的“道”,只在上境、只在自身。
杀生道中。
浪潮奔涌,一点点地侵蚀着那道金光法墙。按照这等情况持续下去,迟早有一日业海会挣脱束缚,淹没整片天地。
石林道上,杀生道弟子已然是发现了风妄这个不速之客。他们持着武器严阵以待,可望着对方周身旋绕的业火之时,又不住地往后缩去。不管是业海还是业火,与“业”相关之物,都是寻常修道士不愿意触碰的存在。
“止步!”一道宏大的声音自前方传出,紧接着一位戴着佛珠的大肚佛修走了出来,他森眉冷目,手中持着金刚杵,横在了前方。在看清风妄的面容时,他的眉眼间掠过了一抹复杂的情绪,好一会儿才问道,“慈明师侄是为何而来?”
风妄淡然地望向了大肚佛修:“净业。”此处原是静心池,镇压的是杀生道数千载的罪障,一旦冲破了束缚奔出,那便会将整个天地化作极业之海,在这片海域中,万般的罪业会汇聚为一处,直至难以消磨。灵山已经堕落了,须弥海两大脉传,不能一个不存。
佛修注视着风妄,半晌后才摇头道:“回去吧。”如果灵山还在,尚有机会洗去罪障,可现在只有慈明一人,而且是堕入了魔道的修士,谁知道会让极业之海发生何等的演变?或许她真的能够做到,但是——金刚杵往地面一戳,一道道如同蛛网般的裂纹顿时向外扩散。佛修朝着步步后退的弟子招了招手,使得他们退至了自己身后,他不再多言,可周身奔涌的法力却表明了他的态度,一旦风妄越过了界限,他便会毫不留情地出手。可就算是这样,比魔道元会上以“除魔”为己任的佛修也好上了太多。
风妄眉头微微一蹙,银色的长发被风吹起,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她的神情,那双深沉的眼中,流露出了几分悲天悯人的情绪。她低斥了一声“去”,缠在手腕上的佛珠便骤然间腾飞起,向着四面八方散去。金光屏障屏蔽着觉业海,可对佛珠没有任何影响,佛修一个不慎,便有数枚念珠落入了业海之中,化作了一朵如火焰般盛放的红莲。红莲显然是以业为食,原本不过巴掌大小,可随着业力的渗透,逐渐地成长,直至近一丈大小。它们安静地悬浮在了业海中,从莲心吐出了一团团燃烧的烈焰。风妄没有再继续往前走,她双手合十,口中默念着经文。
那位拦在前方的佛修被风妄的行为惊出了一身冷汗,可要他进入业海将那一朵朵红莲剔除,他也无能为力。
“师叔?”
“要将她驱逐出去吗?”
佛修咬了咬牙,眼睛一闭,正打算应下,耳畔忽地传来了佛尊的法谕。他先是错愕,继而是沉重,良久之后,才道:“不用管她。”因为业海之事,罪佛尊始终有一抹气意留在了此处。红莲业火入了那极业之海,焚烧业障,此举对他们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就在风妄催动一身法力以红莲去吞噬那份业时,滚荡的雷芒忽地自中天降落,霹雳震响,急电奔走。佛修眼神一凝,蓦地握住了金刚杵往上一拍,打散了那片雷霆。他望着自雷霆中走出来的太玄宫赵元祐,眉头顿时皱成了一团,他语气不善道:“阁下这是何意?”
赵元祐冷着脸,周身雷霆相随。他寒声道:“魔修怎么会在此?”
“我杀生道中,到处都是魔修,赵真人怎么会不知晓?”杀生道的佛修可没有好脾气,尤其是得知杀生道的堕落是被太上三宫、浩然正道推动之后。就算是为了平衡天地清浊与灵机,为什么他们自己不去“舍身”,非要逼得杀生道走上这条路?他们若是主动言明,自有弟子来承担责任,可偏偏一切都是瞒着他们的。
赵元祐察觉到了佛修语调中的怨气,他拧着眉并没有解释的打算。视线越过了佛修,落在了风妄的身上,他又道:“此子堕魔之后便与惑心宫一众为伍,断不可留!我执太玄宫律令,要将其杀灭!”
佛修闻言冷笑连连,他直视着赵元祐道:“师侄是为镇压业海,赵真人呢?是为了让业海之水彻底流向九州大地吗?”
赵元祐听佛修这么一说,才注意到了杀生道中奔涌的业海之水。红莲业火之下,是浮沉的骷髅,是极尽凄哀与悲凉的嚎哭。他的头皮一麻,眼神变得凝重起来。“她在炼化极业之海?”赵元祐拧眉询问道,他盯着佛修,又道,“杀生道竟然让她炼化业海?你们不知炼成后会如何吗?一个魔修能负业而行?不怕她会变成怪物吗?”
佛修沉声不语。
虽然师侄堕入了魔道中,可她的心仍旧是至纯至净的,要不然也不可能使出《太上救苦渡厄法经》中的神通。红莲业火灼烧业障,她自身若是业障缠身,那早就被业火吞噬殆尽了。
往常杀生道见魔修便杀戮,然而等到了门中大半弟子被人陷害堕入魔道中,方知晓过往已经陷入了“执道”,灵山为度魔而执,而杀生道为斩魔而执,若是无法从“我执”之中跳脱出来,如何修成大道?
赵元祐是为了“太上元胎”一事过来的,可见到风妄在此,他便想起了惑心宫以及北海犯下的诸事。在吸收了业海之力后,风妄要么彻底地失去心智化为怪物,要么就是借此攀上更高的境界,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太玄宫愿意见到的。他冷淡地望了眼佛修,再度一拂袖,祭出了数道诛魔神雷。
风妄的气意已然是落在了业海之中,她自身其实处于一个虚弱的阶段,若是被诛魔神雷打上几回,恐怕会因此重伤。可就算是这样,风妄也没有收回自己的神通,而是淡淡地扫了赵元祐一眼。她不动手,佛修却不能站着不动,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师侄在赵元祐手底下出事。他双掌合十,伸手出现了一尊怒佛法相,眉目似火燃烧。
就在道佛两道气意攀升的时候,一道惊天动地的爆响蓦地传出,一道碧色的光芒爆闪,携带着奔涌无尽的水潮猛地向着赵元祐的身上刷去!这水势极为强悍,奔涌间化作了雷河,瞬间便将诛魔神雷吞噬!赵元祐心中浮现了一抹警兆,下意识捏了个法诀,祭出了一件法器。
在与雷河的一个照面,法器便化作了齑粉散去,可那水势同时获得了阻遏,赵元祐寻找到了一股喘息之机,他一掐诀遁出了千里,可尚未等他喘口气,一抬头便见到了阴云中游动的白龙之影。他无可避免地想到了北海之上发生的事情,一颗心蓦地沉了下去。
“赵真人怎么不跑了?”一道藏着无限欢愉的笑语声传入了耳中,赵元祐回头对上了李净玉那双幽邃冷沉的眼。这片空间已经被龙族的禁锁天地神通锁住,他若是修习剑道尚有逃脱之机,可他的根本经却是雷法。不到最后一刻,赵元祐是不想认输的,尤其是在后辈的手中,他的气意猛地向上拔升,身后出现了一道巍峨的金冠紫带神人法相。
李净玉“啧”了一声,催动着水潮向前扑去,而纪玉棠也化作了人身。她并没有取出落月之弓,随着修为的精进,已然是做到了“万法归一”“念随心动”了。随着心念与神意的起伏,无数道碧色的箭矢破空而来,在半空中编织出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网。赵元祐只有一人,哪里是李净玉和纪玉棠二人的对手?奔涌的法力与对方的神意相接,紧接着便是道法之间的对撞。数息之后,他的神人法相就变成了一团团清气散入了天地之中。
佛修一直注视着半空中的气机流动,原以为元神境修士之间至少要好一段时间才能分出结果,哪想到只过了片刻,赵元祐的肉身便自半空中跌落了下来。佛修顿时神情大变,望着携手而来的李净玉和纪玉棠二人,眼中满是忌惮和惊惧!
李净玉、纪玉棠二人并没有直接踏入杀生道的宗门之中,她们在石林中寻到了一块平坦的大石,盘膝坐在上方,眸光俱是落在风妄的身上,仿佛来此一趟,只是为了风妄护法。
“这海域中业力极强,无穷无尽,是不是有什么坏影响?”纪玉棠一来就察觉到了极业之海中衰颓的气息,那股业障与污浊与她所修之功法相斥,她下意识地厌恶那片水域。
李净玉淡笑道:“全看她的道心如何了。”如果能够越过了,便能顺利地迈入了元神境中,若是走不过去,那就会在这片极业之海中身死道消。杀生道压下了这消息,瞒住了外头,要不是亲自来一趟,她都不知道极业之海的事情。不过虽然它在意料之外,但也证实了一点,在业海消退之前,罪佛尊是不可能离开杀生道与太上三宫一起了。他若是心中无慈悲之意,早就放任极业之海横流了。
“我以大道消磨业海之中的罪业,不知道是否行得通?”纪玉棠拧眉,转向了李净玉询问道。
李净玉扬眉一笑,应道:“你不必问我。”顿了顿,又道,“不管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出事的。”她其实是很好看风妄的,毕竟这位有一颗通透似琉璃的心。在业障之中迷失自身的可能性并不大。然而就怕太上三宫的人发疯,硬要插手其间。她不在乎业海会不会吞没杀生道,但是她答应了风鸢,要将风妄给带回去。
纪玉棠站起身,泥丸宫中的神宫法相映照了出来,一条神威赫赫的道德天龙托着一本根本经书,周身垂落的都是玄妙的大道之息。在神龙的爪下,那轮烈日化作了金乌一振双翅向着业海飞去。金乌之火乃是至阳之火,又有高邈之处撬动的道性,在此刻与红莲烈火一道灼烧着业海中的骷髅。可这样的进度是极为缓慢的,不知道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让罪障焚烧殆尽。
金色的龙瞳凝视着业海,纪玉棠思忖着要以《道德天书》中的何种法门镇压。忽然间,一道太阴之气奔涌而来,神龙已经快速地动了起来,在第一时间衔住了那枚碧海潮生珠。日月悬浮,阴阳运转,纪玉棠先是想到了那日道域相接的场景,继而又回忆起大漩涡中法则的运行。她眼中神光掠过,在此刻一个念头骤然生出。
天地间的元炁奔走,在极业之海上形成了一片溟濛之境,昏昏忙忙之间没有规序,只余有一片混沌。可数息之后,一道嘹亮的龙吟响起,道德天龙自昏暗之中飞掠而出,伴随着一片汹涌澎拜的光华破碎混沌,分立阴阳、三才与五行。龙爪之中的金乌显化烈阳,而口中衔着的珠子演化圆月,俨然是在重辟天地。在这片天地中,道德天龙即是“天”,即是“道”,一切都居于其下,极业之海中的罪障自然也在天地的重演中被消磨。
李净玉眸中异彩连连,没想到纪玉棠给了她这么个惊喜。
极业之海中大半业障被天地法则碎裂,纪玉棠自身的神意也支撑不住那股演化之力,蓦地将法相一收。她的面色略有些苍白,可双眸却是灼然有神,她注视着所剩无几的罪障,以红莲业火之力,迟早将它们灼烧干净。
“阴阳之变,那是自大漩涡中领悟到了?”李净玉转向了纪玉棠,忙不迭出声询问道。
纪玉棠点点头,在领悟了那一道法神通之后,道法之名便在心中浮现。她在李净玉的跟前也不需要隐瞒什么,坦然道:“是混沌阴阳演天妙法。不过光我一人是无法演化的,太阴之气是自你的身上摄来。”
李净玉低语呢喃道:“玄牝运化,是大道之根,这才是真正的道母。”所谓道母乃是天下之大,容纳万物。她的道法走太阴一系,在吞化了地母真身之后已经具备了成为大道之母的道性,可偏偏她被太阴之煞所限制,她的道固定在了“太阴”二字上,不能真正地包容万物。光走这一路固然可以达到高深的境界,但是这对她而言还不够,她要成道甚至凌驾于大道之上,做那执道之人。她其实已经着手磨去太阴之煞对自身的限制了,可过程是极为漫长的。然而如今的纪玉棠忽地领悟了演天之法,这代表着她要踏出那一步的机会终于到来了,比她想象得要快上许多。
“是。”纪玉棠肃容应道。道母乃是天下之母,可太上一脉却只将她当作孕生太上道胎的容器,又是何其的荒唐?纪玉棠一边与李净玉轮道,一边打坐恢复神意。
那头的佛修见了纪玉棠的举动,看着道德天龙的演变,连一口粗气都不敢喘出,良久之后,他才神情复杂地望向了纪玉棠,心中想到,难怪太上三宫非要大道之心孕生太上道祖。他凛了凛神,逐渐地收回了落在李净玉二人身上的关注,毕竟从她们出现到现在,都不曾做出什么疯魔的事情来。至于太玄宫那边修士的陨落,与他们杀生道又有什么关系?
消磨了大半的罪障的业海水潮已经平静了不少,那道被冲刷的金光不再衰减。眼见着一切向着好处发展,这业海之水忽然间激荡汹涌起来,仿佛蓄积着最后一波力量!当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金光冲刷的时候,一枚金光浮动的舍利子自金光之中飞出。刺眼灼目的光华压过了水潮,又缓缓地飘向了业海中开得最盛的那朵红莲。
外头看着的修士心提到了嗓子眼,见水潮再被按压下去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但是很快的,他们的神情又起了变化,双目灼灼地望着落在莲心之中的佛骨舍利,那是杀生道的传承之物,历来都会被传给下一位佛尊。可现在落在了红莲中,难不成是佛尊选择了外头的那位?
“这、这,她、她——”一位年轻的弟子很想说风妄已经堕魔了,可一想整个杀生道的样子,又觉得“堕魔”并不是什么,毕竟他们不少同道在罪障逆涌之后,一身清灵之气已经尽数转向浊煞。杀生道中,玄魔并行。
“佛骨舍利?”李净玉朝着红莲中望了一眼,一挑眉,眸中掠过了几分诧异。
罪佛尊将佛骨舍利交给了风妄,是让她传承须弥海一脉?不管杀生道其他弟子会不会走出,但是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那便是太上三宫那边休想拉拢杀生道了。当初任由风鸢师妹将佛子带回来,果然是个正确的决定。
李净玉因杀生道的立场而欣愉,可太上三宫便不太高兴了。
其实两位掌教在一开始是打算直接以神意与罪佛尊交流的,可奈何对方一直置之不理,只能够派出赵元祐去劝说。然而结果却是杀生道不曾松口,而赵元祐也因此陨落。
太玄宫中。
柳复负手立在了法殿中,他的前方悬挂着一枚枚命牌,上到长老下到蜕凡弟子的命牌都供奉在此处。往常是极为齐整的,可如今已经有不少的空缺,这些长老、弟子都是因为“太上计划”而陨落的。
他不由得回忆起当初在冉家的那一幕。
直到法身被彻底打散,那一位的眼中也没有情绪,只剩下冰冷与寂然。
她有没有堕魔已经不重要了,她妨碍了“太上计划”,就算她是太始传人,那也会被镇杀。
可是,李清洵真的死了吗?她是笼罩在三宫以及冉家的阴影,似乎没有个消散的时刻。
她是三宫那一代最为出色的弟子,她断言“太上计划”不可行,如今的三宫能够做成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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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业之海中遗留的罪障在灼灼盛放的红莲业火中被彻底散去, 静心池中的水流如同退潮一般缓缓退了回去。原本还有佛修在外头注视着李净玉三人,等到极业之海消失后,附近已然没有佛修的踪影了。
天钟在半空中荡响。
垂落的金光笼罩着整个杀生道之地, 宛如一个金色的巨茧将杀生道包裹在其中。片刻后, 十多位身着玄色法衣的佛修自金芒中走出, 朝着沉声不语的风妄行了一礼,双手合十道:“见过首座。”这些都是杀生道入魔的弟子, 他们身上的佛气被罪业污浊, 不得寸进,只能够转入魔道浊煞之气中。其实像他们这般的弟子不少,可大多数都心性失守, 不等静心池消磨身上的业障,已然是陷入了疯狂。
风妄朝着他们一颔首,视线转向了李净玉。
李净玉扬眉一笑, 望着在金光和云气中消隐的佛寺, 淡声道:“回去吧。”那位罪佛尊并不愿意卷入“太上”之事中, 将杀生道堕魔的修士送出后,便将杀生道遁入异度空间之中。这一消隐就不知道几时能够回转了,不过佛骨舍利已经在风妄的手中,这意味着须弥海两脉法传为她一人所掌。
相比在北海时的浩大声势, 此回元神境真人被斩, 太上三宫那边没有太大的反应。不需要太上三脉的人透露消息,李净玉便知晓,太上三宫的天人境修士将心思完完全全放在了“太上元胎”上,如今根本无暇来管顾他们。毕竟在他们的眼中, 如果太上元胎归来了, 在太上的引领下, 太上一脉迟早要占据九州,将一切局势都复原回来的。
太上三宫这样选择倒是给李净玉省下了不少的麻烦,在“太上元胎”归来之前,她可将心思放在清理魔门余孽的身上了。当初虽然镇杀了大部分,可仍旧有少数元神境魔修逃脱了,直至如今都没有彻底铲除。
黑风林中,一道法环上闪烁着灼目的光华,数息之后走出了一个面色阴沉的道人。他匆匆忙忙地离去,又匆匆忙忙地归来,只是比出去的时候,身上多了几分浓郁的血腥之气。他并没有从法环中遁入另一片天地,而是耐着性子在一旁等待,直到数道光华璀璨的遁光落下,才冷笑了一声道:“我等的资粮呢?”
后头到来的修士闻言眉头一皱,将储物戒往阴沉道人手中一扔,便准备离去。只是走之前,他又殷殷嘱咐道:“如今不是恰当的时候,尔等不要离开黑风林。”
那道人将神识往储物戒中一转,见里头修道所用一应不缺,面容才松懈了几分。他理了理衣襟,慢条斯理道:“ 要我等不离开也行,血食也得按时送上。”
修士闻言面上怫然,他望着阴沉道人冷声道:“修到了阁下这等境界,还需要什么血食?今时不同往日,你们若是想存身,就不要轻举妄动。”
阴沉道人“啧啧”两声,便穿过了法环,消失了踪迹。
后来的修士见状眉头一拧,眸中掠过了一抹厌恶之色,也跟着离开。要不是他们尚有利用的价值,谁还会在意这帮魔头的死活。
就在这群人离开不久后,两道身影瞧瞧尾随的身影显露了出来,正是秦若水和蔺恒两人。如今的玄门已经分成了两半,他们所信奉的道念摇摇欲坠。只是因为恩师尚在,所以没能够彻底离开。“秦师兄。”蔺恒的神情很是严肃,“他们先是对付杀生道,如今又与魔修为伍,也到了我等该选择的时候了。”
秦若水大叹了一口气,沉重地点了点头。
上一回他将冉孤竹的尸身送到了南疆去,便遭到了王神玉的质问以及掌教的责罚。他近来好不容易才脱身,只是这一走,就没有再回去的打算了。抬头注视着黑风林上方,他又道:“此处有一道太上法环,有此法环的庇护,魔修的气息便不会向外流泻。”
蔺恒道:“秦师兄有办法吗?”顿了顿,又道,“只是不知这里有多少魔修存身,你我二人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秦若水道:“先给白鹿学宫传讯。”这群魔修被太上三宫悄悄地饲养着,寻常情况下,是不会轻易现身的。只是秦若水料错了一件事情,天海一脉的魔修修道资粮的确是够了,但是他们还需要血食。不到半个时辰,便有一位阴风相随的魔修从法环中迈出,向着某座村庄飞掠。这魔修有元神境的修为,秦若水和蔺恒二人并非他的对手,只能够隔着一段距离尾随。不过等明白了这魔修要做什么时,两人却是藏不住了,纷纷显露身形,仇恨地望着抓人做血食的魔修。
“来了两个细皮嫩肉的玄门道士啊!”魔修阴测测一笑,眼珠子骨碌碌转动。他们眼下仰仗玄门,却不觉得自己要听从玄门的话语。毕竟在天机失衡的情况下,玄门还需要他们呢!他将抓到了手中的凡人往下一扔,立刻化作了一阵乌风向秦若水和蔺恒二人卷去。
秦若水和蔺恒自知不敌,一边打斗一边向着后方遁走。消息已经传出去,只是不知白鹿学宫那边会来人。乌黑的风中隐藏着尖利刺耳的哭嚎,所过之处,一切事物都被卷成了细沙。秦若水二人身上的法力灵光被污,就连自身的本命法器上都附着了污浊之气。就在他们快要败落的时候,一把青木刀蓦地劈开了那一阵阴风,以浩荡的青木之气将其压了下去。
魔修勃然变色,胜券在握的笑容还未收敛尽,与恼怒混在了一起,显得极为古怪。他眼中乌芒浮动,向着前方那道青影望去,背后立马演化出了一只擎天血手。然而没等到血手酝酿足够,一把飞尺便照着他的头顶砸落,发出了一连串让人牙痒的咔擦咔擦声。有那青木刀在前方做牵制,飞尺浮动,清光如天波回浪,在魔修抽身离去之前,便蕴出了一股连绵不绝的伟力,向下猛地一拍。天地晃荡,狂暴的气浪如海潮奔涌,在这股力量下,魔修的肉身连带着元灵俱被打灭!
秦若水、蔺恒惊魂不定地望着前方的两人,原本以为这回凶多吉少,哪想到碰到了两位前辈出手。这两位分明就是纪道友失踪数年的父母!醒了醒神,二人抬手行了一礼,正色道:“多谢两位前辈相助。”
纪明承扫了秦若水、蔺恒一眼,见他们服饰上有太元宫以及春秋天阙的标记,顿时皱了皱眉头。倒是宁怀真对二人有个模糊的印象,点了点头。不过她也没有多说什么。他们夫妻二人从异度空间中回转此界,恰好遇见了这事情。对于为非作歹的魔门修士,他们定是要除去的。
秦若水二人并没有因纪明承和宁怀真二人的冷淡而心生退意,正打算开口提起纪玉棠,忽地听见到了一句暗藏着惊喜的呼喊声,他们顺着声音回头,最先看到的是如同迅电流光一般奔来的纪玉棠,而后头则是沈藻、颜首夏一行人。
太上三宫和春秋天阙将心神都放在了太上元胎后,自然就顾不得九州的其他事情,连带着对叛出门墙弟子的逐杀也少了许多。在这等情况下,北海妖修走入了九州内陆,纪玉棠正代表着北海同白鹿学宫谈合作的事宜。在这个时候,秦若水二人传讯说魔修的下落,她自然也会跟着白鹿学宫的弟子一道过来瞧一瞧。
她这一趟并没有来错,遇见了一个极大的惊喜。在与父母重逢之后,她几乎被喜悦的浪潮淹没。
“阿娘,阿爹!”纪玉棠扑向了宁怀真,心中有千言万语。她既想将自己这几年的境况说出,又想知道父母这几年是如何度过的。定了定神,她将沸腾的情绪压了下来,在宁怀真温柔的目光中笑了笑,又道:“还有重要的事情,魔修。”
“说到魔修,我与你阿爹刚解决了一个魔门的修士。”宁怀真也跟着正色道。
“他们都是天海魔宗、擎天教以及忘情宗的余孽。”纪玉棠眉头一皱,将玄魔二道的变化解释了一番,又道,“不能让他们这样错下去了。”
纪明承和宁怀真哪会听不出来“他们”是谁?神情复杂地望着前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几年的演变竟是如此剧烈。”
纪玉棠慨然叹道:“是啊。”
有了秦若水与蔺恒的指路,一行人很快便找到了黑风林法环所在处。这法环是太上三宫的秘法,不等其他人开口,秦若水便施展法诀将其解除。在法环消失之后,浓郁的浊煞之气伴随着血腥气向外逆冲,眼前的林木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黑漆漆的洞窟。秦若水神情一凛,将本命法剑祭出,向着洞中一点。片刻后,被剑气惊扰的魔门修士化作了遁烟自洞窟中飞掠而出。他们凶狠的表情还没散去,就在看清楚外头阵势后化作了无限的惊恐。
“是太上三宫,他们、他们果真是靠不住!”
“我等与他们之间有法契在,未必是与太上三宫一伙的。”
“天要亡我魔道吗?”
……
这一方洞窟中,被供养的魔门修士将近半百。只不过其中只有一名是元神境的修士,原本是有两位的,可就在不久前,被纪明承和宁怀真联手镇杀了。
纪玉棠知道李净玉在清除魔道败类,故而在看到这群人的时候,她一点儿都不客气。催动着神霄清正龙雷向着魔修的身上打去!她这一动手,余下的人也纷纷地掐起了法诀,不愿意让一个魔修得以从手中溜走。
这一场斗战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猛然间高涨的气机搅动,化作了气浪滚过黑风林,发出一阵阵呜呜的声响。在将最后一个魔修镇杀后,纪玉棠身上暴涨的气息蓦地沉寂了下来,她先是朝着颜首夏、沈藻二人说了几句,这才带着父亲、母亲离去。
“两位前辈安然无恙,我等心中的愧疚也会少些。”秦若水望着他们的背影叹了一口气。
沈藻嗤笑了一声,眼神冷冰冰的。她看也不看秦若水、蔺恒二人,倒是颜首夏客客气气地询问一句:“两位如何打算?”
蔺恒怅然道:“恐怕不能还报养育之恩了。”-
龙城。
此是是在近海之上以大法力塑造的城池,与孤心屿相邻,成为北海妖修在九州的驻地。
龙主尚在北海之中,故而这边的事情都有纪玉棠料理,她大多数时候是留在此间的。此刻将纪明承、宁怀真二人带回了驻地,她压根没有心思听底下人的报告,一挥手便让他们自行去处理。那妖修眼中掠过了一抹困惑,他挠了挠头便退了下去。故而等纪玉棠回到法殿,看到的便是李净玉翘着腿占据主位的场景。
纪玉棠:“……”她下意识转向了纪明承和宁怀真二人,眼神闪烁不定。
倒是李净玉见了二人,眸中掠过了几分沉思,她起身理了理衣襟,慢条斯理地朝着二人打了个稽首道:“净玉见过师伯、师叔。”
在第一眼看到李净玉的时候,纪明承夫妻二人的眼中明显掠过了几分惊吓,还以为是冉孤竹在!那事情被太上三宫做成了,等到辨认出这位是惑心宫的祭月,他们才松了一口气,心绪复杂。
纪玉棠恼怒地横了李净玉一眼,朝着她使了个眼色,见她不动弹,又传音道:“你的事情之后再说。你先离开。”
李净玉:“我见不得人吗?”
纪玉棠:“……”
见纪玉棠面上浮现了羞恼,李净玉勾唇笑了笑,主动道:“我是为太上三宫之事来寻找小棠的。既然师伯、师叔回来了,那事情以后再说。我先不打扰了。”说着,便从容地从法殿中退了一出。
李净玉一走,宁怀真便转向了纪玉棠,沉声道:“你跟她走到哪一步了?”她不觉得自家女儿跟祭月没有关系,毕竟在“太上计划”暴露前,两人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她无意管束太多,但是李净玉到底是流着李家的血,谁知道会不会让太上计划在两人的身上完成。
纪玉棠眼神躲闪,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跟李净玉是什么关系?似乎并没有明确,但是道侣之间的亲昵事情倒是一件没有落下。
宁怀真:“……”她不难从纪玉棠那张骤然变得绯红的面庞上猜出答案,沉默了半晌,她又正色道,“你们如何,我不想管。但是太上计划的,不能在你们的身上有结果。”
纪玉棠闻言松了一口气,她道:“不会有结果的。如今太上三宫决定从‘太上元胎秘法’着手了,等到他们做成了,太上道祖便会降临到这个事件。”
宁怀真又道:“你们的打算是放任太上三宫弄出来?”
纪玉棠点头。这一纪元是太上纪,而太上之执附着在了天道上,使得整个九州都被其所掌制。唯有让“太上元胎”承载“太上执念”,顺利诞生“太上道祖”,才能使得整个九州天道解脱出来。
因着宁怀真和纪明承的好奇,纪玉棠在法殿中细细说着这些年发生的事情,直到黄昏才从中走出来。而这时候案上已然堆叠了不少文书,纪玉棠一一处理之后才得到闲暇。不过此时已然是月在中天了。她抬眸凝视着窗外的那轮皓月,眼前不期然地浮现出李净玉的面容。
“你倒是让我好等。”悠悠的语调中仿佛夹杂着叹息,李净玉不知道何时出现的,她抱着双臂倚靠在柱子上,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庞在明月珠的照耀下更是闪耀着神采。
纪玉棠回神,她转向了李净玉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李净玉轻呵了一声,慢条斯理道:“论道。”
纪玉棠狐疑地望着李净玉,“论道”两个字在她听来,就跟“太上三宫”一样,是个很明显的托词。然而这次李净玉的确是为了论道而来的,她以太阴之道与纪玉棠的大道互相对撞叩问,借着她身上的“阳气”,一次又一次地演化天地。
纪玉棠眨了眨眼道:“无休无止的演化之下,或许真的会有一个小世界被托承出来。”混沌阴阳演天妙法是大道本源的法则,是万事万物之始。在杀生道的时候,那股法则之力用来磨去罪障,但是如今轮道时的演变,则是使得它被裹在了元炁中,仿佛一颗种子。在得到了足够伟力的积蓄后,它就会创生出一个新的世界。
“那不是一件好事情么?”李净玉慢条斯理道。
纪玉棠眉头一皱,她直视着李净玉道:“你要开辟新天?”
李净玉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并不打算解释。纪玉棠瞥了她一眼,抿了抿唇,没有多问。
许是顾忌着纪明承、宁怀真在此,两人凑在一起时当真只是单纯的论道。直到一月之后,南疆来了消息,李净玉眼神中闪烁着异芒。
“是魔修之事?”纪玉棠询问道。
“不是。”李净玉摇了摇头,笑道,“是忘情宗那位前辈处。”早在之前,她便通过恩师槐晚秀传达了拜见那位宗主的意愿,可对方藏身于星辰之海清修,迟迟没有回复。如今南疆传来消息,却是那位出关了,愿意同她见上一面。
李净玉又解释道:“我有一种直觉,总觉得她同我相关,可能只有见了之后,心才会落回到实处。”
纪玉棠注视着她,半晌才道:“小心。”
李净玉笑了笑,她偏着头道:“除此之外呢?”
纪玉棠面色一红,她低声道:“那你要如何?”
李净玉招了招手,笑吟吟道:“你过来。”
纪玉棠垂首不言,但是身体向来诚实,在下一刻便已经挪到了李净玉的跟前。微凉的指尖落在了下巴上,缓缓地又拂过了面颊。像是被火燎了心,滚烫得仿佛要烧成灰烬。
李净玉低头贴了贴纪玉棠的面颊,她并没有做多余的动作,片刻后松开了纪玉棠,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便化作流光向天边遁去-
忘情宗。
在惑心宫整合魔道之后,整个宗派其实已经名存实亡了。藏真虽然名为宗主,可她从来不会管底下的人如何,只是漠然地观望着。她与槐晚秀能走到一道,却不代表着底下的弟子与惑心宫是同道。以“忘情”之名聚集在一起的玄门堕落修士,没几个是手上干净的。
星辰海中,明光长河璀璨生辉,气流宛如潮水一般在此中奔涌着,掀开了一片片炫目的光华。李净玉踏入了星海里,感觉到了一股浩瀚与飘渺,这是从同为天人境的恩师身上难以察觉的。只有一个可能,说明这一位已然是修到了极致,只差一步就能够攀寻到大道。
“净玉见过前辈。”李净玉止步,她朝着前方那道白影打了个稽首。
“不必多礼。”温和的声音传出,那坐在了星海之中的白衣女修忽然间转过身来。她的面容被星光遮蔽,只有一片模糊。但是片刻之后,那星光一层层散去,使得那副眉眼逐渐地清晰了起来。
李净玉抬头,双眸中有几分灼烧的痛感,但是她没有转开视线,而是定定地望着前方的人,面庞上爬满了错愕之色,一句“阿娘”也跟着脱口而出!
此刻的太始道宫,韩林池从宝库中的一堆道典里翻到了自己想要寻找的东西。只不过上头虽然记载了藏真的事情,然而没有功体上的缺陷。他匆匆地扫了一眼,神情骤然一变,当即与杨溪舟、祝得言二人碰头。
祝得言温声开口道:“道兄找到了?”
韩林池沉重地点了点头,眉眼间似是沉着霜雪。
杨溪舟眼皮子一跳,开口道:“怎么回事?”
韩林池:“那位修的是三世轮转忘情身。”他的牙齿格格打着寒颤,整个人像是坠入了冰窟之中,“这功法修三世三化,走得都是‘太上忘情’一道,在这千年间,我太始一脉修成此道的修士中,除了她早已经陨落的大弟子李真如,便是李清洵。我猜测李清洵是她最后一化,如今她三世修成,功体已全了。她是不是也想借着太上元胎成道?”那位的功行比他们都要高深,他们能够做到的事情,那位同样可以做到,如果“造化之精”被那位掠去,那他们能够分到什么呢?
杨溪舟闻言心中一凛,他严肃道:“等到太上元胎大成,我等要在第一时间将她镇压!”原本手中的秘法是不得已之时才用的,可现在得知那位的危险程度后,便只能一开始就运使出来了,要不然根本没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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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如今不算是你的母亲。”
星辰海中, 藏真的面容在璀璨的星光下重新变得模糊,她的视线落在了李净玉的身上,缓缓解释道:“我修三世轮转忘情身, 李清洵是我最后一化。在她陨落之后, 我之大道便已经走通了。”她的三世身是三次轮回, 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陨落的命运。
李净玉的脸上的震惊很快便收敛了起来,她深深地望向了藏真, 又问道:“那您知道过去的事情吗?”
藏真一颔首, 坦言道:“知道。”李清洵是她的一化。可以说李清洵是她,但不能说她是李清洵。
听到这样的话语,李净玉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笼在袖中的手蓦地收成拳,她继续询问:“您为何要在此时告知我这件事情?”
藏真笑了笑:“太上元胎炼成,便是那横亘在九州的枷锁即将消去之时, 到时候我会继续往上寻道。而在这之前, 需要彻底地断绝因果。”她伸出手往前一抓, 无情书便自李净玉的身上飞出,落回了她的掌中,化作了流光散去。
李净玉凝望着藏真,在感知到无情书流逝时, 眉心微微一凉, 却是藏真寄在她身上一道剑意。她想了一会儿,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了。”她过去做的一切是为母报仇,可又不仅仅是为母报仇。不管母亲的状况如何,这条路她都要走下去的。她不会去指望一个走忘情大道的人会再度产生温情, 朝着藏真打了个稽首, 她平静地退出了星辰海。
惑心宫法殿中。
光影在一尊尊天女法相中穿梭。
“你知道了?”槐晚秀显化出了身形, 她注视着李净玉,心中隐隐有些担心。
李净玉冷静道:“我知道了。母亲是母亲,那位便是那位,一切都过去了。”
槐晚秀一点头,又道:“那边费尽全力推动太上元胎,恐怕不需要多久,就会显世了。太上之执化人身,那天道便无了枷锁和束缚,到时候上进的道路便被打通了。”
李净玉问道:“您和她一样,要冲击更上境吗?”
槐晚秀沉默片刻,笑道:“是。”顿了顿,又道,“我二人会尽可能将玄门的那三位也带走。不过其中或有变数,你需要做好应对太上一脉天人的准备。”
李净玉点点头:“好。”-
兔走乌飞,时序轮转,眨眼便是三年后。
北海的驻地自近海向着九州延伸,与白鹿学宫相接。而南疆的惑心宫也成功地统御魔门,基本铲除了那些被太上三宫庇护的魔道修士。
一日,纪玉棠、李净玉一行人正坐在道宫中商议“太上”之事,忽然间听到了一声裂响,所有人都倏地站起身来,一个闪身便向外掠去。他们微微仰起头,视线落在了空中的一个大漩涡上。无数星芒自大漩涡中倾泻出,化作了一道流光坠向了太上三宫的法坛。在那一处,一枚沐浴在浩荡灵机之中的近一丈高的“太上元胎”疯狂地吸摄着自天穹落下的星芒,一点点地发生蜕变。它的形体在星光的洗刷下,有一团精质向着人身转化,数息之间,便生出了肢体。
“为了这一天,我等付出实在是太多了,经不起失败。”杨溪舟慨然叹息道。
“如果能够得到大道之心,这太上元胎能够反馈的造化之精或许会更多的。”韩林池也跟着道,眉眼中满是遗憾。
“已经是最后关头了,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祝得言道。
这几年间,他们选择了修生养息,不愿意同魔门或者北海起冲突,但不代表着他们什么都不做。如今在太元宫之外,铸造起了重重的壁障和阵势,就算是天人境修士来此,也要被阻碍一段时间。
就在太上元胎持续演变的时候,藏真和槐晚秀自一道裂隙中走了出来。她们注视着前方闪烁的光华,并没有动手的打算。太上道祖和魔祖同归于尽后,气息散入九州各处。只是这一纪是太上纪,魔祖的遗念只能屈居在祖源魔海,可太上不一样。太上之执落向了整个天道。在太上执念的主导下,行道有偏,道途自然会跟着消隐。不过如今那道横亘在上方的枷锁已经解开,那往上继续攀登的道路逐渐地显现了出来。
藏真微微一笑:“是时候了。”她伸手朝着前方一点,横亘在前的阵势和屏障如同沙塔一般倾倒,层层地崩散,只留下最内里的一层,这是留给九州修道士自行解决的。
“她们……来了。”杨溪舟三人面容凝肃,感知到阵法的崩散,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就算知道对方很难破开最后一道障关,可仍旧是忍不住去关注。深吸了一口气,他转向了韩林池道:“道兄,我等先去解决她们!”
韩林池犹豫片刻,一点头道:“好。”
他们手中持着法器自阵中掠去,准备先下手为强。可尚未等到他们动手,周边的气息陡然一变,那隐藏在了无数光影中的两个人气机逐渐地消隐,像是要从此间离去!紧接着,杨溪舟、韩林池一行人也发觉了自身身上的变化!一股无形的力量催动着他们向上走!那横在了天人境上方的境关似乎在此刻消失了,只要他们愿意,就能够往前踏出一步!
要知道,他们的太上计划是为了参照道祖之体,是为了了解造化之精从而寻找上进一路。可现在太上元胎还未成,向上之路已经向着他们打开了。藏真和槐晚秀的身影最先散去,而祝得言一个恍惚,也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一步。他的气意瞬间便自九州脱离,遁向了那深邃的浩浩长空。
“道兄,不可!”杨溪舟见祝得言消失,神情顿时一变,他凛了凛神,忙不迭向着韩林池喊了一声。
韩林池面色冷峻,他转头望了杨溪舟一眼,叹了一口气道:“我等气意积蓄足够,就算今日不走,来日也会迈出这一步的。”他微微地仰头望向了天穹,眼神中多了几分茫然,“为何,那上进之路在今日忽然间打开了呢?”
杨溪舟拧眉道:“可那两位在前,我等还是没机会。”
韩林池沉凝不语,片刻后,他的身影也如同祝得言一般散去,只余下了杨溪舟一回又一回削去了自身的气意,从而使得自身留在九州。
像是过了一瞬,又像是过了许久,隆隆的轰鸣声沸天震地,两道身影自天穹坠落,在半空中崩散,彻底地化成了一团团清灵之气!那股清灵之气极为庞大,连带着空间都扭曲了,形成了一个黑洞,许久之后才消散。
杨溪舟大惊失色,那两道光影分明就是向着那一条路迈出去的韩林池和祝得言!他们是被那两位斩了?还是为天道所弃?一股寒意自脚底蹿升,杨溪舟本就不打算让自己气意遁出,此刻见到了这一幕后,他更是不愿意!他心一横,一咬牙将自己的一道化影斩出。随着化影的暴散,他的气机往下跌落,最后堪堪维系着天人境!
在那浩荡无穷的深邃星空,一条大道长河横亘在其间,不见首尾,闪烁着无数的星芒。藏真漠然地收起了法剑,朝着槐晚秀打了个稽首,最后再看了九州一眼,便向着大道长河的深处走去。这是一条无人走通的路,谁也不知道在大道长河深处藏着什么。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大道是无止境的,是永恒的,不会凝固在某一端-
九州,北海驻地。
纪玉棠凝望着半空中庞大的灵机黑洞,神情有些复杂。两个天人境的修士,如此轻易便陨落了。在那上方,到底存在着什么呢?不过这样的思绪并没有停留太久,她收回了浮荡的心神,沉声道:“还有一位在太元宫中,他不走,证明太上计划仍旧在运行之中。”
李净玉一点头:“太上元胎差不多要诞生,我们去太元宫。”
太元宫中自有太上道祖一系的弟子驻守,在壁障被藏真一指点破之后,又有弟子着手修缮,在极短的时间内又往外推出了五层。他们面对着天人境修士是无有一战之力的,但是在天人之下,却依据着壁障,认为自己或许有一战之力。
法坛上。
灵机的动荡更为剧烈,那太上元胎演化的速度加快了。原本此处有三个座次,可是在另外两位消失之后,便只余下了杨溪舟一人。太上元胎自然选择他为立世之参照,面孔也向着他演变。杨溪舟双手负在了身后,他默不作声地望着太上元胎的演变,偶尔那双沉静的眼中才流露出几分焦虑之色。
在藏真消失后,那横亘在九州上方的天地棋盘散去了,一切道机又可以重新算定。但是对于“太上元胎”,他暗暗消耗神意推演了数次,都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看他已经没有其他的退路,等到太上元胎气息定下,他一定要将它吞化了,继而借助造化之精再攀上道!-
太元道宫之外,无数的雷珠自半空中的飞舟上倾泻而下,砸落在了太元道宫的屏障上,发出了震天裂地的响声。阵势如同琉璃一般易碎,在法器和雷珠的轰击下层层崩裂,只余下了最后一道屏障,气流奔涌,始终不曾出现裂口。
“大阵以五行为基,生生不息,按照这样的情况,至少要十日才能够将其轰爆开。”
“那就十日吧。”
纪玉棠一行人并不着急,与北海之战不同,这里是太元道宫的主场,谁也不知道太上三宫还藏有什么样的手段。但是这事情在三日后出现了转机,一道雷气自内向外的逸散,生成了一道裂隙。纪玉棠二人对雷术的感应是极为敏锐的,顷刻间便抓紧了那个机会,催动着无数的雷珠和阵气向着那裂隙砸去。
阵势崩解时掀动的气浪比之先前更加强悍,整个太元道宫都被升腾的光焰包裹。等到光焰散去之后,那一座座亭台楼阁便暴露在了众人的眼前。
“这阵势不是能够撑一段时间吗?怎么现在被打破了?”王神玉大惊失色道。太上三宫与浩然正道的元神修士数量加起来其实不算少,可在过去消耗了一定数量,如今再与那帮人对上,得是他们亲自上阵了。可能等不到掌教成事,自身便已经陨落了。
柳复沉声道:“或许他们手中有上乘宝器吧。”
王神玉拧眉,对柳复的说辞感到疑虑,她深吸了一口气,视线落在周边的几位不同道脉出身的道人身上:“掌教尚未出关,接下来谁去迎对?”
座中沉寂了片刻,周克殷大叹了一口道:“恐怕我等都需要动手了。”数日之前,他感知不到儒圣祝得言的气息了,要么就是成道了,要么就是陨落了。不过在他看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不管如何,他是不能够现身了。现在他们这方唯一的希望,是要放在太元宫杨掌教身上的。
余下的道人没有接腔,不管他们如何想,都没有退路了,随着周克殷的动身,余下的人也化作了遁光自法殿中掠出。
“道友,止步。”
纪玉棠负手站在前方,听到了这一声时,她才蓦地抬眸凝望着前方出现的青年修士。此人身着青色的儒衫,手中持着一支玄铁笔,俨然是出自一笔古今的元神境修士。纪玉棠与春秋天阙弟子往来的多,像一笔古今的弟子,只有冲虚道场中遇见的那一位的尸傀。她眼神凛了凛,周身的气意向上一拔,身后神龙法相腾升。
而在李净玉的前方,王神玉持剑而立,眸光闪烁着,似是冷漠,又夹杂着几分悲凉。
“冉竞日呢?怎么缩在女人的后方?”李净玉眸光一转,笑吟吟地开口道。她早听说了冉竞日被龙主打伤的事情,如今怕是苟延残喘吧?或许得感谢龙主,得她一个报仇的机会。
“你怎么能这般无情?”王神玉咬了咬牙,向着李净玉控诉道。
“无情?”李净玉偏了偏头,她笑道,“比不得你们。”
王神玉拧眉道:“阿竹呢?秦若水偷了她的尸身带回南疆,是不是还在你的手中?”
“是真的关心吗?”李净玉没有回答王神玉的话语,她讥讽一笑道,“我替她谢谢你们了。”她冷淡地望着王神玉,身上法力猛然向上一涨,如潮水一般奔流不息。碧海潮生珠一化为九,噼里啪啦地向着王神玉的身上砸去!水域奔腾间,茫茫的水汽朦胧似幻,如同蜃气一般向外扩散,逐渐遮掩了大片天地,只余下一勾冷冷的寒月照耀着世间。
王神玉修的是剑意,无数剑芒在水潮中搅动着,可始终破不开那片迷雾。她在元神境停留的年岁极长,可一身法力却远不及后来成就的李净玉。在剑芒与碧海潮生珠碰撞的那一刻,她心神蓦地一凛,一股寒气自脊骨蹿升,她睁开了眼睛,只看到迷雾中激窜的雷芒。
“孽障,住手!”
就在水潮翻涌而成的无数雷芒涡流即将吞噬王神玉的时候,一道暴喝声蓦地传来。
李净玉面色不改,周身奔腾的法力绵延不绝,没有丝毫止势,眨眼便吞没了王神玉。等到王神玉被太始渊天神水卷走,彻底地崩散成一团精气的时候,她才低头望向了声音的来处。昔日翩翩风流君子冉竞日,如今却是两鬓斑白,面容苍老,可怜又凄惨。要不是身上有诸多法器护身,他或许还走不到这灵机奔涌之地。
“您有什么要吩咐的吗?”李净玉居高临下地望着冉竞日,语调轻蔑又傲然。
“你、你——”冉竞日气得够呛。
“我不明白您怎么还有胆子出现在我跟前,以为我不会杀你吗?”李净玉饶有兴致地望着冉竞日红红白白的脸,又道,“再告诉您一件事情,母亲其实不算陨落,她是忘情宗那位的第三化,是她的一世身,您自以为主导了一切,其实一直被玩弄在鼓掌中。听到了这件事情,您是不是该安息了?”
太始宫韩林池虽然猜到了李清洵的事情,然而并不会转告给已经被抛弃的冉竞日。此刻的冉竞日眸色赤红,在李净玉的言语刺激下,到了崩溃的地界。他身上的法器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芒,气息和法力竟然在某种力量的催动下层层拔高。他怒喝了一声,猛地一掌打向了李净玉。
另一边,纪玉棠早就注意到了冉竞日的出现,她解决了横亘在前方的一笔古今脉传的弟子,便转向了李净玉,哪知看到了冉竞日忽然发作的这一幕!她神情骤然一变,喝了一声“小心”,当即化作了数百丈的龙身,长尾猛地向着前方甩去。
李净玉哪会不防备冉竞日,只是在出手前,感知到眉心的那股剑意的踊跃,她眼神一闪,便释出了那道剑意!一道煊赫辉煌的剑芒自她的眉心跃出,如同白虹贯日,猛地向下一斩!剑气所到之处,澎湃的气机和法力快速崩散,无声无息地斩在了冉竞日的身上。冉竞日身躯一震,所有的法器都在这一剑之中崩毁,元灵也彻底地被杀灭,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我还以为是护佑的剑意,倒是没想到了结因果之用。”李净玉嘟囔了一声,很快便收敛了情绪,一转身向着到了身侧的纪玉棠扬眉一笑道,“我没事。”
纪玉棠拧眉望着冉竞日消失的地方,眸中满是嫌恶之色:“他真的消失了吗?”
李净玉道:“神魂不存。”
纪玉棠道:“他是你父亲,你身上会背负罪障,应该让我来解决。”
李净玉笑道:“无事。”先不说这一剑是藏真寄在她身上的复仇之剑,就算真的背上罪障又如何?她根本无需在意这一点。视线在太元宫转了一圈,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正准备去帮助同道,忽地生出了一种感知,两人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走,去那法坛!”
法坛之上。
杨溪舟身心沉浸在了此中,已经无暇去感知太元宫中的事情。可就算不特意去感知,他也能够猜到结果。他双眸一瞬不移地注视着前方的太上元胎,眸光越来越幽邃。在太上元胎气机下落的时候,他蓦地往前跨出了一步,一道化影从他的身上跌出,快速地走向了太上元胎,在气机彻底凝滞的时候,混入元胎一种。
此刻,太上元胎已经演化得差不多了,在他的对面是一个与他一般无二的人。杨溪舟并不想让太上元胎有自身的意识,好在这是一个渐进的过程,他在化影合入元胎之后,就将那抹意识之种彻底抹杀了。在做完此事后,他才忙不迭地吞化那抹太上气意带来的大道之理序。不管是人为的太上胎种,还是如今的太上元胎,都是一个容器,唯有那抹庞大的,夹杂着太上道祖气意的“精气”,才是真正的“造化之精”,是秉承天地而生的太上道祖的一部分。
原本在杨溪舟斩去了自身的一部分,他的气意跌到了低谷。可随着对大道理序的侵夺,他整个人的气机又不住地往上涨动。在吞化的过程中,他隐隐有些不对劲,然而想不出所以然来,只能够持续这个过程。
然而这一幕落在了赶到此处的纪玉棠和李净玉的眼中,分明是一个混沌的、扭曲的怪物在蠕动,只不过他的身上又是真真切切的太上气息,是太上正传。
纪玉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这就是他们要的太上道祖?是他们要开辟的通天大道?”
李净玉拧着眉,嫌恶地望了杨溪舟一眼:“太上纪走到了末路,已经到了换新天的时候了。”
杨溪舟吞化造化的过程被纪玉棠和李净玉二人打断,他双眸中闪烁了恶意与杀机,漠然地开口道:“非我太上一脉?是外道。”他身后浮现出了数道晦涩幽沉的剑芒,交击之间发出了一阵阵的嗡鸣。他伸手将剑气往外一推,天地间的元炁便被剑芒分成了清浊二道,清气不住地上浮,而浊气则是被剑芒消磨!
“剑裂阴阳?”李净玉眸光闪烁,身上法器一转,那一身浊煞之气顿时演化成了清灵之气,散发着太上道法的气息,“你还记得冲虚道场中的推演吗?太上归来,灭杀一切,只容自身。如今浊煞之气不少,短时间看不出什么,但是长久以往,天地就彻底失衡了。”
纪玉棠郑重地点了点头,身上神通一转,手中托承着闪烁着金芒的《道德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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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道之身取的是天地之间的元炁, 而撬动大道气意则是以自身力道之躯为基,无论如何,纪玉棠都不能让杨溪舟这么持续地裂解阴阳。她自知修为境界远不如天人境的杨溪舟, 故而没有任何犹豫, 在一开始便使出了“二象同照”神通, 以“道德天印”撬动大道神韵。
冥蒙的玄气浩浩荡荡,填塞于天地之间, 一条神龙威风凛凛地飞去, 身上的鳞爪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束。有“道德天印”勾连气意,削去承负,那“二象同照”之术便不再是“基石”。纪玉棠心念一转, 却是使得化身也进一步去感知那股大道神韵。裂解阴阳的剑芒与玄妙无涯的道韵相碰撞,霎时间便如烈阳照雪,消融得一干二净。
杨溪舟见剑气被磨去, 他冷冷地望着纪玉棠, 身上剑意再去一起, 化作了无数道罡气向下斩落!纪玉棠并未真正迈入那一步,自然不是无极限地支取大道神韵。但是比起过去的一瞬,如今能够维持的时间有了很大的进步。她双眸中泛着金芒,神龙之身在剑气之中游弋, 与剑芒对撞之时, 发出了隆隆隆的震响。
李净玉并没有袖手旁观,见杨溪舟动起手来,她身上的法力也激荡了起来,蔓延不尽的渊天神水自天穹坠落, 在无数霞光的映照中散成了一片混杂着太阴之气的雷河。剑气在雷河中被搅碎, 甚至有水潮溅落在了杨溪舟的身上。但是别说是伤了他了, 连身上的宝光都不曾打碎。
元神境与天人境之间还是有极大差距的,尤其是杨溪舟如今吞了太上元胎,正在吞化其中的大道法则,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无疑会让他变得更为霸道强横。这样子的他,比起单纯的太上元胎可是难对付多了。法力萦绕在周身,李净玉眼神闪了闪,朝着纪玉棠身侧急飞去。
一轮银色的圆月在浩荡无涯的雷河上方升起,静与暗吞噬了光亮,仿佛要永堕静夜之中。
纪玉棠身上的道韵如同潮汐一般涨落,此刻正处于回溯的过程,她感知到了李净玉向外扩散的道域,双眸一凝,身后的神龙发出了一道悠长的龙吟,一轮光辉灼目的烈阳自后方升起。在道域相接的那一刻,太阳与太阴之气交融,整个新天地发生了剧烈地动荡,自阴阳二分之中重新归于昏昏茫茫,无声无息的大混沌。
两人在不计其数的论道之中,将“混沌阴阳演天妙法”与道域相结合起来。如此道域之中阴阳相契,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生灭的轮回。扩散的道域将杨溪舟笼罩在其中,他手中提着长剑,周身也闪烁着一股剑芒,不与道域之中的任何一道气息相交。冷哼了一声,他伸出手往前一指,一道剑光便顺势飚出,直至道域的北边门户!此地浊煞与阴气最盛,一旦消磨去,道域便会因此而失衡,直接崩溃。
然而剑光没入了北地便被阴沉的玄气吞噬,没有露出任何的声息。这是“演天”之域,在这片道域中,任何力量都要退让,唯有代表着阴阳的纪玉棠、李净玉二人是世界之道,是天地的主导。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①”
宏大的道音伴随着隆隆的声响自天际传来,在那被玄气笼罩的大地上,逐渐地显化出了一具道母真身,汹涌澎湃的气息自若隐若现的道母真身上涌出,分阴阳、立三才,将这片道域天地重新开辟。在这里,所有的存在都被认知为需要裂解的混沌,杨溪舟自然也是如此。他沉着脸,望着那具道母真身朝着他身上一拍,那护体的剑芒纷纷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异力打碎!除非他自这片道域天地中遁出去,否则只能够承受这一击。
阴阳演天之道,乃是新天开辟时的大道法,在此刻出现在两个小辈的身上,难道暗示着太上纪要终结了?杨溪舟眼神闪烁,在自己被那股异力打中的瞬间,他袖中蓦地飞掠出了一枚黑沉沉的原型法器,上头的禁制一解,法器上便散发着一股莫大的威能!道域中猛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将一切都往其中吸摄。这件法器名曰“鸿蒙禁阵”,乃是初代掌教留下的至宝,原本准备留着对付藏真的,哪知道她直接遁入了星空不见踪迹。
鸿蒙禁阵是一个完全的小世界,同样承载着阴阳演天大道,几个眨眼间,便将这片道域整个儿吸摄了进去。眼见着前方变得干干净净,杨溪舟才猛地一拂袖子,冷冷地笑了一声。禁阵中的小界可没有生机,但凡被吸摄入其中,找不到归路的都会化作虚无散去。他身后浮现了一具庞大的法相,望整个九州上方一拢,在刹那间,九州与其他地方的牵系与因果俱是被屏蔽去,仿佛在那大千世界并无九州一地的存在。做完了这事情,他才一步向着前方踏出,身上剑气到处飞舞,将与自身相斥的事物都杀成了虚无。
太元道宫中。
太上三宫、浩然正道的元神境真人拼死抵抗,为掌教争取时间。可一来北海群修来势凶猛,二来则是大劫到来,如今的天道自行削减太上一脉的气数,这导致了在旗鼓相当的情况下,最后还是太上一脉的修道士会败落。
浓郁的血腥气向着四面扩张,太上一脉的修道士步步后退。
不过这种情况在一道足以分裂天地的剑芒中得以缓解。
北海阵中,纪明承喝了一声小心,青木之气勃然生发,将那在最前方的道人给拉了回来。他拧着眉望向了面容冷峻的杨溪舟,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在那惊天动地的响声后,他已经感知不到纪玉棠的气息了。原本小棠和李净玉去对付这位,可现在这位走出来了,是不是意味着小棠他们已经出事了?天人之境,那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么?
杨溪舟冷冷地望着前方,并不打算多说什么。这些人在他看来都是异类,是要将之驱逐镇杀的。眼中闪过了一抹阴沉的暗芒,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仿佛在看一群蝼蚁。剑气自他的身上发出,掠过了天际拖曳出一条长长的气痕,如无数星流异火坠入人群。然而一道龙吟响起,庞大的金龙自虚空中飞掠而出,长尾横扫四方,将那剑气叮叮当当打落。
“是你?”杨溪舟神情一凝,看清楚了金龙化成的金衣女修,又冷冷一笑。
龙主负手悬立在半空中,她的气势比之过去强盛了不少。在将北海一事交给了纪玉棠后,她便回到龙宫之中闭关清修,终于成功迈入了天人境中。在那前往上进的大道出现后,她隐隐也感知到了,不过她才迈入天人境不久,那大道对她的吸引力并不大。况且,她留在九州尚有其他的事情要做。
在闭关之时,她与藏真其实也见了一面。
那位说到了“太上元胎”,又忧心天人境修士不会因此而远渡虚空,要她留在九州关照着。事实上正如她猜测的那般,杨溪舟怎么也不肯踏上那条路。毕竟是一条死路,修到了那境界自然不愿意走。可借着“太上元胎”,他便能够走通那道路吗?
“北海妖修偏居一隅,如今见我玄门失利,便想过来分一杯羹吗?”杨溪舟冷漠地开口,他不屑同低辈弟子说话,但是现在的龙主却是走到了与他一样的高度。
龙主轻笑了一声,抬眸道:“等到大劫之后,玄魔二道气数如何与我北海比?”
杨溪舟一挑眉,沉声道:“恐怕你不能如意了。”他先是望了眼底下的修士,又抬眸与龙主对视。虽然先前与龙主交手,难以压制她,可现在情况不同,他在吞化太上元胎的过程中,逐渐地与大道相碰撞,道法神通都强横了许多。龙主的针对剑光的磁光又能够有几道呢?
庞大的法相遮天蔽日,一缕缕腾升的精气中都蕴藏着剑意。只是过往清湛的光芒上缠着一缕缕的黑气,而杨溪舟自身丝毫没有发觉。龙主轻叹了一口气,神龙法相也随之展出,与杨溪舟相抗衡。所谓“太上元胎”等来的是附着在天道上千万载的太上之执,是难以有结果的偏道。杨溪舟在吞化太上元胎之后,执念会越来越深,到了最后,主导的到底是哪个意识,恐怕难以说清了。
天人境修士交手逸散的威能很是庞大,聚合的云层几乎被打破,整个天地都隐隐震颤。北海修士谨慎地往后方退去,而太上三宫的修士也没有追逐。他们拧着眉,感觉到自己身躯里力量仿佛在逸散,像是被什么抽走了一般。
鸿蒙禁阵。
此是一片虚寂之地,没有声音、没有亮芒。
在被斥入这方天地的瞬间,李净玉和纪玉棠二人便感知到了一股消杀自身的力量在蔓延。“想要从这里出去,需要有牵引,但是九州似乎被一股莫名的力量给屏蔽了。”李净玉拧了拧眉,沉声开口,“或许——”
“还有另外一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纪玉棠接上。
李净玉注视着纪玉棠,笑了笑,两人异口同声道:“混沌影界!”
杨溪舟以妙法屏蔽了九州,可当真以为她们只有九州一地可以做跟脚吗?昔日在混沌影界传下道统,那边所祭祀的便是她们的化身。只要从这片虚寂中离开,那余下的事情就不算难了。
混沌影界之中。
混沌影怪失去了混沌之息,已经自天地间消失了,原本被各大驻地护佑的生民如今以极快地速度走出了自己的道途。但是这样的变化却是使得意图在混沌影界弘道的太上三宫弟子心生不满,与混沌影界走向了对立,但凡与自身道念不符的,一律以剑斩杀。
自数年前从天地之极请得载道方碑归来之后,阮贞素、云清仪二人俨然成为混沌影界修道士之首,一为日御、一为月御。她们知道对付外来的修士要靠自身来解决,故而在拜日、拜月之时,也不曾说出自己的祈求,只是单纯地奉上自己的崇拜之心。这一日,二人如往常一般对着神像祭拜,忽然间,神像上闪烁起了亮芒。这股亮芒一开始如同米粒大小,紧接着如灯光,最后像是一轮烈阳,彻底地照彻了整个驻地。不仅仅是混沌影界的生民,连带着太上驻地的修士都抬眸注视。
数息之后,这股光芒逐渐地暗淡了下去,就在众人心中惊惧不已的时候,一道水潮自天穹向上倾泻,眨眼间便淹没了太上驻地。原是李净玉在回转之时,望见了那群太上一脉的修道士,心中生出几分厌恶,直接出手将他们镇杀。
“是祖神动手了?”阮贞素窥见了那声势浩大的一幕,心中立马振奋了起来,趁着此时打算一举将那排斥混沌影界本土修士的外来者除尽。
纪玉棠和李净玉回转之后并没有久留,这个小世界因为自身法则被补全,正处于一个上升的过程,可尚未到能够长时间承受元神境修士力量的地步。再者,九州之事尚未解决,她们也无心在这边逗留。
日芒之下,一道裂隙在天幕缓缓地出现,两道疾光一闪,瞬息之间便恢复原样。
九州。
龙主与杨溪舟的斗法并没有停止。杨溪舟似是得了某种力量之助,法力和气息层层地拔高,如同浪潮一般一下子压过了龙主的气势。法相在半空中纠缠,两人的正身也大开大合。庞大的法力形成了两股强大的罡风,将元炁撕碎。在余波之下,山水风火开始出现崩裂。
对了一掌后,龙主往后退了一步,身形摇晃,面色忽白。她拧眉注视着杨溪舟,见他的笑意越发癫狂,神情逐渐地变得慎重起来。别管杨溪舟使用什么样的神通法术,都是在消磨天地之间的浊煞之气,过往的杨溪舟纵然会这般招式,也不会变得如此极端。是“太上之执”排斥诸法?她心念一动,便听得杨溪舟“啊”一声长啸,紧接着无数股如潮流般的法力向着他身上汇来!他的法相越来越庞大,开始显现出一张又一张古怪的脸,像是将所有人都融汇到了一处。
底下的三宫修士都是极为信奉太上道祖之人,此刻感知自身力量被抽离速度加快,顿时神情大变。太上元胎要与他们化一,他们根本没办法抵抗!道宫之中,尚存的修士身影逐渐地崩散,而杨溪舟气势却在一瞬间拔升到了顶点,仿佛要冲破这具界空。在他的身后,那庞大庄严的神人法相已经变了,成为一颗长着无数张脸的肉瘤,填塞了大半个天地!
龙主眼神泛着冷意,伸手一点,数道疾光斩向了那尊法相,无数鲜血飚射,如同暴雨洒落在地,那肉瘤扭动着,发出一道道尖利的啸声。
“那、那是他们请出来的道祖?”底下的人望着前方心有余悸。
师清尘双手负在了身后,她双眸注视着天穹,轻声道:“是这太上纪毁灭的前兆。”太上纪道长魔消,可任一纪在漫长的岁月中都会走向终结。“再打下去恐怕整个九州都会崩裂,结界恐怕护佑不住那群凡民。此处已无对手,我等不如先去凡城镇守。”
白鹿学宫的宫师闻言顿时一颔首。
法相变成怪物之后的杨溪舟极难对付,就算是同为天人境的龙主也讨不到好处。只是那极为污秽的鲜血自天穹飘落,到处滚荡着一种可怕而阴邪的邪气,对修炼浊煞之气的魔修克制极大。就算是太上之执堕落了,那也会遵循着自己灭杀诸魔的本念而行。好在有灵山在,无数飘荡的红莲业火灼烧着那股邪气,与之相抗。
纪玉棠和李净玉回转之时,天地之间已经被一股暗沉的血色笼罩了。肉瘤紧紧贴着天幕蠕动,将半个九州笼罩在了它的阴影之下!纪玉棠眼神一凛,向着那蠕动扭曲的阴影打出了数道神霄清正龙雷,可那东西只是缩了缩,并没有收到任何伤害。
“这杨溪舟异化极快。”李净玉沉声道。
龙主传声道:“是太上之执。”她的金龙法相龙鳞破裂,伤痕中缠上了一抹邪机,正不住地侵蚀着血肉。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拧眉道,“太上之执自太上纪而生,的确是沾染了几分太上道祖的遗痕。此刻别看它一副污秽的模样,可孕生的法则逐渐地完整了。它要消灭一切外道。”
李净玉眼神闪了闪,接话道:“那就只有用大道之理消杀了。”
杨溪舟在与龙主对战的同时,也在和九州的天道理序对撞,一旦他的力量压过了天道理序,那就会以他的心念衍生出新的天道,定下新的纪元和法则。李净玉无论如何都不能够让他做成的,她眸光逐渐深沉了起来,转头望了纪玉棠一眼:“需要我二人再联手,我就不信,他还能够使出那鸿蒙禁阵。”
纪玉棠一颔首,身后法相浮动,庞大的道域顿时如清气扩散,与月相相契合,占据了另外的半天。日月之芒同时照彻道域,地火风水被重新打碎,到处都充斥着混沌阴阳演天妙法。道母化身在冥蒙无涯的玄气中若隐若现,她脚下踏着一条衔月的白龙,左手托举着一轮烈日,现出了愤怒之相,朝着那占据半天的肉瘤猛地一掌拍去!肉瘤一扭,无数晦涩与幽暗形成了一尊古怪的法相,同样伸出了一掌承接。就在两者力量对撞的时候,四面响起了隆隆的天地崩裂的巨响!肉瘤演化出的一只巨掌被打散,可紧接着又生出了百只、千只手。
“这太上执念在九州有着漫长的年岁,想要将它彻底消磨,恐怕得用不少时间。可这么一来,九州未必能够承受逸散的力量,可能会州陆破碎。”李净玉转向了纪玉棠,眸光炯然有神。
纪玉棠“嗯”了一声,她的视线在道德天印上停留了片刻,又道:“我以二象同照分化另一个我,能够承负的力量会比过往更多。但是我觉得尚未到极限,我想去试试。”
李净玉道:“不用这么麻烦。”剑纪玉棠眸光望过来,她又道,“ 过多的承负要么让你合道,要么毁去你的道途。”
纪玉棠:“可若是到不得已的时候我仍旧要这么做,九州崩毁了,那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李净玉提议道:“或许可用另一个小界与杨溪舟对撞?”
“混沌影界?”纪玉棠想了一会儿,觉得不大可能,毕竟混沌影界法则已经全了,里头有很多生灵,他们不能够断去生灵的生路。在否决这个念头后,她又想起与李净玉论道之后诞生的混沌世界之种。“是那在我二人不住推动演天之法而生出的新的混沌种子?”
李净玉微微一笑道:“正是。”她们利用演天妙法形成了法则来与杨溪舟做对抗,但是妙法催生世界,在无数次的演变中已经生出了一个世界之种。她的心念微微一动,那庞大的道母法相身上便浮现了一层玄异的力量,紧接着一团紫气被推了出来。
那紫气被推出之后,便无穷无尽地演化,数息之间便笼罩了天穹!杨溪舟与那肉瘤同样察觉到了那小界的古怪,也感知到了紫气中新生世界的法则和力量之源。他眼中闪过了一道贪婪之色,肉瘤生出无数的触须扎入了紫气之中。
李净玉一直关注着杨溪舟的动作,眼神一闪,道母法相便离开了白龙,独自遁入了新生的混沌世界中,在这里,法则逐渐地完善,可尚未形成一个能够诞生生灵的真正世界。可正因为如此,李净玉才能放心大胆地施为。她双眸凝视着逐渐在其中映照出来的杨溪舟化影,唇角勾起了一抹古怪的笑容。
紫气之外,纪玉棠看着杨溪舟的身影逐渐地消失,知道他是选择进入了小界,那九州这边便暂时无需关注了。可正当她准备遁入紫气之中时,却愕然地发现那紫气消失了!连带着李净玉的身影都散了个干干净净!纪玉棠心中警铃大作,气意一瞬间拔升到了极高,四处搜寻小界以及李净玉的存在。
天幕的血色逐渐地退去,明光照耀下,碧空如洗。
纪玉棠望着这明净的天穹,一颗心忽地坠入冰窟。
李净玉又隐瞒了自己什么?她打算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①《道德经》?
? 76、076
混沌世界中。
肉瘤上浮现了无数根细长的如同血管一样的触须扎根在了初生的大地上。察觉到这是新生的世界后, 它本能地吞噬着这个世界的法则和本源力量,以此提升自己的能为。有了这个新生世界的浇灌,到时候回转九州, 它会更容易吞噬一切。
李净玉的道母真身与九道月相弥布了半边天, 她垂眸望着杨溪舟, 神情冷淡。新生的世界要经过无数的岁月才能够完全。但是在遭遇危险的时候,世界的本源力量会自发进行抵抗。此世界与她息息相关, 那本源力量自然是依附在了她的身上。
面前的杨溪舟还是以前的模样, 可一双眸子赤红,像是无数血丝相缠。在他的身后,那仙风道骨的神人法相消失, 意味着他自身其实在不知不觉中被那一抹太上执给吞噬了。忽忽冷笑了一声,李净玉抬起了手,然而她并没有向着那恶心、黏腻的肉瘤拍去, 而是周身所有的元炁暴动了起来, 在这一刻气息涨到了最高点, 俨然是强行拔高到了天人境界。
混沌世界与她和纪玉棠都息息相关,用不了多少时间纪玉棠或许就找到了此处,她要在纪玉棠到来之前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眸中泛过了一道冷光,她的法身与法相在此刻倏忽爆裂, 庞大的气意化作了金色的洪流, 向着整个混沌世界冲刷!那鬼东西想要从这里走出去?做梦吧!
九州。
纪玉棠用心感知混沌世界的下落,还真是被她捕捉到了一抹紫气。然而她的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眼皮子疯狂地跳动着,像是有什么要从她的身边离去。游动的气意眼见着要寻到了混沌世界, 一股恐怖的力量向外逸散, 直接碾碎了她的那道气意。而此刻, 她的神龙法相上的月相骤然间破裂,化作了一片片莹玉色的碎片坠落。
这意味着李净玉从世间消失了!
不,不可能。尚未走到了最后一步,她没必要拉着杨溪舟进入混沌世界与他同归于尽,一定是有另外的谋划。可到底是什么谋划?她为何先前一字都不提?她是故意如此的吗?纪玉棠伸出手接过了那一轮月相的碎片,掌中微微发凉,她愣愣地望着手掌,数息之后将它贴向了心口。她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感触,在这一刻,她的心仿佛也被剜去了一块。
“小心!”一道急呼声蓦地传开。
纪玉棠转动着僵硬的脑袋,抬头凝望着天际坠落的一道金芒。她的呼吸蓦地一滞!那道金光如星驰电发,数息之间便能够坠入九州!它似是一颗陨落的星辰,可实际上是一座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道宫,携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尚未真正落下,便有气浪如洪流卷向了四方,使得山崩地裂!
底下的修士护佑着凡城,可以他们的力量并不能阻遏那股掀天动地的浪潮,龙主神情倏地一边,化作了一条金龙直接镇住了九州的山河。而半空中的纪玉棠已然没有了犹豫和伤怀的时间,她的眼神凛然,变作了白龙冲向了那股如风樯阵马、风激电骇般的下坠道宫。
在靠近那股金芒的时候,身上的气意与其相碰撞,在道法的对问中明了了这座道宫的来历。原来这是“太上神宫”。但是这并非是太上一脉在天穹铸造的法殿,而是自然形成的。太上一纪,无数的道法以及道念堆砌成了这座神宫,它是太上纪的象征。可如今太上纪崩塌了,它失去了立身之基石,自然从天穹坠落了下来。它的力量在下坠的过程中不住地被消磨,可就算如此,它落下时候造成的洪流也能够彻底地湮灭九州,摧毁地脉和山岭。毁灭与新生并存,这是打破太上纪年必须要付出的代价!
数十丈长的白龙在金芒中的道宫之前宛如一条渺小的蛇,可随着那股气意的上扬,白龙的身躯逐渐地生长。道德天印悬浮在了一旁,承接着自高邈之地落下的道韵。道法每一刻都在演变,每一刻都在与那坠落的太上神宫相争。
金芒下坠的趋势逐渐地削减,众人一抬眸只能够看到那雾蒙蒙的、遮掩天地的朦胧迷障。像是过了一瞬,又像是过了千万载之久,苍穹中传出了一道裂响,仿佛撕开了一张狰狞的巨口。
泛着银光的漂亮鳞片在那股伟力的倾轧下一寸寸地开裂,龙身被庞大的罡气撕裂,露出了狰狞的伤口。但是自那高邈之地奔涌来了道韵又给了白龙绵延不断的生机,眨眼间便使得撕裂的伤口复原。底下的修士看不到高空中的变化,只能望见一场永不见尽头的血雨。他们纵然是有心上前,可也没有余力,恐怕尚未飞到半空,就被那股强悍的力量撕成碎片。
“那是什么?”宁怀真眼皮子狂跳中,心中满是惊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自私,比起其他的事情,她更希望女儿能够好好活着。可若是没有人能够承载那份力量,整个九州都会毁于一旦。
“不知道。”师清尘摇了摇头,连宫主都不曾提到过。但是此刻她无闲暇管顾那样的事情,她在之前便感知到了李净玉的气意消失了,不知道她又做了什么选择,心中忧虑不已。
天幕是昏暗的,没有日月,仿佛时间在这一刹那停止了流动。
在这长久的寂灭中,修道之人尚可以忍耐,但是那群无辜的凡民却经不起这样的打击,他们是极其脆弱的,整颗心惊慌不已。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询问修道士,想要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可不管答案是什么,他们都注意到了修道士脸上的真实情绪,那是一种穷途末路的极致恐慌。他们需要一种寄托,不知道在什么人的带领下,凡民找到了最初的信仰,开始祭拜天地日月。
半空中。
纪玉棠承受着龙身被撕裂的极致痛苦,神意堪堪耗尽,几乎维系不住这股庞大的力量。过度的撬动大道神韵,使得她的法身已经到了极限,可她死死地咬着牙,一寸都不能退让。一旦坠下去,便是整个九州崩毁。在这没有日芒、没有月光的长久寂灭中,她的眼前只余下了太上神宫上灼灼的亮芒。她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能够感知到上方道法逐渐地被消磨去,只是她自己也到了强弩之末。
忽然间,一股莫名的力量如同清泉拂过了她伤痕累累的法身,连带着流逝的力量也得以弥补。她的气势陡然间增强,而那座太上神宫气意随之削减,这是一个此消彼长的过程。纪玉棠精神蓦地一震,她不顾自己残破的法身,再度通过道德天印勾动那股庞大的道韵。一股股道韵变得凝实了起来,紧接着化为一枚枚道文。但是这些道文并没有压向那座道宫,而是互相吞噬演化,最后凝聚成了一个玄妙的“道的”字。五千道德真言在此刻化一,凝聚成了一枚承载着天地感悟的本命道文。那枚道文向着太上神宫一落,如同烈阳融雪,所过之处,汇聚的力量层层地消融。
隆隆的道音在天地间响彻,在“太上神宫”消散的瞬间,无数奇异的力量向着白龙涌去,滋补着被损坏的道基。原本气意已经逐层跌落的纪玉棠,修为蓦地往上攀升,在她的身后,龙相也开始发生了一种莫名的演变。纪玉棠修的是龙功,可随着自身对太上根本经的领悟,使得这龙相演化成了至高的道德天龙。可到了如今这一刻,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不再是道德天龙了,而是一股被莫名力量包裹着的、气息更进一步的神龙法相。
别人难以窥出真相,可纪玉棠自己是明白的。那股玄妙的奇异力量名曰“玄黄之气”,将是新一纪的“法”,至于那神龙法相,如今已经演变成了玄黄功德天龙。天地功德在身,与天地并存。在那太上神宫消失后,以往束缚着心神的枷锁蓦地挣脱,她的脑海中掠过了一张又一张的面庞。,最后化作了一道似是懊悔,又似是苦恼的叹息。
淅淅沥沥的血雨停了,太阳自那厚厚的云障中越过,再度地照耀着这片大地。
九州虽然得以复原,可在那股斗战的余波之下,仍旧有不少山岭被削平。龙主的力量护着生民,但是对于各宗派的驻地却是一点都不上心,哪管会是什么样子?她甚至懒得与其他的同道打声招呼,直接化作了流光回到北海。
各宗的修士确认了危机解除之后,余下一波弟子驻守凡城,而其他的人纷纷回去收拾这片烂摊子。这一场斗战极为残酷,不管是八大仙门还是魔门,都损失惨重。倒是妖修那边气意旺盛,劫数之后,原先的格局被彻底打破,休想恢复过过去的那般模样。
这新的纪年,不用多想也知道是“龙道纪年”,北海妖修才是真正的赢家。
“前辈是要回北海,还是前往白鹿学宫?”颜首夏转向了纪明承二人询问道。
纪明承没接腔,宁怀真思忖了片刻后摇头,她道:“我们回天水。”
颜首夏“嗯”了一声,没有多劝阻。
极天之上。
纪玉棠拧着眉,她左手一托,道德天印便浮了起来,一枚道文重新在上方凝聚。太上纪崩毁之后,天地间的规序在缓慢地重组,她得到了天道的垂青,在一定程度上能够更易天道法则。她闭着眼眸感应了片刻,等到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眸中绽放了湛然的神光。
“清浊混一,天地归元。”
“维其玄黄,造化四方。”
随着她的开口,一股道韵自她的身上催发,冥冥中填塞了整个天地。昔日元炁二分,清者为玄、浊者为魔,可不管是玄还是魔,只要是气道修士,自身的承负都是用肉身作为“遗蜕”,散去天地来削减的。然而在这一纪年,是“玄黄之气”,是“功德之纪”,想要削减天地承负,便只能够用“功德”来抵消。
天数的演变形成的规序自发地映照在修士的心中,在修道之时,不管是玄还是魔,都难以自其中提取清浊,而只能修成“混元” 。这使得过去的功法几乎失去了用处,倒是原先一直修元炁的力道修士占了几分便宜。然而这种情况并不是一成不变的,随着时间的流逝,修道士会慢慢地适应这一更易,研究出更为玄妙的、契合此界大道的功法。
天水城。
纪玉棠隐去了身形,她定定地望着纪家匾额片刻,缓步踏入了家门。
迎接她的仍旧是旧日的老伯,仿佛岁月停留在当初那一刹那,没有任何的更改。
纪玉棠坐在了父母的跟前,如果过往那般聊天。许久之后,她望着纪明承和宁怀真道:“我要去找她!”
这个“她”自然指得是李净玉。
谁也不知道那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杨溪舟消失的同时,李净玉的气意也自九州消亡,众人都以为他们是同归于尽了。
宁怀真沉默片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去吧。”
纪玉棠“嗯”了一声。
可能是太上纪的崩殒消融了她内心深处莫名的“执”,也可能是李净玉骤然间的消失让她心慌,选择了直面自身。不管她往日如何与李净玉争执,她确认一点,她不想李净玉出事,她宁愿是自己身死。
是真心也好,是假意也罢,她总是要去问一问的。
南疆惑心宫。
如今再说是“魔道”已经不确切了,她们如愿地度过了这一次的杀劫,进入了一个新的纪年。
槐晚秀遁入大道长河自世间抹去了自己的身影,李净玉不知所踪,整个惑心宫的事情都堆在了的师清尘的肩上。她揉了揉眼,只恨自己不能够跟随宫主离开九州,反而在这里遭受这般罪责。
“不少地方都崩毁了,倒是祭月洞天中一点事情都无。也多亏了这一点,不过那藏在了祭月洞天中的尸身怎么处置?送给白鹿学宫那行人吗?”谢卷云抱着双臂,懒洋洋地问道。
师清尘叹了一口气道:“还有元灵呢。但是她怎么都是净玉的妹妹,我等不好越过净玉来处置。”
谢卷云道:“去问问那位呢?”她的话音才落下,就听得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却是风鸢一路小跑着进入殿中,长舒了一口气道,“纪道友过来了。她大概是来询问祭月下落的。”
师清尘揉了揉眉心,无奈道:“让她进来吧。”
纪玉棠的确是来询问李净玉下落的,她不知道李净玉完整的计划,或许惑心宫知晓。要不然她们怎么能够如此镇定,不见丝毫的伤怀。
“我不知道她的计划。”师清尘在望见了纪玉棠时,便一摊手阻断了她的询问。站在眼前的人身上没有任何的法力波动,像是个极为普通的凡人,可如今没有人将这位龙君当作“凡人”看待。师清尘想了一会儿,勉强给了纪玉棠一颗定心丸,“但是她不可能陨落的。”
纪玉棠蹙了蹙眉,又问道:“那能知道她在哪里吗?”
“不知道。”师清尘应得干脆,斟酌片刻后又道,“等她想见你时或许会出来?”
纪玉棠:“……”她一垂眸,掩住了眉心深处的那抹懊恼。李净玉的消失,是因为不想再见到她了吗?她没有在法殿中多停留,说了一声“告辞”转身准备离去。
师清尘眼皮子一挑道:“等等,冉孤竹的尸身和元灵都在我——”
话还没有说完,纪玉棠头也不回地走了。
师清尘:“……”叹了一口气后,她道,“看来得我们自己将人送过去了。”
风鸢眨眼,她道:“祭月会不想见她吗?您干嘛骗人。”
师清尘勾唇一笑,慢悠悠道:“只是我的猜测罢了,我又没有说一定是。”-
没有从惑心宫得到结果,纪玉棠也不灰心,她原本就没有抱太大的期待。
如今的九州在她的眼底,几乎没有可能会避过去,李净玉很有可能还在那方混沌世界之中,只能够她自己去寻找了。那方混沌世界到底是两个人共同着手去演化的,在纪玉棠专心感知了数载之后,终于捕捉到了一缕痕迹。只是那小界与初生的时候截然不同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样的演变。可纪玉棠没有犹豫,直接将自己的一抹气意遁入了那方地界。
在进入那地界的一刹那,纪玉棠便感知到这里时间的流逝与外界是截然不同的。当初毫无生命痕迹的地方,已然是出现了最原始的一批生民。他们身披兽皮衣,用石箭、石刀对付着肆虐的野兽,他们没有真正入道,可身上已经初现了一股神秘的力量。
纪玉棠并没有在这里传道的打算,她四处感知着李净玉的踪迹。
某一日,她察觉到了一股神秘的力量,眼皮子狠狠一跳,她一路飞奔到了那力量散发之处,却见到了一个被野兽扑到了爪下的小孩。那小孩已经吓傻了,一动不动,愣愣地望着那野兽,只是他的掌心还攥着一枚碎裂的小像。
纪玉棠眉头一皱,忙不迭出手打退那只野兽,她将小孩子从地上提溜了一会儿,眸光落在了那手中的小像身上。那小孩在纪玉棠问话的时候,终于醒转过来,一张嘴就是震耳欲聋的大哭声。他的大哭将附近的大人引了过来,那群大人先是极为警惕地望着纪玉棠,最后得知是纪玉棠救了小孩,才松懈了心神。从他们的话语中,纪玉棠知道这尊小像乃是他们崇拜的“母神”。听说第一批先民诞生时,远比现在要来得凄惨,是靠着母神的庇护才度过那段艰难而漫长的岁月。
纪玉棠眸光流动,她循着这群人的指引找到了一处山洞。
碧绿的藤蔓遮蔽了洞口,只留下了数道裂隙,黑黝黝的。在这里,纪玉棠终于察觉到了一股浓郁的、熟悉的气息。她眼皮子狂跳着,伸出手拨开了长满了倒刺的藤蔓,她大步地钻入了黑黝黝的山洞中。
除了那熟悉的气息之外还夹杂着血腥味,她像是走在了一段血肉堆砌的道上。纪玉棠心神有些恍惚,就是这一失神,使得她没有注意迎面罩来的网。纪玉棠的这抹气意立马化作了龙身,她气意一震,想要挣脱这张网,可在认出它的时候,身躯蓦地一僵,最后直挺挺地躺在了兜龙网中。
山洞的尽头是一处鸟语花香的山谷,阳光明朗。
纪玉棠趴在了兜龙网中,一动不动地望着坐在树下的人。
她跟过去有很大的不同,瞧着十三四岁的身量,像是一株亭亭玉立的小荷,并非是她使用了法术将自身维持在了这个状态,而是骨相也回到了这个年岁。
李净玉伸手将纪玉棠从兜龙网中揪出,她另一只手托承着下巴,慢吞吞道:“你还是找到了这里。”
纪玉棠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李净玉眨眼,她的双眸纯净而又无辜,没有过去的幽邃和疯狂。
纪玉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从李净玉的手中滑落了下来,盘膝坐在了她的对面,抬起手似是要落在李净玉脸上,可在看到他那副面容时,身躯又蓦地一僵。指尖蜷缩成了一团,她不动声色缩回了手,低声道:“你没有要解释的吗?”
李净玉可没有那么多顾虑,她扑到了纪玉棠的身上,笑了一声道:“要我解释什么?不都是好好的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纪玉棠按住了李净玉,在见面之时情绪就在胸腔中滚荡,仿佛要将自身撑爆开了。她的语调有些发颤,低垂的眼睫掩住了一双写满了伤心和忧虑的眼。
“其实也没什么,我是自愿将杨溪舟拉入这片初生的小界的。只有如此,才能够使得沉睡的世界本源苏醒过来,使得大道法则快速运转。这方世界你也着手创造的,你应该知道它只缺乏了动力。而我的一身力量则是让这种子彻底生发。
“在法身崩散化作元炁回归天地之后,太阴之煞便难以束缚住我了。我已经靠这个世界的蕴养彻底地塑成道母之身。
“其实一开始我是准备利用混沌影界的,可惜那儿已经有生民,不复纯净。如果真那般做,我恐怕会罪孽缠身。”李净玉叹了一口气。
她从纪玉棠的怀中仰起头,对上了纪玉棠那双湿漉漉的眼,微笑道:“我之大道已成,你难道不为我感到高兴吗?”
作者有话说:
纪玉棠:高兴(qi)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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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玉棠的手抬了起来, 落在了李净玉的瘦削的肩头,她凝望着眼前的人,咬牙切齿地挤出了两个字:“高兴。”
李净玉与她对视, 淡笑道:“我就知道你会为我开心。”察觉到了捏着肩胛骨的力道一紧, 她挑了挑眉, 没有再继续。
“你做了多少准备?你就没有想过万一吗?”纪玉棠内心深处极为焦灼,似是烈火焚烧。她松开了落在李净玉身上的手, 用指尖用力地按压着自己的眉心。在九州两个人对付胜券在握, 可偏偏李净玉选择了这么一条极端的,甚至没有跟她谈过的极道。她会被紫气斥出,也是因李净玉的手段吧?她就这么不愿意对自己坦诚?开始是这样, 现在还是这样!纪玉棠气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李净玉道:“不会有万一的。”这是她必须要走的一条路,说起来还得感谢太上一脉给了她机会。当然一切也是因为太上,如果不是什么“道母之胎”, 她身上就不会被种下太阴之煞, 就不会被局限于一端, 又何必重演自己的大道?
“你、你——疯了吗?!”纪玉棠指着李净玉身体发颤,她进入此界的是一缕神意,也是气狠了,使得这抹神意不太稳定, 身上光芒盈动, 仿佛要就此崩散。
李净玉托着下巴,一脸悠然道:“你在担心什么呢?是怕我死了吗?”
“你说呢?”纪玉棠咬着下唇,怒火燃烧,可看着眼前缩小版的李净玉, 一下子又泄了气, “我不想你死。你、你要是出事了, 我怎么办?”
“跟过往一样生活,不就成了吗?”李净玉眸光闪了闪,笑道,“你不是巴不得脱离我吗?”
“那跟死去也是截然不同的!”纪玉棠反驳道。
“这样啊——”李净玉拖长了语调,她睨了纪玉棠一眼,“你如今确认我尚在人世,那就可以走了。看我如今的模样,也囚禁不了你,是吧?”
纪玉棠被气得够呛,身上的光芒闪烁,仿佛风中即将熄灭的烛火。可一旦从此界抽离,又不知道要几时才能够找寻到这片新天。她没有再看李净玉那张气死人的脸,直接伸手在自己眉心一点,却是将自己的心识封镇住,闭着眼盘膝坐在了树下。
李净玉“啧”了一声,双眸沉沉地凝望着纪玉棠。
这方天地的昼夜轮转极快,一眨眼便过了三日。
纪玉棠睁开眼眸望见了凑到了跟前的李净玉,先是吓了一跳,愣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境。她耷拉着眉眼,抿着唇,心中像是一团棉花堵塞着,混乱的心绪浮动,既有见到李净玉的喜,又有见到李净玉的恼。
“你不用躲,就你我如今的模样也做不了什么。”李净玉双手搭在了膝上,慢条斯理地开口。
纪玉棠别开眼不看李净玉。
李净玉的手落在了纪玉棠下巴上,轻轻地将她的面颊转了回来,她笑吟吟道:“又生气了?”
纪玉棠一脸懊恼,低声道:“你总是在气我。”
李净玉反问道:“你难道不是吗?只不过我没有你那么爱生气。”
纪玉棠:“……”
李净玉叹了一口气:“小棠,坦诚一些不好吗?”
纪玉棠:“?”她面色微微一变,瞪着李净玉道,“你骗了我还要我坦诚?”重新席卷而来的怒气使得她的语调上扬,泄露出极为明显的不快。
李净玉面不改色:“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但是你对我……”轻笑了一声,李净玉灼灼地望着纪玉棠,“那算过去吗?哦,还是算的,不过那是过去、是现在还会是未来。”
纪玉棠:“……”她一点同李净玉说话的想法都没有,对上那张明显稚嫩天真的脸时,比起过去更是无力。她哼了一声,直接化作了一条白龙趴在了柔软的草地上,金色的龙瞳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尾巴尖。
李净玉见状摇了摇头,她伸手捡起了抓着草叶的小白龙,放在了自己的左手腕上,见她如同过去一般首尾相衔,才笑了笑:“你这道神意能够在这里停留多久?”
纪玉棠闷声道:“不知道。”顿了顿,又道,“你不能离开吗?”
李净玉道:“暂时不能。这方世界是被我的血肉和元炁滋生的,同时我借着这方世界的蕴养才回转。在它彻底长成之前,我都要守在这儿,直到天地定名。”
纪玉棠:“如果我不来找你,你——”
李净玉眨眼:“那我就独自忍受千万年的孤寂。”
纪玉棠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她抬起了尾巴啪一下拍在了李净玉的手腕上:“你真心狠,不对,你没有心。”
李净玉扬眉一笑:“我的确没有心,它在你身上。”-
身为道母,李净玉虽然守着这方世界,但并不会干涉此间生民的活动。
生民崇拜道母,获得道母的护佑,而李净玉自身在那股信仰之力的蕴养下,极快地成长。初见时还是十三四岁的姿态,然而在半年后已经成长到了二十岁时的样态。她虽偶尔会变成幼时模样去逗弄纪玉棠,然而对方完全不接招,在她变小之后,直接化作了更为纤小的龙身,最后李净玉只能打消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纪玉棠懒洋洋地坐在了李净玉的对面,前方是一张纵横的棋盘,她拧着眉头,捏着棋子状若思索,可口中的话语并不停:“还是如今的模样瞧着舒坦。”
李净玉斜了纪玉棠一眼:“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以貌取人?”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面庞,慢悠悠道,“如今不会让你想起某个人了?”
“什么?”纪玉棠一愣,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一件旧事,樱花落海洋她琢磨了一阵开口道,“数年前我去南疆一趟,师前辈她们好像提到了冉孤竹。”
李净玉注视着纪玉棠:“她尸身和元灵都在我洞府之中。留着没有多大用处,师叔会将她送走。”
纪玉棠“喔”了一声,没有继续询问,她并不关心的冉孤竹的死活-
纪玉棠在这方小界中停留了近十载,这道跨越无数乱流方能寻到路途的神意到了快要崩散的时刻。这一次来访是偶然,下一回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够找寻到这方初生的天地了。
李净玉偏头望着纪玉棠即将溃散的身影,轻声询问:“临近分别,你难道就没有话要对我说吗?”
纪玉棠想了一会儿道:“等我。”既然能够找到第一回,就能寻到第二回,管它多少年数,时间对于她们这个境界的修道人并没有多大的意义。
李净玉暗叹了一口气,她点头道:“好。”
神意化身如同琉璃碎裂,数息之间半身便化作了尘沙被风吹散。纪玉棠忽地抬起了手,用最后的力量向着前方一点。一道响亮的声音传出,一道灿烂的焰火在半空中生出,缓缓勾勒出一颗爱心的模样。李净玉勾唇一笑,她的视线落在纪玉棠原先站定的地方,那儿什么都没有了,风吹过连一丝熟悉的气息都不留。李净玉敛起了笑容,忽然间感知到了自己的迫切,她固然可以在这里等待纪玉棠,可不管如何她都是要回到九州的,她要全心意沉浸在这方天地中,直到它定名,在大道长河上留下自己的印记,而不是如同千千万万个崩毁的小界,消失在乱流之中-
九州,数载的时间让上境界的修道士摸到了新法,之后他们迫不及待地招收弟子,以期重建原先凋敝的宗门。在这个过程中,谁若能够抢先一步,谁就可在这一新的纪年中获得足够的话语权。
八大仙门虽然崩毁,可他们都是有弟子在的。当初的那一劫数之中,并非所有人都追随杨溪舟。这些存活下来的弟子如今再启山门,可他们并没有更易当初的名字。太上三宫在、浩然正道也在,只是它们与过去截然不同了。
纪玉棠无声无息地走入白鹿学宫中。
她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眉眼中多了几分讶异,又有些了然,只不过对方并没有认出她,打了个稽首之后便转身离去。
“纪师妹。”沈藻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纪玉棠转头凝望着她。如今的沈藻成为白鹿学宫的宫师,可那习性一点儿都不改,只是在弟子跟前会收敛几分,不泻出太多的轻狂与酒气。
沈藻见纪玉棠转过身来,又笑了笑道:“是云师姐送过来的,不过虽然活下来了,可这儿不大好。”说着,沈藻指了指脑袋。
纪玉棠点头道:“这样也好。”只是比起刚才走过的那位,她更关心沈藻与云赤心她们的关系,她眨了眨眼,“她回春秋天阙了?”
沈藻摇了摇头:“她当初的确是杀了春秋天阙的无辜弟子,回不去的。”在执念消磨之后,她们谁都回不到最初。太上纪消亡了,但是“太上执”带给她们的东西却难以真正抹去,云赤心有执,她自己何尝没有执念?思忖了片刻,她道,“你找到人了?”在早前,沈藻便听说了纪玉棠闭关的事情。当然不是为了提升自身修为,而是为了寻找在那一战中消失的人。
纪玉棠勾唇笑了笑:“找到了,但是还没到时候。”说起来,她这次过来就是看看九州的变化、看看旧友,之后她要再度去寻找那方小界,或许以更多的神意前往,能够使得那方地界成长更为快速?与沈藻寒暄了一会儿,纪玉棠便折回了闭关之处。
道德天印悬浮在了她的身侧,一缕缕大道神韵被撬动,滋润着她的法身。
原以为在前往那方地界一次后,多多少少沾染了那处的气息,可实际上并没有捕捉到多少痕迹。神意在浩荡的星光长河中游离,那些不曾定名的小界像是无根之萍,可能出现在过去,也有可能在未来显化。在时光与空间的乱流中,连纪玉棠自身都不知度过了多少的年岁。
某一日。
隆隆的声响在天穹中震荡,在那浩荡的星光中,一点暗淡的光芒忽地肆意的放出了光彩,仿佛要照彻整个宇宙。悠远的、宏大的道音在四宇响彻,长河中倏然间落下了“灵玄天”三个字。这方世域上浮,在定名之后便有了自身的跟脚,不再缥缈无迹。
纪玉棠的神意在那灼目的光华中散去,她眼皮子倏然一跳,从入定中醒转。
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蓦地向着前方望去。果然,李净玉如惊鸿照影翩然而来。
李净玉朝着她洒然一笑:“我不喜欢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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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纪元的出现并不意味着一切彻底结束, 新天序是极其不稳定的,至少需要数百载的轮转才能够逐渐稳固。在这一过程中,一旦异气卷土重来, 便有可能毁坏新一纪元, 使得这新生世界以极快的速度衰落下去。
作为新一纪元之主, 纪玉棠就算自身功行已经到了那个地步,也没有贸然去冲击更高境界, 直到天轨彻底地稳定。
碧色的箭矢如同风浪奔涌, 眨眼间便贯穿了一道光轮。在那灼目的光华散去之后,一具衰败枯朽的尸体如同破布一般自崖壁间滑落,在碰触到泥土之后又砰的一下散作了尘灰, 被风吹散。不远处,纪玉棠神情淡然地收起了落月之弓,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这已经是第七十二个挑战新天序的修道士了, 可惜了。”李净玉双手环胸, 勾唇一笑, 她懒洋洋地望向了纪玉棠,眸光流眄,如秋水盈盈生波。
在清浊二气化归为“元”后,并非所有修道士都心甘情愿地投入新天序之中, 而是试图挑战这一纪元。作为新纪元之主, 纪玉棠自然被他们盯上。别看天地间归于清静,可从天轨正序开始,她便面临了不少挑战,也亏得这帮人使得她的功行更进一步。
“七十二合地煞之数, 天轨稳定了。”纪玉棠没有理会李净玉, 她蹙着眉低喃了一声。既然如此, 她自然不会一直停留在九州。她仰起头望向了天穹,自藏真与槐晚秀踏上新道途之后,龙主也在两百年前走向大道深处。她们走之后,身后的行迹逐渐地消亡,不管是成还是败,旁人都无法得知了。
李净玉深深地望着纪玉棠:“你做好决定了吗?”
“我有一种预感,在那之上尚有一股势力盘桓,九州一千五百载之轮转劫数恐怕与那方地界有关。”纪玉棠对上了李净玉的视线,又道,“你以灵玄天为根基再度显世,难道没有感应吗?”
李净玉笑了笑道:“自然是有的。可我总不能抛下你独自去探寻大道。”顿了一会儿,她又道,“要与故友告别吗?”
算得上两人故友的也就沈藻、颜首夏一行人。在春秋天阙重立之后,两人为新法而奔走求道,极为忙碌。至于风妄,在得到了完整的须弥海传承后,自然要将这一脉法传传出去,为此脱离了惑心宫,先前与风鸢闹了好些日子,毕竟作为李净玉的接替者,风鸢是不可能离开惑心宫前往灵山的。
“不用了。”纪玉棠没有多少与故友想见的兴致,只打算同北海以及父母打一声招呼。在成为新一纪元之主时,她与天轨多多少少同化了,抹去了不少身为人的情致。所幸她修得不是太上忘情之道,心中始终有所牵系,不至于与大道化合。
数月后。
两道璀璨的亮芒冲向了极天,在撞破了那层界关之后前往更上层。亿万星辰闪烁着,如同一条望不见尽头的长河,熠熠发光。无数的气意在这条大道长河之中奔涌,掀起了一阵阵狂潮。大道不同,其在大道长河中落下的气意自然也有所不同。按理说纪玉棠和李净玉该分道而行,然而两人气意早已经合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道归一,故而一同踏上了这条通天之路。
一缕缕的气光在两人的身上流动,清气缭绕腾升,奔涌的天机如浪起伏奔涌不定。纪玉棠和李净玉二人一步一步往前走,在这过程中遇见了无数落在星河中的道人身影,对方并没有多少气意,只是留在了世间的一道过去之痕。他们不曾走到终点,最后一刹那显化的影像成为后来者的阻道之人。
水潮在李净玉脚底奔涌,她神情淡然,星光在身。一道又一道的气机与她自身相碰撞,最后在伟力之后破碎,消失无痕的。另一边的纪玉棠,周身旋绕着一道道玄黄之气,悬浮在一侧的道德天印散发着灼目之光,但凡与之相触,立马道光崩解,连一丝痕迹都不存。
两人越是往前走,遇到的阻碍越是强大,修道之路如逆水行舟,而之后更是毫无退路。一旦真灵与本我在逐道之中泯灭,便会像路上遇到的修道人一样并合于大道之中,再也不存在了。道法在行进之中碰撞,两人无声无息的,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心神俱是一震,前方一道烈气猛然间压下,横亘在了那处,若是没办法越过那道烈气,将会永远停留在大道长河中。
这是更上境修士的阻碍!
两人对视一眼,在这一刹那心领神会。更上境的修士以上凌下,形成的阻碍极为坚固,是一人之力难以打破的。这里面交汇的是无数大能之道,而她们俱不曾到了那个层次,又该用什么来打破呢?两人的神情在这一瞬间俱是凝重了起来。她们自身层次不够,并没有撼动诸道之法,但是她们可借用的力量却是与那高邈之道同层次的。
纪玉棠眸光一转,眼神顿时变得深邃起来。道德天印之上光芒流转,无数的道韵向着她的身躯奔涌而来,逐渐地凝聚成了一枚大道之文。李净玉虽然没有大道之心牵引大道神意,但是她是借由灵玄天而回转世间的,某种意义上算得上是天地之灵,她显化出了道母法相,以灵玄天为支柱,不住地往上攀升。两人的力量交汇,化作了一道长河向着前方的烈气冲刷去,仿佛进入了诸天寂灭之中,刹那间燃烧的烈火夺取了一切色彩。在那无量大道长河之中,轰然一道震响,那横亘在了前方的阻碍霎时被震开。裂口越来越来,纪玉棠与李净玉二人并肩而行,气意缭绕周身,灿灿明光垂落。
入眼之地茫茫如迷雾,可随着一道道气机灌来,纪玉棠和李净玉二人心中都升起了一股明悟,知晓此地为大罗天界,乃是诸天之上的永恒之境。她们一拂袖,心念一转便在迷雾之中落下了自身的名印,随即双眸注视前方,在神意的牵引下,天地之间浮现了一座元始道宫。
两人回转道宫之后,大罗天界的洪钟仍旧是震荡不已。在那高空之上,九根天柱若隐若现。上方各坐着一位面貌模糊的道人。
“怎地又有两人冲开了束缚?”
“都是自九州那边过来了。”
“先前的三位便罢了,只是寻常人,对我等无多少影响,可现在的这两位不一样,她们一来便有道宫浮现,俨然是天主之身!”
“还有一事,九州天纪元更易,天主转化,若无新天主的名印,我等无法再吸摄九州元炁了。”
“去那元始道宫看看,能够拉拢二人。”
……
元始道宫中。
纪玉棠与李净玉面对面就坐,心绪并不平静。
大罗天界乃是更高层次修道人落名之处,在这里有九位天主共掌,分别是中天、羡天、从天、更天、睟天、廓天、减天、沉天、成天天主。所谓天主,乃是纪元之主的统称,并非所有天主都能够执掌大罗天的,这九位乃是最先成道的,故而把持大罗天正序万万载。至于其他天主以及非纪元之主的天尊,都在他们的统御之下。当然也有不遵从九天天主之令,那就只能够自行修持,在这大罗天的一切好处都会将他排斥在外。
“这里元炁充沛,一来是因着大罗天乃诸天之源,二来则是因为不停地抽取各自小界中的元炁以补足自身。”纪玉棠沉声道。她伸手按压着眉心,在气机与大罗天勾连的一刹那,便得知了天地劫数的真相。九州之地原本天地元炁能够达到自衡,可在一部分元炁被大罗天抽走之后,便出现了一种空缺。而这种空缺要弥补,使得天地衡定,只能够向下侵夺,使得修道士重归于天地元炁中。“年年都在抽取元炁,一千五百年失衡一次,难怪天劫如此。”
“各小界都如此,底下的修道人或许在意,可等到自身攀升,也享受这般好处时,便不会顾及旁人的死活了。”李净玉勾唇,讥讽一笑。
纪玉棠略一思索,又道:“现在九州新纪元,主导之权在我。”
李净玉叹气:“这一来便与九天天主走到对立面,恐怕不妙。”
纪玉棠拧眉:“难道不管不顾吗?”
“怎么会。”李净玉诧异地望了纪玉棠一眼,她捋了捋发丝,慢条斯理道,“我不喜欢有人压在我的头上。”比起纪玉棠,她的心的确是冷的,她其实不关心下界如何,更在意的是自身与纪玉棠。在漫长的相处中,纪玉棠也知道了李净玉的性子,她不打算更易她的念头,只要目标一致,那就是同道而行。
纪玉棠道:“要去寻你师尊她们吗?”在下界时无法感知她们是成是败,但是到了大罗天中,却是有办法寻找到她们的。
“找她们做什么?”李净玉身体往前一倾,她伸手拉过了纪玉棠,对着她盈盈一笑,“这大罗天乃是上界,不知在此处双修与在下界有何区别?”
纪玉棠语塞,她恼怒地横了李净玉一眼,抚了抚鬓发道:“不要胡言!”
李净玉可不理会纪玉棠的抗拒,她屈膝跪在了纪玉棠前方,上身则是向着纪玉棠压去,眨眼道:“为何不可?”
纪玉棠往后一仰,双手支撑着地面,面上多了一抹绯意,如云霞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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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修之法增进功行, 可得了趣味之后又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地双修?更多的是风流一晌的胡闹。纪玉棠定了定神,推开了李净玉,她伸手理了理衣襟, 佯装没有听到李净玉的叹息。
元始道宫外。
一位身披着灵光的道人出现在外, 他的气意往前一铺, 立马惊动了道宫中的钟声。纪玉棠与李净玉对视了一眼,便知道是大罗天界来人。思忖片刻后, 纪玉棠心念一转, 便将外头的那抹气意接引了进来。在气意碰撞的瞬间,她便得知了这位落在了大罗天界的名印——中天。竟然是九天天主之一的中天主前来。
中天主朝着纪玉棠和李净玉打了个稽首,他一拂袖, 手中立马多了一枚印信和一封契书。他客客气气道:“二位初到我大罗天界,不明规序。此契书乃是天契,一旦落下名印便可与我等同享紫钧元炁。”
所谓的“紫钧元炁”其实是从各小界采摄来的元炁中转出的精华, 是这等境界修道士再进一步的资粮的, 它们向来是有九天天主分配的, 要是离了九天,得自己去天外采摄。可天外世域基本都被九天圈禁,哪有那般容易?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自己融入九天的理序中。可这么一来,纪玉棠和李净玉名下的九州、混沌影界以及灵玄天都会为九天天主所掌制。
“这是要采伐我等身后的小界元炁?”纪玉棠拧眉道。
中天主一脸理所当然道:“自是如此, 天道一千五百年生一波劫数, 消杀万物使得天机归衡,如此我大罗天界也能衡定。”
纪玉棠明白中天主的意思,在那些天主看来,大罗天界一切维持不变最好, 劫数消杀会使得不少道种魂飞魄散, 这就让能迈入大罗天界的上境修士更为稀少, 而一切恒定不变就代表着万物都在九天的掌制中。她暗暗冷笑,并没有接过那契书和名印,心念一转便将中天主的这抹气意排斥了出去。她自九州来,不能为了自身断了九州修士的道途。
中天主气意被斥出来后便回转道宫,他心中不以为意。像纪玉棠这般的天主大罗天界不少,等到去采摄元炁之时遇到挫折,便会回心转意。但是其他天主却是心中忧虑,毕竟在纪玉棠和李净玉身后有三个小界,她们身为天主若是要借下方地界的元炁,还是能够做成的。
“这倒是简单,我等联手将下界遮蔽过去就成了。”羡天主建言道。他话音才落下,便从袖中倾出了无穷尽的金砂。这等法宝吸摄元炁,难以自下界穿渡。
他们的动作落在了纪玉棠二人的眼中,纪玉棠冷笑了一声道:“这是防备我等以自身背后的小界为依托,直接断了吸摄元炁之路。”她若是想要借取九州的元炁,为何不同意先前中天主的建议,这帮人自己如此施为,觉得旁人也会与他们同道。
李净玉睨了纪玉棠一眼,慢条斯理道:“作为诸天之源,大罗天界同样会形成一个循环。”
纪玉棠冷静道:“可他们自下界支取元炁,说明大罗天界之循环已经不成了。一吞一吐,极有可能只吞不吐,需要下界弥补缺失的元炁。”
李净玉道:“我看那中天主锁定自身气机,使得法相处于一个不住上升的过程,一丝一毫都不愿意遗漏。”顿了顿,她哂笑了一声道,“过犹不及。”她修成道母之身可不是为了让自身在旁人掌制下的,这群天主若是不愿意臣服,那就只好请他们去死一死了。
说是不寻槐晚秀、龙主一行人,可真到了这等时候却是需要同盟的,要不然力量无法与九位天主对等,那斗争起来便是蚍蜉撼大树。所幸在这大罗天界中寻人极为简单,只要对方不曾将自身气意遁入虚寂之中,便能够找寻到下落。纪玉棠和李净玉尝试了几回后,最先接触到了是龙主的气意,数息之后,一道熟悉的金龙之影便在元始道宫中显化了出来。
纪玉棠起身向着龙主行了一个晚辈礼。
杨溪舟身陨之后,九州局势大变,龙主见新的纪元中妖族争取到了出头的机会,便不再管外头的事情,而是闭关冲击上境。她与槐晚秀一行人乃同辈,自然不肯落后太多。而且心中有诸多谜题未解,她知晓唯有继续攀登,找寻到那两位才能够得到答案。后头藏真的确对着她坦白了,所谓李清洵只有三世身的最后一化,她有再多的心思,那也只能做烟消云散了。
龙主并不意外纪玉棠和李净玉会有这般成就,她们的身后三大界域隐隐若现,过往能够撼动九州的秩序,那如今也可以撬动大罗天界。此是大道之变,是大道与那些天主之争。眸光一转,她将起伏的心念压下,望着纪玉棠道:“那九位天主来拉拢你们了?”
纪玉棠点点头,应道:“但是我们拒绝了。”
龙主应了一声,又道:“那未来修持所用的紫钧元炁需要亲自去采摄了。”顿了顿,她又道,“我等打下了一处地界,那里比不得九位天主身后的诸多世域,可在短时间内紫钧元炁是足数的。你二人可往那边来。”说着,一道落影往纪玉棠二人身上一罩。
纪玉棠和李净玉二人承接那道落影,心中顿时多了一个地名。那一处名为“天周”,乃是九天世域之间的一处裂隙。往常一些天尊在闲暇之余也会去那边采摄紫钧元炁,可如今那儿被龙主她们给占据了。在传达了自身意念之后,龙主并没有多留,她的身影如流光一般化散。
“三位前辈已经立定了脚跟。”纪玉棠眸光明亮,这代表着她们达成目的要容易一些。
“可若屈居一隅也不是办法。”李净玉笑了笑,眸中泛过了一抹冷意。
纪玉棠想了一会儿,应道:“或许可以看看那九位的底线在哪里?上行下效,为了自身‘圆满’,他们不愿意向外倾吐元炁。可是在斗战之中灵机波动的厉害,定会削去他们的元炁。若是足够在意自身,他们恐怕不会轻易动手。”
李净玉勾唇一笑道:“有道理。”不管藏真她们如何强横,在对上大罗天界时都属于弱势,可她们成功地拿下了“天周”,说明此间天尊未必会轻易动手。
各方世域被九天天主圈定,但并非所有都是属于他们自身,而是落到了底下的天尊的身上,九位天主占据的只有核心之处。纪玉棠与李净玉二人并没有动身前往天周,而是传了一道气意过去,寻来了一幅大罗天界世域图。手指点在了天周不远处的一方天外世域,两人双眸对接,心中已然做下了决定。
那方世域名曰“清州”,乃中天主座下觉晓天尊所辖之地。
纪玉棠和李净玉并不隐藏自身的行迹,将宏大的气意往外一铺,浩浩荡荡地向着“清州世域”奔去。奔流的水潮中雷芒跃动,杀机暗藏,无数的元炁在水光中起伏。大罗天界的天尊互相不干涉,不会轻易涉足旁人的地界,故而世域之中无人驻守。等到觉晓天尊的法相显化出的时候,天穹上方已经出现了一轮赤日,在更易着世域中的灵机。庞大的元炁流动,其中藏着一丝一缕的紫气,眨眼间便被一侧的法相吸摄。
“灵玄天主这是何意?”觉晓天尊望向了纪玉棠,眉眼间浮现了一抹怒意。
纪玉棠微微一笑道:“自是采摄紫钧元炁。”
觉晓天尊冷笑道:“此方是本尊的世域。”
纪玉棠掀了掀眼皮子,淡然道:“天外无生灵,这里空空荡荡,非是尔等托举,更无因果牵系,你说此处是你的,那便是你的吗?”
起先觉晓天尊还以为这两位初成道不懂规矩,话说到这份上,顿时明了,对方是故意如此施为。“阁下当真要如此得罪九天天主?”觉晓天尊深深地望了纪玉棠一眼,话语如洪雷滚荡。只是话音才落下,便见水潮掀天而起,无数的光影掠过,化作了隆隆的玄雷落下。这方世域被一片紫芒笼罩,宏大的威能推动暴动的元炁狂潮,如洪流一般奔涌宣泄。觉晓天尊心神俱惊,哪里想到她们说出手就出手,法相顿时向后一缩。纪玉棠窥准了时机,将这方世域锁定,道德天印落下,无数璀璨的金光如烈阳炸裂,旋转的道文凝成了一枚蕴藏着大道真意的道文,伴随着低沉的呵念声,顿时将觉晓天尊身上的气意一夺!
觉晓天尊法相陡然间一僵,他垂首向着下方望去,自身法相出现了一道道裂纹,最后被一道水流冲散。修到了这地步,觉晓天尊不会轻易地死去,只要一点元炁存在,便能够复还回来。可是法相的崩裂,使得他大半元炁流逝,心中落下了印痕,不敢再去接招。
在扫除了觉晓天尊的法身碎片后,纪玉棠与李净玉同时施展混沌阴阳演天妙法,要将这方天外地界打上自身的烙痕。她们此举可是大罗天少有之事!一位天尊法相被诛,世域被夺,可不能像“天周”那般轻易揭过。大罗天道宫之中,诸位天主神情凝重,最后派出中天主去当说客,毕竟觉晓天尊可是出自他的座下。原先是主张“战”的,可九位天主谁也不愿意动身坏去自身的道行,无奈之下只能够采取“和”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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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丝丝阴阳之气在世域中流动, 拨动了天机。它们循环往复,而且还一点点地向着域外扩散去。要知道纪玉棠和李净玉的道念是与九天天主截然相反的,域外的气机与她们的气意交接, 不免发生极为剧烈的动荡。
中天主尚未动身, 便已经接到了底下数位天尊的抗议。要是没有觉晓天尊那事儿, 他们会亲自动身讨个说法,可眼下觉晓天尊被打散法相, 削去了数千年的功行, 他们哪里还敢亲自出头?
元始道宫外。
中天主周身气流周转,神情并没有多少波动。他在外等待了半刻钟,气意才被道宫接纳。他入得道宫后, 一眼便瞧见了坐在了石桌边饮茶的纪玉棠和李净玉,眼皮子不由跳了跳。他这回是来问罪的,并不似上一次那般客气, 直言道:“二位天主这是何意?”
李净玉瞥了中天主一眼, 淡漠地开口道:“天外世域人人都可占据一片, 我等为何不可拥有?那一方地界无因果承继,紫钧元炁乃是众人共享。”
中天主沉声道:“那是蛮荒时代的事情了,如今我大罗天界自有规矩。”
“可我二人又不入你等道宫,为何要遵守尔等的规序?”李净玉挑了挑眉, 又道, “天主用金砂遮去底下三个小界,断我采摄紫钧元炁之路,我等自然要另外想办法。”到了这大罗天界,其实还是用实力说话的, 九天天主明显占据上风, 毕竟他们拥有大罗天界的年岁已经不可计数了。不过为了保持元炁圆满, 他们不愿意动手引起天机变动,这就给了纪玉棠她们一个机会。
中天主深深地望了二人一眼,开口道:“我等可撤去金砂。”
“想布就布,想撤就撤,可真是能耐。”纪玉棠偏头讥讽一笑,她站起身望着中天主,又道,“我等如今已有天外采摄元炁之法,金砂在或不在已经无关紧要了。”
中天主冷声道:“那你等想要如何?”
李净玉道:“我二人也是天主之身,占有一天域不过分吧?”
中天主斟酌片刻道:“天周可分出。”
李净玉和纪玉棠二人闻言都暗暗冷笑,天周已经落入龙主她们的手中,根本不在九天的管制下,九天这是准备让她们与龙主起冲突?“我要什么,会自家去取。”李净玉扯了扯嘴角,眼神冷锐如霜。
中天主拧眉,他退了一步道:“再分十大世域。”这十大世域是九位天主各舍一地界,已经是极大的让步。
李净玉断然道:“二十世域。”
中天主眼皮子狂跳,他身后灵机猛地往上一冲,法相隐隐浮现。
李净玉也不怯懦,直接现出了道母真身。纪玉棠往前一步,身后玄黄神龙凛凛生威。
中天主时常与进入大罗天界的修士接触,可从没见过哪个是像这两位一样强横的。果然是得天之助吗?中天主心中生寒,恨不得即刻将她们杀灭,不过他最后还是压下了这股杀念。等他们道法完善之时,才是合适的时机。他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道:“十五世域。”顿了顿又道,“我大罗天将天外世域分给了你们,可到底要如何拿到,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李净玉见好就收,笑了笑道:“自然。”
十五世域对于九天天主而言,不过是极少之数,完全承担得起,但是这回落下的是他们的脸面。九天天主并不会大肆宣扬这件事情,能够做的只是在天尊寻上门的时候置之不理。
在中天主离开后,纪玉棠沉声道:“这十五世域并非联结在一块,不管自其他天尊处借道还是将它们取回,都不容易。”顿了顿,又道,“但是到手之后,我们便可推动世域的演变,逐渐地侵染其他天外世域,动摇他们的道念。”
李净玉颔首,扬眉一笑道:“斗战是最快的提升自身道行的道路。”她的双眸变得幽邃沉凝,像天外幽沉的天幕。她们并不打算在进入大罗天界之时便打破固有的秩序,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如今以自身气意沾染的世域只是一枚枚钉入原有世域中的钉子,只待在合适的时机搅弄风云。
十五个世域的天尊并非每个都是怯战之人,有鉴于觉晓天尊下场而不愿为的,也有私底下联结其他天尊对付纪玉棠和李净玉二人的。可要知道,纪玉棠她们并非只有两个人,在天周世域有龙主、槐晚秀等人在。几度交手,却是这些天尊连连溃败。他们并不像纪玉棠和李净玉那般无畏,想要保持法身圆满不缺,最好的办法就是减少对战。连九天天主都放任自流了,他们又在操什么心?
入了大罗天不过十年,纪玉棠和李净玉二人便将十五世域尽数拿到了手中,并以演天妙法催生阴阳清浊,落下自身的气意之痕。这十五个世域气意并非是凝固的,而是在永恒地流动之中,其他的天外世域除非是彻底地遁入了虚寂之中,要不然免不了与其气意交接。这番交接却是直接推动了天道变动,连带着整个大罗天元炁动荡都变得剧烈起来。只不过九天天主并没有关注这些事情,他们持续不变地吞入紫钧元炁,补足自身,等待着最终圆满的时刻。
倏忽间五百载转过。
大罗天四方钟声骤然响起,九道天柱上气意奔涌,汇聚成了一股庞大的洪流,向着下方的小界冲刷去。纪玉棠被这股声势惊动,眸光向着那个方向望去,顿时发现是九州之地!“九州有人迈出了那一步,他们这是要如之前那般阻碍修道士道途。”纪玉棠拧眉道。
李净玉闻言若有所思,片刻后,她道:“你乃九州这一纪元之主,以自身气意为桥梁,为他们指明前行之路。”这其实是天主的权柄,过往的修士入了大罗天,将权柄挪腾到了九天天主身上,使得他们有择选的权力。至于九州,因权柄仍旧在九州修士身上,故而九天天主只能使用自身的法力拦截,以上凌下,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是成功的。
纪玉棠立马意会,身后神龙显化,发出了一道悠长的龙吟之声。九道玄黄之气盘旋飞舞,向着下方掠去。有她的气意可承借,对方便能够借此与九天天主的法力相抗衡,但是能不能成就,还需要看他们自身的道念和修为。
像是过了千万载,又像是只过了一瞬,轰然一声炸响,无数的星光暴散,宛如的雨点打落。大罗天界中的气机又掀起了波澜,紧接着一个名印浮现在了众人的心中。
“是师叔。”李净玉眸光一转,眉眼间隐隐浮现了一抹笑意。她的气意向外延伸,眨眼便将师清尘姐回到了道宫之中。
“这大罗天界——”师清尘察觉到了这方地界的奇诡之处,若有所思。片刻后,她将杂念扫去,朝着李净玉二人一笑,“多亏了你们在。”
李净玉:“师尊她们在天周,您要过去吗?”
师清尘点了点头,她的视线在李净玉身上停留了数息,又转向了纪玉棠,“纪道友与宁道友应当会在百年内冲关。”
纪玉棠起身,向着师清尘行了一礼:“多谢师叔。”
师清尘诧异地一挑眉,她的面上笑意更深,打量了李净玉和纪玉棠二人一阵,又道:“我自行前往天周,不扰你二人清静了。”
以往有修士进入大罗天中,九位天主都会发出邀书,请得他们加入己方阵营内,这一回也不例外。不过在中天主的气意寻到了天周后,他便放弃了原先的打算,木着一张脸转回到了天柱上。
“九州之地不为我等所控制,日后上行的修士只会越来越多。”
“那一处毕竟是大道之始,是道祖与魔祖化生的祖地。”
“可要放任他们吗?”
“再转三百六十载,我等法身就会圆满无缺,不好在这时候动作。等完道之后,一切异数自会被消杀,不用理会。”
之后的几百载,九州陆续有人成就,顺着纪玉棠的玄黄之气迈入了大罗天界中。
九道天柱的虚影笼罩在了一片晦暗中,朦朦胧胧的,难以见出真面目。不过纪玉棠和李净玉的功行都增长了许多,一眼便窥出了其中的变化。
纪玉棠沉声道:“九柱相合,他们的气意趋向圆满了。”
李净玉冷笑了一声,应道:“那就使他们漏出来!”
十五处地域之中,阴阳之气盘桓消融,形成了一条条巨龙。纪玉棠双眸一凝,身上道书浮动,形成了一座玄牝之门,一切道韵都在其中流动。而道母真身更是从中走出,在天外世域中破碎混沌,开天地、立四极,重新演化天地。天外世域原本是一团混沌的元炁,可自演天妙法将其重立之后,便自其中诞生了混沌世界之种,为了天地的生演,这新生的世界之中疯狂地夺取天地元炁。此消彼长,九大天柱之处元炁的流动就变得缓慢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一道森然的剑意自上方垂落,猛地斩在了九道天柱上,使得那道即将合一的虚影,瞬间之间便破散开来!元炁奔涌,可尚未等到九位天主将其收回,便被新生的小界尽数吞下。原本上浮想要助九位天主一臂之力的天尊见状又隐去了自身的身形。他们自身的世域也被那股陌生的气意摇荡,恐怕难以分神。当初若不是九位天主割出十五世域,会落到如今的下场吗?
九位天主成道的年岁太久,并不好对付。在天柱被斩断的一瞬间,他们便做出了反击。以往之事可以退让,但这一回事是阻道之争,就算不愿意元炁泄露,他们也要动手杀灭纪玉棠一行人。大罗天界九天之势形成太久了,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有人要撼动这个秩序。一旦决定去做了,九位天主便不会顾惜自身法力了,他们身后的法相显化出来,各自持拿了一枚圆形的金光闪烁的宝珠。
李净玉凝眸,道母真身开裂天地,执掌乾坤,九枚碧海潮生珠盘旋着,落在了法冠上,绽出碧绿的光华。“那九枚金光宝珠合盖做我冠上的点缀。”她伸手往前一指。
纪玉棠扬眉一笑:“自当如此。”她伸手一招,笼罩着金光的道书落在了掌中,道德天印上道韵浮动,形成了一枚枚道文向着中天主身上倾轧。玄黄神龙之身承载着赤红色的大日,无数烈芒宛如箭矢向前激射,将天幕染成一片绚丽而壮烈的色彩。另一侧则是紫色的雷霆演化的无量海域,道母真身现出了忿怒相,月轮悬挂,是天地之首端,亦是万物之终。
风火无情,大罗天界的元炁被狂肆的罡风搅碎,无穷的烈火自法力冲撞间激发。十五个天外世域已经落入了宇内,在吞吐大罗天界的元炁之后,它们自身开始了极其快速地演变,自行走过了千万载。九位天主的元炁一点点地被剥夺,便算是赢得了这斗战想要重回过往都要漫长的年岁,他们不由得大怒。可随着一股宏大的道音落下,一道法相破碎,水流一卷便将残余的元炁送走,而另一边神龙飞动,衔住了那一枚下坠的金光宝珠。
一位天主陨落了。
不是法相消散,而是气机尽数被吞夺,再也不存了。
这样的结果令众人心中悚然,但是在这其中还有一样可怕的变化,那便是自身锁定的元炁出现了缺漏,像是一块完美无瑕的宝玉生出了裂隙。原本的元炁是由九位天主共同锁定的,不会向外泄露,可如今缺失了一位,天道自然会抓紧时机,反过来倾夺元炁。
这一场斗战持续了百年方消。
九天天主俱是陨落,十五处世域借得他们吐出来的元炁从而完全诞生,在大道的长河中落名,而非是漂流在空间乱序之中。这十五处世域是借着九天天主而成的,但是它们之道主只是纪玉棠、李净玉二人。
元炁周流,一吞一吐,笼罩在下方一千五百载一回的天地劫数至此尽数消弭。
元始道宫中。
九根天柱消失之后,元始道宫承接着大罗天界的气数,成为此间主人。
九枚金色的宝珠玉盘中滚动,撞击间发出清脆的声响。这是九位天主蕴养千万载的宝珠,其中藏有莫大的威能。
“我要闭关炼化此物。”李净玉慢悠悠地开口。道是无穷尽的,道机不住地变化,走到这一步仍旧有向上的可能。
纪玉棠没有应声,她单只手撑着下颐,眸光流动间顾盼生辉。李净玉赤足踩在了她的脚背上,不安分地往上挪动。纪玉棠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道:“那你去吧。”
李净玉不满地哼了一声,她伸手捉住了纪玉棠的手腕。
玉盘倾倒,宝珠落地。
仙光缭绕四方,无穷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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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细细, 雨打芭蕉。
黄昏时分的小城格外的清寂,屋檐下垂落雨线连绵成排,落在地上的小水洼中又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凉风迎面而来, 坐在了榻上的李净玉伸手拨了拨腕上装死的小白龙, 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自大罗天正序之后, 她们的气意化身便回到了九州中,游走四方山河。近段时间才寻了一座清寂的小城住下。也怪她糊涂, 过度的索求惹恼了纪玉棠, 这会儿连千百年前的旧账都被翻出来,也不知道要气到什么时候。
“你就打算这样了?”李净玉指腹从细小的龙角上蹭过,无奈地开口。她自是有办法将她弄下来, 可自身气意横流冲撞四周自不必说,这么一来更会惹恼了纪玉棠。想了想,她又道, “我不是已经与你道过歉了吗?当初我也不是故意瞒你的, 我只是不想你担忧罢了, 万一失——”
李净玉的话语就像是一盆油将纪玉棠的怒火浇得无比旺盛,小白龙瞬间便支棱了起来,化作了人身,屈膝跪在了榻上, 伸手将李净玉往后一压, 她咬了咬牙道:“你还说!”
李净玉顺势躺下,她眨眼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就是。”其实她想过了,失败之后她整个人会自世间消去, 落下的痕迹也会一点都不存。当她的最后一缕气息散尽, 那这个世间无人记得她。成功了她自会去寻找纪玉棠, 而失败了……那找不找不都一样了吗?与其让她担忧,还不如不说呢。再说了,那么多年,她自己心中也是有气的。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只听得窗外的雨声。
纪玉棠坐了起来,理了理衣襟。
李净玉仍旧是躺着,她凝眸,眼中流波百转。等到纪玉棠整理好了衣襟,她倏然又坐起身一拉。她也没瞧纪玉棠的神情,弄乱了她的衣襟仍旧觉得不够,一伸手便摘下了头上的簪钗,顿时乌黑的长发淌落。
纪玉棠转身。
她握住了李净玉的手腕,凝望着那含情的眉眼。她恼李净玉的不知分寸,其实她自己也好不了多少。她松开了李净玉,抬起手覆上了她的眉眼,又慢慢地滑到了面庞,掠过了那嫣红的唇。
李净玉启唇,舌尖抵上了温热的掌心。
纪玉棠身躯一颤,正打算收手,却被李净玉拽着躺下。两人的衣裳交叠在一起,绯红与青白交织。
绯色攀上了眼角,那一丝一缕的欲/念在无声之中如丝线交缠。
李净玉凑近了纪玉棠,然而在纪玉棠以为她终于忍不住要动作时,她忽地抽出了一张落着名印的契书。只是到了她们这等层次,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自己名字与气意从这契书上抹去了。
纪玉棠先是怔愣,继而恍然大悟:“这是过去在冉家落下的契书?”
李净玉点点头,她指尖一弹,这张契书便化作了齑粉。她对上了纪玉棠的视线,轻哼了一声道:“就算那日落下的名印是你我,可这也不算是婚契。”
纪玉棠极为认可这句话,她捋了捋发丝,问道:“那你准备如何?”先前是不愿意,到了后头却是觉得没必要了,眨眼间便……厮混了千百年。
李净玉又将问题抛了回去:“你认为呢?”
纪玉棠思索了一会儿,应道:“我不知道。”
李净玉被这四个字气着了,她在纪玉棠的唇上咬了一口。
虽然说道无止境,然而回到了九州之后,便极少“双修”,所有的亲昵都学着人世间的模样,只为自身的欢愉。不为道,却也是一种自在的道。在纪玉棠的抗议声中,李净玉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身。
外头的雨声逐渐停了。
夜幕笼罩了这座僻静的小城,四野风轻-
醒来的时候日头升高,天已经大亮了。
游离在街巷间的叫卖声重又开始回荡,与那犬吠声交杂在一起。
李净玉睁开了惺忪的眼,拧着眉嫌外头吵闹,她掐了个决屏蔽了外头的声音才心满意足地重新合眼,只不过没躺一会儿纪玉棠便醒来了。李净玉伸出手指勾住了那墨黑的长发缠在指尖,没等她手指攀上那皎白如月的肌肤,便被纪玉棠横了一眼,顿时放下了胡闹的心思,只是她没有松手,玩了一会儿纪玉棠的长发还觉得不够,又将自己的一缕发丝与它交缠在一起,才觉得满足。
李净玉懒洋洋道:“按照人间的说法,这算是结发?”
纪玉棠挑眉道:“是吧。”
李净玉闻言来了兴致,她笑吟吟道:“我记得俗礼并不少,还有那什么……”她想了一会儿,可往常忙于道途,哪有闲暇去管人间事?倒是纪玉棠手腕一翻,变出了一柄梳子来。她推了推身前的李净玉,轻声道:“坐好。”
李净玉“喔”了一声,忙不迭端正坐姿。
纪玉棠拿着梳子替李净玉梳头。
“一梳梳到尾,结发到白头?”李净玉懒洋洋的,眉梢还停留着初起的慵懒,说完这句话后,她又笑了一声,“白头,倒是不会了。不过要想要白头,那也容易。”
纪玉棠:“……”这都是些什么话?她恨不得摔梳而去,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她压下了那股念头,认命地替李净玉盘云髻。一编香丝云撒地,玉钗落处无声腻。纤手却盘老鸦色,翠滑宝钗簪不得。①
这座小城的人口不多,虽有修道人在此处驻扎,但并非传道,而是在此处护佑城中的凡民,如这样的小城,九州有千百座。
纪玉棠挽着李净玉的手在城中闲逛,高蹈出尘的风姿每每引得目光停驻。城中其实也有些不三不四的人,只不过纪玉棠、李净玉二人早修成真身,便算是一尊化身,也会使人自内心深处生发崇敬。
李净玉捏着一串糖葫芦,只是她咬了一口便对此失去了兴趣,顺手递给了纪玉棠。
“这日子也是无趣了些。”李净玉慢悠悠地开口。
纪玉棠扫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道:“你想要什么样的热闹?你我驻世之身在此,气数所系,不会生出什么风波。”想了一会儿,她又道,“不止你我回到九州,若是当真无聊了,便去寻二三旧友轮道。”
李净玉:“那不是更加没劲?”
纪玉棠耐着性子道:“那你要如何?”
李净玉见状眸光一闪,她清了清嗓子道:“我今日里得了不少话本。”
纪玉棠对上了李净玉的视线,忽地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她凛了凛神,没忍住问道:“然后呢?”
李净玉:“多是些私奔的故事。”
纪玉棠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怎地不知李净玉爱看这些情爱与缠绵悱恻的故事?这八成是有所图谋。想明白了这点,纪玉棠便佯装不解,拉着李净玉快步地朝着自个儿的小屋方向走。李净玉笑了笑,没有再开口,等回家了之后,她才甩开了纪玉棠的手,道:“你觉得化凡如何?”
“化凡?”纪玉棠一怔,这是准备轮回一遭?寻常人化凡,待到化身归体之后,对道的领悟或许会有所提升。但是她们不同,她本身可自大道之中领悟真意,又是这一纪元之主,“化凡”根本没多大用处,至于李净玉,她已经塑成道母真身,更是没必要做这事情。纪玉棠很是纳闷,只不过在对上李净玉的视线时,将“多此一举”给咽了回去。
李净玉道:“不在九州,诸天小界有无数世域,寻个没能孕育出道胎的小界投生。”
纪玉棠瞥了她一眼,又道:“然后上演一场‘私奔’好戏?”
李净玉托腮道:“不好玩吗?大小姐和穷丫头出走私奔,露宿街头,当垆卖酒……”
“停!”纪玉棠见李净玉越说越是离谱,没好气地打断了她的念叨。
李净玉见纪玉棠不愿意,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只能够作罢。她只是想换个地方双宿双飞,若是她一人转入轮回,那又有什么意思?
被纪玉棠否决了“化凡”的李净玉怏怏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连“缠绵欢好”都不去想。
纪玉棠懒得理会她,在小城住了一段时间后,便欲转道前往他处。
马车在山川中周行,时而与商队一道,时而又独自向着僻静处进发。
更深露重。
荒野上的浩浩长风呼啸而过,奔走的野狼群对月长啸。
它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绕过了原野中那两孤零零的马车。
外表简朴的马车内里别有乾坤,吃穿用度皆是人间最好。
纪玉棠歪在榻上,手中捧着从李净玉那儿要来的话本。
李净玉拧眉,着实不满:“你就不打算同我说话了?”
纪玉棠掀了掀眼皮子,她道:“半刻钟前说了一回。”
李净玉被她的话一噎,眉头蹙得更是厉害,她一把扼住了纪玉棠的手腕,不满道:“你真没良心。”
纪玉棠垂眸凝望着李净玉的手,哼了一声道:“是你在闹。”
李净玉才不承认这件事情,她拧眉道:“你不觉得我们之间始终缺了点什么?”
纪玉棠闻言勾唇一笑,眨眼道:“海誓山盟?”没等李净玉回答,她又道,“山海是我,风月是我,无穷的岁月亦是我,这要山海如何为证?”山海永恒,而她们同样永恒。
李净玉眼尾一撩,眸光扫向了纪玉棠,数日“不得志”的恹恹与慵懒卸去,眉目间又重新燃起了肆意与张扬,她伸手抚了抚纪玉棠的唇,笑道:“你占了我好大的便宜。”
纪玉棠拉下了李净玉的手:“这话说反了。”顿了顿,她又道,“走吧,回南疆。”
作者有话说:
①《美人梳头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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