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41
李净玉的身体稳如山岳, 她没有动弹,弯着眸子笑了一声,慢条斯理道:“没有关系。但是知己知彼, 百战不殆。你若是知道我的根本道法, 不是能够更好地对症下药了么?”
被抵在了桌边的纪玉棠退无可退, 她想要直接化作龙身,可冷不丁又记得水潭中的事情, 那样的姿态更让她为难。她眼神闪了闪, 索性闭着眼别过头去,不再看李净玉的眉眼。
李净玉望着纪玉棠逃避的姿态,眼中的笑意更为浓郁。她支起了身体, 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纪玉棠的距离,只是指尖勾到的长发免不了带起一片香风。“好了, 同你说正事吧。”
纪玉棠耳朵动了动, 不太信李净玉的话。在察觉到那股压迫感消失了之后, 她快速地闪到了石桌的后方,提起了万分的警惕。说来也是怪她自己,她若是一开始便防备着李净玉,会落到如今的地步么?
“这里已经是南疆惑心宫的地界。你若是不想被人抓走双修, 留在我的洞府中是最为安全的。”李净玉轻快道。
纪玉棠横了李净玉一眼, 不赞同道:“如果你不将我带到此处,会有这般的窘境吗?”
李净玉笑道:“那你准备留在那儿?在天水城中么?是等着被不怀好意的人剖心?还是期待着我那好妹妹归来,与你成亲?”说到后面的几个字的时候,李净玉的声音压得很低, 隐隐藏着几分恶意。
纪玉棠皱眉道:“不要提冉孤竹, 我与她没有关系!”
李净玉摊了摊手, 假意道:“你看吧?我提了两件事情,你只认冉孤竹那一件。由此看来,她在你心中的地位并不低啊。”她往前走了一步,单只手撑着石桌,像是一个旋身就要飘挪到纪玉棠的跟前。纪玉棠被她的动作一骇,又往后跌退了一步。离开这间石室的道路在李净玉的背后,她能够去的好似只有那一方水潭。
“比起冉孤竹,显然是你这个‘姐姐’让我记得更深切,他日我道心有损,那也是你带来的!”纪玉棠眼中浮现了一抹怒意,原本不理会就好,可是瞧着李净玉的神情,她又忍不住反驳。缓了缓神,纪玉棠道:“天水城中如何了?”言家和纪家的人都想要她的大道之心,她若是留在父母身边,的确是个累赘。
李净玉挑眉:“我同你一起走的,怎么能知晓?”
纪玉棠冷笑了一声:“你们魔宗在其中可出力不少,你怎么会不知道?如果魔宗弟子知道是你对魔神下手,他们会怎么做呢?”
李净玉深深地凝视着纪玉棠,轻呵一声道:“你这是威胁我?看来很有必要将你困锁在洞府之中,到时候谁也找不着。”
纪玉棠相信李净玉真的能做出这件事情,当即神情一凛,眉眼间气势陡然往上拔起。然而李净玉说完这句话之后,却不理她了。她袖中飞出了一个贴着法符的玉瓶,轻轻一揭,便有一道龙影飞掠而出,被种在了龙池之中。这是她取回来的龙脉,先前在卧龙山的时候,以纪玉棠的修为不可能完全吸收整条龙脉,迈出的仅仅是第一步,想要彻底完功,怎么都要个一年半载。
李净玉睨了一眼纪玉棠,开口道:“去修炼吧。”见纪玉棠纹丝不动,她又觉得好笑,“在卧龙山时你不也去了么?我要是想要你的命,多得是杀了你的机会。”
纪玉棠也很赞同这句话,可她现在担忧的不是生死存亡之事,而是怕她拿自己双修。在化作龙身之时,龙性上浮,极有可能失去压制,做出一些连她自己都无法掌控的事情来。
“你那是什么眼神?”李净玉眯了眯眼,语调微微上扬。纪玉棠的眼神让她犹为不快。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纪玉棠,她又道,“我宫中姐妹那个颜色不如你?我非要挑你这么颗臭石头?”放眼惑心宫,或者说整个魔门,想要与她结为道侣的人比比皆是。当然目的是什么,三言两语便说不清了。
纪玉棠嘟囔了一句,化作了龙身投入了龙池之中。
李净玉见状,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走到了对角的寒冰石榻上,先是祭出碧海潮生珠,继而又取出了那颗烛龙内丹,也开始了修炼。她的太阴真元化为金丹这一步并不难,积蓄足够了便能水到渠成。不过要将本命法器晋升为本命宝器,其中颇费功夫。她先前耗去了不少的宝材,以它们为薪火,可总是差那么一步。
这次的烛龙来得极好,它的龙丹是通过浊煞之气与龙脉精华一道孕育的,对她的本命法器来说是大补之物,如能够成功炼化了,定会成功晋升,而她也能够顺势摘取了人仙道果。
天水城。
纪玉棠不在身边,宁怀真行事便少了很多的顾虑。言家勾结魔修乃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再加上元神境的修士在那一场斗杀中陨落了不少,故而宁怀真轻轻地一怂恿,便有不少家族一拥而上。言家崩解之后,他们也想从中获得好处。
但是在对付纪家族老上,宁怀真却是不能够寻找到其他修士的帮助了。
“你真的要走到这地步么?”族老拄着拐杖,幽幽望向了宁怀真、纪明承二人,“小十三已经被废去修为了,还不够么?”
“是啊,我们也没有出手,顶多是袖手旁观而已,你这样做,不怕天打雷劈么?”
宁怀真冷漠地望着前方的那群纪氏族人,就算天打雷劈,她也要替纪玉棠扫清前方的障碍。
“四郎,你怎么做事情的,怎么不劝劝你媳妇?”那族老说不动宁怀真,倏然将视线转到了一声不吭的纪明承身上。
纪明承眼神闪了闪,没有应答。他这一支虽然同居在纪家的洞天,但是与族人早已经生分了。言家来袭,原本有结界在,不至于那般危险。可是有人却是从里面打开了禁制,使得外人进入。光是这一点,他们便失去了站在这里的资格。
“我们可是一族人,如果没有整个纪家,你以为你们有这般辉煌么?难不成要靠冉家?”那族老见纪明承不答,神情立马变得恐慌起来。
宁怀真望了纪明承一眼。
纪明承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磅礴的青木之气倏然自四面八方涌来,形成了一个闪烁着清光的囚牢,将这些人拘束在内。纪家的族老之中有两个元神境的,但是他们入此境界并非是靠着一步一个脚印过来的,而是借助了外力,没有任何的突破希望,还未到寿元耗尽时,便精气四散,白发苍苍。这名头在外边能够起震慑之意,可纪明承和宁怀真想要收拾他们,简直是轻而易举。
周流天正尺盘旋在上空,投下了一道阴影。难以言喻的恐慌在族中老少的身上蔓延,宁怀真冷笑了一声,天正尺一旋,往下一拍,顿时剥去了那些人身上的一层法力。宁怀真如果将他们赶尽杀绝,身上的承负定然会增多,甚至还有堕入魔道的危险,不过宁怀真心中有分寸,手下留有余地,只是废去了这一帮人的功法,使得他们变成了凡人之躯。
“这一落,天水城原本残破的气运会变得越发稀薄了。”一道轻轻的叹息声响起。冉竞日和王神玉早已经来到了纪家,只是他们也没有出手阻止,但凡觊觎大道之心的人都该死。
纪明承转向了冉竞日苦笑:“冉兄,见笑了。不过是数百年,我纪家的门风竟然堕落如此。”
冉竞日道:“天道大势,消涨为常。”顿了顿,他又道,“我那侄女可有下落了?”
纪明承沉重地摇了摇头。
冉竞日皱眉道:“这事情有些难办,恐怕被带到魔宗的地界去了,我等大张旗鼓前往魔宗也不太好。”琢磨了一阵,他又道,“让阿竹和她太元道宫的同伴一起去找如何?”
宁怀真诧异地开口道:“阿竹她回来啦?”
冉竞日还没有回答,王神玉便满脸笑意地应答:“说来也是那孩子的福气,她入了太元道宫是件好事情。就是她的同门将她从惑心宫那帮魔女的手中救出来的。”
宁怀真听不得“福气”这两个字,当初的冉孤竹便是以此为理由拒绝小棠的。对他们冉家是件好事情,可对于小棠来说绝对是个天大的打击,要不然她当初也不会离家出走。宁怀真的神情逐渐冷了下来,可王神玉恍若不觉,仍旧在说着太元道宫的好。
“她不是要在道宫清修么?怎么有空去寻人?”纪明承故作讶然。
冉竞日微微一笑道:“在道宫中枯坐难以打磨心境,总要出去历练一番。”他其实知道冉孤竹对那门婚事的抗拒,可不管怎么说,都要推动到底,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阿竹这次回来懂事了不少,就是她自己提出要去找玉棠侄女的。”
“是吗?”纪明承没有想那么多。
宁怀真总觉得反常有异,而且冉孤竹同太元道宫弟子一起去,那不是在打小棠的脸么?只是还没等到她拒绝,冉竞日又开口道:“无情书被那孽障取走了,阿竹要将它取回来,怎么都要往那边走一遭的。”
到了这地步,宁怀真不好再说什么了,她“嗯”了一声,情绪并不高昂。
惑心宫祭月洞天。
李净玉从入定中醒来,伸手抓住了一只悬停在了身前的纸鹤,轻轻地一点。
龙池之中,纪玉棠听见了动静,也探出了一个脑袋。如今的龙脉精华已经不抗拒她的存在,没有必要全身心沉浸在其中。
“天海魔宗来人了。”李净玉望了一眼纪玉棠解释道。
纪玉棠闻言立马幻化成了人身,拧眉道:“是先前在天水城闹事的么?”
李净玉也不隐瞒,道:“是他。”
纪玉棠思索了一阵,提出了要求:“我想出去。”
李净玉毫不犹豫地摇头道:“不行。”天海魔宗的郑仰来惑心宫,无非就是为了龙脉之事。到时候会牵扯到纪玉棠,被他发现可就不妙了。
“我不会乱跑,会一直跟着你,我发誓。”纪玉棠认真地望着李净玉,她很想知道天水城发生的事情,要不然寝食难安。见李净玉有一丝丝的动容,纪玉棠意识到有可能出门,又道,“我可以幻作龙身,躲藏在你袖子里,不被旁人发现。”
李净玉不答。
纪玉棠顿时有些着急,她看着李净玉不满道:“你不去替我打探,又不许我出门打探,你到底要怎么样?”
李净玉反问道:“你以为呢?”见纪玉棠呆愣,她又笑道,“我是魔宗修士,不是冉孤竹,为什么要对你千依百顺?哦,差点忘记了,冉孤竹对你……似乎也没有那么满意。”
“你——”纪玉棠气得够呛。她咬了咬下唇,心想道,自己也是昏了头了,怎么能把李净玉当寻常的同道来看!是这些天的清静使得她的警惕心都消失了么?
“当然,你愿意付出点什么,我是可以改变主意的。”李净玉笑吟吟地开口。
纪玉棠抬眸,她哪里知道李净玉要什么——不对,她是知道的。面上露出了一抹窘迫和羞色,她运转着龙功,使得龙角现出。她自暴自弃地开口道:“你来吧。”
李净玉没有动作,只是笑道:“站着不累了?”说着,眼神往一旁的石榻上一瞟。
纪玉棠见状,怒意更甚,她的胸脯上下起伏着,咬牙切齿道:“你别得寸进尺。”
“瞧你的模样,是我逼你的么?”李净玉面上笑意更浓,她朝着纪玉棠伸出了左手,诺了一声,又道,“走吧。”
纪玉棠一愣,半晌后才回神,化作了一条细小的龙盘在了李净玉如同霜雪的手腕上,仿佛一只精美华贵的银镯。
大殿中。
郑仰等的不耐烦了。他们魔宗向来以实力为先,可偏偏惑心宫不一样,让一个筑基期的修士当祭月圣女,来主持宫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得亏这位祭月圣女背后有个天人境的师尊做支撑,要不然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在空空荡荡的大殿中回荡,郑仰的视线一瞥,便落在了天女像上,耳畔嗡嗡嗡作响,心浮气躁。他是一点儿都不想来到这边,天女惑心,一不留神就被摄走了真元。深呼吸了一口气,身上运转着观想法,直到感知到了一股微弱的气息走来,他才猛地睁开眼。
眸中闪过了一抹阴冷和狡诈,他不可能大张旗鼓地对付这位祭月圣女,但是暗地里却可以与之较量的。金丹境界的威压如同浪潮起起伏伏,他想要给祭月圣女一个下马威。
李净玉眉头一挑,掩住了眸中的机锋。她像是个没事人,穿过了大殿,迈上了三层台阶,坐在了正殿天女像之下的宝座上。她单只手撑着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郑仰,丝毫没被那股威势影响到。
郑仰不怒反笑,讥诮道:“祭月神女好大的排场。”
“排场?”李净玉闻言挑眉,漫不经心道,“此地只有我一人,算什么排场?”
郑仰被她一堵,更是心烦意乱,他望着李净玉开口道:“废话不多说,龙脉呢?”因烛龙之事失利,他回到宗中之后受了一番责罚。在得了空之后他火速往惑心宫中赶,生怕其他同门从韦觉他们口中得到消息,从而抢了先。
“什么龙脉?”李净玉诧异地望着郑仰,茫然不解道。
郑仰太阳穴一跳,他死死地盯着李净玉,心想道,莫不是这位打算私吞了?“卧龙山中的龙脉精华。”郑仰不耐地开口道。
“这个啊——”李净玉拖长了语调,笑吟吟道,“郑真人,您恐怕会错意了,我从没有说过龙脉在我的身上。那日我找到了龙脉所在之处,便只见到那位玄门女修。兴许是被纪家、冉家取走了吧。”
“不可能!”郑仰拔高了声音,他们与玄门一行人斗法,后又藏身于天水城打探,并没有丝毫龙脉相关的动静。
李净玉见郑仰不信,举起手发了一个道誓:“我没有炼化龙脉,此事与我无关。”
郑仰看着她的态度,那坚定的念头开始摇摆。要是不在惑心宫,那会在哪里?他眼中掠过了一抹猩红之色,死死地盯着李净玉道,“那玄门女修呢?”
李净玉轻描淡写道:“杀了。”
见郑仰恼怒地盯着自己,她又笑道:“难不成要供养着玄门弟子么?”
郑仰觉得不大对劲,可又不知如何反驳。他们魔门的修士,杀上一两个人简直是家常便饭。挟持的人根本没有放回的必要。
李净玉见郑仰沉默,又佯装不经意间提起天水城道:“龙脉破碎之后,那边气运下降,如今的天水城被我魔宗拿下了么?”
郑仰木然道:“没有。”当太上三宫与浩然正道是吃干饭的么?他们要是真打下了天水城,信不信第二日便有仙门元神修士到来?
“这样啊。”李净玉有些遗憾,眼神流转间,隐隐藏着一抹对魔宗的失望。
被一个筑基期的小辈看轻,这是郑仰无法忍下的事情。他忍着怒意道:“不过天水城中一片乱象,言家被灭门,纪家么,同门相残。但凡族老,都被纪明承夫妇一网打尽。”郑仰露出了一抹嘲讽和讥诮,什么玄门修道士,到头来与他们魔修有什么区别?
“纪家夫妇这般厉害?”李净玉诧怪道。
郑仰冷笑:“不是还有个冉家在么?他们巴不得推动此事呢!”说到了“冉家”,他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奇异的光芒,打量着李净玉道,“我若没有记错,祭月也是冉家人吧?”
李净玉眯了眯眼,问道:“郑真人自认为是郑家人么?”一入魔道,过往皆消,哪里还有什么亲缘在。
郑仰哼了一声,一甩袖告辞。可等到走出了大殿,他才蓦地回神,龙脉之事他压根没有问出多少!他怎么会那般主动应答那位祭月的话?分明是天女幻心术!这惑心宫到处都是古怪。他回头望了那大殿一眼,正迟疑着要不要折返,一位身姿妙曼,眸转秋波的女修迎面走来,带起了一阵香风。
“滚!”郑仰怒声道,挥衣袖一震。
那女修及时地避开了郑仰,怪道:“郑真人,我几时得罪你了?若是有火气,那也该回你的天海魔宗,而不是在我惑心宫撒泼才是。”
郑仰气得发抖,不过是一位筑基期女修,也敢这么跟他说话?他身上法力运转,猛地向着那女修砸去!女修被金丹期的威势一迫,顿时花容失色。可就在这时候,碰碰两道声音响起,竟是郑仰倒飞了出去,整个人陷在了一个深坑中。
郑仰“呸”了一声,一跃而起。他魔性大发,恨不得将此处的女修屠戮尽。然而半空中悬立的金丹女修只是一脸漠然地望着他。交手不过数息,郑仰身上便鲜血淋漓,筋骨断绝。
“师叔。”筑基期女修恭谨地立在一边。
金丹女修朝着她嫣然一笑,等视线转到郑仰身上,又变得冰冷无比。她吩咐道:“将他吊在祭魔台上,再把他在我惑心宫作乱的事情传出去。”
筑基女修兴奋地应了一声,向着郑仰跑去。
大殿之中。
只余下李净玉一个人。
纪玉棠动了动,想要从衣袖中探出,却被李净玉无情地摁了回去。她不满地在李净玉手上咬了一口,正打算开口,猛地听见到了一道清雅的声音,顿时气息一滞。
“你养了一条龙?”
纪玉棠惊得心脏怦怦乱跳。
李净玉则是一派从容,伸手捋了捋发丝,笑道:“是。”顿了顿,又道,“谢师叔,您怎么过来了?”
“还不是因为那郑仰。”谢卷云没好气道,她望着李净玉又道,“你对他下了咒术?”
李净玉哼了一声道:“我不想让他活着。”
“你就是这么解决事情的?不怕惊动天海魔宗?”
“能惊动什么?”李净玉不以为然道,“擎天教和忘情宗修士不会卷入天海魔宗的斗争中。而以郑仰的性子,他不会把龙脉之事告诉同门的,他很害怕别人抢先一步,夺了他的功劳呢。”
“也是。”谢卷云优雅一笑,从容道,“早晚都要死的,提前几天上路,省得黄泉道上过于拥挤。”
李净玉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谢卷云又道:“对了,还有一事要告诉你。太元道宫那边已经有修士来我南疆历练了。其中还有你那好妹妹呢。怕是冲着你手中的无情书来的。”
“来就来吧。”李净玉笑了笑,眸光暗沉,她幽幽道,“我原本不想杀她的。但愿她不要教我失望。”?
? 42、042
李净玉没有去问郑仰的事情。
按照过往的经验来看, 天海魔宗那边的人不会过问。虽然郑仰是个金丹修士,但并非是能直通大道的天赋弟子,而且不久前带回魔神之事还失利了, 算是个罪人。魔宗一直秉持着“趁他病, 要他命”的道理, 便算惑心宫不出手,郑仰也休想出头了。
祭月洞天。
回到了洞府之后, 李净玉便伸手将缩在衣袖里头的纪玉棠揪了出来。她伸手捋起了袖子, 手臂上还残余着一道道红痕。“天水城如何,你也听见了,之后能静心修持了吧?”李净玉幽幽地望着纪玉棠道。
纪玉棠恹恹的, 兴致并不高。她化作了人身,望着李净玉良久,才道:“你为什么要督促我修道?”魔宗修士的行事与她想象得截然不同。换上其他人说杀死冉孤竹, 纪玉棠不会有什么反应。可李净玉要亲自动手, 那不是姐妹相残了么?想了一会儿, 纪玉棠到底没问这件事情,而是话锋一转,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李净玉抱着双臂悠悠道:“养龙取丹。”
纪玉棠面上出现了一抹惊吓,从龙府到魔神烛九阴, 李净玉的确在做取丹之事, 她的碧海潮生珠是用龙丹推动上进的,难不成真的是觊觎自己的大道金丹?可直接去北海捉一条真龙之种,不比对付自己容易么?
李净玉又道:“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让你如何便如何就是。”
纪玉棠拧眉道:“我难道连自己的事情都不能过问么?”
李净玉挑眉一笑,反问道:“那你是自由之身么?”
纪玉棠抿唇:“……”她稀里糊涂地就变成了阶下囚, 只是如今看来, 待遇比其他囚徒要好上一些。“我总有一日会出去的。”
“是么?”李净玉眼中掠过了一抹寒色, 她望着纪玉棠笑道,“似乎也不用很久,你不是听见了么?冉孤竹、秦若水一行人来我南疆了,兴许还是为了救你呢。”
“不可能。”纪玉棠斩钉截铁道。冉孤竹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关注她一个“废人”。
李净玉面上的笑容没有收敛,她在纪玉棠的前方落座,撑着下巴漫不经心道:“她不来,你会失望么?”
“失望什么?”纪玉棠奇怪地望了李净玉一眼。
“自然是因为被人所弃而失望。”李净玉瞳孔中闪烁着一道异芒,她仰头望着纪玉棠,又道,“毕竟她可是你的未婚妻呢。”
纪玉棠皱眉否认:“她不是。”就算在太上道祖跟前立了法誓又如何?她不愿意谁都别想强迫她!
李净玉“啧”了一声道:“这可是冉竞日所求呢。”
纪玉棠对这个话题很是不耐,她望向了李净玉,视线骤然与她对撞,一种莫名的感觉撞击心灵,仿佛脚下踉跄,整个人跌进了一道寒渊。片刻后,她回神道:“你对这件事情很关心?”
李净玉笑得暧昧:“毕竟是妹妹的事情。”
纪玉棠闻言讽笑,什么妹妹?在她的眼中冉孤竹分明是一具尸体。她不打算再与李净玉说废话,目前除了继续修炼炼化龙脉之外,已无其他的事情值得去做。李净玉见纪玉棠神思转向了龙池,面上笑意更浓。她骤然起身拦在纪玉棠的跟前,问道:“你想同她成亲么?”
纪玉棠:“……”这到底有完没完?“我不想。”她加重了语调,刻意强调了一回,说着准备绕开前方的人。
李净玉道:“但愿你心口如一。”
纪玉棠停步。
她眯了眯眼,倏然道:“当日定下婚约之事,两家子女都尚未出生。你与冉孤竹是双生,焉知与我定亲的是她而不是你?”这次回纪家之后,她问出了不少的事情。若真的如父亲所言,婚约实则是因李净玉的堕魔才落在冉孤竹身上的。必须要完婚的原因是太上道祖跟前的道誓,可纪玉棠总觉得其中有蹊跷,未必如此简单。
见李净玉面上的笑容一敛,一直被追问的不快消散了,她索性顺着话题继续:“关于婚约,你知道多少?”
“我不知道。”李净玉摇了摇头,在纪玉棠狐疑的眼神中扬眉一笑,“可就算对此一无所知,我也不会让冉家的计划行下去。简而言之,不管你是愿或者不愿,你与冉孤竹之间都不可能的。如果你非要当那提线木偶,那我只能——”
“只能如何?”纪玉棠平静地询问。见李净玉久久不言,她又兀自笑了一声道,“杀了我么?”
李净玉起身,向着纪玉棠抬手,在指尖堪堪落在她如白玉的面颊上时,倏然一缩,只擦着一缕黑发滑过。她凝视着纪玉棠道:“杀了你我很是不舍。想来唯一的办法就是用咒术将你困在我的洞府中,使得你眼中只有我一人。”
纪玉棠道:“邪魔歪道。”
李净玉听了她的讥讽,没有生气,甚至好心情地接过话:“不然怎么能够称为魔呢?”-
蓊蓊郁郁的林木中,阳光从树隙洒下,清风浮动,如同跃动的碎金。一条山溪从中穿过,弯弯曲曲地向前流淌,在底下汇聚成一个宽阔的清幽小潭,波光粼粼。
忽然间,五道遁光自天际落下,在水潭便显化出了身形。
“穿过这片林子,便是南疆的地界了。”一声温润晴朗的声音传出,说话的人正是秦若水。这回同行的人除了蔺恒、沈藻、颜首夏一干浩然正道弟子,还多了一个冉孤竹。光看外貌像极了李净玉尚在的时候,可性子截然不同。
“进入南疆后,不可随意飞遁了,不然惊动了魔宗弟子就坏事了。”蔺恒开口道。
“先去净莲禅吧。”秦若水思忖了片刻后开口道。净莲禅乃须弥海佛道嫡传之一,与惑心宫一道坐落在南疆地界。双方代代为邻,净莲禅对惑心宫的了解定然是胜于外界。
一行人想了想,要想应对惑心宫还需要同道帮忙,如太上三宫与浩然正道的嫡传远在天阙,净莲禅才是最近的、可依靠之处。净莲禅的佛修一个个都是悲天悯人,以普救众生为己任,定然不会放过针对惑心宫魔女的机会-
惑心宫,李净玉暂时不管外事,只推动自身功行提升。
半个月后。一道龙影自祭月洞天中冲天而起,紧接着一道湛湛的清气弥漫,顿时将龙相遮掩。李净玉缓缓地收工,那如同潮汐一般起伏的法力缓缓退了下去,身前只有一枚光芒湛然的碧绿宝珠在旋绕,散发着一股欢欣的气息。经过长久的打磨之后,李净玉炼化了烛龙之丹,终于将本命法器推到了宝器那一境界。再过一段时间,等到法力圆满,便可自然而然地迈入金丹之中。
她心念一动,碧海潮生珠便没入了眉心,回到了泥丸宫之中。她的观想之神宫以碧海潮生珠为根基,化作了一片茫茫的大海,而上方则是悬着一道弯月,其上更有一道龙影盘踞。她的碧海潮生珠基于龙丹才得以蜕变,最终显化出来的法相自然也会同龙相关。
定了定神,李净玉又朝着纪玉棠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经过一段时间的修持,白龙的身躯已经长大了不少,半截龙身露出了水面,银色的鳞片在月光下闪烁着明亮的光。龙气不自觉地向外散逸,其至刚至阳至健,冲撞着洞天中浓郁的太阴之气。李净玉眼神闪了闪,毫不客气地将这股龙气收下。她之前的话语,并非是诓骗纪玉棠,对方得了太阴之气得以调和体内的阴阳之衡,以便压制龙性与妖性;而她借着龙息同样有所收获,在御水之道上能更上一层楼。
又过了数日。
纪玉棠从入定中醒来,扬起的龙尾不自地拍了拍水面,溅起了一大片的水珠。
沐浴在龙脉精华中,她浑身上下极为熨帖,懒洋洋的,恨不得能够长久保持下去。可这念头一起,心神便是一颤。泥丸宫中的《道德天书》竟是隐了几分,像是要彻底地消失不见。在炼化龙脉之时,她以大道之力消磨龙性,可她往日行功以龙功为先,自然在道韵上要胜过那本太上的功法。在炼成龙丹之时,大道真途给了她另一种真龙选择,只要她沉入其中,便会彻底幻化为真龙,而失去人身之妙。那尚未长成的道德真龙自然会在龙道之中彻底溃散!
意识到了这点,纪玉棠的身躯僵硬。她虽然修炼龙功,能化生真龙,可不代表着她要抹去自身的“人性”!这是择道之障,择道之魔!纪玉棠深吸了一口气,运转着功法,彻底地化作了人身。她的气意上升,再度与那片高邈之地相接,引得大道之意洗刷自身。直到那股念头消去了,她才松了一口气。神情复杂地望着残余的龙脉精华一眼,她不准备继续炼化了。若是历练不足,恐怕会在这天材地宝中迷失自己。
“你的动作比我想象得快,这就是大道之心么?得天眷顾,非寻常人能及。”李净玉望着纪玉棠,幽幽开口道。
纪玉棠抬眸望了李净玉一眼,她眉头蹙了蹙,总觉得李净玉的身上发生了某种变化,而那变化似乎与自己更近了些,竟是催生出了一种盘在她身上的念想。恐怕是龙性未消!想至此,纪玉棠的面色顺便就变得难看起来了。
“修为上涨,你怎么不开心?”李净玉挑眉,她对上了纪玉棠几乎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又笑道,“是因为我?”
“不是。”纪玉棠摇头,别开了视线,不再看李净玉那因为笑容而变得格外招摇的面庞。“余下的龙脉精华,我不准备炼化了。”纪玉棠又道。
李净玉“嗯”了一声,等待着纪玉棠的下文。可半晌不见她吭声,只得耐着性子问了一句:“然后呢?”
纪玉棠直言道:“我可以离开这里么?”
李净玉眸光微微一沉,道:“不怕被人抓去双修。”
纪玉棠呼吸一滞,愣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怕。”
她的声音不轻不重,然而落在了李净玉的耳中无疑是一道惊雷。李净玉勾了勾唇,眼中泄出了几分寒意,她扯了扯嘴角道:“就算你不怕,那也不能呢。”
“你把我困在这里做什么?”纪玉棠不解地望着李净玉,片刻后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是想以我为诱饵,等着玄门同道上门?”
李净玉轻呵了一声,不疾不徐道:“你真聪明。”
纪玉棠眉头蹙得更紧,她自然不会觉得李净玉是在夸自己。她不指望冉孤竹会做什么,但是太元道宫的同道,会愿意伸出援手的,而且父亲、母亲那边——正想着“援手”,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如电光石火般飞掠而过。她归家之后,很多事情并不隐瞒母亲,那日旁人看不出来,但是母亲一定会猜到自己不是真正地被李净玉所囚困。她不会以为自己心许的是李净玉,继而默认她的行为吧!
“天水城有人过来么?”纪玉棠倏地转向李净玉。
李净玉微微抬头,轻飘飘道:“冉孤竹不是么?”
纪玉棠无语。可能是姐妹之间莫名的情感?不然怎么老是提起冉孤竹?她吸了一口气道:“纪家来人了么?”
“原来你是问纪家啊?”李净玉故作恍然,应道,“自然是没有的。不过你下回话说清楚些,毕竟整座天水可有着不少人,都是你的同乡呢。这青梅竹马的,为你涉险也是极有可能的。”
“李净玉!”纪玉棠语调提高。
李净玉瞳孔缩了缩,眼中掠过了一抹兴奋,她凝视着纪玉棠,点头道:“嗯,我在。”
纪玉棠:“我要怎么才能离开这里?”
李净玉反问:“你真想离开?”
纪玉棠点头。没有一个玄门修士愿意被困在魔宫之中。
“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李净玉又问。
“杀人之事我不会做的。”纪玉棠应道。
李净玉弯着眸子笑了笑:“多得是愿意替我杀人之辈,还用得着你?”她起身走向了纪玉棠,手搭在了纪玉棠的肩膀,看着她步子一滑,满脸警惕地避开,李净玉笑意敛了几分。她道:“如果我要你同我双修呢?”
先前被李净玉“教育”过的纪玉棠只将双修当成一种寻常的法门,她思忖了片刻,抬眸道:“双修功法与他法无异,是经年累月的事情。时间太长,恐怕还会耽误我自身的功行。”
李净玉挑眉,嫣然一笑道:“倒也不用那么久,一夜就够了。”
纪玉棠不解,她望着李净玉的笑靥心神微微一荡,等到反应过来,面色顿时一片绯红。“你——”好半晌,她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词,只是在对上那双眸子时,“不知羞耻”四个字像是轻飘飘的柳絮,没有任何的威慑,反倒像是软语调情。
李净玉将纪玉棠的反应收入眼中,她不再逗弄眼前的人,而是道:“带你出去可以。”
纪玉棠警觉道:“条件呢?”
李净玉朝着纪玉棠伸出了左手腕:“喏。”
纪玉棠拒绝道:“我不要!”一直变成龙身缠在李净玉手腕,像极了她的灵宠。此一时彼一时,她的外出是为了游历。
“你不怕被玄门修士认出来么?”李净玉笑了笑,又道,“与惑心宫的魔女同行,别人会以为你也堕魔的。”
纪玉棠:“你我分道而行不就成了么?”
李净玉都被她逗笑了,分道而行,不就是直接将她纪玉棠放走么?世上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情?“小棠。”李净玉的语调很是轻柔,像是情人间的低喃,可话中的含义却是森然的、无情的。“或许你不想承认,但事实上就是如此。在我救了你那么多次后,你的命不属于你自己,而是属于我了。你是我的囚徒,而非是客人呢。”
上扬的尾音宛如羽毛拂过心间。
纪玉棠回过神来,周身发冷,仿佛置身于冰窟之中。在提醒自己面前的是魔修之后,没过多久,她就自己主动地模糊了界限。可现在,那如吴侬软语般的低喃却让她醒神了。“我不是你的囚徒。”纪玉棠开口,语气平静无波。她的身上没有法力的波动,但是那股道韵却层层攀升。她伸手先前一抓,落月之弓已经被她握在了手中。“是我自己的错,没有想明白自身的立场。我纪玉棠只有生,或者死。”
“哈。”李净玉短促地笑了一声,眼中也浮现了一层薄怒。碧海潮生珠感知到了主人的心绪,化作了一道流光飞掠而出,冷月无声地照亮着洞府,太阴之气涌动着,与纪玉棠周身的罡气相冲撞。对战一触即发,可最后碧海潮生珠绕了一圈后又回去了,李净玉退了一步,淡淡道:“等到南疆的事情了结,你去留随意。”
纪玉棠紧绷的心弦随即落下,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她顺着李净玉的话问道:“南疆?南疆发生了什么事情?”
李净玉讥诮一笑道:“自然是净莲禅的那帮秃驴。”
顿了顿,李净玉又道:“你帮我取到菩提净水,我便放你自由。”
纪玉棠探究的视线落在李净玉的脸上,思忖了片刻后,应道:“好。”
李净玉反问道:“你确定了?菩提净水能助净莲禅那帮秃驴修持佛心,他们也会是竞争对手。”
纪玉棠点头道:“我知道。”
李净玉闻言开怀一笑,心中盘桓的郁气消散了不少,她盯着纪玉棠眯了眯眼道:“菩提净水助我修成太始渊天神水,到时候我以此法胡作非为,那承负可是会落在你身上的。”
纪玉棠反问道:“那你取龙脉精华助我修成龙功,我若行善,功德能抵消你身上的承负么?”没等李净玉畅快地笑出声,她又冷漠地补充了一句,“如果真到那一日,我会亲手将你镇杀。”
“是么?”李净玉挑眉,“那我拭目以待。”
虽说纪玉棠有如此“豪言”,可她并没有多少对付李净玉的把握,至少现在不是她的对手。她的功行精进是得益于大道之心,那李净玉呢?她的进境并不慢于自己,甚至走在了前头,是道体之故?或者修道之天赋?从过往来看,她其实是能解道文,甚至能掌握《道德天书》的部分道文。
“你同我出行,恐怕还需要一个身份。”李净玉打量着纪玉棠,又道,“你如今的打扮不妥当。”
“我以龙身行走。”纪玉棠想了一会儿,身上青白色的衣裳逐渐幻化为逐次渐变的金银二色,衣摆处绣着九条墨色的鲤鱼。“龙之为物,变化无端,名之曰灵;我修《道德天书》,大道无名,玄之又玄,可取其‘玄’。”
“灵玄么?”李净玉望着纪玉棠,笑了笑道,“可。”定名如定道,日后天地间“灵玄”二字便为纪玉棠所有。这个道号日后可及的层次——李净玉的眸光一下子变得幽邃起来。
正当李净玉二人准备走出洞天之时,一只飞鹤传书而来。李净玉展开浏览,眸光瞬间变得森冷无比。
“怎么了?”在确认了与李净玉合作后,纪玉棠的语调轻松明快了起来。此刻见李净玉蹙眉,顿时出声询问。
“看来这趟净莲禅是非去不可了。”一团焰火自飞鹤上烧起,瞬间便将它吞没。李净玉拂了拂衣袖道,“我有一师妹名为风鸢,被净莲禅弟子所擒。之后宫中数位姐妹前往净莲禅,想要将她带回,然而一去之后,杳无踪迹。”
“净莲禅?”纪玉棠讶异道,她想了一会儿,问道,“净莲禅以度化众人为己任,从不杀生。”须弥海两道法传,走得是截然不同的道途。
“过去是这样的。”李净玉道。净莲禅虽不杀生,可落入他们手中的魔修同样不会有好下场,要么被度化了,要么就是自杀。想到同门的处境,李净玉眼神寒意迸射。
“那现在呢?”纪玉棠又问。
“去了不就知道了?”李净玉道。她过去曾见过净莲禅的老秃驴一面,他们得知自己的母亲是李清洵,便千方百计想要度她回头。可是在那“无涯的苦海”中,难道回头就不“苦”了么?还不若杀到尽头,颠覆了整个苦海!那时候师尊便说这群老和尚落入“执”之中,现在恐怕更严重了吧?-
净莲禅。
一朵朵莲花在水中绽开,碧绿色的荷叶在风中晃动,上头凝结的水珠滚来滚去,最后悬在叶子的边沿的。
蒲团上,风鸢披着一件袈裟,撑着手望向了禅床上打坐的人,面上笑吟吟的,眸中闪烁着光芒。
先前对那群秃驴避之不及,倒是不知晓这一代的“佛子”竟然是个唇红齿白的小尼姑。
“你怎么不听你师兄们的,将我送出去呀?”
佛子慈明闻言抬眸,她凝视着风鸢,眼中闪过了一道挣扎之色。片刻后,她的面色骤然一白,血气倒涌,从唇角溢出了一抹血丝。
作者有话说:
①龍,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说文》。徐铉注:“象宛转飞动之貌。”饶炯注:“龙之为物,变化无端,说解因着其灵异如此,以能升天,神其物,而命之曰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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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明在榻上趺座, 双手掐着莲花印,周身莲花圣气涌动,将体内杂乱的气息压了下去。净莲禅的功法在于“度”, 在乎“济”。以己身为基, 容纳天地之恶, 这就导致了他们体内的真元犹为驳杂,需要禅坐修行来镇压。慈明身为佛子, 原本能够定压体内的异气, 可偏偏遇到了风鸢,在度了她之后佛元离去,体内浊煞之气逆冲。
风鸢托着下巴笑吟吟地望着慈明, 她慢悠悠地开口道:“小师父将佛元度给了我,此刻需要我惑心宫双修心法来帮你解厄么?反正也不是头一回了。小师父先前是为了渡我,如今换我来渡你如何?”她没有动弹, 魔魅的语调中藏着几分魅惑。
慈明本就被浊煞之气冲刷, 此刻灵台几乎难以固守。深呼吸了一口气后, 慈明朝着风鸢一指,一件又一件的法衣如同莲花瓣落在风鸢的身上,直到将她整个儿罩住,她才无力地喘息。“你不要出去。”良久之后, 慈明才轻声说了一句。
风鸢斜了慈明一眼, 问道:“我不出去,那我的同门怎么办?”
“阿弥陀佛。”慈明双手合十,眉眼间垂落几分悲悯,又透着几分庄穆, “我会想办法的。”
风鸢笑眯眯道:“那你要快点呀, 不要等到祭月过来。”见慈明面上流出几分不解, 她又道,“祭月来了,净莲禅恐怕就要消失了。”
慈明:“她也不过是筑基期吧?”
风鸢笑而不语-
南疆。
李净玉得知消息后,便与纪玉棠一道朝着净莲禅的圣地飞掠而去,净莲禅的佛修大多只在他们的地界之中活动,而外围修士大多是魔门四宗的弟子,故而李净玉运用起遁法神通来,毫无顾忌。一直到了一条潺潺流动的溪水边,李净玉才停下脚步。
“此处为天苦河,是惑心宫与净莲禅的分界线。”李净玉望了一眼纪玉棠,又道,“过了此河,道上遇见的可能都是秃驴了。这边的凡人也是一副出家人打扮,瞧着十分让人厌恶。”
纪玉棠望了李净玉一眼没有接腔,凡人怎么打扮关她什么事情?难不成还要对凡人下杀手么?
李净玉哪会看不明白纪玉棠的眼神,她一挑眉没有解释,碧海潮生珠往前飞掠,一道碧色的光芒猛地向着下方落下,顿时将这条天苦河斩成两截,中间留出宽达一丈的空隙。“天苦河也不苦嘛。”李净玉笑了笑,身影掠动,如一只翩然的飞鸿。
过了天苦河之后,眼前的景致与惑心宫周围大不相同。错落的村子虽然不如九州繁华之地,可也胜过了惑心宫。凡人倾向玄门修士而畏惧魔宗之人,除了实在没有办法的,哪个愿意在魔宗的手下讨生活呢?要知道有些魔修压根不将自己当成人,而凡人在他们的眼中则是蓄养的牲畜。
“菩提净水在哪儿?”纪玉棠转向了李净玉,只想快些拿到东西离开她的身边。
“不着急。”李净玉眯了眯眼,慢悠悠道,“怎么也得将师妹们都救出来。”
“你不怕耽误事机?”纪玉棠讶异道。
“耽误了又如何?”李净玉一挑眉。她的确想要菩提净水,可这东西落到旁人手中还有机会抢回来,但是那几个同门若是一耽搁,或许要去见阎王了,依照她如今的功行,可没有本事在阎王的手中抢人。
“你是要去救惑心宫修士,我如果帮你了,那就违背我的立场。”纪玉棠拧眉道。
“你帮我和帮我的同门有区别吗?”李净玉一脸诧异地望着纪玉棠。
纪玉棠语塞,半晌后才道:“那不一样。”
李净玉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望了纪玉棠一眼,到底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她抬头望向了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那便是净莲禅所在的灵山圣地,看似近在咫尺,可实际上横亘着千山万水。原先若是无缘,是永远抵达不了灵山的。好在如今的灵山已经失去了那种“飘渺”,在那帮和尚入执之后,整座灵山便从缥缈无极之地坠落。
李净玉凝视前方半晌,袖中飘出了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蝴蝶悬停在了她的指尖,轻薄的双翼一上一下煽动,片刻后化作了一道流光朝着西边掠去。此是惑心宫中豢养的蝶,它熟悉惑心宫中弟子的气息,就算隔着千山万水也能够找寻到她们的踪迹,除非是化作了一堆枯骨。如今彩蝶有反应,说明至少有一个人还活着。“跟上。”李净玉朝着纪玉棠甩了一句。
半个时辰后。
彩蝶在一处禅寺前止步。
“这里有佛修,但并非净莲禅真传,不过也是有关系的。”李净玉将彩蝶收入了袖中,她的面色倏然间一沉,眉眼间滚荡着厉色。
纪玉棠拧眉询问道:“你若是见到了同门,会如何做?”
李净玉望了纪玉棠一眼,理所当然道:“自然是将她们救出来。”
“那这里的和尚呢?”纪玉棠道。
“怎么?你担心他们的死活吗?”李净玉玩味一笑,碧海潮生珠先一步飞掠而出,轰然一声爆响,半边黄色的墙体倒塌在地。“我不想开杀戒,但是若有人阻我,那就是该杀!”她没有回头看,而是昂首迈入了禅寺中,那架势仿佛她是个能够纵横四海的元神境修士,而非是筑基。
纪玉棠神情微微一变,她一闪身,也迈入了禅寺中。
这间禅寺并不大,只有一间法殿、四五间厢房以及一座占据了大半空间的九层玄塔。空空荡荡的廊道上,并没有佛修的踪迹,那道一轰然爆响,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李净玉的目的性极强,她很快便掠到了那座九层宝塔前方,眸光幽邃。“这是一件度魔法器。”李净玉沉声道。宝塔上垂落了一道道的清光,内外禁制皆大肆启开,难怪那群老秃驴不现身,恐怕此刻都在宝塔之中。那师妹她们呢?是不是也被囚禁在塔中?想至此,李净玉眼中掠过了一抹不快,她看也不看后方的纪玉棠,碧海潮生珠一化为九,裹挟着强悍的力量向着九层宝塔砸去。
在炼化了烛龙的龙丹后,碧海潮生珠已经晋升为宝器,已然能够破开金丹修士的法禁。两道龙影在太阴的清光中盘桓,强悍的龙尾往下一砸,便传出一阵阵爆响,将那九层玄塔砸得左右摇晃。
“是谁?!”一道清叱声传出,剑芒如同流星擦过天际,向着李净玉身上斩去。纪玉棠一直在后方,见李净玉不闪不避,似乎打算硬接这一道剑芒,顿时眉头一皱。或许不是不躲避,是已经没有了余力?纪玉棠心念一动,身前已经先一步做出了选择。在化身为“灵玄”之后,她原先的法器倒是不好再动用了,好在龙道传承中还有不少力道法门。此刻她往前一掠,右手手掌蓦地向前推去,使出了一招“天龙裂”,掌劲狠厉而霸道,竟是直接将剑气切成了两半。
“龙族功法?”那暗中发出一剑的人走了出来,望着纪玉棠说了一句。
纪玉棠眼神一闪,在看清楚那张面庞后,顿时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她没有接腔,只是静静地望着,直到蔺恒、颜首夏、沈藻那些熟悉的面庞重新在眼前出现。
“秦师兄,魔宗来人了?”一道清泠的声音响起,再度走出的女修身姿妙曼,白衣胜雪。
是冉孤竹!纪玉棠眼皮子猛烈一颤。
“隆隆”的炸响,仿若天地将崩。
片刻后,声响止息。李净玉拂了拂袖子,一转身落在纪玉棠跟前,遮住了她望向冉孤竹的视线。拨了拨发丝,李净玉唇角勾起了一抹盈盈的笑容,她冲着颜首夏他们眨眼,笑吟吟道:“诸位道友,别来无恙啊——”
颜首夏神情复杂地望向了李净玉,开口道:“冉道友。”她万万没想到,昔日出现在学宫之中的竟然不是冉孤竹,而是另外一个人。她的身上有太上道脉的气息,也正是因为此,他们都疏忽了。
“别。”李净玉一挑眉,指着眉眼间萦绕着怒意的冉孤竹道,“那位才是你的冉道友,我姓李,名净玉,若是颜师姐不介意的话,可以称呼我为李师妹。”
八大仙门之间互相以师姐妹、师兄弟称呼,可遇到了魔宗修士就不会与他们这般相论了,一声“道友”算是极为客气了。颜首夏没有接李净玉的话,她只是沉沉地望着李净玉,询问道:“纪师妹呢?”
李净玉笑道:“入我魔宗的人下场如何,你们猜呢?”
冉孤竹倏地转身望向颜首夏,冷冰冰道:“颜师姐,不要再同她谈论了,魔宗的修士心狠手辣,素来不讲道义。”
李净玉望了一眼冉孤竹,挑眉道:“难道你就讲么?忘本之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话?我当初便该直接杀了你的。”李净玉眼神幽幽的,她轻叹了一口气,回转的语调中不尽的遗憾。
冉孤竹心中极恨李净玉,她斥了一声,身上七道星芒一转,宛如北斗星勺。“此是我姐妹二人之事,望诸位莫要插手。”说完这句话后,冉孤竹足尖一榻,运使着神通朝着李净玉袭去。她观想存思北斗七星,以七星之力灌注,凝聚成了一柄七星剑。此刻星力转动,仿若天穹洒落无数星辉。
“昔日将圣人比作日月,可不见将其比作星辉的。”李净玉笑了笑,一道月相在前方显化,碧海潮生珠旋转间,隐隐传出哗哗的海潮声。“萤火之光竟然想与日月争辉么?”她话音落下,以她为中心,太□□域便蔓延开来。北斗之星点缀在苍穹,也不过是圆月的陪衬。那无形的剑气尚未到李净玉的跟前,便被浪潮打散。
“这位比之先前在学宫中时精进了不少。”颜首夏低声慨叹道,“怕是已经触摸到道果了。”这般的人物,为何偏偏是魔宗的弟子呢?父亲为春秋天阙真传,母亲为太始传人,她原不该落于此境。
“冉师妹,回来!”虽然冉孤竹是那般说的,可秦若水做不到袖手旁观。当即呵斥了一声,身上剑芒层层叠叠,向着那一道道月魄斩去。眼下只是一个道域便难以支撑,哪里还有战斗的必要?那太阴天心雷以及太始渊天神水都不曾使出呢。
冉孤竹心高气傲,哪里肯承认这种败局?她与李净玉一母同胞,若是不能以玄法胜过她,岂不是说明道不如魔么?她并不愿意听从秦若水的话回头。而李净玉也因秦若水的插手,面上少了几分笑容。倾天而落的水芒汇聚成了一条清气湛然的长河,雷芒在其中滚荡,仿佛销蚀一切。太始渊天神水尚差菩提净水,不曾大成,可对付冉孤竹绰绰有余。
冉孤竹当即神情大变,七星剑一化为七,在半空中疯狂飞舞。
就在秦若水准备出手的时候,那原本足以将冉孤竹吞没的雷光长河猛地一旋,整个向着九层玄塔上冲刷而下。原本法器外头的宝禁已经被碧海潮生珠打散了不少,此刻被神水一冲,宝身顿时变得残破不堪!
李净玉望了眼狼狈后窜的冉孤竹,转向了纪玉棠,微微一笑道:“你看,她畩澕獨傢也不如何。”
纪玉棠神情复杂,过往的冉孤竹皎皎如月,可那是对尚是“废人”的她而言的,如今同李净玉对比起来,她确实什么都不是。收回了落在冉孤竹身上的视线,她转身注视着前方的九层玄塔,可忽然间,她感知到了一股异样的气息,神情顿时一变!
十八道赤条条的身影从玄塔中飞掠而出,庄严肃穆的面庞上藏着几分邪意与疯狂。
“闭眼!”李净玉先呵斥了一声,九枚碧海潮生珠飞旋而去,噼里啪啦地砸在了那十八位佛修的不坏之身上。鲜血飞溅之间,那股煞气与邪意越发浓郁!“入塔!”李净玉斥了一声,没等纪玉棠反应,便先行一步掠入了宝塔中。
幽幽的长鸣烛火将宝塔照得透亮,檀香袅袅升起。
李净玉在进入其中时便感知到了一抹酷热,仿佛踏入蒸笼之中。她眉头一蹙,视线一扫便落在了五名蜷缩在了一起的同门身上。她的云鬓散乱,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水。她们合力撑开了一个结界,可如今已经是强弩之末,周身法力几乎被压榨一空。
在听见动静时,她们的面容紧绷着,眼神中充斥着一股决然。等到看清楚来人是李净玉,顿时松了一口气,喜极而泣:“大师姐,你可终于来了!”
“那群贼秃驴竟然想要强迫我们双修!简直是无耻!”
纪玉棠跟着李净玉入塔,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她一愣,眉眼间浮现了一抹不可思议来。可想起先前那十八道几欲疯魔的身影,又打消了那股诧异。这里的佛修……似乎堕落了。
“说什么红粉骷髅,要与大欢喜间现出骷髅相,让我们领悟寂灭!”女修又补充道,“双修是你情我愿之事,谁要这群贼秃驴来度我们?”
李净玉“嗯”了一声道:“这群贼秃驴的执越发严重了。”顿了顿,她又道,“你们随我出去,这宝塔有异!”
禅寺之中。
十八位佛修的修为并不高,在蜕凡与筑基境界。在被李净玉打得鲜血淋漓后,他们一个个跌落在了地上,可那股偏执让他们再度奋起,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回塔中。秦若水他们不明情况,只是默不作声地观望着,倒是沈藻冷笑了一声,打出了一道炫目蓬然的清光!
“沈藻!”颜首夏压低了声音,呵斥了一声。
沈藻睨了颜首夏一眼,掀了掀眼皮子道,“你不是最厌魔么?他们这模样,像不像堕入了魔道之中?”
颜首夏抚了抚额,低叹道:“可我们先前过来时不是这样。”在入了南疆地界后,他们选择了先前往净莲禅,结果在这附近碰到了惑心宫的魔女与佛修打斗。身为玄门弟子,他们自然是站在佛修这边,一道出手将这帮魔女锁在了塔中。这群佛修自告奋勇愿意将魔女度化了,念及净莲禅的道,他们便没有多管,自身则是寻找灵山圣地的落处。可谁知道塔中的佛修先魔化了?
沈藻并不留手,剑芒爆闪,将这帮堕魔佛修钉在了地面。等到李净玉一行人从塔中飞掠而去,她才捋了捋发丝,静静地望着她们。
比之被囚禁前,她们憔悴了不少,一个个玉惨花愁,这帮佛修还真有点手段。可念及十八个佛修的模样,沈藻又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她拧着眉,眼中掠过了一抹探究。
被钉在了地上的修士扭动着身躯,面色痛苦,可眼神中仍旧充斥着令人厌恶的狂热。甚至在看到李净玉一行人时,还勉力地双手合十,口中念着菩萨以肉身布施的妙事。李净玉眼中掠过了一抹森戾之色,十八道太阴天心雷落下,顿时将这帮和尚打得神魂俱灭。
秦若水望着李净玉,冷冷地开口道:“你杀了他们?”
李净玉反问道:“杀了他们又如何?”顿了顿,她又笑道,“怎么,太元宫也开始走大慈悲之路了?既然如此仁慈,当初针对我母亲之时为何不能留手?非要将她镇杀了?”
秦若水无言。
蔺恒打了个圆场道:“杀死他们如何得知这里发生的事情?”
李净玉一挑眉道:“这与我有关系么?”她没有心思理会秦若水这帮人,虽然说这里的同门救出来了,可风鸢还在净莲禅中。若是净莲禅整个儿堕入恶道,那她的情况可不妙了。想至此,李净玉眉头又蹙得紧紧的。
“大师姐,你先去找风师妹吧,我们能够互相照应。”
李净玉没有应声,她注视着底下的师妹们,温声道:“你们先休息恢复法力。”
女修抬眸问道:“到时候一道去灵山圣地么?”
李净玉摇头:“不,我自己去。”
惑心宫的女修不似天海魔宗、擎天教那般满是杀性,可立场不同,她们的身上多多少少沾了玄门弟子的命。秦若水身为太元道宫的真传弟子,素来以铲除魔宗修士为己任,此刻要他眼睁睁地看着这群魔女修持离去,他是做不到的。可对面的人是李净玉,同行的蔺恒以及沈藻都有可能看在过往的情面上收手。而且她身边还有一位陌生的龙族女修,真打起来,不一定有胜算。
“李道友。”秦若水望着李净玉,从容地开口。
李净玉讥讽一笑道:“秦道友有什么高见?”
秦若水淡然道:“你我之间论一场如何?若是在下赢了,你们便退出去,不犯灵山圣地。”
李净玉轻嗤了一声。
秦若水一脸沉静。《太始渊天神水》乃是“太始一脉”的水法道传,先前李净玉已经取到了玄冥幽水,又从太元道宫骗走了三光神水,如今只缺一道菩提净水了。须弥海两脉道传,杀生道其气至刚至猛,以杀生为道,产生菩提水的可能性不大,想来是落到了南疆的灵山圣地,要不然这群惑心宫的魔女来灵山这边做什么?如果能够阻拦李净玉水法修至大成,放走一帮魔女又如何?
“秦道友说笑了。”李净玉满脸嘲弄道,“我不以同门之命做赌,灵山我是去定了。不过秦道友若真想斗上一场,倒是可以满足。我身侧的道友名灵玄,乃是真龙一脉,秦道友若真按捺不住,与她打上一场如何?”
冷不丁被点名的纪玉棠错愕地望了李净玉一眼,咬了咬唇,在内心深处将她骂了个八百遍。她虽然跟着过来了,但是这些事情都与她无关,她为何要与秦若水斗法?正当纪玉棠心绪起伏时,李净玉那隐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昔日秦若水坏你大事,你难道不想报仇么?”
纪玉棠语气平淡地回复道:“我应当感谢他,若没有他带走冉孤竹,我可能沉沦在苦海之中,无处寻找彼岸了。”
秦若水能感知李净玉在与纪玉棠交流,可以他的境界尚不能看破一切。思忖了片刻后,他将剑芒一震,向着纪玉棠提出邀约:“灵玄道友非是北海真龙么?有些面生。”顿了顿,秦若水又笑道,“在下尚未与真龙斗过法,灵玄道友,请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就算纪玉棠自认是玄门修士,可她这个“灵玄”化身,在旁人眼中却是真真切切的魔道修士。?
? 44、044
秦若水虽然遗憾李净玉不接招, 可她身侧的陌生龙族若出手,也可趁机看看她的手段。他往前踏出一步,悬空御风而立, 一枚清光湛湛的剑丸从眉心飞掠而出, 在周身如疾光旋绕盘桓。
纪玉棠双眸沉静, 她凝视着秦若水,周身磅礴的罡气涌动。如《道德天书》以及落月之弓这般的功法都是在秦若水跟前展露过的, 一旦拿出便会被认出身份。至于神霄清正龙雷——身为真龙能够使用相同的神通也不算奇怪。“道友, 请。”纪玉棠望着秦若水,声音带着几分低哑。
秦若水所修的乃是“太元金火生生剑”,此剑意连绵不绝, 若是不能够毁去第一股剑流,那么它会越来越壮大,直到天地之间俱是金火剑意。眼前金火光芒乱迸, 一道剑芒之中又飞出新的剑芒。纪玉棠试探性地出手, 打出了一道龙雷, 可随着剑光的崩碎,又有新的剑意从中窜出——单单是将其打散了没有用处,需要坏去其中的剑意。
漫天的金火宛如霞彩,绚丽而诡谲。
“师兄的剑术又精进了不少。”冉孤竹凝视着半空中的秦若水, 捋了捋乱发, 微微一笑。她虽不知道那位龙族修士的身份,但是从她的气势上来看,显然同样是筑基境界。在这一层次,她更愿意相信秦若水能够将她击败。
“是啊。”蔺恒眯着眼感慨了一声, 只不过一段时间不见而已。
纪玉棠眯了眯眼, 龙雷落下之中, 击中了一大片剑芒,可若想要磨灭其中剑意并不容易。除非她专心地对付其中的一道。可若只盯着一道,那便需要极快地速度!想至此她没有犹豫,直接在半空化出了龙身。虽然不曾彻底地凝结龙丹,可在龙脉精华的滋补下,已然是与真龙无疑。
秦若水一脸慎重地望向了半空中在剑流中穿梭的白龙,从那磅礴强横的血气上,他便能看出对方走得是力道一路,就算在龙族之中,沿着这条路修持的也少了。虽然力道修士有天地的拘束,可这一道本身也是不差的,修力道的修士肉身极为强横,在同境界之中几乎是无敌的存在。金火烈烈,看似气势宏大,可连龙鳞上留下一道擦痕都做不到。再者,对方已经找到了法门,化散的剑流正被一道道破去。
心念一起,秦若水陡然变招。暴散的剑流蓦地合成了一股,化作了一道粲然的剑芒,如同烈日一般悬在半空。这一剑中蕴含的威能可不小。纪玉棠微微仰起头,施展了一个驾驭风雨的神通,顿时天地间狂风大作,阴云四合,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雨。秦若水哼了一声,剑芒一转,便斩向了半空中的那片阴云。可就在剑芒落下的时候,一只龙爪猛地从云间探出,抓碎了那一道剑光!
龙爪上浮动的罡气层层叠叠,如潮汐一般涌动。纪玉棠先是以“天龙裂”神通与剑芒对撞,卸去了大半力量才用龙爪一拘。剑意乃是秦若水的一枚剑丸所催化,只要将他的本命剑丸束缚住,他便难以发挥剑道的威力。不过那剑丸左右奔驰,虽然上头凝聚的法剑消失了,可自身仍旧是一柄利剑所化,剑意不绝。
秦若水见真龙威风凛凛,分毫不损,当即将剑丸召回。他望向了纪玉棠,笑道:“道友好本事。”
这话一出是不打算再战了,纪玉棠到底不是魔修,压根没有打到底的念头,她从云层中落下,化出了人形立在了李净玉的身侧。这小小的切磋让她对自身此刻的状态更为清楚,以如今的肉身,或许可以承借那片高邈之地更多的道韵?只是不知道在运使那“道德天言”的法门后,自己的力量是否会被彻底抽干。如果仍旧存在着这么大的破绽,她得从龙功中寻找弥补的办法了。
“师兄。”冉孤竹讶然地望着秦若水,刚才交手分明没有落败的迹象,他为何收了手?不仅仅是冉孤竹,便连蔺恒他们也转头望来。“虽然不会输,但也赢不了。”秦若水摇了摇头,他固然有其他的办法可以用,但是他感觉对方同样有隐藏的神通。深深地望了眼李净玉一行人,秦若水知道是没有机会将他们擒获了。半晌后,他才低声道:“先去灵山。”
李净玉唇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等到秦若水一行人退去,才转向了纪玉棠,笑吟吟道:“感觉如何?我那好妹妹还是你的心魔么?”
纪玉棠没好气地瞪了李净玉一眼,什么心魔?在地母深渊看到“冉孤竹”身上煞气缠身,化作了魔修时,她的心魔已经被驱逐得一干二净。“我早就不在意他们了。”纪玉棠强调了一句。
“那为什么我那好妹妹出现的时候,你一直望着她?”李净玉不依不饶。
纪玉棠拧眉,她哪里一直望着了?李净玉这样的话就是无理取闹,她应道:“我多看一眼不成么?再说了,我看谁与你有关系么?”
李净玉叹气,她没在意纪玉棠的浑身尖刺,只是幽幽道:“我们是双生,你看我不也是一样么?”
纪玉棠:“……”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惑心宫弟子法力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她们知晓李净玉要前去灵山寻找风鸢,一个个自告奋勇要同行,毕竟她们越过了天苦河的目的便是风鸢,谁知道那般不幸撞到了仙门弟子手中。李净玉微微一笑,一一拒绝了,只吩咐她们快些回到惑心宫中。
“多一个人多一分助力,你为何要她们回去?”纪玉棠不解地询问。
李净玉一挑眉道:“太危险了。”
纪玉棠:“……”她抓着自己同行的时候怎么不觉得危险?也是,自己只是一个阶下囚,与同门是不一样的。纪玉棠的面色沉了下来,兴致并不大高,接下来不管李净玉怎么开口,她都是懒洋洋的、极其敷衍地应一声,丝毫不在意李净玉的不满。
约莫两个时辰,那缥缈无迹的灵山出现在了眼前。
山中一片赤色的云气缭绕,可在修行者眼中,一草一木都清晰可见。
“山中赤岚?”纪玉棠凝视着前方,灵山圣地佛陀身影显化,至高至大,填塞于天地之间。原本是金身显化,可随着赤色的如烈火灼烧的云岚出现,那巨大的佛影笼上了一层赤色,显得无比诡谲。
“你确认你师妹便在灵山净莲禅之中么?”纪玉棠转向了李净玉,主动地开口。
李净玉挑眉,盈盈笑道:“我以为你不想同我说话了呢。”顿了顿,又道,“她在灵山。”
“可依照我们的力量,恐怕没有办法从灵山将人带回吧?”纪玉棠又道。
“我们”两个字使得李净玉眉眼间的笑意更浓,她双手背在了身后,悠悠道:“谁说只有我们呢?”
纪玉棠沉声道:“你还要帮手?”想了一会儿,她勾唇嘲弄一笑,也是,惑心宫怎么会放任一个筑基期弟子进入灵山之中?要知道净莲禅可是有好些个元神境的修士驻守。他们不杀生,不开杀戒,不代表他们会任由魔修往来如入自家庭院。
“你有没有觉得这座山有点古怪呀?”李净玉又道。
纪玉棠琢磨了一阵,点了点头。她望向了赤色的云岚,想要从中分辨出什么。李净玉也默默地望着她,直到她双眸中出现了讶色和怒意。
“地煞翻滚,又是魔神桩?天海魔宗竟然这般大胆?”在纪玉棠的料想中,天海魔宗做这样的事情绝对会避开八大仙门的,可此刻将魔神桩布在了净莲禅,是完全不怕对方发难么?
“你觉得是哪位魔神呢?”李净玉语调轻松,像是与纪玉棠谈论天气一般惬意自如。
火气极为酷烈,奔涌的浊煞之气仿佛要将地心的岩浆带出。纪玉棠已不是那个对九州一无所知的大小姐了,她沉着脸道:“祝融。”这是第四个显化出来的魔神,不对,只能说是他们知晓的第四个,余下的也不知被玄门处理了,还是被天海魔宗带回去了。
李净玉笑道:“有天海魔宗的那群笨蛋干扰,我要做的事情,还是很容易做成的。”
纪玉棠定定地望着李净玉,开口道:“魔神出世便代表着危机降临,你不怕南疆被波及么?”
“这儿是净莲禅的灵山地界同我有什么关系?”李净玉讶异地一挑眉,笑道,“十二魔神桩计划对我魔门而言,其实益处亦是不少呢,我乐见其成。”
纪玉棠闻言抿唇。
李净玉是魔宗的弟子,自然是乐意见到地煞之气上涌的,可她对待魔神的态度,那定然是与天海魔宗不同的,要知道她可是连地母后土都炼化了。这些被天海魔宗奉为魔祖之化的魔神,对李净玉而言,或许是一种修道的资粮?“你到底想做什么?”纪玉棠沉声开口,发现眼前的人着实让自己看不透。
李净玉笑道:“我辈所为,不都是为了大道么?”
纪玉棠道:“那你的道又是什么呢?”
李净玉拂了拂袖子,从容一笑道:“我为魔修,自然是魔道。”
“可你身上也有清灵之气,你同样练了太上道法。”
“那又如何?忘情宗修士所参不也有太上至高心法么?”李净玉眨了眨眼,她注视着纪玉棠,柔声道,“或许是你想让我入仙道?”
“你修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四个字还没说出口,李净玉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也不是不可。”李净玉笑眯眯的,在纪玉棠错愕的眼神中,她又补充道,“那太上三宫必然得易主了。”
“你——”纪玉棠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这哪里是要入仙道,这是觊觎仙门魁首之位吧?还不是魔门的巨大贪念?她冷着脸瞥了李净玉一眼,蓦地醒悟,自己是发疯了才会同她说这样的话。颜师姐说得没有错,由玄入魔容易,由魔入玄难,她怎么能够指望一个魔女知道回头是岸?-
净莲禅。
颜首夏、沈藻一行人先行一步抵达灵山圣地,并得以在此小憩。
吱呀一道推门声响起,沈藻大大咧咧地走入了颜首夏的房中,朝着她一挑眉道:“喂——”
颜首夏按了按眉心,无奈道:“你做什么?”
散乱的长发用木簪挽起,沈藻一身儒衫,眼神清明,不似往日总藏着醉意。颜首夏默然地望着她,直到对方设下了一个隔绝阵法,走到了自己的跟前,才蓦地醒神。她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沈藻,低声重复了一句。
沈藻一挑眉,自顾自地在桌边坐下。她没有动桌上的杯盏,只是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望着颜首夏,慢悠悠道:“你不觉得净莲禅很奇怪么?”
颜首夏拧眉,她同样感受到了一抹异状,可始终说不清道不明,她只当是首次遇见这群佛修,在佛气的浇灌下,使得浩然正气与之对撞而产生的不适之感。然而此时听沈藻一说,她便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沈藻眼神闪了闪,她低笑道:“没发现什么。”她起身凑近了颜首夏,见她又往后避了避,眉眼间顿时荡开了一抹笑意,她道,“师姐,你躲避什么?”
从沈藻的口中出现“师姐”两个字,实在是稀奇。颜首夏垂眸,掩住了眸中的神思,她站立不动,双手环在胸前。抬眸凝视着沈藻,淡然道:“或许只是我们的错觉,此事还得问一问秦道友他们。”
“有什么好问的?”沈藻嗤笑了一声,懒洋洋地开口道。
颜首夏早就习惯了她的变脸,没将她的态度放在心上。正当她准备出门的时候,外间响起了一道笃笃的敲门声。颜首夏拉开了门,发现是一个面容方正的青年佛修。
“道友,此是我净莲禅的‘定神钟’,可助道友清心静气,好入道修持。”佛修眉眼间藏着一抹慈悲之意,语调犹为温和。
“多谢。”颜首夏伸手接过了定神钟,见那青年佛修转身走远了,才关上门。
“怎么突然送一个定神钟过来?”颜首夏不解道。
沈藻口无遮拦:“送终吧。”
颜首夏眼皮子一跳,声音蓦地一沉:“沈藻!”
也不是头一回直呼自己的名字了,沈藻一点儿都不在乎。她跟颜首夏的那点儿姐妹亲昵早就因“道念”的不同如烟云消散了。
颜首夏淡然道:“净莲禅擅渡人,你心中一点魔性不散,始终不稳妥。”
沈藻冷笑道:“我看你才心中有魔,云师姐断情绝义,你也跟她一样了?”这一路同行,沈藻没有提起过云赤心的事情,可不代表着她真正将之抛到了脑后去。见颜首夏垂眸不答,她又道,“当初云师姐是如何对你的?你一点都不记着么?为什么就不能指望她回头?”
颜首夏肩膀发颤,她对上了沈藻的视线厉声道:“可你看她愿意回头么?我们是没有给过她机会么?她固然对我极好,你的意思是让我以命相偿吗?”
沈藻一愣,她往常同颜首夏谈起云赤心,她都是淡然从容的,很少回像现在这般激动。避开了颜首夏的视线,她讷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呢?”颜首夏灼灼地望着沈藻,压抑着怒气道。
“我——”沈藻有些茫然,她一次次的试探想要挑动颜首夏的情绪,想要在她的脸上看见别样的情绪,如今猝不及防地成功了,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去应对。她起身走向了颜首夏,见她似乎被怒火冲晕了头脑,忙不迭从她的手中取过了定神钟一拨。
“当——”一声响。
钟声上一道道佛音荡漾开,如同无数利剑刺向了泥丸宫中,不仅仅是颜首夏,就连沈藻都面色一白。
这钟当真是醒神的么?
她按压着眉眼,迷蒙的双眼望向了定神钟,却见一位青年佛修的身影从中走出,缓慢地凝成了实体。“道友在苦海之中,便由贫僧以大法力、大寂灭度尔!”-
“钟声响了!”
莲花池边,慈明的神情骤然一白,她蓦地从榻上起身,快速地往外跑。
坐在了一侧昏昏欲睡的风鸢被惊醒,她喊了一声:“小师父去哪儿?”紧接着便是一道佛印落下,将她整个人束缚在此处。池中的莲花一朵朵绽放,如同水中的浮台。慈明行动如风,眨眼间便消失了踪迹-
禅房中。
沈藻退到了颜首夏的身侧,周身的浩然正气被一股异气镇压,分毫使不出。她沉着脸望向了那从定神钟中走出来的佛修,哪里能猜到他们不怀好意?“道友要做什么?”沈藻警惕地望着佛修。
那佛修微微一笑,如悲天悯人的佛陀,他朝着沈藻双手合十,唱了一声“阿弥陀佛”,又道:“世人只道大欢喜,而不识红粉骷髅之喻,贫僧今舍身布施,度二位施主回头。”悬挂在了脖颈间的念珠一颗颗崩裂,他的眼神中蒙上了一层赤色,望着极为妖异。
沈藻虽然听不懂这佛修在说什么,可看他的神态就知道他已经入了执,与先前那禅寺中的僧人无异。她一步步往后退,却发现此处已经被设置了结界,她的隔绝阵更是成为阻碍,使得自身难以将消息传出去。
逐渐逼近的身影仿佛一团阴翳,带着极强的侵略气息,沈藻的眉头紧皱着,想要冲开那道束缚。可能因她是持钟人,泥丸宫受到的冲击不如颜首夏,状态要好上几分。可也只是几分而已。“你还好吧?”深吸了一口气,正当她准备以秘法冲开那道异气的时候,碰碰两道巨响传出,整座禅房在那股强悍的力量下被碾为齑粉。
“慈明师妹,你来了啊?”青年佛修抬眸,血色的眸子望向了慈明,温声道,“师妹与我一道度两位施主出苦海。”
慈明没有答话,她的唇角一道血丝溢出,在运使法力的同时,身躯中的浊煞之气逆冲,使得她身上的伤势重演。她没有看那位青年佛修,指尖拨动的佛珠中蓦地弹出两道清光,将颜首夏和沈藻身上的异气散去。她慢声细语道:“二位道友,快快离开灵山。”
颜首夏拧眉道:“灵山如何了?”
慈明叹了一口气道:“一念入执。”净莲禅与惑心宫相邻,度化魔头自然以惑心宫为主,而度化的法门无疑是“红粉骷髅”之喻义。可偏偏惑心宫那帮人根本没办法度化,导致佛修心中生出一点执念。原本执念并非不可消,可不知晓为何,那一点执忽然变得酷烈不可控起来。她如今坐镇灵山,能将同门锁在山中,以圣莲佛气洗去心执,可却拦不住入山之人。解释了一二后,慈明的面上流露出了几丝疲惫之色。她需要坐镇菩提台,不能在外间长留。
“是魔修?”颜首夏心中骤然一凛,免不了想到惑心宫的身上。
慈明没有否认。其实她的本意是将消息传回须弥海,可不知为何,被师门长辈所阻,她虽为佛子,可不好当面反驳了长辈。先前暗暗地投递消息,不过想来不是被同门,便是被魔宗拦截了,导致如今灵山赤云飘荡,不可控制。
“净莲禅这是要入魔啊。”颜首夏心中警铃大作,已经有了一个忘情宗了,如果净莲禅整个儿堕落,那九州的局势该如何?与沈藻对视了一眼后,当即低喝道,“走!”至于秦若水等人,她们来不及一一知会了,只能够传出一道消息。
青年佛修温和地望着慈明,可在颜首夏和沈藻二人要离去的时候,他的眼神骤然间幽邃了起来,伸手浮现了一尊赤色的佛陀法相,手捏莲花指,发出了数道法诀!慈明掩着唇咳嗽了一声,她伸手掐诀,漫天的花瓣垂落,如天女散花,但凡花瓣所及之物,皆被同化成一朵朵红莲,坠落在地。
“师妹自己囚着一个惑心宫魔女度化,便不允我们如此施为么?”青年佛修偏着头妖异一笑。
慈明面色煞白,压根不想搭理青年佛修,直到望见颜首夏他们离开灵山,她才松了一口气,一扭头,朝着菩提台奔去。
菩提台乃是整座灵山之心演化,只要她守好这一处,就算师兄们全部堕魔,都不会危害到外间。但愿那两位儒门的道友能将消息传出去。
回到菩提台的慈明气息更为微弱,单薄的身躯仿佛难以禁受那般剧烈的痛楚。
“喂,小师父,要与我双修么?”风鸢凝视着慈明,扬眉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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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鸢拂去了身上的袈裟, 妙曼的身姿一览无余。她仿佛春风中摇曳的柳枝,款款的,走向了那一张禅床。在慈明动手结印的时候, 她一把扼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笑得万种风情。
“小师父, 我看你的状态不是很好啊,需要我帮忙吗?”风鸢又笑着重复了一次, 她凑近了慈明, 嗅到了她身上的檀香,唇角勾起了一抹笑,“你这状态, 恐怕不能操菩提台了吧?难不成要等到整个灵山毁灭吗?”
慈明面色煞白,她望着风鸢,就算被压制着, 眸光也如同一潭死水, 不起任何的波澜。她拨了拨腕上的佛珠, 淡声道:“我能支撑到尊者回山。”
“尊者回山?”风鸢眼中的笑容意味不明,她拨了拨发丝,跌坐在了床边,又道, “你以为尊者真的会回山吗?入执是自上而下的, 连你灵山低辈弟子都被执所困,何况乎大慈大悲的尊者。”说到此,风鸢唇角勾起了一抹讥讽的笑容。
慈明按着佛珠的手骨节分明,此刻因为风鸢毫不遮掩的话语而用劲过度, 显得煞白一片。她垂眸, 没有再看风鸢的神情, 只淡声道:“你快些养伤,伤好了之后离开灵山。”顿了顿,又道,“儒门以及太上三宫那边的修士都过来了,灵山之事快有结果了。”
风鸢靠着慈明,笑吟吟道:“可人家是惑心宫弟子,修的是合欢之道。”她柔若无骨地依在了浑身紧绷的慈明身上,“小师父可渡我一次,那也可以渡我第二次,而且在这过程中,你身上的异气同样能够散去,不是吗?”
慈明抿了抿唇,她面色绯红地望向了风鸢,道:“那是意外。”
“我懂。”风鸢面上笑容不改,她轻声细语道,“那如今也是个意外。”
慈明:“……”
“算了,不逗你了。”见慈明像是一根木头,风鸢眸光闪烁。她骤然从床榻上抽离,理了理衣襟,慢条斯理道,“魔神桩掘动地气,如今灵山一片赤云,想来祝融已经显世了。你们的那帮尊者怕是同我魔宗斗得不可开交,无人有心理会这边的事情。我看你早早放开了禁制,自己逃命去吧。至于灵山堕魔,那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慈明深深地望了风鸢一眼。
风鸢面上一派从容的笑,任由慈明打量着。
灵山不污,净水何来?-
从净莲禅飞掠而出的颜首夏、沈藻二人与李净玉撞了个正着。
赤云如火,佛座之上,散发着诡谲而妖异的气息。她们二人没有回头,甚至没来得及关照其他人的状况,心惊胆战的,怕半道又被佛修们带回。
“两位师姐好生狼狈?”李净玉挑了挑眉,她的身上没有杀机,可带着几分嘲弄的话语却一点儿都不中听,不复昔日相处时的和谐。
沈藻拧了拧眉没接腔。
颜首夏平静地望着李净玉道:“灵山堕魔,是你魔宗的计划?”
李净玉笑了笑道:“云赤心堕魔能说是忘情宗勾引的么?”见沈藻和颜首夏面庞上多了几分怒意,她又悠悠道,“那帮秃驴因执入魔,难不成我惑心宫还要舍身为他们破执吗?”天海魔宗他们或许做了什么,而她顶多就是袖手旁观罢了。
纪玉棠瞪了一眼李净玉,她望向了颜首夏语调温和:“颜道友,净莲禅中情况如何了?”
颜首夏望着她的眼神有些防备,并没有因那点儿温和而退让,她淡声道:“不知。”
“佛修入执堕魔,你们不是知道了么?”沈藻的声音同时响起,她瞥了一眼纪玉棠,又缓声道,“佛子尚在菩提台,你们未必能够如愿。”
李净玉不以为然道:“那也是迟早的事情。其实也不是什么大——”
纪玉棠拧眉,打断了李净玉:“你不是要去净莲禅中,将同门师妹救出吗?”
李净玉笑道:“再等等。”
她不往灵山走,而颜首夏她们则是要等待秦若水等人下山,双方各据一处,四面浮荡着剑拔弩张的气息。
这一等直到秦若水、蔺恒以及冉孤竹三人狼狈地逃窜出来。
“蔺师兄。”颜首夏朝着最前方的蔺恒点了点头,又道,“你们怎么这般晚?是被佛门道友阻截了?”
蔺恒摇头,警惕地望了李净玉二人一眼。他低声开口:“是其他的——”余下的话还没有出口,便听见轰隆一声爆响传来,仿佛千万雷霆齐齐炸裂。天阙滚荡着黑色的烟云,顷刻间便向外奔走,将整个天幕染成了一片烟黑色。在这浓郁的烟云之中,一尊伟岸而恐怖的身影缓缓浮现,周身赤色缭绕,仿佛是这暗黑天地间的一轮烈阳。
“竟是被他们做成功了?”李净玉眼中掠过了一抹诧异,这尊伟岸的魔神像自然是祝融。是她遇见的最强的一尊,仿佛是完全体。天海魔宗那边屡屡失败,吸取了教训之后,应当会及时地将祝融带回去,而不是留在这里当靶子。当然,太上三宫的势力想要渗入南疆,可能会有点儿吃力。
“魔神?!”秦若水神情大变,眼神中充斥着惊骇之色。这些魔神出现的地方都遍布杀戮和血气,在这南疆,成为魔神资粮的是什么人?是佛门的弟子吗?
“我们走吧,时间到了。”李净玉唇角噙着一抹轻快的笑,她朝着纪玉棠望了一眼,率先迈开了步子。
纪玉棠眉头一拧,其实不愿意与李净玉一道走,可想到先前立下的誓言,只能暂且将那份冲动按捺住。“魔神出世,你一点儿都不关心吗?”纪玉棠沉声问道,“天海魔宗驾驭魔神,对你惑心宫有好处么?你做的事情若是败落了,他们还会放过你吗?”
“你这是担心我?”李净玉故意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神色。
纪玉棠看她的模样,更是不满。她道:“魔神出世了。”
李净玉见她满脸忧色,轻笑了一声道:“又不是第一只。难不成你想去对抗魔神?”
纪玉棠沉默。
李净玉又道:“还不如想写力所能及的事情,譬如将我师妹救出,譬如取到菩提净水。”
纪玉棠不答话,天际魔神的身影已经散去,可阴云如同她重重的难以拨开的心绪一般凝结,她跟在了李净玉的身后,心思深沉。对方是魔门修士,虽得一时的同行,可终道是不同的,她不能遗忘或者刻意忽略了这件事情。
狂风呼啸,飞沙走石。在那道魔神显化之后,整座灵山又往下坠了几分。钟声飙起,毫无音律可言,只有那霍乱神志的急音。阴云蔽日,笼罩着灵山的佛陀金像又暗淡了几分,在血色之后,又攀升了一道道的黑纹-
菩提台中。
慈明手腕上的那一串金珠莫名崩裂,滚落在地。尚未等她将佛珠托起,它便化作了齑粉被风吹散。
坐在蒲团上的风鸢因这骤然而来的变化花容失色,她回头望着池上绽开的莲,虽然说它们遮蔽了大半的声音,可仍旧有一道道细音宛如银针一般刺向了泥丸宫。
“诸佛坐化了。”慈明按着心口,声音沙哑。
诸佛坐化之后,留在了灵山的圣莲佛气会一点点地消散,而菩提台上的镇压之力会削弱不少。到时候师兄们的“执”更加不可控,或许会彻底地堕入魔道之中。她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神中终于流露出了几分悲哀。
风鸢听见慈明的话语有些吃惊,她定定地望着慈明道:“净莲禅的元神尊者虽不以战斗为长,可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快便会失败啊?除非——”风鸢心念一动,想到了某一个可能,“除非是以身饲魔!”
慈明闭了闭眼,沉声道:“是。”
风鸢闻言笑容越发肆意妩媚,她捋了捋发丝道:“净莲禅以度世人一切苦厄入宗旨,可是迷途之佛者,如何能够度人?连度己都做不到呢。”风鸢的声音在慈明冷淡的注视中越来越小。然而她的心中始终是得意的,毕竟净莲禅与惑心宫摩擦不断,数百年间算得上是生死大仇了。
慈明道:“你们知道我灵山入执。”默了默,她又道,“只有我们自身不知。”
“可不是么?”风鸢腹诽了一句,净莲禅的秃驴越来越疯,她们都很少出现在灵山地界了。不过疯点好,八大仙门堕落了一个,对他们魔门来说,可是享受不尽的益处。
“用心以修道,非修心即道。①我净莲禅修度人之心,以为将人度化便是行于道中,可执则入妄。”慈明深深地望了一眼风鸢,又道,“而这妄最开始是因惑心宫生的。”
风鸢被她看了一眼,忽然间警觉了起来,她盯着慈明道:“你要做什么?”
“师兄的妄无非是红粉骷髅之执,只要能解开此执,我净莲禅便能洗去魔气。”说着,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风鸢。她的脚下一朵朵金色的莲花绽开,可在数息之后,燃成了一片烈焰。风鸢看着“步步生莲”之景,不由得头皮发麻。她下意识地后退,然而不过一息,慈明已经抵达了她的跟前,手指搭在了她的肩上,缓缓地抚向了她的脖颈。
“你要以我来解你师兄之执?”刹那间,风鸢想到了一种可能,她的眼神骤然一变,望着慈明的视线多了几分讥讽之色。慈明没有说话,她的视线越过了风鸢,落在了莲花池对面的僧人身上。执念成劫,他们的身上煞气浓郁。原本无菩提心不能过金莲桥,此刻魔心更是休想飞渡。
风鸢见慈明久久不言,骤然转身,对上那一双双不再慈悲的,反而充斥着色/欲的眼,她不由得产生一种作呕的冲动。她一把拨开了慈明的手,眼眸中充斥着怒火。“你仙门修士挟恩图报,可我魔门却只会恩将仇报呢。”她软语一笑,从慈明的身侧滑开。
慈明没有动弹,她身上的圣莲佛气能够定压逆冲的煞气,然而此刻那清圣的佛气却盘桓在了气海之中,她任由那逆冲的煞气将她整个儿吞没。平静慈悲的面容因为魔气的勾勒多了几分妖异与艳丽,那一身朴素的法衣幻化成了精美的华服,连带着“三千烦恼丝”一并生出,如同雪一般散开,直到脚踝。
风鸢怔怔地望着慈明,等到她转身满怀慈悲的瞥了自己一眼时,脑海中的念头才骤然炸开。
“诸佛坐化,佛子堕魔?哈?”这件事情超出了她的预料了,她眨了眨眼。还以为堕魔的佛子会在灵山大开杀戒,哪里知道她的手落在了衣带上,轻轻一扯,那如同轻纱般的华服便垂落在脚边。
“你在干什么?”风鸢被吓了一大跳,她看着慈明的动作眼皮子突突跳,整个人快要发疯了!她眼疾手快地扯起了衣衫,将慈明整个儿包裹起来。
慈明淡淡地望了风鸢一眼,双手合十道:“我度众生。”
“度你个头啊!”风鸢无法理解慈明的念头,更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事情。那些人心有所执,自己不能过欲/海,便指望着其他人来度么?
慈明没有理会风鸢的话语,她反握住风鸢的手腕,忽地展颜一笑。风鸢先是一愣,继而神色大变。别说她身上负伤,就算是全盛状态,可不是这位佛子的对手。她深呼吸了一口气道:“大师姐!快助我!”
李净玉和纪玉棠早就抵达灵山了,此刻才真正地现出身形。李净玉勾着唇,她凝视着慈明眸光深邃,她笑道:“看来师妹果真陷入了温柔乡,还能将一位佛子带入魔道中,当真不堕我惑心宫的威风。”
风鸢满脸急色,哪里有心同李净玉说笑。
“他们入魔了。”纪玉棠沉静地望着那群佛修,平静的眸色中仿佛与酝酿着风暴,“是要恭喜你们魔宗又添一战力吗?”
李净玉讥诮一笑:“什么货色都能够入我魔门吗?”
纪玉棠轻呵了一声,在心中暗答了一句“可不是么”,诸如天海魔宗、擎天教以及忘情宗,哪一个是好的?
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终于从云层中落下,狂风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钟声一道在灵山中咆哮。李净玉的衣裙被吹动,一双眼睛犹为深沉。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了地面,却无法使得沉浸在“执”中的佛修醍醐灌顶,李净玉啧了一声,碧海潮生珠一化为九,在半空中盘旋飞舞。浓郁而磅礴的水流汇聚成了一条玄光湛然的长河,向着下方的修士们冲刷而下。
虽然说入了执念中,可那帮佛修并非是木石,在收到了攻袭之后,立马撑开了一道道法相反抗。他们之中不乏金丹修士,按理说李净玉应对起来会有些吃力,纪玉棠都做好了施以援手的准备,哪想到李净玉气息层层拔高,身后浮现了一轮圆满的月影。
“太阴金丹?你已经结丹了?”纪玉棠不可思议地望向了李净玉。
李净玉并没有理会她的言论,九枚碧海潮生珠蕴藏着磅礴的力量,砸散了连绵的金光,而那不停滚荡的雷芒仿若是雷罚。就算是对付入魔的“同道”,她下手不留半分情意。
灵山金佛淌泪,雷云滚荡。
就算心中有所惊恐,秦若水一行人还是折回了灵山地界。
一眼便望见了大开杀戒的李净玉,冉孤竹不由得暴喝一声:“你做什么?”
李净玉御水而来,法衣清净,飘然如月中仙,她洒然一笑道:“我替仙门清除魔物,你们不满意吗?”
“可是他们——”
“师妹噤声!”冉孤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秦若水打断。冷厉的视线扫过了那群佛修,的确是煞气滚荡,入了魔道之中。昔日太上三宫对付李清洵不容情,那么此刻更不能够退缩。他深吸了一口气道:“上前相助!”
“秦师兄!”冉孤竹有些气恼。
颜首夏淡声道:“秦师兄说得不错,其余的以后再说。”灵山之中并无元神修士的气息,极有可能与那魔像有关。
李净玉有把握对付这群魔修,可有人帮助自然也是好的。她眯着眼望向了对岸的慈明,她的身上煞气越来越浓郁,不知在彻底被浊煞之气吞噬后,她的一点善念是否会留存呢?
慈明双拳紧握着,眼前晕开了一片血色。净莲禅不以杀生为道,只讲一个“度”字,可现在度己不能,度人也不能。她的身躯极为僵硬,缩回到气海的圣莲佛气正一点点地被浊煞污染。风鸢看着着急,“佛子堕魔”时,她的心中的确升起一种隐秘的快感,可在得知她只为了那帮同门才如此选择的,那股快感顿时被不满驱散。
她抿着唇,紧紧地凝视着慈明,片刻后,她吸了一口气,一把抓住了慈明的肩膀,将她按入了“欢喜天地”中,此是她修行的秘法,相当于她的隐秘天地,在欢喜天地中,一切外在都会消散,只余下“欢喜大道”。然而这是她的根本之道,是她的真身所存,一旦将人拉入之后,便会结下“合欢真印”,这就让她的未来与慈明绑在一起了。
李净玉虽不修天女心经,但对惑心宫的功法还是有一定了解的,此刻见风鸢拉着慈明消失,她的面色骤然一变:“师妹?”师妹有望大道,若是能够找到合适的道侣,可事半功倍,但是拉走了佛子——这简直是要命!李净玉面色阴郁,那道悬在的长河也跟着风起浪涌。
灵山煞气滚荡,血色成泽。
就在这时候,那始终笼罩着灵山的佛像骤然间崩裂,赤色、黑色以及金色的光芒汇聚如一处,仿佛流星落下。在那异样的阴邪之气中,一道干净的气息往上拔升。一时间,所有人都抬眸注视着那道绚烂的金芒。
“玉……灵玄!”李净玉及时地改口。
纪玉棠听了她的话,顿时明了,这东西便是要取到手的菩提净水。佛相不崩裂,这菩提净水根本不会出世。难怪她要等上一等——若是佛修不堕落,哪里来的污?没有污,又何来的净?纪玉棠心中纠结得厉害,对李净玉的埋怨又多上了一层。可到底记得自己的目的,当即如同箭矢一般飞掠而去。
此刻,秦若水、蔺恒等人都被入魔的佛修纠缠着,唯有冉孤竹有余力。不等秦若水开口,冉孤竹也跟着飘然而上,北斗七星连亘成七道疾光,洒出了一连片的电芒。“阁下是妖族修士,为何要魔宗之中,趟这一趟浑水?”冉孤竹冷声道。
纪玉棠淡漠地望了她一眼,指尖一弹,数道龙雷朝着剑芒落去。她的衣袂漂浮着,衣摆上的墨鱼一下子变得生动起来,从衣服中弹出,化成了数道细小的魔龙,追逐着北斗剑意。雷光爆闪,交击之间,气浪翻滚。
那团包裹着菩提净水的金芒藏着清圣的力量,如同烈火一般灼烧着四面的污秽。纪玉棠在指尖碰触到金芒的时候,仿佛被野蜂蛰了一口,忙不迭地缩回手。
冉孤竹挑了挑眉,从容笑道:“那是佛气,至清至圣,岂是你能够触碰的?”说话的功夫,冉孤竹也不忘记催动七星剑,向着纪玉棠杀去。
纪玉棠听了冉孤竹的话,压不住眉眼间的不耐烦,她身上的龙功一转,直接化作了一条白龙。强悍的龙尾朝着那如同星云般的剑芒狠狠拍下,只听得一阵风雷炸响,那剑气星云直接被砸散。龙尾的鳞片出现了一道道剑切的裂痕,纪玉棠也不在意,运转着龙功,瞬间便恢复如初。
李净玉说得一点都不错,冉孤竹也不过如此!
她压根没有回头看冉孤竹的神情,龙爪一伸,便将菩提净水抓了过来。此刻的秦若水等人已经斩杀了入魔的修士,剑光一转,向着她的身上杀来。金光粲然的龙眼中,瞳孔骤然紧锁,几乎眯成了一条细线。最好的选择是放弃菩提净水,可这代表着她的自由!悠长的龙吟声在灵山上空回荡,纪玉棠龙身一转,往上空激窜,可秦若水的那道剑芒来得及快,其中蕴藏着一股消杀之力,显然不是出自他自己的手笔!
那剑会切断龙爪!
纪玉棠的脑海中骤然浮现了这样的认知,虽然龙爪能够再生,但那股可能会产生的痛楚却让她心中一寒。
只是纪玉棠想象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剑芒斩在了前方的一道熟悉的身影上,簪钗在强横的力量下被碾成了齑粉。
劈落的雷芒电光照亮了李净玉那双幽邃的眼,有些沉,有些疯,像是一场吞噬天地的风暴。
作者有话说:
用心以修道,非修心即道。——西游真诠?
? 46、046
天地幽沉。
破碎的金光如同流星一般坠入了那条悬在半空的长河中, 发出扑通扑通的声响。但凡入了长河之中,都被一股诡谲的力量碾碎。九颗碧海潮生珠逐渐归一,长河上方勾勒出一轮银白色的月轮, 光芒仿佛水银泻地。
像是一个漫长的寒夜, 冷雾与冰霜在四面蔓延。
“这是道域……”秦若水吃惊地望着李净玉。那条长河虽然是出自太上一脉的心法, 可在那轮幽冷的阴月之下,已然不复太上功法清正至纯的气息, 反而散发着一抹诡谲与煞气。同行之时不过是筑基, 如今已是金丹了!深深地望了李净玉一眼,秦若水极为果断地收手道:“走。”
就在这时候,一道阴柔的声音蓦地传来。
一个身着紫衣的青年修士踏着一条玄蛇, 扭动着现出了身形。他压根儿没有注意秦若水一行人,而是将视线落在李净玉身上,开口道:“天海魔宗那边要我忘情宗来收人呢, 祭月怎么将他们都杀了?”
他的声音有些刺耳, 不过也使得失神的人神思回转过来。纪玉棠凝视着李净玉的神情一变再变, 片刻后才低声道:“李净玉……你……”“还好吧”三个字卡在了喉咙,她面上憋得通红,可就是说不出。
“祭月受伤了啊?这鲜血的气息,真是让人兴奋呢。”青年修士眼中掠过了一抹异样的光芒, 他站在了玄蛇身上, 手中把玩着一支通体碧绿的玉笛,又道,“哦?这里还有玄门修士,剩下的, 便交给我吧。”
笛音一响, 玄蛇如同箭矢一般向着前方冲着, 强横的尾巴打落在了地面上,顿时裂开了一道道如蛛网般的痕迹。那青年男修缓慢地靠近了李净玉,他的面上笑吟吟的,可一双眼却是如同蛇一般冰冷阴毒。
“滚!”李净玉对这忘情宗修士并没有好感,猛地一拂袖子,将他荡开。纪玉棠眼神一沉,也转向了那青年男修。
“这是祭月新寻觅的道侣么?一身磅礴的龙息,想来会很威猛嘛——”青年修士拖长了语调,暧昧地调笑。纪玉棠身上的龙威蓦地爆发开,如同洪流一般向着青年修士以及被他操控的玄蛇冲去。龙乃鳞虫之长,掀天的龙威使得玄蛇动作迟缓,而青年修士的面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祭月,你看看你带出来的是什么人,难不成还要帮助玄门修士不成?”青年修士又道,见没有理他,他又笑了笑道,“诶呀,这群贼秃驴可真惨,门中的元神境修士喂养了魔神,弟子们也身首异处。入我魔门多好啊,当个自在欢喜佛。不然,白白地糟蹋了南疆这么个好地域呢!”
李净玉面无表情,可玄门一众听得心中发寒。果真是魔门的计划!他们恨不得将魔门的弟子千刀万剐,可一想自己的处境,又打消了自己的念头。一边与玄蛇激斗,一边向着后方飞退。按理说,他们不该是这金丹男修的对手,可李净玉的道域尚未解开,在那一轮冷月之下,不管是玄门还是魔门弟子,都遭到了太阴之气的压制。
青年修士见秦若水一行人退走,他也不追逐,而是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望着李净玉。“祭月身上的太阴之气更为浓郁了,若是不得中和,恐怕会走到另一个极端呢。就是因为如此,祭月才找了个龙族的小白脸么?我魔门之中修至阳功法的修士不少呢,你都不考虑考虑他们的么?他们可是想当祭月的入幕之宾想疯了,祭月真是无情啊。”话语才落下,便见一道盘桓的龙影自浩浩荡荡的长河中飞掠而出。原本盘着身躯嘶嘶叫着的玄蛇瞬间倒飞了出去,砸在了地面上,整个儿深陷了下去。青年修士与玄蛇灵感互通,此刻被那强横的法力一撞,口鼻处顿时溢出了鲜血来。
李净玉冷冷地望着他,讥诮一笑道:“曲化成,不想活了吗?”
被称为曲化成的魔修面色一变,他恨恨地望了李净玉一眼,放狠话道:“今日之事,你要在天海魔宗前给个交待!”说着,身上逸散出了一道黑烟,将人包裹着遁离。
天地间倏然间沉寂了下来。
冷月无声地照亮了一片狼藉的灵山。矗立的金殿在法力下崩毁倒塌,一座接一座的,只剩下了满眼的废墟。而原本在灵山修行的佛修,此刻无声无息地躺在了血泊中,再无生气。
李净玉没有管散乱的长发,她轻飘飘地落在地面,眉眼间满是森然而骇人的戾气。垂落的指尖淌着血,悄悄地滴落在地面,顿时与血泊混迹在一处,分不出敌我。
“魔门用整座灵山饲养魔神祝融?”纪玉棠望着眼前的惨像,吸了一口气。
李净玉转头望向了纪玉棠,她一挑眉,眼尾勾起了几分妩媚与妖异。“是天海魔宗与忘情宗,或许还要加个擎天教?”她歪了歪头,微微蹙起的眉头仿佛在思索。
纪玉棠嗤笑了一声,她的视线在李净玉的指尖停留了片刻,讥笑道:“不都一样么?”
“不一样。”李净玉摇了摇头,认真地应答。惑心宫虽然是魔门之一,但是与魔门怎么能够等同呢?就像如今的净莲禅不等于整个仙门一样。要说惑心宫做了什么,那就是不愿意以自身的功法解开净莲禅这群秃驴的“执”,或许有人暗暗催动一切,可根植于深处的还是“自我之执”,看净莲禅不也有正常的人吗?
纪玉棠沉着脸,她当然知道不能够完全怪到魔宗身上,可身为玄门的修士,她有自己的立场。将取来的菩提净水上的金光抹去,抛到了李净玉的怀中,沉声道:“我自由了。”
水潮猛地往上一卷,将菩提净水收束其中。李净玉伸手拨了拨散乱的发丝,微笑道:“那么,你现在要离开吗?”
纪玉棠反问道:“不然呢?”
李净玉闻言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她捂着心口,故作伤心道:“我救了你,你便是这般待我的?”
纪玉棠无法反驳,她眉头紧拧起,眉眼间的浮躁清晰可见。李净玉见状,眼中的笑容一闪而逝。她捂着唇轻咳了几声,鲜红的血顺着指尖淌落。
血迹如洒落的寒梅,触目惊心。在恢复魔性之后,李净玉的衣裳都是深色的,被鲜血洇湿之后,极难看出。纪玉棠眼皮子疯狂跳动,眼见着李净玉身上爆开数道剑气,她终究是认不出,往前一步将她摇摇欲坠的身躯接在了怀中。
“看来你还是有点儿良心。”李净玉抿唇一笑,她抬起那只干净的手,轻轻地拂过了龙角。
纪玉棠打了个激灵,不管被李净玉触碰多少次,都难以压制那股颤栗的、过电似的感觉,她的身躯有些发软,强撑着站稳身形。她低头望着李净玉,沉声强调道:“送你回去,之后我们两不相欠。”
李净玉抓住了纪玉棠的衣襟,眨眼道:“可我师妹还没有出来。”
纪玉棠听了她这么一说,才猛地发现不对。莲花池对面空空荡荡的,不仅仅是风鸢,就连佛子慈明也失去了踪迹。她愣神片刻后,拧眉道:“兴许是先走了。”
李净玉摇头道:“没有,师妹进入了欢喜天地。”见纪玉棠满脸不解,她又支起了身子,凑到了她的耳边低低解释,末了又呵了一口气,暧昧道,“你要进入试试么?”
纪玉棠神情大变,面色绯红。她下意识地甩开了李净玉,可李净玉早知道她会有如此反应,牢牢地钳制住了她的双手,那姿态哪有先前病弱憔悴的样子?纪玉棠先是看看被锁住的双手,再看看李净玉的笑脸,她变色道:“你没事?!”
李净玉拨了拨刘海,笑盈盈道:“我当然没事。就凭秦若水他们也想伤我?”她的语音微微扬起,末了藏着几分嘲讽与讥诮。纪玉棠看着她的神情,心中凉了半截,紧接着浮现的便是懊恼和愤怒!她凶横地望了李净玉一眼,双手上龙鳞一闪,猛地掀起了一阵罡风。她并不打算伤人,只想以“天龙裂”从李净玉的手中挣脱出来,哪里知道她宁愿强吃一击,也不肯松手。
“你到底想做什么?”纪玉棠恨恨地望着李净玉,又气又急。
李净玉吃吃地笑着,她凝视着纪玉棠,慢悠悠道:“我也想知道呢。”玄门修士讲究自我修持与节制,可她一个魔宗修士管那么多大道理干什么?自然是率性而为了。
纪玉棠的心像是被火燎了一通,她的视线幽沉,那双原本看着与人族无二的眼眸,此刻泛着淡金色的光泽,瞳孔几乎竖成了一条直线。她回忆着曲化成的话语,认为自己想到了某种可能,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放缓了语调,咬字清晰:“你要化解身上过重的太阴之气?”没等李净玉接腔,她又道,“你一定要与我双修?”
对于纪玉棠的“主动”,李净玉的面容上终于闪过了一抹讶异,不过这抹真实的情绪就像是昙花一现,瞬间便消失无踪。她弯着眸子,笑容灿烂,故作大方地应道:“是呀。”
“就算我是你妹妹的‘未婚妻’,就算按照关系,我该叫你一声姐姐?”纪玉棠神情很平静,完全看不出是怒极的模样,只能够从那极为反常的话语中看出些许端倪,“那你的欢喜天地呢?”
李净玉:“……”她又没有修那些功法,哪里来的欢喜天地?-
灵山外。
秦若水一行人一路奔逃至百里开外,才在林子里停下休憩。
“怪不得玄门弟子都不入魔宗地界,原来这般危险。我们先前将他们看轻了。”蔺恒苦笑了一声,哪里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
“毕竟是对方的主场。”颜首夏接过话道。顿了顿,她又道,“灵山的事情如何处置?他们有在外的弟子吗?”
“不太可能有。”秦若水皱眉,思忖片刻道,“净莲禅修士基本在南疆走动,并不像杀生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冉孤竹语调忽地上扬,她转向了秦若水,一双眼中满是惊喜:“有回讯了。”她联系的是冉家人,可王神玉是太元道宫的,代表着这事情已经被道宫知晓了。见众人的视线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她道,“道宫那边要我们不要管灵山,而是尽力将纪……纪玉棠带回。”冉孤竹有些困惑,不知道为何太元道宫也关注到了纪玉棠。
“灵山之事,一句话就没了?不打算向魔门讨公道?”蔺恒惊诧道,他的话音才落下,怀中的通讯符也有了动静,抬手打了个法诀,周克殷的面庞缓缓地出现在眼前。蔺恒神情一正,忙不迭抬手一拜道,“弟子见过恩师。”
周克殷摆了摆手,道:“灵山之事为师已经听说了,此事以你们之力无法解决,便不要去管了。我玄门修士落到魔宗手中的人不少,若是有可能,你便将他们带回。若是不成,自行回来,要保全自身性命。”
蔺恒立马应道:“是。”顿了顿,又忍不住问道,“师尊,灵山为何会陷落?我仙门为何在之前一无所知?”
周克殷一脸威严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也没等到蔺恒应声,直接将身影化散了-
琅嬛仙境。
周克殷负手站在了游廊中,他眯着眼,掩饰住了眸中的深思。
“冉师兄,对于清洵道友当年的计划,你知道多少?”周克殷沉声道。
冉竞日缓慢地踱步而出,他叹了一口道:“不知。”片刻后,他面上流露出一抹恍惚与歉疚,“都怪在下无能,没有料到她会在九州上空设下‘天地棋盘’。如今我等皆是盘中子,不能够准确地推演天机,甚至连魔门的十二魔神桩计划都不知晓。”
“这件事情也不怪你,谁能想到清洵道友她对……会这么大。”周克殷的语调有些含糊,他转身望着冉竞日,又道,“不过并非是针对我玄门的,就连魔门那边也不知道我等的计划。当务之急,是将人从魔门带回了。十二魔神桩显露,魔祖势必会归来,我等也要做好迎接太上的准备。”
冉竞日点点头,应道:“这是自然。”
周克殷想了一会儿,又道:“冉师兄,双生子中,能确定是哪一个么?”
冉竞日沉声道:“天道变机,实在是难以揣测,让她们归一便成了。”
周克殷没有接腔,良久,才深深地望了冉竞日一眼-
灵山中。
李净玉和纪玉棠等待了半个月,风鸢才一脸苍白地从欢喜天地中遁出。
在看到盘膝坐着的李净玉,她先是吓了一大跳,片刻后才讪讪一笑道:“师姐,你还没有离开啊?”
“你这模样,我能离开吗?”李净玉望了一眼风鸢,似笑非笑道,“我倒是不知,在欢喜天地中修炼要这么久。”
风鸢眼神有些飘忽,掩着唇轻咳了一声,她道:“灵山……没有其他人过来了吗?”
李净玉漫不经心道:“天海魔宗和忘情宗都来人了,只不过都被我打发了。”他们已经将魔神祝融带回去了,至于这灵山的归属,那不就是能者多得吗?不过这回天海魔宗出乎她的意料,竟然没有继续追究,按照以往的习性,非要纠缠上那么三年五载的。或许是有其他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想至此,李净玉的眸光又变得幽沉起来。
“既然出来了,那便回惑心宫吧。”李净玉没有多问佛子的事情,风鸢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惭愧,她不想违抗李净玉的话,忙不迭点头道:“好。”
“既然你有同门同行,那我就不奉陪了。”纪玉棠的语调僵硬,那日说出了“双修”的话语后,李净玉便没有应了,谁也没有提起,但是她自己的心中长出了一个疙瘩,怎么也消除不了。她看着李净玉,总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她既怪李净玉,又怨自己的失控。
“不着急,我到时候送你出南疆。”李净玉道,望了眼面色冷沉的纪玉棠,她又哼了一声道,“你不会以为靠你的修为,可以安然无恙地从我魔门地界离去吧?”
纪玉棠想了想,低低地应了一声。
龙池之中尚有龙脉精华没有炼化,就这么离开魔宗,似乎是得不偿失了。
李净玉眯着眼,对纪玉棠的“听话”极为满意。在离开灵山之前,她于四周设下了一个阵法,虽然说缥缈无迹的灵山已然因堕落而崩毁大半,可到底是一处洞天福地。他们魔修消受不起,可玄门之中多得是有人愿意接下。况且那佛子……还在风鸢的欢喜天地中呢。
才回到惑心宫,李净玉便接到了一道来自恩师的法旨,她将纪玉棠安置在了祭月洞天中,自己则是匆匆忙忙地前往法殿。
这回灵光湛然的身影并非在天女像上显现的,而是立在了跟前。但由于金丹与天人境修士之间有极大的差距,李净玉仍旧觉得那横亘在前方的距离犹如银河。
“结丹了。”槐晚秀的语调轻柔。
李净玉点点头。
“比我想象的要快一些,你其实可以放慢步调。”槐晚秀又道。
李净玉摇头道:“不想再等了。”
槐晚秀见状也不再劝,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良久之后才道:“再过一年,魔道元会便要开启了。天海魔宗那边会陆续收回放置在九州的魔神,将它们扔在祖源魔海中蕴养。这是一个机会。被强行收回的魔神并不强悍,远不到魔神之躯。这回魔道元会会选择十人进入祖源魔海,美其名曰;接受魔祖的灌顶。哈——”槐晚秀短促地笑了一声,眉眼间满是嘲讽。
李净玉闻言认真道:“弟子知晓了。”
槐晚秀应了一声,她又道:“当初你的母亲并没有多说太多的事情,怕引起天机的动荡。但从她的选择来看,你要远离太上三脉的弟子。魔宗这边指望魔祖复苏,那玄门那边一定会有相应的计划。”
李净玉敏锐道:“跟大道之心有关吗?”
槐晚秀应声:“我不知道。天机大势已经很难推演了,道在何方呢?”她的声音一下子就变得幽渺了起来。
李净玉有些恍惚,在槐晚秀的身影消散之前,她隐约听见了一句:“若是还有机会,可去趟北海。”北海龙宫?李净玉心念一动,想到了先前在龙宫城中龙主的态度,隐隐觉得她同母亲有莫大的关系-
祭月洞天。
再度回到了此处的纪玉棠已经没有最开始时候的不自在。
李净玉大体上是遵守诺言的,到时候会将她送出南疆。离开之后,不论如何,她都不会进入这鬼地方了。纪玉棠心念浮动,视线在空空荡荡的洞府中转动,可能是化龙功之故,使得她沾上了龙族的部分天性,譬如此刻,就觉得洞府清寂起来,像是缺了点什么。
不过她如今身无长物,自然是不能用来点缀洞府的。兀自转了一圈,索性化作了一条银龙沉入了龙池之中,运转着功法炼化这龙脉精华。上次险些走错道,这回纪玉棠提起十二分警惕,在炼化龙脉的时候,始终将一抹神思寄托在《道德天书》上,保持自身之道的纯粹。
李净玉回来的时候,纪玉棠已经沉浸在修炼中了。她察觉到动静,但也只微微掀起了眼皮子,并没有细看。李净玉则是凝视着她的话,心中反复地思量着槐晚秀的话语。魔祖复苏,契机在十二魔神桩以及寄体上,那么太上归来,又是靠什么手段呢?母亲身为太始宫传人定然是知晓太上之事的,她原应该支持此事,可最后却是堕入了魔道中,是因为抗拒那件事情吗?难不成同她或者冉孤竹有关?或许跟她的关系大一些吧,要不然母亲怎么会在她身上种下太阴之煞?这是一条与太上的“健”相冲之道。
李净玉想不出所以然来,最后只能将念头暂时压下,而是将心思放在了魔道元会上。天海魔宗作为魔祖真正嫡传的一脉,有着祖源魔海,唯有在魔道元会之后才会开放。进入祖源魔海的魔修会得一丝魔祖法念灌顶,就算是一只猪也能够修到元神境。当然,能够在魔道元会中取得胜利的,也不会是泛泛之辈。要想在魔道元会上拿到魁首,在此之前,得让“太始渊天神水”修至圆满。心念一动,那被水潮包裹着的菩提净水便被推了出来,李净玉轻呵了一声,心思一沉,便开始运转功法祭炼菩提净水。?
? 47、047
幽幽的冷月光芒照彻整个洞天。
偌大的龙池中, 在龙脉精华散入其中的时候,忽地掀起了一阵阵波澜。潜伏在其中的白龙身躯不停地成长,几乎将整个龙池塞满。此刻的纪玉棠神意沉浸在了渺渺的道中, 残余的意识能够察觉到龙池的境况, 可腾不出心力来闲置自身。
清凌凌的水在地面上流淌, 向着洞府外间卸去,但由于李净玉下的禁制, 整个洞府处于封禁的状态, 唯有天地元炁能够自由往来。溢出来的水流在洞府中积蓄,慢慢地上涨,几乎与床榻齐平。望着似是整个洞府都演化成了一片水泽。
纪玉棠不修持法力, 她按照化龙经中的指引,越过了本命真元这一步,借着龙脉精气内炼龙丹。一股高邈的玄异在她的身躯游走, 从气海到绛宫再到泥丸宫, 最后又沿着脉络缓缓地落回到了气海。龙丹生成之后, 以力道之身来看,自然是已经摘取到了人仙道果。可纪玉棠追逐大道并不是为了与天地同化,她与九州修士一般,求得是一种超脱。
泥丸宫中《道德天书》逐渐显形, 按照李净玉的话, 这本太上道经虽然不修法力不结丹,可实际上以太虚为鼎、太极为炉,求得清静与无为,从而生成道果。纪玉棠要做到这一步, 只能够使自己的心思纯洁无垢, 任由本心而动。若只是单单修这一法, 无所拘系,然而她的身上兼之有龙功,不曾被大道消磨的龙性便成为她的本源灵性之一。这恰恰使得她进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
庞大的龙身在内炼出龙丹之后重新缩小,不到一丈长。她不知道自己在何时从龙池中游出,此刻正停留在李净玉的跟前。她眯着眼望着因李净玉行功而浮现的弯月,一双龙瞳中闪烁着莫名的渴望。此刻的一切都由本心主导,故而在她尚未发觉的时候,她已经主动缠上了李净玉,运化她身上逸散出来的太阴之气。
可这逸散的气息对她而言有些不足够,她想要更贴近一些,想要更为本源的力量,使得体内的阴阳重新归于平衡。
龙身窸窸窣窣地动,将李净玉的法衣卷得乱七八糟的。纪玉棠的意识仿佛从身体之中抽离,她看着李净玉,蓦地回忆起在龙宫中发生的事情,细小的白龙自袖口钻入,坚硬的鳞片刮擦着细嫩的肌肤,留下了一道道红痕——如果能够化成人形,此刻的面色一定是赤红的。纪玉棠赶紧将浮动的思绪从脑海之中驱逐出去,可那该死的本心仿佛没有接到她的信号,变得更为躁动。
在这般情况下,李净玉不可能不醒。她一直合着眸子,但是五官却极为灵敏,原本想要看看纪玉棠准备做什么,可没想到一个迟疑将自己推到这般的额境地。眼睫颤了颤,她终究是睁开眼。
对上的是一双金色的龙瞳,其中并没有任何的情绪,冷冰冰的,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不在眼中。李净玉眉头一蹙,她垂眸看着自己此刻的样子——衣裳虽然乱,但好在还都在身上。这条失去了神智的龙缠得还不算紧,她能够轻而易举地从中挣脱。可就在她这个念头一起时,那悬停不动的龙有了新的动作。那粗壮的龙身一松一紧,却是逼着她躺在石榻上。
李净玉望着没有情绪的白龙轻笑。
若只是修龙功尚不会失去神智,或许是太上根本经的冲撞?此刻被本心主导,那纪玉棠的本识缩在哪一个角落?李净玉没有开口,她躺在榻上,仍有白龙在她的身上扭动,恍惚中,她感知到了白龙对太阴之气的渴望。轻呵了一声,李净玉当真懒洋洋地祭出了碧海潮生珠,释放出一缕缕本源之气。
白龙迫不及待地吸摄炼化。
李净玉的眸光一下子变得幽沉深邃,她凝视着白龙低笑道:“但愿你不会后悔,不过此刻的话,后悔也来不及了。”
纪玉棠:“!!!”这根本不是她的本心。
在李净玉话音落下后,碧海潮生珠便没入了洞府的水泽中。一轮银月缓慢地在水泽上方升起,洒下了柔和的银灰。那一丝丝收敛的太阴之气瞬间便充斥着整个洞府。白龙低鸣了一声,蓦地松开了李净玉,猛地钻入了水中,去追逐那一抹碧海潮生珠。
李净玉注视着那片水泽,她的面颊有些苍白,额上流淌着细密的汗水。她强撑着酸软的身躯,倚靠在了墙壁上,默不作声地凝视着那一条白龙。此刻她做的其实是将自己泥丸宫中的神宫显化,任由那一条白龙探寻。但凡是太阴之气,都是她的本源力量,是她身躯的一部分。
白龙在这片水泽中如鱼得水,极为逍遥自在。她不费吹灰之力便衔住了那一枚碧海潮生珠。但是此刻的白龙身上出现了几分茫然,它慢慢地又被那轮弯月所吸引,在犹豫片刻后朝着那轮圆月飞去,仿佛要彻底地冲入其中。
纪玉棠能够感知白龙的状态,自然也能够借着龙瞳看清楚李净玉的神情。
汗水打湿的发丝贴在了额上,衣襟散乱,露出了一截精致的锁骨,再往下便是那无边的春色。她的面色绯红如桃夭,眼尾撩着一抹绯意,可那幽邃的眸子中藏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是从那暧/昧的图景中抽离。
“双、双、双修——”纪玉棠被吓到了,还是她的“本心”主动地缠着人家。
但是她不明白李净玉为何愿意,这是她的洞府,难道她没有解决的办法吗?
纪玉棠有些焦急,可那“本心”压根不会理会她,在闯入了那轮圆月中,充沛的太阴之气调和着龙气带来的刚猛与阳气,使得那股子躁动被压了下去。本心逐渐地平和,而那股纠缠在身上的太阴之气逐渐地退去。显化的月轮逐渐地黯淡,在纪玉棠的注视下一点点地隐去,化作了一道流光没入了李净玉的身体中。
纪玉棠望了一眼,仿佛被火焰烫了一下,忙不迭缩回了视线。
片刻后,她没忍住又朝着李净玉瞥了一眼。她仍旧保持着最初的姿势,眉眼间勾着一抹绮色,化去了往日的虚假。她半阖着眼,仿佛精气消耗过度,无以支撑。纪玉棠心中羞愧难当,她恨不得躲入龙池之中。可那点儿“道德感”驱逐了她的躲避行为,让她化作了人身。从龙池中被退挤出来的水潮退去,而纪玉棠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了李净玉。
听到了脚步声的时候,李净玉微微睁眼,她注视着纪玉棠,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容。
“我、我——”纪玉棠结结巴巴地开口。
李净玉没有说话,直到她近在眼前,才忽地伸手拉了她一把,将她按在了怀中。
“真龙果真是滋补,尤其是结了龙丹的天龙。”李净玉笑眯眯地开口道。
纪玉棠悚然一惊,她被一股强横的力量压制着,身体和思绪都像是上了锁。良久之后,她口中才突出了一句:“你怎么知道的?”话音落下,她面色大惭,满是窘迫。
“自然是尝出来的。”李净玉漫不经心地开口,她伸手拨了拨纪玉棠的发丝,垂眸凝视着那满是错愕和纠结的眼,放柔了声音道,“龙角。”
一股无名的怒火陡然间攀升,纪玉棠咬着下唇死死地望着李净玉,脱口道:“不要!”李净玉是魔修,她怎么能将她当作寻常人看待?她推了李净玉一把,可没能将自己从她的怀抱中解救出来。深吸了一口气,纪玉棠道:“你松开我!”
对上纪玉棠眼中喷涌的怒焰,李净玉仍旧是一派从容,她似笑非笑道:“方才也不知道是谁缠着我,隔着衣裳,恐怕都留下道道红痕。”
“那不是我!”纪玉棠气急败坏道。
李净玉点点头:“嗯?”看纪玉棠脸色好转了几分,她又笑道,“是你的本心,是的本源之力。”她贴了贴纪玉棠的面颊,呵了一口气,慢条斯理道,“怎么样?访月的感觉如何?”
“你你你——”纪玉棠气得不轻,最后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不要脸!”
李净玉“呵”了一声,她主动松开了纪玉棠,打量着她半晌,才道:“你难道没有获得好处吗?”
纪玉棠抿唇,神智回笼,意识到这件事情是自己理亏。她眼神闪躲着,不肯再看李净玉,而是道:“你什么时候送我出南疆。”
“原先打算是近些日子,可现在——”李净玉睨了纪玉棠一趟,拖长了语调。
“现在怎么样?”纪玉棠沉着脸道,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满是不安。
李净玉挑眉:“你对我做了这般的事情,还想一走了之吗?”
纪玉棠心中一软,然而想到她之前的态度,立马笼罩着一股郁气。她抖了抖眉毛,讥讽一笑道:“你不也是乐在其中吗?”
“是啊。”李净玉似笑非笑地望了纪玉棠一眼,又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在留在祭月洞天,我们可好好享受一番。”
纪玉棠:“……”她心中浮起了一抹无力之感,对上了李净玉的视线,又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李净玉没有答话,她偏着头,沉思了许久才道:“听说过魔道元会么?”
纪玉棠摇头。
李净玉简略地解释了一番,望着纪玉棠道:“我要拿魁首。”
纪玉棠望着她,不理解道:“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净玉双手交叉,撑着下巴道:“不是说了吗?你的龙气很滋补,可助我提升功行。而且在这过程中,你也能得到好处不是吗?你那本心可是恨不得停驻到我的月宫之中。”
“有一便有二,你还在害羞什么呢?”
纪玉棠气得不轻。
这像是一个人能说出来的话吗?不对,她是魔修,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根本不算人!
“要是我不愿意呢?”纪玉棠竭力地平复自己的怒意,故作冷静道。
李净玉扬眉一笑:“那我只好去找其他人了。”
纪玉棠原以为会威胁她,已经做好了“不屈”的准备,哪里想到会是这样的一句话。恍若重锤在她的脑袋上敲击,她耳中嗡嗡嗡作响,良久才回过神来。她注视着李净玉——方才一番闹腾使得她的衣襟散得更开了,清光下的肌肤莹莹如玉色。“我、我、你、你——”纪玉棠干巴巴地开口,可怎么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李净玉却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她伸手抽去了簪钗与束发的缎带,如云鸦般的长发倾泻在了肩头,她拢了拢衣襟,慢悠悠道:“秦若水一行人从灵山逃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落在了魔修的手中,当真是可怜人呐。不过就算是成功逃脱了,他们也不会离开南疆吧?毕竟没拿到无情书,也不曾将你救出去呢。”
纪玉棠收回了视线,她拧眉道:“你想怎么样?”
李净玉不答,反问道:“想离开惑心宫吗?”
纪玉棠冷笑道:“想得快要发疯了。”
李净玉朝着她招了招手。
纪玉棠咬唇,生怕又被李净玉给骗了。冉家的这对姐妹,同样的面容,同样的让人讨厌!
“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李净玉摆了摆手。
僵持了片刻,纪玉棠不情不愿地挪动了脚步,她的双手环在了前胸,满眼防备地盯着李净玉。
李净玉有些好笑,她掩饰住了眉眼间的情绪,淡淡道:“你想离开可以,让我在你的身上种下咒术。”
纪玉棠恼道:“你当我是傻子吗?”
李净玉困惑地望着纪玉棠道:“怎么会呢?就算你不愿意,我也可以下手。”
纪玉棠:“……”身为阶下囚的觉悟再度浮了上来,她拉着脸,很是不满地瞪着李净玉。
“这咒术自然不会要你的命。只是——”李净玉瞭了纪玉棠一眼。
“只是什么?”纪玉棠耐着性子问道。
李净玉慢悠悠道:“只是你日后不能同别人双修了。”
仿若惊雷在耳畔炸响,纪玉棠又急又气,她是疯了才会听李净玉说这些话!身形一转,她猛地化作了龙身,沉到了龙池之中。任凭李净玉怎么呼喊,都不再应声。
李净玉轻笑了一声,也不再理会纪玉棠,而是继续祭炼菩提净水。
一个月后。
李净玉身后水潮滚荡,她整个人在朦胧的水汽中,仿佛仙人高邈不可攀。她修习的功法特殊,如果不是她刻意地使出,很难看出魔修的浊煞之气,等到“太始渊天神水”祭炼而成后,更是幽渺玄奥,仿佛太上真传。将周身的水潮一收,李净玉走到了龙池边,慢悠悠道:“你来南疆这么久,不曾见识过我魔宗的魔城吧?我今日要去无妄城一遭,你留着看守洞府?”
哗啦啦一声响,银色的龙蓦地从水池中冲出。一双炯然如日月的金瞳盯着李净玉,恼怒道:“我不是你的看门妖兽!”
李净玉唇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谁会同看门妖兽双修呢?”说着,向着纪玉棠伸出了左手。纪玉棠与李净玉僵持片刻,化作了一条细小的龙卷在了李净玉的手腕上。要不是李净玉,她压根不用保持龙形这么久!一切生灵入道都以人为参照,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人!
李净玉假装不知道纪玉棠的那点儿怨念,她一捋袖子,将小白龙藏住,便从容地离开了洞府。
道上的同门见着她便打招呼,李净玉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直至碰见了面色红窘的风鸢。
“大、大师姐——”风鸢看着李净玉,总有些气短。
李净玉一挑眉,笑道:“我以为你会住在欢喜天地中。”
苡橋 风鸢眼神飘忽。
李净玉没等她开口,便伸手一抓,将一座掌中山抛到了风鸢的手中。“此是解开灵山禁阵的法印。”李净玉道。
风鸢神情一凛,忙不迭伸手接过,肃声道:“多谢大师姐。”
李净玉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与其说给风鸢,倒不如说是将灵山还给净莲禅佛子。
纪玉棠感知着四面的气息,等到无人的时候才从李净玉袖中探出头,嘟囔道:“你会有那么好心?”
李净玉笑道:“入魔的佛子不会被八——哦不,是七大仙门承认,我只是瞧着她可怜,不忍她连灵山都失去了。”
纪玉棠:“……”她抓着李净玉的衣袖,不理会她的话。
南疆无妄城,是魔门少有的魔城之一。魔门修士的习性与玄门截然不同,并不会在某一处久留,他们需要的东西都会悄悄地去玄门地界去取,毕竟魔修们大多不事生产,只知晓劫掠,没有那份经营的本事。
纪玉棠在书籍上看到过魔城的形容,尤其是这座名为“无妄”的魔城,毕竟是从属于惑心宫,“醉生梦死”是最为贴近的四个字。纪玉棠其实不大喜欢,可等到了地界,便忍不住偷偷地探出脑袋来观看。
街道的布局与凡城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一来不见凡人踪迹,二来到处都是吵吵嚷嚷声。两侧的铺子门打开着,时不时传出叫骂,偶尔还飞出几道身影,重重地砸落在地,留下满地的鲜血。一开始纪玉棠还被吓了一跳,可等走了半条街,她便麻木了。“醉生梦死”四个字是混沌和沉沦,而这无妄城似乎连这四个字都配不上。
“很乱是吗?”李净玉唇角上扬,心情愉悦。
纪玉棠:“……”作为惑心宫的祭月圣女,作为无妄城的半个主人,看到这种景象,值得高兴吗?或者她本人也是乱中的一个。就在纪玉棠胡思乱想的时候,李净玉脚步一拐,进入了一家客栈中。
乒乒乓乓中夹杂着凄厉的惨嚎,尖利的声音不绝于耳,纪玉棠屏蔽了这些声音,视线落在了坐在中间喝酒的魁梧魔修身上——这是一个熟悉的面容,似乎是擎天教的韦复命?
“祭月不愧是我魔门中的英才,修为进境一日千里。”韦复命一眼便望见了李净玉,他的语调轻佻,并不见恭谨。原本在李净玉入了客栈中黏在她身上的视线,在听见“祭月”两个字的时候顿时消散无踪。他们虽然贪恋惑心宫的女修,但也知道什么人不可招惹。
“连韦师兄都能入金丹境,我为何不能呢?”李净玉勾唇一笑。
韦复命闻言面色微变,他眯着眼打量着李净玉,暗中思忖她的修为,眼中掠过了一道嗜血的光芒。片刻后,他对着李净玉道:“先前我在无启山附近见着一个与祭月相似的人,我还以为祭月投靠了玄门了呢。”
“韦师兄这是哪里话?”李净玉故作诧异道,“只见过仙门堕魔,可不曾听说魔入玄门的。怎么,韦师兄对此抱有一切希冀吗?”
“咚——”一声响,酒杯被韦复命砸在了桌面,顿时四分五裂。韦复命冷笑了一声,又道:“听闻祭月杀了我魔门同道?”
“韦师兄是指郑真人?”李净玉故作困惑。
韦复命冷笑道:“天海魔宗的人还没找你算账吗?”顿了顿,又道,“也是,他们现在忙着与玄门斗智斗勇。不过等到魔道元会——”韦复命望着李净玉“啧啧”两声,“希望祭月不要被他们拆骨入腹才是。”
“天海魔宗也只有这点本事了。”李净玉拨了拨发丝,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天海魔宗的讥讽和鄙夷。韦复命一听也知道“吃人”的勾当,他眼中同样闪过了一抹厌恶之色,片刻后,他又问道,“祭月不在惑心宫中修持,来无妄城做什么?”
李净玉笑了笑,道:“自然是散散心。”
“哦?”韦复命眼神变了,他暧昧一笑道,“不只是何等人才能成为祭月的入幕之宾?”
李净玉从容道:“自然是不亚于太上传人之辈。”
韦复命神情一凛,笑道:“祭月的野心可不小。似乎有为太元宫传人便在无妄城中?不过无妄城乃是惑心宫所掌,想来祭月比韦某更清楚才是。”
李净玉笑了笑,眸光一片冰凉,她越过了韦复命,径直地走向了客栈里头。
纪玉棠一直在偷听李净玉和韦复命的对话,此刻听说玄门修士的下落,心中一急,她先是传音给李净玉,结果对方一直不答,恼怒之下,在她的手腕上轻轻地咬了一口。
“你就不能安分一些?”李净玉按住了左手腕,淡然传音道。
纪玉棠:“你来是为了截杀颜师姐他们?”
李净玉怪道:“怎么会呢?我要是想杀他们,有的是机会,我只是来散个心。”
纪玉棠一脸狐疑。
“散心”两个字听起来很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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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心”这两个字怎么看都与李净玉的关系不大。
她要怎么散心?为什么需要散心?这座乱糟糟的无妄城能散心吗?还是如韦复命所说的那样, 准备在城中找个双修的对象?想到这一点,纪玉棠的心中浮现了一股莫名的不快,她瞥了李净玉一眼, 可未曾从她的脸上看到熟悉的淡笑, 她的视线落在了客栈外, 似乎在……看些什么?!
纪玉棠忍无可忍道:“你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
“不是说了吗?”李净玉垂眸,她摸了摸贴在了腕上的冰冷鳞片, 勾唇一笑道, “带你来散心。其实你不用一直缠在我身上的。”
她说得明明是她自己要散心好吗?什么时候与她纪玉棠有关系了?不过既然能够显化成人形,纪玉棠也不客气了,从李净玉的手中滑了下去, 也不管客栈里的魔修,直接显化出的人身。
“你不尝一尝魔城的酒?”李净玉挑眉道,她的红唇沾染了一抹酒渍, 瞧着有些亮、有些远。纪玉棠拧眉, 压住了飞舞的神思, 她低头望着桌上的酒,哪里敢喝?谁知道会不会藏有害她入魔的东西,谁知道会不会有咒术?
李净玉倒是垂眸安静地喝酒了,然而纪玉棠却心神不属。她的眸光时不时落在了窗外, 眼中藏着几分焦躁。她想要知道李净玉到底在看什么, 同时也想寻找颜首夏一行人的踪迹。
“你很不安。”李净玉慢悠悠地开口,她叹了一口气道,“原来与我在一起,会使得你这般不快乐。”
倒也不是。
话到了唇边, 又被纪玉棠压下了下去。她沉沉地望着李净玉, 冷笑一声道:“你竟然也知道这点吗?”
李净玉捧心, 故作伤神道:“真是让人伤心。” 片刻后,她又道,“既然你不愿意与我一起,那你就自己走走吧。”
纪玉棠狐疑。
她实在是难以相信李净玉会有这么好心。在相处的这段时间,她已经领教了这位的反复无常,她大概同其他魔修也是没有区别的。
“你当真要放我走?”纪玉棠率先出口询问。
李净玉撑着下巴,她的眸光一转,眼尾勾起了一抹风情。手指绕着杯盏而动,她轻笑了一声,语气软侬,仿佛情人间的低语,只是那话中的意思让纪玉棠很是不快。
“你在想什么呢?怎么可能?”
是了,根本没可能,这分明是她的奢望。
纪玉棠抚了抚额,有些无奈。半晌后,她又问道:“那你不怕我一去不回吗?”在李净玉那双充斥着笑意的双眸中,纪玉棠读懂了自己此刻问话的“多余”。这里是南疆,她李净玉当然是有的办法。
纪玉棠长舒了一口气,扭头就走。就算只有片刻的自由,她也是极想握在手中。
只是在遇到了近十个魔修的搭讪后,纪玉棠没有了“自由”的轻快,反倒是深深的无奈。她当然不能够指望魔修知晓进退,这帮魔修在被拒绝了之后,往往采用强制的手段,想要将她抓住,而纪玉棠在不得已之下,只能够出手反抗。她一出手便勾起了魔修“慕强”的天性,使得上前的魔修更多。
在这一瞬间,她无比的怀念李净玉,至少有她在身边的时候,不用应对这样的麻烦。
不过这念头很快就消散了,她感知到了一股熟悉的法力波动。就在她左右追寻那抹踪迹的时候,一道淡色的光芒涌动,半空中似是忽地伸出一只手,将她推入了一个陌生的地界。
“纪道友。”
“纪师妹。”
熟悉的音调在耳畔响起,纪玉棠眨了眨眼,望向了不远处小亭子中出现的人。此刻的她并未用“灵玄”这个身份,显化的模样是她的原身,故而被颜首夏他们给认了出来。她往前走了几步,眨了眨眼,没有应声。
“师妹不要忧心,这里是蔺师兄的画境天地,与外间隔绝,他们听不到这里的动静。”颜首夏开口道。在灵山之事后,他们没有离开南疆,而是寻了一个僻静的山洞修炼,直到蔺恒成功迈入金丹境界。他修的是画道,凝结的是画心,在金丹之道修成后便会产生一个类似于芥子空间的地域——名曰画境。同境界的修士很难寻找画境的下落,也就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有胆气迈入无妄城。
“原来如此。”听了颜首夏解释后的纪玉棠一脸恍然大悟。
“师妹这段时间过得如何了?我们留在此处有个目的就是为了寻找你。”蔺恒望着纪玉棠,热情地开口道。
纪玉棠眉头一拢,抿了抿唇道:“我先前被困在了惑心宫。”不过日子也不算差吧,修为还精进了不少,就是失去了她想要的自由。
“在那位的手中能有什么好的?”冉孤竹冷冷地开口道,她打量着纪玉棠,半晌后又道,“先将她送回去吧。”
那张如冰雪般的容颜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可从她冷淡的话语中,纪玉棠能够听出对方没有丝毫的愧疚,不觉得过往是她错了。好在她对这对姐妹也没有多少指望。视线扫了冉孤竹的面颊,她望着众人摇头道:“我恐怕不能走。”
她不知道李净玉能不能发现画境,不过她不觉得自己能够轻易离开南疆。
沈藻眼神幽沉,只能想到这种可能:“她在你的身上下了禁制?”
纪玉棠轻轻地应了一声。
蔺恒皱眉道:“这就不好办了。”
秦若水想了一会儿道:“我们不是还得在南疆留一阵子吗?其实也不必着急,可以寻找解咒之法。”
冉孤竹跟着道:“无情书在李净玉的手中,我得将它取回。”说着,她的视线又定在了纪玉棠的身上,“你同她在一起,知道无情书下落吗?”
纪玉棠一愣,对上冉孤竹理所当然的视线,哑然失笑。她听明白了冉孤竹的言外之意,这是想让她回到李净玉身边,替她探寻无情书的下落?她没有回答,冉孤竹又开口道:“这是母亲的遗物,我们应当将它取回。”
听到“我们”两个字,纪玉棠面上的错愕更为明显,她不知道冉孤竹是怎么才能说出这两个字的。费了一些气力将怒意压了下去,她的脸色沉沉的,半晌后才道:“你们知道魔道元会吗?”
“魔门要召开魔道元会了?”秦若水一脸惊诧地询问。见纪玉棠点了点头,他思索了一会儿,又道,“或许这就是我们的机会,魔道元会是魔门的圣典,只要能够将它搅乱了,我们便可浑水摸鱼。”
“魔门怎么会提前召开魔道元会?”说到了后头,秦若水眼中流出了深深的困惑和不解。
颜首夏迟疑,道:“或许是为了培养精锐弟子?”
秦若水点了点头道:“有可能。这事情我得传回太元宫。”
纪玉棠:“……”她抿了抿唇,静静地听着秦若水一行人的打算,她以为这魔门盛会已经宣扬出去了呢,可现在看来知道的人并不多?连时时刻刻在魔门打探消息的秦若水一行人都不知。李净玉怎么会将这事情告诉自己?为什么在这个关头放自己行动?是故意的吗?想要借着自己将消息传到玄门处?想到了此事,纪玉棠蓦地惊出了一身冷汗。
在与众人留了联络方式后,纪玉棠便离开了蔺恒的画境。
她回到客栈的时候,李净玉仍旧坐在那一处,似是不曾挪动过。她一抬眸,对上李净玉那含笑的一瞥时,不免有些心虚,仓皇地避开了李净玉的视线。
“怎么样?逛得开心吗?”李净玉饶有兴致地开口,仿佛感知不到纪玉棠的抗拒,又继续道,“见到故人了吗?”
纪玉棠心中一寒,李净玉果真知道秦若水他们的事情,可为何直到现在都没下手?她想要问个究竟,可对上那双眼眸时,又将翻滚的心绪给强压了下去。
“你怎么又回来了呢?”李净玉的语调中听不出欣喜或者遗憾。
纪玉棠拧眉,她淡声道:“你会放我走吗?”
李净玉慢悠悠道:“如果你一去不回,我也没办法,可现在既然回来了,就别想着离开了。”
纪玉棠嗤笑了一声,不将李净玉的话放在心上。在见了秦若水一行人之后,她没来由地感知到了一抹疲惫之色,不等李净玉开口,便主动地化作了一条小白龙缠在了她的手腕上。冉孤竹不同说,言里言外都是“无情书”,至于秦若水一行人,他们也认为“无情书”是李清洵的遗物,该由冉家人保管,某种意义上算得上是“太上遗器”,可是他们忘了吗?李清洵是被冉家和太上三宫镇杀的,除了李净玉,还有其他人有资格保存这件法器吗?
回到祭月洞天后,纪玉棠蒙头修炼,只想提升自己的功行。而李净玉同样为了魔道元会作准备,没有心思再逗弄纪玉棠。期间纪玉棠与秦若水等人联络了几次,可她虽然与李净玉一道,然而不能外出,自然是知之甚少,倒是秦若水那边传来了不少太上三宫的消息。
这次魔道元会不可能会太平。
纪玉棠有些忧心,可想到自己的出身和立场,又将那股忧虑给强压了下去。
她既不给秦若水等人透露李净玉的相关消息,也不曾向李净玉告知太上三宫的计划。
于修道士而言,年岁最是不值一提的东西,一眨眼,便到了魔道元会召开的时候。
“这回我不能够带着你出去。”李净玉望了眼坐在对面石床上的纪玉棠。在龙池中的龙脉精华尽数炼化后,她便不再化作龙身,而是一心修持《道德天书》。见纪玉棠沉默不言,她又笑了笑,解释道,“魔道元会与魔祖遗痕有关,到时候我魔门的大能都会有化身出行,你很容易被发现。我想,你也不愿意被打成龙身,彻底地变成一只看家妖兽吧?”
纪玉棠睁开眼,定定地望着李净玉,冷笑了一声道:“我本来就没有去观看的打算。”
李净玉抿了抿唇道:“这样很好,你不需要过度的好奇心。”
纪玉棠沉默一阵,又道:“祖源魔海中有魔祖的遗念,进去一趟等于接受魔性的洗礼,出来的时候,你会更像魔修,是吗?”
李净玉眸光微动,她深沉地望向了纪玉棠,问道:“你在意吗?”
纪玉棠垂眸,平静道:“不在意。对了,我不会放过这个能离去的机会。”魔道元会开启,惑心宫与南疆会是最为空荡的时候,她如今功行精进了不少,又从《道德天书》中领悟了“真言”,就算是有咒术落在身上,她也有办法消磨了。
李净玉深深地望了纪玉棠一眼:“那就……祝你自由。”话音落下后,她拂了拂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洞府之中。飘拂的衣袖在纪玉棠眼前勾勒出一条红黑色的线条,渐渐地又归于沉寂。纪玉棠双眸一瞬不移地望着李净玉离去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气,将杂乱的思绪压了下去。
她自己都不得自由,管什么旁人的死活?
法殿中。
槐晚秀与师清尘都在。
“总觉得太快了。”师清尘眼神迷离,轻声呢喃道。
“也不算吧,十二魔神,哦,不对,是六位魔神已经回归祖源魔海了。”槐晚秀道。天海魔宗与玄门之间博弈,最终的结果不太好看,十二尊魔神只余下了一半被带回魔门,剩下的一半则是散在了天地间。这样的场景是很多人都了意见的。有一点对他们魔门而言是好事,十二魔神桩掘动的地煞之气奔涌,使得魔门的气数上涨了几分,存活的几率又增强了。
“可净玉她——”
“师叔,我没事的。”李净玉迈入了殿中,她的语调轻快。抬眸望了眼座上的两位长辈,她又笑了笑道,“地母后土乃是十二魔神之祖源,我炼化了地母之后,便能够轻松地吞化其余的魔神了,它们现在又不是完全体。”
师清尘闻言无奈地望了李净玉一眼,叹了一口气。
祖源魔海与魔神殿相同,坐落于天海魔宗的白骨山,故而每一回魔道元会都在此处举行。
森森的白骨凌乱的累积,迷乱的灰烟之中藏着不绝于耳的鬼哭狼嚎之声,极为森然可怖。说起四面的景致,尚未褪去残酷与血腥的天海魔宗连擎天教都比不上,更不用说是堕魔之后仍旧保持着玄门做派的忘情宗。
此刻,李净玉随着师门一众长辈自白骨山间飞掠而去,她往下望了一眼,旋即便挪开了视线。
若到了天地消杀时刻,最先遭难的便是这越来越放肆的天海魔宗。
往常四宗聚会,如天海魔宗、擎天教一众弟子,最喜欢来寻惑心宫的女修,可这回仿佛被关照过了,竟然是一道身影也无。李净玉想了一会儿,便明白其中的关节,净莲禅之事已经过去一年了,可这仇天海魔宗还记着呢。
“我一点都不耐烦应付他们。”座中的师妹说了一句,很快便引起了一群姐妹的共鸣,你一言我一语,丝毫不掩饰对那群魔修的嫌恶。李净玉听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了大殿,在拐角,她瞥见了一抹红影,脚步不由得减缓了几分。
云赤心转头望着李净玉,她勾了勾唇,可一双眸子却是冷冰冰的,消杀一切情绪。
“祭月竟然敢出来?不怕天海魔宗的弟子寻仇吗?”
李净玉漫不经心道:“有什么可怕的?”
“也是。”云赤心慢悠悠道,“毕竟得罪天海魔宗的事情,祭月做的也不少了。先前祭月前往天水,我还以为会杀灭冉家呢。”
李净玉眼眸中闪烁着一抹异光,她定定地望着云赤心,讥诮道:“云师姐怎么不去镇灭春秋天阙断绝因果?”
云赤心淡然道:“用不着。”
李净玉故作恍然道:“只需要杀灭颜首夏和沈藻二人?她们便是你心中那点不灭的‘欲’么?”
云赤心深深地望了李净玉一眼,意有所指道:“大道不同,非我真性,总会消失的。”
李净玉面色倏然一沉。
云赤心神情冷淡,丝毫不在意李净玉的心绪翻滚,说完这番话之后,一拂袖转身离去-
“魔道元会,魔祖洗礼……”
祭月洞天,纪玉棠坐在了榻上,眉头紧紧地蹙起。
在魔道元会中的胜出者,会进入祖源魔海,得到魔祖的赏识,接受魔性灌顶。一般来说,这样的人最后都成长成了魔道巨擘,是玄门除魔道上的大障碍,没有人觉得这样的魔道巨擘会回头,玄门对他们的态度只有一种:那就是一旦有机会便镇杀。
真的就是回头无路了。
纪玉棠低喃了一声。
正当她心绪百转之时,她身上的通讯符亮了起来。
往日李净玉在的时候她一直遮遮掩掩的,直到此刻才放心地取出。其实李净玉早就知晓了,她过往都是掩耳盗铃之举吧?苦笑了一声后,纪玉棠藏住了心绪,将一抹神意转到了通讯法符上,与颜首夏一行人联络。
“纪师妹,惑心宫中人极少,我们这便来救你。”响起的声音穆如清风。
纪玉棠“嗯”了一声,又道:“我设法从中脱身。”
“你可见到无情书?”一道冷淡的声音传入耳中,纪玉棠眉头一皱,没有理会。
她是一点儿都不想管无情书的事情。
与颜首夏交流了片刻后,纪玉棠起身向着那道石门走去,原以为李净玉离开之前会在此处下有数重禁制,哪想到才到了那边,师门便自动打开了。她一路畅通无阻地前行,就算是碰到了惑心宫的弟子,她们也只是稍稍一颔首,并没有多加询问。
这是真的让她走了?连招呼都打了?纪玉棠心中浮现了一抹怪异之感,她抿了抿唇,压下浮动的心绪。既然是个机会,那就不能够放过了。她一边快步地走出了惑心宫,一边同颜首夏一行人联络,定下了一个接应点。
“这么轻松就出来了,会不会有诈?” 秦若水眉头皱起,心中浮现了一抹担忧。
“就算有诈也不必怕他们。”蔺恒舒了一口气,又道,“在这里的又不是只有我们。”
在魔道元会的消息传至玄门之后,太上三宫、浩然正道与须弥海都有了动作,他们准备以“净莲禅”的名义在元会开始之时,前去讨个公道。因为净莲禅算得上是八大仙门之一,他们师出有名,不算无端挑衅。
秦若水身为太元道宫真传,从不会质疑师长们的决定,倒是沈藻比之他人多了几分叛逆,在心中暗暗抱怨。这哪里看不出来,净莲禅完全是被利用了,灵山就连崩殒之后也不得安宁。
纪玉棠的速度极快,不到半个时辰便与秦若水一行人成功碰面。
众人先是警惕地在四面观察了一番,见没有追兵才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扔下了一个新的屏蔽法阵,秦若水与众人议论接下去的事情,但是冉孤竹却忍不住了,她盯着纪玉棠询问道:“无情书呢?”
纪玉棠神情微微一变,她对上了冉孤竹的视线,眉眼间浮现了一抹如高山雪般的冷意。她道:“你当真觉得那是你应得的吗?”
冉孤竹神情一变,提高声音道:“你那是什么意思?你在替那魔女说话?”
纪玉棠可不想惯着冉孤竹,看着她与李净玉九成相似的面庞,心中浮现了几分厌恶之情。她冷声道:“李净玉不也是李前辈的女儿么?”
冉孤竹冷笑道:“我的母亲为魔宗所诱,不慎堕魔,若是让她的遗物留在魔宗,继续被魔门玷污,那我便不配为人女!”
纪玉棠讥笑了一声,坦然道:“我不知道无情书的下落。”
冉孤竹怒声道:“你同她相处一段时间便替她说话了?别忘了,我才是你的未婚妻!”昔日的纪玉棠是不能入道的平凡人,可如今修成了金丹,那与她的心念契合,便没有了放弃的理由。
纪玉棠:“……”从冉孤竹的口中听到这样的话,她极为震惊。同时对冉孤竹不要脸的程度有了新的认知。她深吸了一口气,淡漠道,“已经解除了婚约,你我并无关系。”
冉孤竹还想说什么,却是被一旁的颜首夏拦住。
她隐隐约约感知到了什么,可作为一个外人,还不如不感知得好。她转向了纪玉棠温声道:“如今各宗师长都前往白骨山了,纪师妹,你要回天水,还是一道去白骨山?”
白骨山?魔道元会所在之地。
各宗大能与魔门巨擘相碰撞,那些低辈弟子会有幸存的吗?
纪玉棠不免想到了李净玉,眉眼间浮现了一抹忧虑。片刻后,她对上了颜首夏的视线,坚定道:“自然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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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骨山。
雷声隐隐, 厚重的云层中闪电游动,仿佛群蛇狂舞。一株巨大的参天骨木从山下拔升,枝条向着四面蔓延, 枝上隐隐缀着一张张可怖狰狞的鬼脸。数息之后, 天海魔宗修士飞掠而来, 立在白骨树鬼脸上方,周身萦绕着森冷阴寒的血气。
在天海魔宗群魔入座之后, 擎天教领头的真人眸光爆闪, 他仰头咆哮了一声,半空中顿时飞来了一条百丈长的黑龙,延伸出一张张的法座, 等待着擎天教弟子上前。倒是忘情宗那边简单一些,一个个修士脚踏白玉芝台,周身星光萦绕, 不知情的还以为是玄门正传。
“师姐, 就等咱们了。”风鸢立在了一侧小声地嘀咕, 她的视线小心翼翼地在李净玉身上转动,内心有几分忐忑。这次是魔宗的盛会,可是她将慈明给带出来了,虽然说她如今已经堕魔, 但是自灵山坠落之后,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谁知道她的心中是如何想的?
“你说如果将灵山祭出,他们会怎么样?”李净玉抿唇笑了笑,见风鸢面上流露出一抹惊吓, 她的视线又转到了面无表情的银发女修身上到——她仍旧是堕魔时的那份打扮, 只是在魔性缠绕的时候, 还余下多少慈悲心呢?
“祭月——”天海魔宗处已经传来了满是不耐的大喊声,李净玉掀了掀眼皮子,袖中飞出了一座巴掌大的宫殿,在半空中慢慢地显化。云气缭绕间,天女影影绰绰,洒下了漫天的飞花。等到了惑心宫一众落座,天海魔宗处才响起了粗嘎的嗓音。
魔道元会乃是魔门的盛会,只允许四大宗的弟子参加,寻常的魔门散修根本没有这个机会,甚至不会知晓这件事情。他们的选拔出魁首的方法极为简单粗暴,那就是在斗场中战斗。比起玄门的“点到为止”,魔门这边则是“不死不休”,可谓是极端与酷烈。在魔门上层修士的眼中,低辈的弟子死了便死了,能够入得祖源魔海得到魔祖灌顶的弟子可比他们重要百倍、千倍。
玄门是不希望魔门能够举办此盛会的,不过碍于玄魔两道的“休战协议”,玄门并不会大张旗鼓地前来阻拦,然而在之后对得到灌顶的魔修的截杀不会少。可往常如此,不代表着这回也能够如愿。
正当魔修们以鲜血为祭品,兴奋地呼喊时,一道剑芒从厚重的云层中探出,将那阴沉的云撕成了两半。无数旋转的剑芒搅动,仿佛星云漩涡,绚烂异常。出手之人极有分寸,不曾泄露出多余的剑气,然而那股属于天人境修士的威压抑制不住,使得整座白骨山剧烈地晃动了起来,仿佛要就此崩塌。直到半空中出现了一道森然的白骨法相。
“原来是太元宫杨掌教,怎么有闲心来我天海魔宗了?”轰隆隆的语调宛如洪雷炸响,在半空中滚荡。四大宗的法座上顿时浮现出异象,抵消了那股威势,可就算这样,座中的弟子仍旧是面色煞白,身形摇摇欲坠。
星云漩涡中的剑光汇聚成了一道虚浮不定的人影,同天海魔宗宗主鸿冥一般,杨溪舟也只是一道化身来此,可单单是天人境修士的化身,便是寻常修道人难以抵抗的了。李净玉眯着眼,她默默地运转着功法,稍稍地卸去了身上的压力,仔细地分辨杨溪舟与鸿冥的对话。
杨溪舟一挥拂尘,淡然道:“贫道为灵山而来。”
鸿冥大笑道:“灵山堕魔一年了,杨掌教倒是来得及时啊,只是此事与我魔宗有何关系?难不成玄门弟子弃暗投明,入我通天魔道,杨掌教都要来质问一番吗?”
杨溪舟道:“贫道与诸位同修在这一年四处奔走,得知灵山是被尔等魔神桩所坏——”
鸿冥冷笑了一声道:“什么东奔西走,你杨溪舟来此不就是为了破坏我魔道元会的?扯什么大旗?”
杨溪舟话音倏然一止,洒然一笑。他周身星光漂浮,浩瀚无涯的法力化作了万千道剑芒,随着他一指,向着魔神殿冲去。一个玄门掌教在魔门的地界如此施为,已经不能用“挑衅”二字形容,鸿冥勃然大怒,一枚枚浮动的白骨中钻出无穷血魄,朝着杨溪舟身上撕咬。就算只是化身,两位天人境修士打起来仍旧是惊天动地的,眨眼便到了极天之外去。
不远处。
纪玉棠与颜首夏一行人已经抵达了白骨山,可由于此处魔道大能太多,他们不敢轻易地靠近。隐隐约约听到了杨溪舟与鸿冥的对话,纪玉棠蹙了蹙眉,讶异道:“只是为了毁坏魔道元会而来的?那灵山呢?便不管了吗?连道理都不讲?”
“与魔宗修士有什么道理可讲的?”冉孤竹斜了纪玉棠一眼,冷冷淡淡道,“只要将他们解决了,不就为了灵山一众报仇了吗?”
纪玉棠抿唇不言。她与太元道宫的弟子接触不多,认识的也仅仅是秦若水、冉孤竹几人。门中弟子言行可能会有偏颇,但掌教却是代表着太元道宫的意念——是那天人境的修士都如此,还是仅仅太元宫掌教这般性子呢?
蔺恒沉声道:“虽然说天海魔宗那位被引走了,可余下的强悍修士仍旧不少,我们还得再等等。”
纪玉棠心念一动,立马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除了太元宫掌教之外,应该还会有不少玄门弟子前来。只是如此大动干戈,玄门与魔门之间不会启战吗?纪玉棠的心思写在了脸上,颜首夏望了她一眼,温声解释道:“元神境之上都只是化身出行,他们正身不会陨落的。”其实就算是天地大劫到来之时,他们那些大能也不会下场,只会让门下弟子厮杀。修到了他们那个境界,不太可能做危害自身的事情了,倒是散修要自由甚至任性一些。
数息之后,一团焰火在苍穹上方炸开,一口洪钟缓缓地下落,笼罩住整座白骨山。法力震荡间,钟声被催动,仿佛无数佛修持着木鱼盘腿坐在蒲团上念诵经文。这佛门正传的经文里蕴藏着佛气,对于玄门修道士清心静气,可于魔修而言无异于魔音贯耳,攻击神魂。
李净玉负手站在了惑心宫弟子的前方,凝视着上方的那一口钟。此处有师清尘照应着,不怕门中弟子受不了。片刻后,她慢悠悠道:“天海魔宗那边忍不住了,怕是要开启魔神殿。”
师清尘拧眉望了李净玉一眼,又道:“是件好事。”原本“斗杀”对手是首要目标,可现在被玄门一行人一搅和,进入魔神殿成了最重要的事情。有鸿冥在,杨溪舟要做的事情是不太可能成功的,但是见了这一幕后,他们会加紧步伐,从而暴露相应的计划。
片刻后,李净玉又道:“师叔,玄门为了毁坏魔神殿,来了天人境和元神境修士,在这等阵仗下,金丹修士也没有用途。不成元神,终究是棋子吗?”
师清尘笑了笑:“恐怕连天人都是虚妄。”她抬眸凝视着苍穹,在那天穹之巅,镇压着一张天地棋盘,天机晦暗不明,难以算定。这使得魔门与玄门做事情都变得莽撞起来,因为不往前冲,就不知前路如何。
正如李净玉所言,天海魔宗是不会放弃开启魔神殿的,宁愿耗费更大的法力,直接在魔神殿开出一条道路,也不肯放弃魔道元会。在冲天的魔气与佛气碰撞炸出一团团气浪时,一条漆黑的烟气宛如坦途从魔神殿中延伸了出来,显化出六尊魔神的虚影来。李净玉心念一动,便化作了一道流光那条烟气飞掠而去,几乎在她动作的同时,近百道人影从座上飞掠起。
凌冽的罡气自身后如大浪拍来,阴森刺骨,李净玉神情不变,身后的水潮蓦地往上一卷,无数太阴天心雷在水芒中暴散,使得雷芒充斥着大半天地。准备进入魔神殿的都是她的敌人,李净玉下手一点都不客气,而其他魔门修士同样如此。
“魔宗高境界修士与玄门大能斗法,而门中的弟子却是在自相残杀——”逐渐靠近白骨山的纪玉棠一眼便望见了那阵从魔神殿延伸的黑烟,对魔宗的厌恶之感更是往上拔升。她没有寻找到李净玉的身影,但是从那激窜的雷芒中辨认出了她的气息。
她知道李净玉一直在准备魔道元会,等待着魔念的灌顶,可她内心深处仍旧抱有一丝希冀,想要她就此回头,甚至想冲入那魔烟之中将她带出。
魔道,为什么非要入了魔道呢?可是玄门,又有什么可坚持的呢?纪玉棠心中骤然浮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们真是大胆,是觉得那群大能一道过来,便能够庇护你们了么?”一道冷冰冰的声音骤然在耳畔炸开,纪玉棠倏然抬眸。眼前只有一个脚踏双蛇的红衣女人,她的眉眼如寒冷的雪山,双眸中没有丝毫的情绪。
这人是——
“云赤心!”
纪玉棠念头才起,便听到了颜首夏叫出这三个字。她眉头一蹙,担忧地望了沈藻一眼,果然从她的面上见到了几分痛心和失落。昔日在白鹿学宫中,说着已经不在意了,那根本就是骗人的吧?
“只有你一人?”沈藻拧了拧眉。
云赤心勾了勾唇,悠悠道:“师妹,就我一人足矣,你愿意破我心魔,全我道法吗?”
沈藻望着云赤心,一怔道:“心魔?你是因心魔才堕魔魔道?若是心魔破开后,便能够回转学宫吗?”沈藻的话语很急促,语调微微发颤。她仿佛感知不到其他人的存在,一双醉眼凝视着云赤心,等待着一个答案。
“她的心魔是我们,要灭杀我们断尽因果,你为何要指望她能回转?”颜首夏咬了咬牙,望着云赤心,眼中蒙着一层水光。
云赤心微微一笑,故作亲昵道:“阿夏聪明,不像阿藻,总是笨一些。”昔日在学宫中的旧称触动着颜首夏与沈藻的心神,颜首夏尚能克制情绪,可沈藻却难以压制自身。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胸脯起伏着,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脆弱和委屈来。云赤心见状又道:“阿藻要跟师姐一起走吗?”
“你——”颜首夏错愕地望着云赤心,那股念旧的情绪被云赤心的话语彻底冲散,她的身后天问之书显化,一个个字诀在半空中浮动,逐渐地往前蔓延,形成了一个道域。颜首夏以“问”为法,若是那一日“问心”穷尽,那便意味着一生走到了尽头。道域中伟岸的法相询问天地,而颜首夏既想叩问天地,也想知道云赤心为何至于此。
云赤心不待颜首夏的道域形成便从容地退去,她的“天理”与浩然正道相冲,儒门所谓的天理乃是“大仁”“大善”,可为何不正者能持儒门根本?所谓“天理”乃是无情无义之理序,所谓人欲乃是人心浮动之根源,唯有灭杀人/欲方可致天理,而人/欲依人而存,若是人死了,那所谓欲也跟着消散了。
眼见着那抹红影要飘然而去,沈藻忽地回神,拔高声音道:“云师姐!你为何要走偏道?”
云赤心轻笑道:“是偏道么?是我之道。昔日清洵真人入魔,冉真人与太上三脉联手将她镇杀,是为了‘仁’吗?云湖学宫宫师之子失手杀人,宫师为其隐,也是‘仁’吗?问天问地能如何?何不问心?你们只道我入执,可入执的只有我吗?师妹啊,天道已入执啊,谁能够脱身?”她的修为到底高于颜首夏一行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抽身离去。
“沈藻,封去这段记忆。”颜首夏凝视着沈藻,语气极为认真,她眸光幽幽的,仿佛沈藻不这样做,她便会替她封镇。
纪玉棠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低喃着云赤心的话语:“天道入执?若是天道入执,那寻道之人,能够幸免吗?”
秦若水拧眉:“不要听魔修胡言。”顿了顿,又道,“她已经发现我们了,恐怕会有其他魔修过来,我们先离开。”
“可白骨山那边——”纪玉棠满是疑虑地开口,她抬头望了秦若水一眼,暗想道,来这儿一趟难道就是为了看热闹的。
秦若水读懂了纪玉棠的眼神,眼中掠过了一抹窘迫的光芒。他们的确有心做一些事情,可等到白骨山中乱象迭起,才知道那并非是他们这些小人物能够插手的。“我们也不用离太远,真人们能够感知我们的存在,到时候会带我们回去。”秦若水解释道。
纪玉棠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筑基之后觉得自己可以随意在九州行走了,可谁知道碰到的都是金丹、元神境的修士,等到成功凝结了龙丹,以为自己能够自主,然而与那些大修士相比,仍旧是蝼蚁。他们虽然大部分时候都隐世不出,却是真正的主导九州的人物。至于自身,蜉蝣而已。
“纪师妹?”颜首夏瞥了纪玉棠一眼。
纪玉棠回神,笑道:“我无事。”在离开的时候,她刻意地放慢了脚步,与沈藻并行。
沈藻左右望了一眼,收回视线后,传音道:“纪师妹是有话要问我?”
纪玉棠“嗯”了一声,也不废话,直接道:“沈师姐觉得堕入了魔道的,当真是无药可救了吗?”
沈藻自嘲一笑,又道:“纪师妹怎么开始考虑这个问题,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当初师妹你可是极为笃定,要大义灭亲。”见纪玉棠沉默不言,沈藻传音道,“是因为李净玉吗?她待你……似乎不错。”
纪玉棠眨了眨眼,语气有些莫名:“互相利用而已。”
沈藻道:“总归是保全了一条性命是吗?不像云师姐,她只想要我的命。”
纪玉棠不说话了,同为魔修也会道念不同,忘情宗的修士都要杀灭亲众,断绝因果,但是李净玉是不一样的。可她过去待自己宽容,那等从魔神殿出来后呢?还会如此吗?她要是与整个玄门为敌,那与自己关系如何都不重要了,这注定她们会站在对立面。其实她内心希望李净玉不能得到魔祖灌顶,可要是如此,李净玉还能从魔神殿中出来吗?她为什么非要去一趟呢?纪玉棠越想越是心乱。
“她与其他的魔修有些不一样。”沈藻想了一会儿,又道,“至少在对待魔神的态度上不一样。”
纪玉棠点点头,魔修之间互相残杀是常事,但是直接对魔神出手,似乎只有李净玉会这般。她也是有自己目的的吧?为了什么呢?
魔神殿中。
那道黑烟散去,将近五十人留在了祖源魔海之中。一道道魔神的幻影显现,滔天的浊煞之气洗刷着修士的身躯,光是与蕴藏着魔祖魔念的气息对撞,便有近十人直接承受不住,身躯直接崩毁,化散成了一片血雾。
进入祖源魔海的以天海魔宗的修士最多,最少的是惑心宫,只有李净玉一人。不过往常惑心宫的女修便不怎么争夺这个机会,众人也便没有放在心上。对魔宗修士而言,“同宗”两个字是最没有用处的,不管中间如此,到了最后只得一个“杀”字。
“祭月孤零零一人,瞧着有些狼狈可怜呐。” 开口的是天海魔宗的修士,李净玉只是冷淡地睨了他一眼。在祖源魔海中厮杀有个坏处,那便是其中的力量不停地被修士们吞噬,分到个人身上的便极少了。按照计划本只有十人,可现在却多了数倍。李净玉眼神闪了闪,她也不看那帮人或是哀怜或是垂涎的眼神,将碧海潮生珠一放,便化作了碧光朝着一名擎天教的弟子身上打去。
她一动手,其他人也忍不住了,他们之间有一种无言的默契,“最弱者”与“最强者”,无论如何都需要率先剔除。一个时辰的厮杀后,场中余下的魔修仅仅五人。李净玉有过往来,能够叫出名字的仅仅只有韦觉、韦复命。至于余下两位一脸颧骨外凸、一脸阴森的修士,则是天海魔宗的弟子。
“祭月身为女流,竟有这般的好本事啊。”韦复命朝着李净玉舔了舔唇,眸中闪过了晦暗不定的光芒。顿了顿,他又道,“此回入祖源魔海的修士,本就有十人,如今只剩下我们五个,不用再打了吧?”擎天教的功法大开大合,他的法力消耗不小。得亏他与韦觉是亲兄弟,要不然走不到这一步。
李净玉捋了捋发丝,微微一笑道:“得问问那两位师兄。”
天海魔宗修士冷笑了一声,阴测测道:“我天海魔宗的祖源魔海,岂容尔等沾染?”
韦复命闻言怒声道:“好大的口气!”他咆哮了一声,身形顿时往上拔高,身后上古魔猿的法相显现出,无穷的黑气缠绕着强壮的躯干,形成了一层又一层的屏障。那天海魔宗的修士讥诮一笑,手中顿时飞出三道疾光,韦复命不以为然,直接伸出手一捏,可就在他碰触到那疾光之时,掌上出现了一片焦灼之感,碰碰几声响,手掌炸开了一团血花,而那一抹疾光不住地侵蚀着他的肉身。韦复命神情骤变,而一侧的李净玉眸光一暗,伸手朝着韦复命一划,便将那被疾光销蚀的手臂斩下。
“韦师兄,你怎么连天海魔宗的‘蚀骨魄光’都不认识呢?”李净玉盈盈一笑,她身后传出一阵哗啦啦的水潮声,雷芒在水中游走,藏着一股寂灭之力。一轮圆月自水潮上方升起,垂落的月芒化作了无数的暗芒,向着韦复命的身上斩去。
“你、你——”韦复命错愕地望着李净玉,不由得脱口道,“在无启山的人是你!”
“这都被你发现了吗?”李净玉笑盈盈的,她没有理会韦复命一行人,身后蓦地掠出了一道清影,缓缓地走向了藏身于祖源魔海的六道魔神。在天海魔宗的计划中,得一人成为魔神的寄体,而余下的人则化作魔神显世的资粮。可随着清影走动,那六道魔神之影被莫名的力量吸摄,俱是与之相合。
“不要让她靠近魔神!”天海魔宗的两名弟子率先回过神,他们知道这回魔道元会的目的,想要以魔神的姿态降临世间。此刻看到李净玉身后模糊的清影吞化魔神,他们的心中骤然浮现了一股警兆,死死地盯着李净玉,脱口道,“她竟然炼化了地母真身!”
水珠爆散,滚荡的长河中玄之又玄的清气上浮,雷芒游走,只是数息便将这条长河化作了暴动的雷河,但凡与之接触的东西,都在无形之中被吞噬。若是魔门水法,尚有克制之道,然而魔宗修士与之接触的瞬间,便感知到了一股崩坏法身的异力,那分明是太上一脉的功法!而且不像忘情宗弟子那般魔化!
“你、你——”
李净玉望了那四人一眼,眸光幽邃如海渊。
“非魔吞我,我驭诸魔。”
作者有话说:
下一本《师妹为何是卧底》
伏藏心是鬼主之女,为救被困在撼天宫的母亲,她假扮玄修混入了撼天宫中。
出门前长老耳提面命,要她小心玄门美男计。
伏藏心初时不以为然,她生来一颗铁石心,可等到与慕昭躺在一张榻上,她才惊出了一身冷汗。
玄门修士果然危险,她差点就沦陷了。
到时候怎么干脆捅刀?
玄门之人果真卑鄙,竟然使用美人计!-
漫长的修道生涯中,慕昭真正在意的只有两个人,一是授业恩师,二便是师妹伏藏心。
在应天命针对幽冥、夺取天宫权柄的道路上,她与师妹相知相恋、惺惺相惜。
然而就在她一生的疯狂与出格都用在师妹的身上时,师妹忽然说要放弃道途回家成亲。
后来,再见师妹时,她尚未从“师妹没有成亲”的喜悦中走出,就再度遭遇暴击。
师妹是鬼主之女,是来自幽冥的卧底!-
从微末走向一方帝君,慕昭的修道之路顺风顺水,可仍旧有两件事情让她痛心。
一是授业恩师为幽冥之君;
二是心心念念的师妹乃来自幽冥的卧底。
她这一生要如何与幽冥为敌??
? 50、050
九枚旋转的碧海潮生珠横空飞舞, 电光流窜间,水潮飞舞。祖源魔海中的浊煞之气被那几乎遍布整个魔海的水光搅动,不停地发生着高层次的变化。在一开始, “太始渊天神水”之中还散发着极为明显的太上之力, 可随着李净玉吞化魔神的动作, 那股太上之力逐渐地消隐,如半空中勾勒的冥月一般, 散布着一股“太阴之气”。
李净玉以“道隐无名”平衡体内的“清浊之气”, 使得在变动着又不至于冲破束缚。在“太始渊天神水”修成之后,其乃“清”之一面,顿时映照出了“浊”之一面。在这浊煞重重的祖源魔海中, 自然是修行此道的好时机。
在水潮遍布整片祖源魔海时,韦复命一行人已然不敢立身于水中,皆是借着法力悬浮在了空中。他们死死地盯着李净玉, 看着那道原本与她身形相仿的清影在吞化魔气时逐渐地成长, 逐渐地变得高大无比, 显化的“人身蛇尾”几乎占据了半片魔海。如果说一开始,清影的面貌是模糊的,可随着她根性的定下,她的面容逐渐与李净玉相合。
魔祖十二化中, 以“地母”之尊最为接近魔的本源, 就算其斗战力量不强,但身为“地母”,天生便有着吞化其他魔神的力量,是魔道的一位大母神。不是他们不想阻止李净玉, 而是根本阻止不了, 谁都没有料到李净玉会迈出这样的一步。
此刻的李净玉并不在意韦复命一行人, 她在吞化魔神、吞噬祖源魔海的本源力量,而魔海则会自发地应对,寻找补充之物。韦复命四人与其他魔修并没有不同,不需要多久一身血肉化散,浑身精气便落入了魔海之中。
“祭月,你当真一点儿都不顾旧交情吗?”
“你以为你吞化了魔神之后,还会是你自己吗?来祖源魔海的都是魔祖的寄体,所有人都只是为了迎接魔祖的归来。”
“哈,不愧是两位仙门英才的后代,与我魔门非同类。”
“你若放了我等,我等可教你如何克制魔念。”
……
面临着死亡的威胁,韦复命一行人心中生出了畏惧,面庞因惊恐而显得扭曲。李净玉只是淡漠地望了韦复命一眼,懒得理会他们的废话。祖源魔海中藏着一点魔祖的魔念,可到底不是魔祖,只是一点“执念”而已。她双眸注视着前方,在最后一尊魔神消失之后,袖中蓦地飞出了一页书册。在最初的时候,她准备用体内的法器“道隐无名”来克压魔性,不过在得到了无情书之后,她便改变了计划。
“无情书”是母亲的本命法器,融着“太上忘情”的根本,魔性入了其中,便会被磨去。在无情书之中,只有“执中”的理序,不曾有任何的情志存在。
随着李净玉的动作,魔神殿外也发生了某种变化。一道庞大的身影宛如水墨画,只寥寥地勾勒了几笔,但那股庞大的、冲天的浊煞之气还是引起了众人的关注。在与鸿冥的斗法中,杨溪舟与他修为相近,旗鼓相当。可在见到了那水墨魔影的一刹那,他的神情骤然一变,不顾这具化身会被鸿冥打散,他双眸注视着悬在了上方的一轮幽幽明月,祭出了一剑。
剑光一隐一现,眨眼便跃到了魔神殿前,而后方在此时才拉开了一道剑痕,掀起层层的气浪。如果剑芒斩在了魔神殿上,必然会导致这栋在魔门矗立了千万年的建筑崩毁,可惜一支白玉笛凭空伸出,点在了那一抹剑芒上。笛身上震出了一道道裂纹,旋即便恢复如初,然而剑光崩散之后便彻底地消失。
杨溪舟的化身被冷笑连连的鸿冥打中,在化身散去前,他只来得及朝着魔神殿望上一眼,看到了那熟悉的妙曼身影,他的口中溢出了一道叹息。过去的一幕幕在眼前浮动,可惜无法再重来了。
“我还以为见到了老熟人你不会出手。”鸿冥注视着槐晚秀冷笑连连。
“鸿冥师兄这是哪里的话?”槐晚秀温声笑了笑,“他们镇杀了清洵,此仇永远无法消解。”
鸿冥定定地望着槐晚秀,半晌后才猛地一拂袖子,主动散去了自己的化身。
来到魔宗的玄门修士以杨溪舟的身份最为显著、修为最高,在他的化身被打散之后,余下的人自然也不会在这里纠缠。
“回去吧。”接应秦若水一行人的是太始一脉的传人张怀玉,他淡然地望着前方的景象,面上无悲无喜。
冉孤竹望着张怀玉,紧张地问道:“张师叔,事情怎么样了?”
张怀玉摇了摇头,并没有答话。
纪玉棠眉头微微蹙起,不久前泥丸宫里的神龙映照出了一道虚影,她仿佛感知到了李净玉的存在,可等她准备细究时,那点牵连着她与李净玉的气意便崩散了。是因为李净玉彻底地堕入了魔道,被魔性侵染了吗?纪玉棠心中蓦地浮现出一股恐慌来。然而在张怀玉视线落来的时候,她又将浮动的心绪彻底压下。
张怀玉看得不仅仅是纪玉棠,还有冉孤竹,他的心中念头起伏着,最终化作了一道无声的叹息。他温声道:“走吧。”说着也不管秦若水一行人的反应,一拂袖便将他们收入乾坤囊中。
白骨山。
在玄门修士的攻袭下,山峰坍塌了大半,好在各宗弟子的损伤并不严重,在宗门长辈的护佑之下,甚至还不如因挤入魔神殿而身亡的多。
风鸢有些忧愁:“清尘师叔,大师姐她什么时候出来?”
师清尘注视着那道月影,心想,李净玉可能已经做成了,余下的便是炼化那股磅礴的力量。她转向了风鸢,又打量着她身侧始终闭口不言的佛修一眼,笑道:“恐怕得有一段时间,不过不用担心,最难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风鸢似懂非懂,片刻后,忍不住又道:“那群玄门修士故意趁着这个时候来的吗?”
师清尘唇角勾起了一抹笑,点头道:“谁说不是呢?此回魔道元会大比关乎着我魔门十二地桩计划,他们来此,只是阻碍魔祖重新降临。至于灵山不灵山的,有什么重要的?玄门修士堕魔者不少了,他们大概习以为常了吧。”
慈明面色一白,眼瞳中沉着一抹妖异的红芒,苍白的指节拨动着念珠打出了哒哒哒的声响,片刻后声音蓦地一止。她指尖压着佛珠,直到手指泛白。正如师清尘所言,那些人不是为了灵山来的。她在听见了杀生道的钟声时,抬眸与某位师叔对望,那位师叔眼中没有慈悲,只有冰冷的杀机。当她堕入魔道之后,在众人的眼中,她便是魔了。
“小师父,慈明,你没事吧?”风鸢注意到了慈明的异状,小声地开口询问。
慈明手指一松,佛珠啪嗒啪嗒落在了地面上,很快便碎成了数瓣。
“慈明已逝,我名妄,风妄。”在这句话落下后,她身上的魔气更为浓郁,直到额间的金莲法印彻底被血色覆盖。
风鸢瞥了慈明一眼,眼中掠过了一抹异样的情绪,没有再接腔-
白骨山上玄魔争执的一幕并没有影响到九州的大势,消息传得极为缓慢,直到一个月之后,九州各地才起了些许的风声。
天水城中。
纪玉棠终于打探到了消息。
魔道元会结束之后,惑心宫的祭月一跃成为魔门四宗的“圣女”,位在各大法统的传人之上。虽然没有提到“祖源魔海”的事情,但是纪玉棠知道,李净玉成为魁首,成功地从里头走出来了,只是不知道如今的李净玉,变成了何等模样。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宁怀真望了眼时不时神游天际的纪玉棠,忍不住出声询问。
纪玉棠“啊”了一声,叹气道:“在想魔宗的事情。”
宁怀真眸光微微一闪,又道:“魔宗那位祭月?她如今为魔门共同供奉,被视为魔种,是我玄门修士必须斩杀之辈。”想至此,她心中暗暗地叹息,没想到李师姐的女儿还是走上了那条老路。
纪玉棠眼皮子一跳:“魔种?”
宁怀真点头,道:“魔门的十二魔神桩计划已经彻底败露了,他们用魔祖的血肉祭炼魔神桩,催生魔神,妄图将十二魔神合一,从而召回魔祖,不过现在嘛,魔神被我玄门修士毁了一半,就算真有魔祖降临,那也只是半个。”
纪玉棠沉默了片刻,又询问道:“就算是半个,也不能留存,是吗?”
宁怀真慨叹道:“是啊,所以太玄宫下了诛杀令。”太上三宫之中太玄宫掌仙道律令,主太上一脉的刑罚,往常并不怎么见到太玄宫的修士,可一旦诛杀令下,他们的行迹便会显出,比太元道宫还入世。
太上三宫一定要如此吗?她还能出现在九州吗?在南疆会是安全的吧?纪玉棠胡思乱想了一阵子,抬眸望着宁怀真道:“阿娘,当初李前辈入魔道之后,你有什么感触?”
宁怀真定定地望着纪玉棠,想要从她平静的面容上看出她真正的心绪,半晌后才应答道:“散修总要比八大仙门的弟子要无拘束一些。我不能灭杀真性,只有‘何以至此’的慨叹。”
纪玉棠:“那事情是冉师伯主导的吗?”
宁怀真原不想提起旧事,可是在纪玉棠那执拗的视线中最终败下阵来。她点点头,叹息道:“是。”不过当时的李清洵仍旧是太始传人,要想动她怎么都得经过太始宫同意,不仅仅是冉竞日,太上三宫甚至是浩然正道都可算为“主谋”。
纪玉棠蹙了蹙眉,不解道:“听说冉师伯所参的根本经为《论语》。在此经书中有言: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此是天理人情之至,是冉师伯的根本,他为何会想斩杀冉家……姐姐呢?”
宁怀真错愕地望着纪玉棠,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她思忖了片刻道:“近两万言,冉道友此举必能找到所依之天性。”
纪玉棠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她道:“两万言当归于‘一’,不管法门如何,终究归于‘仁’。冉伯父不能将其修至‘一’数,恐怕没有机会迈入天人境。”
宁怀真:“……”半晌后,她才道,“这话不要拿到外头说。”
“我知道。”纪玉棠乖巧地点了点头,又道,“可我仍旧是不明白。”
宁怀真起身,神情严肃起来。知女莫若母,她踌躇了一阵,才询问道:“你问这些,是为了在魔宗的那位?”
纪玉棠眼神闪了闪,她仰头对上宁怀真的视线,终究坦然应道:“是。”离开南疆之后,她所思所想都是李净玉。若是往常的行事之风,她不知道李净玉罪在何处。要说现在她是“十恶不赦”,那她也要去看个明白。
纪玉棠困惑地开口:“玄魔的道争什么时候演化成了纯粹的善恶之争的呢?”
宁怀真没有回答,她少年游历之时,也有如此困惑,直至如今都没有找到答案。昔日李清洵提到一个“执”字,她虽为太始宫传人,可对如今的三宫道念不大认同,但同时对魔宗也是深深的厌恶。如果她没有落入魔道,如果她还活着,太上三宫会被她合到一处吗?又会生出怎么样的变化呢?
“阿娘,我听说大道入执了。”
纪玉棠的声音唤回了宁怀真的神思。
宁怀真神情复杂地望着她,叹息道:“这不是你该想的事情。对了,如今阿竹也回到冉家了,你冉师伯准备再议两家的亲事。”
“什么?”纪玉棠霍然起身,满脸错愕。想到了冉孤竹,她就觉得万分恶心。“当初不是她嫌弃我是个废人吗?怎么现在要贴上来了?我说过了,我不想与她成亲。”
宁怀真拧眉,她也不大愿意两家结亲,在被那股戏耍之后,任谁都会有脾气,冉家怎么还能若无其事般提起呢?“浩然正道与太元宫的同道也出面劝说了,你父亲不好直言拒绝。”
“有什么不好拒绝的?”纪玉棠讥诮一笑,她注视着宁怀真,“浩然正道和太上一脉凭什么插手?他们过来劝说,不是更加奇怪吗?对了,当初为什么还要在太上道祖跟前立誓约,阿娘,你们不会被冉家骗了吧?”纪玉棠的心无形中偏向了李净玉和李清洵,对冉竞日提不出多少好感来。
“倒也不必如此揣测冉道友。”宁怀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主要是这誓约,不可违背。”
纪玉棠眼神闪烁,她口不择言道:“太上道祖已经陨落了,真的会应誓吗?”
“你在胡说什么呢!”宁怀真横了纪玉棠一眼,又道,“所谓太上道祖是大道的显化,太上道祖虽然消弭,但是大道永存。”
“也就是至高之道是吗?”纪玉棠逐渐地冷静了下来,“如果我有办法洗去那誓约呢?”《道德天书》沟通高邈之道,本身直指大道的根源。那片高邈之地与大道是同层次的,借着大道根源之力或许可消磨那誓约。
“你不愿意,我跟你父亲也不会逼你。”宁怀真沉思了片刻道。虽然是大道誓约,可多多少少是有漏洞可钻的,不然也不会出现那么多背誓的小人了。“但是你能答应阿娘,与魔门的冉孤桐也断去牵系吗?”
纪玉棠默然,半晌后才口是心非道:“我与她能够有什么牵系?当初她强行掳我去魔宗,不顾我的意愿将我囚禁,就算在炼化龙脉精华中助我许多,可她——”
“行了。”宁怀真打断了纪玉棠的话语,她怎么听都像是纪玉棠在诉说着对方的好处。那可是龙脉精华,抽去之后竟然只给一人祭炼,寻常人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在结了龙丹,彻底入了龙道之后,纪明承和宁怀真算是彻底不管纪玉棠在修道上的事情了,甚至是多方打听力道的修持法门,想要寻找一个解决天地承付的办法。而纪玉棠的院子中也辟了一片天地,此处的元炁不再被炼化成清气,而是由纪玉棠自己呼吸吐纳,锤炼道体。
如此修持了半载,纪玉棠的院子外来了一位客人。
纪玉棠本不耐烦见冉孤竹,可转念一想,如果她愿意放弃了,兴许那事就能就此了结。
“你为何不愿意?”冉孤竹的声音清凌凌的,她负手立在了纪玉棠的院子外,并没有踏入。
纪玉棠也不想看到冉孤竹那张脸,一来是因为冉孤竹自身的所作所为,二来则是因为那副面庞总让她想起另外一个人。听到了外头传来的声音,纪玉棠觉得好笑至极:“我为何要愿意?”
冉孤竹又道:“你过去不是没有拒绝吗?”
纪玉棠冷笑道:“你当初不是拒绝了吗?”
冉孤竹:“原来是因为这事情。”她眨了眨眼,理所当然道,“我修《太元北斗真经》,存思北斗七星,我之道只争上流,只做帝辅。过去的你不曾入道,就算天生道心,那也不过是废物而已。可如今大不相同了,你已然入道,自然可以与我同在。”
纪玉棠:“……”虽然知道冉孤竹的根本道如此,可她仍旧觉得冉孤竹极为不要脸。她嗤笑了一声道:“你怎么样同我没有关系,你争上流,我难道不可争上流吗?你的修为不过如此,别说不及李净玉,就连我也不及,你配吗?”
院子外的冉孤竹并没有生气,她只是道:“是因为她吗?她是魔修,走得是歪门邪道。”
纪玉棠“啧”了一声,反驳道:“你以为当初她是凭借什么出现在众人跟前不怕拆穿的?她的功法中可是有很明显的太始痕迹。”
“那不过是因为有母亲遗留的法器在罢了。”冉孤竹蹙眉道,“母亲打小就偏爱她,什么好东西都给了她。”
“你来这边是同我抱怨李净玉的吗?恕我不奉陪了。”纪玉棠一听冉孤竹这语气就知道她变卦了,当初不愿意结亲很坚决,如今结亲之心也很坚决,只是他们将她纪玉棠当成什么了?眼中浮动着异样的情绪,她讽刺一笑道,“我不会与你结亲的。如果实在是无路可走,我会杀了你断尽因果。”
“你心念中魔性根植了?”冉孤竹语调忽地高扬起来。
纪玉棠没有应声,在听到这句话后,她自己也觉得意外。隐约间,理解到了忘情宗修道士的做法。心神一凛,泥丸宫中的《道德天书》当即往下刷下一道清光,散去了那抹杀念与魔性。
等到冉孤竹离去后,纪玉棠重新坐在了蒲团上修持,可不管如何都难以定神。
就在纪玉棠神思飞扬之时,一道幽幽的语调忽地在耳畔响起。
“我以为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是要赶回家成亲呢,如今看来,竟然不是吗?”
“李净玉!”纪玉棠咬了咬牙,霍然站起身。她周身的力量波动,如气浪向着四面排开,可始终不见可疑的人行迹。
李净玉笑了笑,道:“我只是留在你体内的一点神念。”
纪玉棠闻言浑身一僵,她神经紧绷着,内观泥丸宫,果然在神龙法相上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只不过这道身影白衣如雪,气息清正,丝毫不显浊煞。“你怎么进来的?”纪玉棠心中警铃大作,泥丸宫中无声无息间被李净玉成功存神,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李净玉双手撑着龙身,双腿轻快地来回晃动。她将问题抛了回去,笑道:“你说呢?”
泥丸宫中观想的法相交融,只可能在自身意识不能主导本心的时候!是在祭月洞天双修?!纪玉棠的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怒声道:“出去!”她都不曾在月相中留痕,凭什么李净玉钻入她的存思的神宫之中。
“你当真没有留痕吗?”李净玉轻而易举地便读懂了纪玉棠的思绪,她抿唇一笑,身后浮现了一勾弯月,而在弯月之上,一条白龙盘桓。
纪玉棠:“……”半晌后,她才道,“我会将龙相召回,你也退出去,不然我——”
话还没说话,那股淡淡的香气已经随着李净玉近前,几乎面颊相贴。
“我入了祖源魔海后如何,你难道不关心吗?”
纪玉棠扭头,故作漠然道:“我不关心。你若离开南疆,与天海魔宗修士一般肆虐,我就会与他人一般,遵照太玄宫律令,杀、杀……杀了你!”
“无情啊。”李净玉笑了笑,伸手抚了抚纪玉棠的面颊,贴着她暧昧低语道,“你现在就可让我死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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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距离的拉近, 温热的吐息吹拂在了面颊上,一双如秋水般的眸子,顾盼神飞。
纪玉棠定定地望着李净玉, 瞧清楚那道化影眼角飞起的绯色, 她蓦地想到那日洞府之中的情态。龙身摩擦着凌乱的衣襟, 坚硬的龙鳞在细嫩的肌肤上留下道道红痕,她的呼吸一下子便急促了起来, 伸手推开了李净玉, 抿唇不语。
她稳住了心神,固守灵台,循着那股冥冥的道韵拨动《道德天书》, 一道道湛然青芒向下冲刷,而早已经演变成了道德龙相的神龙也在泥丸宫观想出的神宫中飞舞。道韵流动之间,杂念逐渐地被驱逐了出去, 渐渐地只余下了自己。
等到李净玉的身影彻底消失, 纪玉棠才从“内观”中走出来。她跌坐了蒲团上, 面颊绯红,额上布着细密的汗水。她低着头出神,许久之后才站起身,恢复寻常的状态, 快步地走出了自己的院子。她径直前往藏经之地, 寻找与“双修”相关的法门,试图将植根于泥丸宫中那道月影散去。她过去并不知会有这么一遭,与“双修”有关的自然不会触碰。
没多久,纪玉棠就从浩如烟海的典籍中找到了答案。双修会使得双方气意交融, 可并非双修就能在对方泥丸宫中存思留神的, 顶多留下了一抹极淡的随时能够驱逐出去的气意。那道气意的演化跟正主其实没有多大关系, 也就是说她泥丸宫中那道属于李净玉的气意是根据她的心念构想出来的,如果她不念着李净玉,根本不能让气意显化!要想将这抹气意逐出去也简单,只需要断去与其有关的牵系,毕竟泥丸宫是存神之处,不容他物的存在。
这样的答案让纪玉棠久久无言,她的眼前闪过了过往的一幕有一幕,最后捂着额头长长的叹息一声。
接下来的半载,纪玉棠留在了家中巩固功行,打磨自己的龙丹和道法。在借用《道德天书》里的道言沟通高邈之道时,自身的力量会被挥霍一空。为了抹去这个缺陷,纪玉棠一直在《真龙化生经》中寻找合适的龙道神通,最后还真被她找寻到了一种。此神通名曰“二象同照”,将自身的神意拆解成两半,显化出两个“我”,一个用以承受道德天言落下时的承负,而余下的一个与本体同,仍旧可以发挥出自身的力量。可这“二象同照”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练成的,需要找寻到一种名为“双生潭”的天地灵宝。
这意味着纪玉棠必须离开天水外出游历。这半年来,虽然说冉家人极少出现在她的跟前,可隐约间仍旧能够听到风声,对方希冀她与冉孤竹完婚,未必会愿意她离开天水,甚至可能派出人来阻扰。想至此,纪玉棠暗暗的冷笑,若真是如此,那就是阻她大道之仇,根本不可放下。
正当她准备为了双生潭离开纪家的时候,一道飞书传了过来。原是来自颜首夏和沈藻的邀请,要她一道前往真罗殿查探究竟。这真罗殿坐落在九州的西北偏角,属于天海魔宗的辖地,四方并无城镇,唯有零星的几个小村落。玄门那边知道真罗殿与天海魔宗的关系,可寻常情况下并不会去管束,如今是因为附近不断有凡民失踪,春秋天阙才派遣弟子前去调查。然而调查的弟子一去不回了,真传弟子的文印似乎被某种法门给遮蔽了。
别说是如今的境况,就算是寻常时候,纪玉棠也愿意前去帮忙。她不管冉家和太元道宫那边什么态度,只同纪明承和宁怀真说了一声,便出发离开了天水。在天水城外,纪玉棠察觉到了几丝异气,眼神闪了闪,只等着那隐藏的人现身,然而天际骤然掠来了两道清气,却是颜首夏和沈藻二人亲自来迎接了。
“有人跟着你?”一落地,沈藻便传音给了纪玉棠。
纪玉棠抿着唇,点了点头。
“要查探一二吗?”沈藻又道。
纪玉棠自然是愿意的,可惜等她再去寻找那奇怪的气息时,已然是察觉不到了,分明是对方提早地离去了。跟在后面的人消失了,到底是让纪玉棠暗松了一口气,她的视线在颜首夏和沈藻的身上来回转动,半晌后才道:“两位师姐怎么来天水这边了。”
颜首夏轻声道:“我们在学宫中听说了你的事情,有些担心。”
沈藻觑了颜首夏一眼,并不像她这般含蓄,而是直言道:“听闻你要同冉师妹完婚?不过我先前对冉师妹不假以辞色,猜你肯定是不愿意的。恰好,我们这边有些事情难以解决,便邀请你出来一道寻找破解的办法。”
纪玉棠勾唇笑了笑,坦然道:“我的确是不愿意。”顿了顿,又道,“这事情连春秋天阙都知道了?”
沈藻双手环胸,挑眉道:“冉师伯虽然隐世不出,可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我春秋天阙的弟子。如果婚约毁了,那大概面上不太好看。他们会尽力推动你与冉孤竹之事的。”
颜首夏横了沈藻一眼,低声斥道:“沈藻!”
沈藻眉眼间掠过了一抹讽笑,她道:“我也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我明白了。”纪玉棠赶在了颜首夏开口之前接过话头,她调笑道,“兴许太元道宫那边迫不及待,也是为了面子吧。”
沈藻道:“管他们作甚,我辈修道修心,若不得自由,还不如早日化作一抔黄土。”
“是。”纪玉棠认可地点了点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她话锋倏地一转,询问道,“真罗殿那边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在听到了这句话后,颜首夏和沈藻面上的轻松都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凝重和忧虑。“真罗殿是天海魔宗的领地,他们附近若是凡民失踪,十有八-九是被当作了人种。”天海魔宗的修士直至如今都有吃人的习惯,他们从人族来,然而修到如今并不认可自身。他们会暗地中用宝药浇灌人族,将他们称作“人种”,以期血肉更为丰美。这样的事情在九州并不少,只是很多时候没等消息传到玄门弟子耳中,那些凡人便已经被魔修们害死了。
“这群该死的魔道畜生!”纪玉棠一听这话,眉眼间便浮现了几分愠怒之色。
“如今仅仅是天海魔宗的弟子,不至于文印都被屏蔽了,我们猜测其中还有惑心宫修士的痕迹。”颜首夏又道。她并没有明着指出,可如今整个九州都知道,惑心宫的祭月圣女乃是整个魔道的圣女,她的职权在魔道真传弟子之上。这些事情到底是天海魔宗的授意还是惑心宫的打算,很难分辨明白。
纪玉棠面色微沉,听出了颜首夏的言外之意。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不管如何,去那边瞧瞧就知道了。”
真罗殿。
黑色的玄石柱刻画着狰狞可怖的魔像,分列在两侧。九层台阶的尽头是一座蛇形座椅,九个蛇头栩栩如生,仿佛要从后方探出。此刻,李净玉翘着腿倚靠在了宝座上,手指摩挲着把手处的狰狞骷髅,她的眉头微微地蹙起,眉心藏着几分厌恶。
站在下方的是两名年轻的魔宗弟子,其中一个面色苍白、眼神躲闪,分明就是高沧;而另一人则是器宇轩昂,双目中尽是睥睨天下的傲气。他名万寂,是真罗殿主,他是天海魔宗宗主的徒孙,真正的魔道传人,与高沧这等随时就会被放弃的魔宗修士不一样。
“这回多亏祭月出手,要不然文印被激活,那群玄门修士找过来就麻烦了。”万寂勾起了一抹笑容,抬头直勾勾地望着李净玉。祖源魔海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连宗主也无法探出,原本以为会是天海魔宗的修士夺得头筹,可谁知道被这位抢了先。不过这也是有好处的,她的身上有着祖源魔性,是魔祖的寄种,若是能够与她双修,修为恐怕会一日千里。
万寂的目光放肆,并不掩饰自己的贪婪与欲-色,他定定地注视着李净玉,又道:“祭月要尝一尝我真罗殿的特产吗?等到这批人种出来,谁也不能抢在祭月之前动手。”
“说完了吗?”李净玉不耐烦地开口,她倏然站起身,冷漠的眸光从万寂的身上扫过,冷淡道,“虽然说我来到了此处,可到底不如真罗殿主,这里的一切便由殿主主导,不必同我多言。”天海魔宗显然也没有察觉到祖源魔海中的变动,只将她当作“未来魔祖”一般供奉,甚至连宗中的事情都不隐瞒。不过也不需要他们多说,在吞化了那些魔神像之后,她便知道了天海魔宗非要血食的缘由。功法有缺,他们认为人是万物之灵,是天道所钟,所以需要血食来补全那一环缺陷。这还是魔道吗?分明是天地间的邪道!
太上道祖是道之化,与之一道自天地间诞生的魔祖同样是道之化,他们可以是正是反、是阳是阴、是长是短、是动是静……绝不可能是善是恶,作为大道之化,他们本身无善恶之分。可传道九州之后,人之心念千变万化,道法也变化无常。“魔祖降世,太上归来”,这句谶言昭示的并非是作为“道”的道祖与魔祖,而是根据人心一点执生出的异类。
李净玉在淡漠地扫了万寂一眼后,拂袖离去。
万寂沉沉地望着她的背影,扯了扯嘴角道:“高师弟,你觉得祭月如何?”
高沧白着脸没有答话,先前因地母之事在惑心宫的手中吃了个亏,他过去还想着报复,可此刻看到祭月只有深深的胆寒。早知道在郁家村奢比尸显化的时候,便将她斩了。眼中掠过了一抹阴霾,他低着头恭声道:“祭月是魔门圣女,岂是我可以随意议论的?”
“哈!”万寂短促地笑了一声,他伸手拍了拍高沧的肩膀,应道,“说得对,你根本不配。她如今可是诸魔之祖呢。”-
浓密的高大树木遮天蔽日,落下了大片大片的阴翳。
昏暗的阳光从树隙垂下,给那重阴翳添了几分惨淡的白。
纪玉棠三人在林间小心翼翼地行走,周身灵光转动,散开了山林中的瘴雾和毒虫。
颜首夏拧着眉道:“根据玄门整合的消息,真罗殿这种只针对凡人地方,只有一个金丹修士镇守。”
“可先前同道们不会无缘无故失踪,必定是魔门下得手。他们那边被惊动之后,可能就不止一个金丹修士了。”纪玉棠接过话道。
“我春秋天阙过去的弟子到了金丹的只有涂师妹一个人。玄魔二道在多次的交手之后,已经形成了习惯。翻看了过去的宗卷后,发现在被玄门发觉后,魔门增派的弟子至多三人,一旦超出这个数,他们宁愿放弃那一个驻地。”颜首夏停顿了片刻,又道,“金丹修士已经是摘取了道果,有望攀升更高的层次,魔门的上层不会怜惜底下,但是底下的修士自己怕死。”
纪玉棠挑眉道:“也就是说以我们之力可以探一探?”
“是的。”颜首夏郑重一点头,片刻后又道,“但是有一个难处,就是无法找寻到真罗殿真正的入口。”在文印被屏蔽之后,她们与同门之间的最后一点感应都消失不见了。
纪玉棠想了一会儿道:“若是以身为饵呢?”虽然不知道具体的落处,可总归在这附近。魔门修士既然寻找人种作为血食,那碰到了资质好的“凡人”,更不可能放过。
“我跟沈藻都是如此打算的。”颜首夏笑了笑,又道,“我来伪装成凡人。”
“不。”纪玉棠摇了摇头,她认真道,“我来。”见颜首夏和沈藻都注视着自己,她又笑着解释道,“我不修法力真元,身上没有法力的波动,不怕他们看出来。万一他们的手中有辨认的宝器呢?而且我在惑心宫留了一段时间,如果是惑心宫的法门,或许能够找到解法。”
“可是——”颜首夏担忧地望向了纪玉棠,眉眼藏着几分忧思。
沈藻眼神一动,拦住了颜首夏,笑道:“就相信纪师妹吧。”以她的眼力看不出纪玉棠修为如何,只是过往的合作辨认出了她大约是金丹层次。
见两位师姐点头,纪玉棠笑了笑,又道:“先找个村落再做些伪装。”
这一带多丛林毒瘴,村落极为稀少,高脚木屋也零星的分布着,大半空空落落,早已经失去了主人的行迹。纪玉棠挑选了一座看上去相对整洁的屋宇,换上了村民的装束。虽一身荆钗布裙,可仍旧是难以掩盖出尘的气质与好颜色。
要伪装成村妇,行事上也不能够出差错,门前的一片几乎荒芜的田地需要开垦种植,而水缸之中则要接满净水,显示出人居住的痕迹。为了让魔宗的修士注意到自身,纪玉棠甚至故意绕远路,在数里外的清溪中挑水。可魔宗那边似是失去了对凡人的兴趣,一连半月,都没有动静。
就在纪玉棠准备联系颜首夏她们再做商议的时候,这僻静的地方忽然间出现了一个男修。他身姿英挺,眸光灿灿如岩下电,一身灰色的道袍,身后背着一柄神光湛湛的宝剑,俨然是玄门修道士。纪玉棠不知道此人的来历,只是默不作声地观察。那男修倒是主动向前一步,询问林中的境况。
纪玉棠故作伤怀,将魔宗抓走村民的事情娓娓说来。
男修闻言则是怒发冲冠,再三保证会解决这个祸害。
纪玉棠自对话中得知,这男修名为沈辽之,乃是太玄宫真传弟子,至于他来到此处的目的并没有明说,然而纪玉棠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太玄宫下了对李净玉的诛杀令,使得弟子入世寻找李净玉踪迹,难不成真罗殿中真的有李净玉的踪迹?她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若是先前的李净玉不可能做这事情,可要是被天海魔宗的魔性沾染了呢?
太玄宫的修士并不知乔装和退缩,大喇喇地在附近逛动。纪玉棠原以为魔宗的弟子不会出现,毕竟已经招惹了春秋天阙,再牵出一个太玄宫便不好对付了。然而她苦苦等待了半个月的魔修在沈辽之的“挑衅”下,驾着黑雾阴测测地现出身形。
沈辽之到底是太玄宫的真传,修到了金丹境界,自然有一定的本事。太玄宫毕竟是掌御刑罚,大多人修持的是五雷正法,沈辽之也不例外。他修的法门名曰“四象天雷”,掐着印决一道道天雷打下,威能极为可怖。在这般的声势下,颜首夏和沈藻忍不住现出了身形。
纪玉棠:“……”想要顺利地被“抓进”真罗殿的可能性锐减,那么剩下的办法就只有抓一个魔宗的弟子拷问真罗殿的下落。可就在纪玉棠准备动手的时候,一道水潮裹着雷鸣声自天际垂落。纪玉棠一眼便瞥见了旋动的碧海潮生珠,只是那条清光湛然的长河,如今变成了阴气森然的黄泉之水。此中感知不到分毫太始一脉的神水气息,难不成真的彻底地堕入了魔道中?纪玉棠心中悚然一惊,动作不由得慢了一拍,可就在这个时候,数缕黑水如同锁链一般缠在了她的身上,难以挣脱。
“魔女——”沈辽之提气,结下了一道道天雷法印,他死死地盯着踏水而来的李净玉,不再管顾一侧的魔门修士。李净玉勾了勾唇,眉眼间掠过了一抹讥诮的笑容,她之间一弹,便有一道道毒瘴之气自黑色的长河中升起。在吞化了魔神之身后,与“阴”有关的神通俱能被她运用。
“毒瘴!”沈辽之神情一变,数道雷芒在前方炸开,散去了些许瘴雾。他眉头紧锁着,袖中飘出了一道湛然的神符,此是出发之前恩师赐下的摄魔之符,可就在他准备动手的时候,发现“村妇”被那黑水一勾,已经落到了李净玉的身侧,顿时大惊失色,怒声道,“松开!”
懒洋洋地扫了“投鼠忌器”的沈辽之一眼,李净玉伸手拉住纪玉棠,水潮一掀,顺手将那几个狼狈的魔修一卷,一并带走。沈辽之追了几步,可根本赶不上李净玉的遁速,末了又折了回来,皱着望着颜首夏和沈藻二人,质问道:“两位道友为何不追?”
颜首夏叹息道:“道友放心,我师妹她有自保的本事。”
沈辽之一脸狐疑道:“师妹?”
颜首夏并不想解释那么多,点头道:“正是,她先前只是伪装。”见沈辽之愣神,她话锋蓦地一转,又道,“我观道友的天雷之决极为清正,可是太玄宫门下?”
沈辽之点点头,自报家门。颜首夏和沈藻对视了一眼后,也将自身的来历与目的说出,虽然不尽相同,可目标所指皆是真罗殿-
真罗殿中。
万寂打量着纪玉棠,慢悠悠道:“祭月这回找到的人种资质极好,若是大药灌身,恐怕会变成一道极品佳肴。”
李净玉眉头一蹙,伸手一拂,便见水芒化作了无边的雾气,将纪玉棠笼罩住。万寂见眼前只剩茫茫的水雾,顿时往后退一步,暧昧一笑道:“此是祭月的战果,我等自不会与祭月争夺。说来那群玄门修道士还不死心,一茬又一茬地过来,是怕我等血食不足吗?”
李净玉淡漠道:“太玄宫的人出现了。”
万寂闻言一挑眉,他敛起了面上的轻佻,眸光转动:“这是一个好时机。”太玄宫诛杀令已经散下,在发现了祭月的下落后,其他散修未必会过来,但是太玄宫弟子定会来此。若是趁着这个时候截杀太玄宫弟子,身上的承负会削去一层。他虽然是宗主徒孙,可权限不大,难以调动魔宗弟子,然而有关祭月安危时,就不一样了。这事情操作好了,就会变成玄魔之间的一次争锋,能够巩固他在宗中的地位。“我明白了。”万寂眯了眯眼,便从殿中退了出去,比起他自身的权位而言,其他的事情便不再重要。那祭月捉回来的“人种”,更是不值一提。
云雾飘渺如秋江上横生的晨雾,外间的人看不清纪玉棠,纪玉棠也看不到外头的人,她只能听见模糊的说话声,隐隐与“玄魔争锋”相关。垂眸望了眼缠在了手腕上的黑水,她沉声道:“真罗殿与你有关?”
坐在上首的李净玉没有回答,她只是扬眉一笑道:“当日匆匆离去,竟然连一句告别的话都不愿留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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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胧的水雾散去之后, 座上的李净玉面庞逐渐清晰了起来,她眉眼间藏着盈盈的笑意,仿佛与过去没有半分不同。纪玉棠凝望着她, 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 等到意识回笼, 她倏然止住,对着李净玉沉声道:“玄魔殊途。”纵然李净玉与其他人不同, 那又如何呢?她是魔种, 她仍旧不愿意脱离魔门。
“是呀,玄魔殊途。”李净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眸中浮现了几抹郁悒和清愁。她朝着纪玉棠招了招手道, “你过来。”
纪玉棠恼怒地瞪着李净玉,腹中的龙丹一运转,周身神意化作了神通散去了缠绕在手腕的黑水。
“纪玉棠。”熟悉的三个字从李净玉的口中说出, 带着莫名的韵律和节奏, 像是一只修长的手拨动心弦。纪玉棠浑身一震, 眼中的警惕更为浓郁,心绪波动间,还流泻出几分懊恼来。
“玄魔非同道,那你过来陪我怎么样?”李净玉慢悠悠地开口道。这注定不是一条坦途, 她一个人走上这条道, 到底是太寂寞了。
“我不会堕魔。”纪玉棠平静道。玄门纵然有千百不是,可也不像如今的魔门。李净玉当真认为如今的魔道正确吗?纪玉棠心思浮动,可话到了唇边又被她吞了回去。
“这样啊……”李净玉眉眼间转过了一抹遗憾之色,她微微抬起头, 一道细微的水流仿佛是她的化身, 正亲昵地缠绕着纪玉棠, 亲吻着她的衣襟。“泥丸宫中存神落意,你是如何想我的?”
纪玉棠闻言呼吸一促,直到如今她都没有将那道存神的气意从神宫中驱逐出去,时不时会跌入到自己构造的幻象之中。可当着李净玉的面,她怎么可能承认此事,眼神左右躲闪,她虚张声势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啧。”李净玉叹了一声,眼中的调笑意味更为浓郁,她饶有兴致地凝视着纪玉棠,直到察觉那抹自耳根升起的红晕,才收回了放肆的视线。“你今日不加抵抗便来到此处,是为了给你的玄门同道通风报信吗?还是因为……舍不得我?”最后四个字拖得极长,语调缠绵,仿佛情人间亲昵的软语。
纪玉棠定了定神,反驳道:“真罗殿为非作歹,罪大恶极!”她周身磅礴的龙威“砰”一声炸响,将那一道道缠绕的黑水化散。她注视着李净玉,“人种之事,你当真不打算解释一二吗?还是真的与你有关?”
“你想知道更多的事情吗?”李净玉没将纪玉棠的恼怒放在心上,她撑着下巴,语调悠然而从容,“你过来,我就告诉你。”
纪玉棠没有动弹,她深深地望着座上的人,认定了她谎话连篇。先前被逗弄的次数多了,她如今不会再上当了。李净玉又叹了一口气,被纪玉棠拒绝,使得她的面上出现了显而易见的伤神和失落。龙威在殿中横扫,气浪撞击在了石柱上发出咚咚的闷响,李净玉定定地望着,水流如同锁链一般激射而出,拉拽着纪玉棠,想要将她带到自己的跟前。
在进入了殿中时,纪玉棠便在防备李净玉,此刻见水流涌动,她顿时使出了“天龙裂”神通,将周身的水流震散,随即借着那股力量往后飞退,左手一握,却是将落月之弓取出。碧色的箭流如同群星坠落,在大殿中与水潮激撞,一道道龙吟声自箭矢之中传出,重重叠叠的狰狞龙影密布,横扫前方的障碍。
李净玉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面上的笑容散去了些许,周身的法力如层叠的浪潮起伏。一段时间不见,纪玉棠的龙功更近一层,学会了“天龙无垢”神通后,肉身的力量更上一层了,更别说外头还罩了一件天/衣,难怪有这胆气来到真罗殿中。
“你是一定要与我动手吗?”李净玉拧眉开口道。
纪玉棠冷声道:“你不说,我便只能认定你彻底化魔了,而玄与魔之争不是天经地义之事吗?”
李净玉低呵了一声:“你说得确实不错。既然如此,那帮被囚困的修士也该直接杀了才是。”
纪玉棠神情一变,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李净玉反问道:“你觉得呢?”
纪玉棠磨了磨后槽牙,不甘不愿地收起了落月之弓,对上了李净玉那张散发着冷意的面容,她的面色也随之一沉。
李净玉又道:“你过来。”
纪玉棠叱骂道:“无耻小人!”她不甘不愿地挪动着脚步。
李净玉望着她,似笑非笑道:“我是魔修,无耻不是美德吗?”她定定地看着纪玉棠,直到她与自己的距离倏然间拉近到不足一尺,才满意地勾了勾唇。她伸手勾住了纪玉棠的前襟,在她往后坐下的时候,纪玉棠被一股气力带动,身体不由得往前一倾。
纪玉棠神情一变,双手蓦地压在了椅子的把手,右腿屈膝跪在椅子上,才稳住了身形。她沉着脸,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话:“我过来了。”
李净玉笑吟吟道:“要不化龙试试?”
纪玉棠额上青筋一跳,愠怒道:“李净玉,你不要得寸进尺!”
李净玉挑眉:“你难道只能替他们做到这一步吗?你不关心他们的死活了吗?”见纪玉棠抿着唇不答话,李净玉眸光一转,极为温柔的语调像是一阵吹过林梢的风,“还是说,你的心性是凉薄的,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我才走过来?你笃定我不会害你吗?”
纪玉棠语调高扬,气急败坏道:“你不要自以为是!”她半个人悬在李净玉的身上,过于接近的距离使得她们温热的气息交缠在一起,纪玉棠的脑袋浑浑噩噩的,嗅到了一抹熟悉的淡香。
李净玉的语调更是温柔:“你若想再凑近一点也无妨,我不会怪你。”
纪玉棠猛地回过神,她发现自己几乎埋首在李净玉的前胸,不由得心中一悚,她往后一仰,惊疑不定道:“你对我做了什么?!”正当她准备抽身离去的时候,那跪在椅子上的腿忽地被李净玉夹住。纪玉棠一脸错愕,绯色的火云再也无法抑制,从这头燃到了另一边。
李净玉轻声道:“我许久没有见你了。”
纪玉棠皱眉:“你见我干什么?”现在被李净玉掣肘着,她压根儿不敢胡乱动弹。
李净玉嗔怪似的望了纪玉棠一眼,慢条斯理道:“自然是喜欢你呀。”
纪玉棠面色烧得更厉害,但是旋即想到了什么,那股热潮逐渐地退了下去,她盯着李净玉道:“什么时候放人?你当真没有办法吗?你愿意屈于人下吗?”
李净玉诧异道:“什么放人?”
纪玉棠恼怒道:“你耍我?!”
李净玉揉了揉眉心,叹气道:“怎么会呢,你要体谅我的难处,我纵然有心,却也做不得此事啊。”
纪玉棠:“那你在这里,是听从了那些魔修的吩咐吗?你现在可是各种的圣女,是魔门的魔种,难道真的决定不了此事吗?”
李净玉避开了她的视线,轻描淡写道:“你怎么这么天真?在九州,不管魔门还是玄门,都是靠实力说话。你权位在上又如何?你能运使权位吗?都说太上三宫以各自的传人为首,可你看太始传人能够使唤太始宫掌教吗?”
纪玉棠语塞,半晌后才道:“那怎么能一样?”
李净玉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她话锋倏然一转,“不过我可以带你在真罗殿中四处走动。”
纪玉棠眼皮子一跳道:“当真?”
李净玉点头道:“自然,不过你也不要做出让我为难的事情来。要知道此处不比惑心宫,天海魔宗之人虽因我从祖源魔海中出来而尊崇我,却不代表着他们会敬畏我。”
纪玉棠抿唇。
祖源魔海四个字宛如一道雷鸣落下,将她与李净玉的这片和谐打散。她隐隐知道了一些事情,天海魔宗以李净玉为魔种,也就是说未来的李净玉会逐渐显化成魔祖。她身上的太上痕迹消散,不就是一个显兆吗?虽然她刻意做了堤防,可某些时候仍旧会不自觉地相信李净玉,但是现在的李净玉还是之前的那个吗?
“在想什么?”李净玉望向了纪玉棠,漫不经心道。
纪玉棠拧眉,良久后才道:“只会是魔了,对吗?”
李净玉深深地望了纪玉棠一眼:“明我真性,万法归一。”
真罗殿后殿通往一个小界,是蓄养人种的地界,比之外头的血腥,里面的人显得“其乐融融”,根本没有身为人种的悲哀和痛苦。他们住在了高大华美的宫殿中,日日都有魔修“供奉”的佳肴,不事生产,只做“富贵闲人”。至于那些被魔修带出去的“人种”,他们也以为对方去更高层次享受生活,只有无穷无尽的羡慕。
纪玉棠看到此情此景,只有不尽的愤懑与怒意。
她虽应了不做多余的事情,可哪里能够忍得住?在街上抓到了一个人种,便准备将他从小界中带出去,只是她没有想到,人种看她的神情就像是看疯子一样,甚至吆喝着旁人要将她驱赶出去。
“你、你——”纪玉棠一转头,见李净玉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一颗心更是如置冰窟。
“不是要看看那群春秋天阙的修士吗?”李净玉仿佛读不懂纪玉棠的心绪,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也不等纪玉棠应声,上前一步遏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从小界之中带离。
玄门修道士对天海魔宗修士而言,比之寻常的人种更为滋补,以往抓到了玄门弟子,他们同样会食用,可这一回却只是将人囚困在了某一处。毕竟这帮人是春秋天阙的弟子,身上种有文印。在修士活着的时候,能够暂时将文印屏蔽去,然而等到对方身亡了,那事情便不可控了。
纪玉棠是一个人进入囚室的,里头关押着七个儒门的弟子,其中被单独锁在了囚牢里的人有些眼熟。半晌后,纪玉棠才记起,此人正是过去遇到了涂丹朱,她如今已经修成了金丹,可身上的霉运似乎没有散去。
“涂道友。”纪玉棠低低地喊了一声。
闭目冥思的涂丹朱听到了声响后骤然睁开了双眸,她诧异地望着纪玉棠,惊声道:“纪道友?你怎么也被捉来了。”
纪玉棠左右观望了一阵,低语道:“此事不好多说,涂道友,你们只管等待一阵。”
涂丹朱眼神闪了闪,顿时明了,她点了点头,嘴唇翕动着,却是无声的“保重”二字。
许是知道纪玉棠是李净玉的“战利品”,就算是魔门修士碰到她,也只敢用眼神在她身上刮一圈,而不敢真正的动手。这段时间,李净玉还真是大方,带着她在真罗殿中走动,甚至连大阵之事都不隐瞒,三言两语解释给她听。在这种情况下,纪玉棠不得不怀疑李净玉的用心,是“暗中相助”还是“诱饵”?-
山林中。
颜首夏、沈藻二人一直耐心地等待着纪玉棠的消息,至于沈辽之这位太始弟子,一开始被劝了下来,可过了几天之后他便忍耐不住了。毕竟他的目的跟颜首夏二人是不同的,他要做的就是诛杀李净玉。
联络法符闪烁着,颜首夏眼中掠过了一抹诧异,毕竟在她们的计划中,“法符”是不太可能用起的,可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的确是纪玉棠的烙痕。她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消息,开口道:“纪师妹传消息回来了,真罗殿中似乎没有什么人驻守,至少殿主不在。还有一张图纸,这图案……像是一张阵图?”
“李净玉呢?她在不在?”沈辽之询问道。
沈藻挑眉斜了沈辽之一眼,凑到颜首夏身边望了一眼,应道:“在。”
沈辽之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顿了顿,又道,“我已经联络了太玄宫的师兄们,不久后他们便会抵达此处了。到时候直接冲向真罗殿!”
“可难保真罗殿中的一切是做给我们看的。”颜首夏沉思半晌,又道,“在卷宗之中几乎不见殿主离开的情况。可真罗殿殿主行踪不明,可能是回到魔宗请人了。”玄魔两道一直在争,可是这个“争”有缓有急,像是先前都是轻缓的,可在这一年,在太元宫宫主前往白骨山被魔门老祖打散化身之后,“针锋相对”的意味更浓了。
一来是因为太元宫放肆的行事,二来则是因为一千五百年一次的天地大劫要到来了。想要自己存身,就要动手杀去大敌。魔门修士身上的天地承付重,他们不会设法消除,而是通过斩杀玄修化散清气,以消减天地大势的侵凌,提升自己的气数。
颜首夏又道:“不管是不是,我们都要做最坏的打算。”
沈辽之一颔首,了然道:“我明白。”-
天光自云隙间落入,宛如蜃气一般笼罩着真罗殿的迷雾时时刻刻都在变化更易,让人难以确定真罗殿的落位。只是一道白龙之影在云层中显化,在迷雾之中像是一枚定标。
这是纪玉棠与颜首夏她们定下的暗号。
在看到白龙的时候,颜首夏和沈藻互相对视,纷纷想到了一个人。只是下一刻,她们便心照不宣地将此事压下,佯装不曾有这发现。
真罗殿的前广场。
万寂伸手将一枚蜃珠抓入掌中。他勾了勾唇,饶有兴致道:“祭月竟是连龙族相关的东西都能弄到。”
高沧掀了掀眼皮子,淡漠道:“毕竟她去了一趟北海。”
万寂“啧”了一声:“有那道龙影引路,那群人应该能够找到这里了吧?说起来这回回宗,可是废了我好多的功夫,才弄到那张《阴冥万象图》。”
高沧没有接腔,只是内心深处十分不以为然。
以万寂的身份,多得是替他奔走的人,想要弄到《阴冥万象图》,可不用废太多的气力,也就是在请人来帮忙时,会付出些许代价。
一刻钟后。
迷雾之中走出了三道清气满盈的身影,万寂一挑眉,有些意外道:“只有三人吗?若只是如此,那不是白费了我一番功夫?”
高沧扯了扯嘴角,淡声道:“未必。”
万寂哈哈大笑,应道:“是了,玄门嘛,总喜欢藏头露尾的。”见颜首夏三人的面容逐渐明晰,他唇角勾起了一抹玩味的笑容,大喝了一声,便祭出了自己的白骨法相,伸出一只惨白的骷髅手朝着颜首夏他们抓去。高沧见状也将身形一抖,一团阴火缓缓地漂浮出来。原本有足数的白苍阴木种,他可以提前一步修成三阴毒火,可惜白苍阴木种被惑心宫要去了,而之后他的任务落败,使得他不能兑换足数的宝材,故而白苍阴火决可驾驭的火停在了“阴火”这个阶段。
大殿之中,李净玉的跟前投映出了一面水镜,她兴致勃勃地望着双方打斗的场景,仿佛事情与她无关。纪玉棠极想出去帮衬颜首夏一行人,可眼下这座大殿被封锁住,她根本没办法从中走出。半晌后,她望着李净玉道:“二对三,你不去帮忙吗?”
“他们的死活和我有什么关系?”李净玉望了纪玉棠一眼,诧异道。
纪玉棠:“……”她忘了,魔门弟子之间没有任何的情分可言,但是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魔门的一个据点陷落?或许是万寂那边有帮衬的魔修吧。这几日转了一圈,她知道这座真罗殿清寂得不太正常。果然,不多时,又有三道魔影向着颜首夏他们冲去。
“你以为只有你们有助力吗?”一道讥诮的笑声响起,便见滚雷连连震响,连带着大地一道晃动。却是太始宫的弟子赶到了此处来。双方的人数相差不多,修为又都是金丹,斗起来自然是旗鼓相当,难分上下。眼见着一方有衰落之势,藏身于暗中的人便会现身——如今魔门、玄门都经历了几轮,场上已经由最初的五人变成了近二十人。
金丹已经是摘取到了人仙道果,很多人会选择居于洞府中修行,故而九州大陆行走最多的其实是筑基修士。可现在骤然出现了二十位金丹,已然是玄魔之间力量对撞的一个小高峰。
“太始宫还是下了血本啊。”李净玉望着水镜中的人慨然叹息,与其说他们是针对魔修,倒不如说是冲着自己来的。瞥了面色沉重的纪玉棠一眼,她笑道,“你觉得谁会赢?”
“这还用说,自然是玄门。”纪玉棠冷哼道,不管阵势如何,她都只有一个答案。
李净玉又道:“想出去吗?”
纪玉棠一脸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李净玉耸了耸肩,绽出了一个无辜的笑:“我只是见你担心罢了。”她打出了一道法诀,那禁锁的大殿旋即与外头联通。纪玉棠盯着李净玉,半晌后飞掠出了真罗殿,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李净玉凝视着她,直到她的背影消散后,唇角才溢出了一道幽幽的叹息。
离开了真罗殿后,纪玉棠并非前往斗法的那处帮助玄门,而是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找寻困锁玄门修士的囚牢。只是先前跟着李净玉走,一路顺畅,如今她自己一个人,遇到了一层层的阵法。原本打算强行破去大阵的,可脑海中忽地浮现出李净玉轻描淡写讲解阵法时的场景。片刻后,她试着使用李净玉所教的法诀应对,那一道道阵门当真被破开了!纪玉棠眼中掠过了一抹喜意,不由得加快了坏去大阵的速度。两刻钟后,她终于走到了囚牢之中。
“涂道友!”纪玉棠急促地喊了一声。
涂丹朱望着纪玉棠,拧眉道:“外面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纪玉棠点了点头道:“颜师姐、沈师姐以及太玄宫的人过来了。”她双眸注视着涂丹朱,窥见了她身前的一重法阵,这法阵比外头的更加繁复难解,在连续掐了数道法诀后,纪玉棠感知自己的神意不停地被抽走,似是要挥霍一空。纪玉棠不想在此刻放弃了,《道德天书》已经被她祭炼成了本命宝器,此刻缓缓地在她的身后显形,一道道湛然清光如同水流一般滋润着纪玉棠,她神魂一颤,自那“玄牝之门”中支取更多的道韵。看似过了很久,其实也不过数息,纪玉棠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长舒了一口气。
她望着涂丹朱一行人道:“快走!”
就在她们从囚牢中跑出来的时候,这片天地剧烈地动荡了起来,九道长河之水自上而下坠落,迸射的水芒化作了绵绵不断的剑气,削去了浊煞之气。
“这、这是——”纪玉棠眼皮子一跳。
“太始冲渊九重剑阵!”大殿前与万寂缠斗的沈辽之借着气浪往后退去,面色发白地望着逐渐形成的大阵。虽然大阵冠以“太始”之名,可在剑阵中的人都会被无差别绞杀!渊兮为万物之宗,为道之显,这座大阵以九渊之水为根,静中生动,是一座绵绵无尽的大道门户,其显化的剑芒极难抵御。只是此处并没有太始宫弟子,就算有弟子在,以他们之能,也不可能结成太始冲渊阵!难道是她?!可堕魔之人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说:
李净玉:我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就是想一网打尽而已。?
? 53、053
被困在了太始冲渊剑阵中的玄门弟子尚且因那声声不断的剑气而手忙脚乱, 更不用说万寂和高沧他们了。剑流如同飞瀑一般垂落,无穷无尽,削杀着动荡的魔煞之气, 他们的面色铁青, 压根不知道太始传人藏身在何处。原本的《阴冥万象图》是准备用在眼前这群玄门弟子身上, 将他们炼成阴冥万魔之一,然而此刻却被要取出用来护身。
《阴冥万象图》乃是群魔分化之法, 过往被魔门修士斩杀的玄门弟子俱是被封印在其中, 成为一只凶煞的邪物,他们的面貌与过往没有半分相似,幻化百端, 钻出来之后立马向着剑流冲去。
“这大阵是谁设下的?”颜首夏心惊肉跳的。
沈辽之沉着脸将一枚护身的法箓祭出,垂落的光芒堪堪护住他们一行人。他的视线越过了阵法落在了魔修的《阴冥万象图》上,如今魔修炼制的魔头成为大阵的祭品, 可要是这样持续下去, 等到剑阵化散了, 那么他们就会被那张《阴冥万象图》吞噬。
“不知道。”沈辽之摇了摇头,又道,“那群魔头比我们承受的压力还要大,趁这时候闯过去!”他们太玄宫弟子的目标是李净玉, 可直到如今李净玉都不曾现出身形来, 不知道躲藏在何处,这种情况让他的心极为不踏实。
囚牢外。
在见到了大阵的演变后,纪玉棠下意识地往前方飞掠,然而被涂丹朱一把扼住了手腕。涂丹朱肃容转向了纪玉棠, 沉声道:“那是一座太上杀阵。进去容易出来难了。”
“那该如何?”纪玉棠皱着眉, 心念转动, 脑海中掠过了一抹灵光,如电光石火般转瞬即逝,根本无法抓在手中。
涂丹朱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纪玉棠吩咐道:“纪道友,你先去将人种救出来。”
纪玉棠反问道:“那你呢?”
涂丹朱勾了勾唇,她笑道:“既然他们为我而来,我自不能在这等时候抛下他们。”
纪玉棠还想说什么,涂丹朱却推了她一把,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率先飞向了大阵。如果纪玉棠在这个时刻追上去,那“人种”便无人管顾,谁也不知道在大战之后是生是死。深吸了一口气,纪玉棠循着记忆中的道路寻找那隐藏的小界之门,只是在抵达的时候,眸中映照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李净玉。
“你要阻拦吗?”纪玉棠一点都不意外李净玉的出现,她冷笑了一声,开口质问。
李净玉挑了挑眉道:“我为什么要阻拦?”她随手打开了小界,淡笑道,“你对太上道的体悟更上一层楼了,连阵法都是一点就通。”
“什么?”纪玉棠愣神,片刻后灵光浮现,她想通了其中的变机。她瞪着李净玉,“你教我的不是解阵之法?”
李净玉眨眼,迟疑道:“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解阵吧?当太始冲渊剑阵压过了魔门的法阵,那不就相当于阵势已经解开了吗?”
“可颜师姐她们还在大阵中!”纪玉棠脱口道。
李净玉点头:“是啊。”她旋即展颜一笑,“可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的确会腾出手收拾天海魔宗的修士,然而玄门的修道士也并非是她的朋友啊。
“你、你——”纪玉棠指着李净玉,怫然道,“无情!”
李净玉闻言眸色变深,在纪玉棠要飞入小界的时候,她伸手往前一抓,只见前方烟云弥漫,遮天蔽日。数息之后,一枚圆形的小球落入了掌中。而在球体被李净玉抓住后,那道小界之门陡然消失,前方感知不到任何异度空间的存在。
纪玉棠拧眉注视着李净玉。
李净玉微笑回望,提起了不相干的事情:“冉家和太上三宫要你与冉孤竹结亲是吗?”
纪玉棠恼怒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李净玉勾了勾唇,慢条斯理道:“你要是不想回答也没有关系。”将圆球收入了袖中,她作势要离开这边。纪玉棠哪里会让她就这么走了,一个箭步冲向前去,一把按住了李净玉的肩膀,只是她来得及抓住一片布料,在她的大力之下,衣料往下一滑,露出了一个圆润雪白的肩头。
李净玉回眸,她慢悠悠地拢起了衣领,似笑非笑道:“没想到你这么急不可耐。”
纪玉棠哪里会认这句话?一句“抱歉”卡在了喉头,她满是羞恼地望着李净玉,色厉内荏道:“你不能走!”
“为什么?”李净玉困惑道,“你我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可聊的。”
纪玉棠:“……”半晌后她抿唇道,“你把人种给我。”
李净玉挑眉道:“那你准备用什么交换呢?”她转身凝视纪玉棠,又笑盈盈道,“是用你自己吗?”
“我与冉家没有关系,我不会同她成亲。”纪玉棠咬牙道。人种在李净玉手中她不能脱身,可那边太始冲渊剑阵似乎与她也有关,她不能陪着李净玉在这里浪费时间。在回答了李净玉的困惑后,纪玉棠又道,“你将人种给我,等我将颜师姐她们救出后,我便来找你。”
“这样啊……”李净玉故做沉思,片刻后应道,“你立下法誓吧,不然我不信你。”
她还有脸说别人不可信?纪玉棠气得不轻,不甘不愿地发了一个法誓。等到李净玉将那藏着人种的圆球拿到手后,看也不看李净玉一眼,便化作了一道遁光离开。李净玉望着她的背影直叹气,虽然说学了布下剑阵之法,算得上是剑阵主人,可她能知道如何调动剑阵吗?或许会知道的吧?毕竟《道德天书》可是太上根本经呢。
纪玉棠抵达的时候,玄魔双方都异常狼狈不堪。虽然有法器护持着,可那剑芒源源不断,来去无形,避免不了被斩上几道。在这种“众生皆同”的攻势下,安然走入阵中、不被剑芒锁定的纪玉棠就极为扎眼。
“那、那不是祭月的俘虏吗?祭月呢?难不成祭月出事了?”万寂狐疑地开口。
高沧先前没有瞧见纪玉棠,只以为祭月手中有一个长得漂亮的凡人,等看清楚了才骤然间醒悟过来,对着万寂咬牙道:“那是玄门修士,哪里是凡人?!”
“纪师妹,你——”颜首夏望着纪玉棠眉眼浮现了几分喜意,她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念头,尚未说出口便被沈辽之抢先一步。
“纪道友,这太始冲渊九重剑阵是你布下的?你怎么会太始阵法?”
要不然,剑阵怎么不会攻击她?
“自道书上看到的。”纪玉棠不可能说是李净玉教的,她的眼中掠过了一道愧疚,她点了点头,在沈辽之一行人开口之前就补充道:“可我能够感知到大阵中的动与静,却不知如何操控它。”
“无妨。”沈辽之眼前闪烁着异常璀璨的光芒,他的视线越过了纪玉棠,落在对面的那帮魔修身上,又道,“太始冲渊剑阵以九渊之水为根,是动与静的变化,纪道友,你只需要给我们指明,动静之变,我们可自行避开那如流水般的剑芒。”
纪玉棠见状点了点头,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她不可能再回头寻找李净玉。她周身的神意感知着剑阵的变化,几乎与整个剑阵化为一体。在她的指引下,玄门修士那边面对的剑流急速减少,已然可以轻松承负。魔修那边哪会看不出这样的变化?他们将纪玉棠认定为太始真传,此刻目标倏然一转,要将她杀死在阵中!可别说有颜首夏一行玄门弟子护住了纪玉棠,纪玉棠自身也不寻常,轻而易举地便化开了魔修的攻势。
“万寂,你把我们喊过来是为了送死的吗?”魔修弟子咬牙切齿,纷纷开始后悔,若是不应万寂之约,他们还快活地在洞府中吃喝享乐呢,现在功劳捞不到,可能还得折在这里。暗骂了一阵后,又有魔修怒道,“《阴冥万象图》只有这样的效用吗?万寂,你还不赶紧动手!”
《阴冥万象图》当然不止如此威能,可以万寂金丹期的修为,再解开一层宝禁,他就压不住这一件宝器了。他的心中叫苦不迭,在同门的催促下,抹去了最后一层禁制,“万象归一”。所谓“阴冥万象”乃是极阴极煞之物,在归一之后,显化出来的不再是那恐怖扭曲的幻象,而是一个被“万象”从阴冥之地请出的“魔影”。在“魔影”缓缓地现身后,天地仿佛笼罩了一层暗色,骤然变得幽沉晦暗,日光被灰翳遮蔽,唯一的光芒便是魔影手中托举的一轮“冥月”。
这魔影没有自主意识,他只会吞化一切,使得天地归于阴冥。不管是玄门还是魔门的修士,都在他的攻击范围内,一时间叫骂声不绝于耳。
阵中增添了变数,可纪玉棠一行人的目标并没有改变,魔影固然可怖,然而能够释放出这魔影的魔修们更加危险。剑芒飞转之间,那维持了长时间的平衡终于被打破,浓郁的血腥气在剑阵之中蔓延,尖利的嚎叫声如利戟,刺穿天幕。随着第一个魔修的陨落,之后的败局更是明显。纪玉棠一行人摧枯拉朽一般解决了魔修,最后将视线定在了那与剑气相抗衡的魔影身上。
打到了现在其实每个人都精疲力尽了,可如今并不是放松的时刻。沈辽之笑了笑,又道:“现在是我太玄宫一展风采的时候了!”太玄宫以雷法为正,旨在封魔克邪,对付这样的魔影有极为强劲的手段,只不过这魔影超过了他们的修为层次,好在有太始冲渊剑阵作为牵制。
一个时辰后。
魔影逐渐地虚化,那轮“冥月”犹为惨白,几乎要散成一团极阴之气。沈辽之一行人面色煞白,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强弩之末,好在那太始冲渊剑阵的威能也被消去了七七八八,余下的不成威胁。“诸位道友——”沈辽之哑着嗓子转向了颜首夏他们,正打算开口,一道湛然的水流自天际冲刷下来,此并非是九渊之水,可与它们的气息极为相似。沈辽之话音戛然而止,他错愕地望着那道在大阵中显化的身影,眼皮子剧烈跳动。
“太始渊天神水”将那即将散去的魔影一卷,尽数收束起来,而那一幅《阴冥万象图》也落在了李净玉的手中,只不过其中的力量耗尽,想要再度恢复,不知道要蕴养多少的时间,炼化多少的魔魂。慢条斯理地收起图卷,李净玉居高临下地望着沈辽之一行人,浅笑道:“多亏诸位替我伏魔。”
沈辽之额上青筋跳动,气得够呛:“你、你——”在玄魔二道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李净玉都不肯现身,他一度以为李净玉已经离开了,谁知道她压根没将那帮魔修的性命放在心上!对同道尚且如此,那对玄门修士呢?他警惕地望着李净玉,手上掐诀,可一道雷芒尚未打出,便见清光闪烁,对方已经先行出手!
“小心!”纪玉棠神色一变,接下了李净玉的攻势。她将藏着人种的圆球扔给了后方的颜首夏,伸手一抓便祭出了落月之弓,在半空中与李净玉缠斗起来。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彻底地消失在众人的跟前。
远处。
李净玉率先罢手,她抱着双臂,笑吟吟地望着提着落月之弓的纪玉棠,曼声道:“这么怕被人发现与我走在一处吗?”
纪玉棠收起法器,冷哼了一声道:“与魔修同行难道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吗?你留下我做什么?快说!”
李净玉叹气,伤怀道:“你怎么这般不耐烦?真是让人伤心。”顿了顿,她又道,“是我留你吗?不是你主动要与我一起吗?”
纪玉棠抿唇,她低着头不去看李净玉那扰乱神智的面容。
“罢了。”李净玉幽幽开口,“虽然你不耐烦我,可我仍旧要一心替你着想的。你在运使了道德天言这一法门之后,气力散尽,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你想要改变这种境况是吗?”
纪玉棠闻言抬首,她定定地望着李净玉不答话,不想泄露出自己半分心绪。
“你要修‘二象同照’,在找双生潭是吗?”李净玉又道。
纪玉棠神情骤然一变,恼怒道:“你窥我意识?”
李净玉一挑眉,既然在对方的泥丸宫存神,她总能够感知到一些东西,再加上翻看道典,也能够猜到不少了。见纪玉棠神情冷锐,她又笑道:“你不用防备我,我不会害你,顶多是利用你罢了。”
纪玉棠都要被她这番话给气笑了,她讥诮一笑道:“难道我要对你感恩戴德吗?”
李净玉眸光一转,笑道:“你要是想,也不是不可以。”
纪玉棠又一次在心中痛骂李净玉的无耻,她吸了一口气,极为不满道:“为什么非要是我?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李净玉开口,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怅然:“我离开南疆之后游历四方,最先认识的人就是你呀,小棠。我只是希望你能与我同行。”
纪玉棠心尖一颤,几乎要信了李净玉的话,但是很快,她又坚定了自我的本念,盯着李净玉,语气不善道:“为了大道之心吧。”还有龙角,她又在心中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李净玉凝视纪玉棠,眼神中充斥着包容,她道:“你若这么想,那就当是这样吧。”
纪玉棠:“……”听她的语气,怎么像是自己在无理取闹了!
李净玉话题一转,又道:“我知道双生潭在哪里。”
要修成“二象同照”法门,“双生潭”缺一不可。这个消息的确令纪玉棠心动,然而她不觉得李净玉会白白地告诉她,直勾勾地望着李净玉,她道:“你想要我做什么?双修?”
李净玉眉头一蹙,片刻后展颜一笑,她的眸光如秋水,顾盼之间风流自成。
纪玉棠看着她的这副神情,吞了吞口水,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李净玉往前逼近,她伸手撩起了纪玉棠的一缕发丝,缠绕在了指尖:“原来你想同我双修吗?”
温热的吐息如羽毛在面颊上扫动,纪玉棠避无可避。她的眼波如水光荡漾,耳根浮现了一抹绯色。将头发从李净玉的手上解救了出来,她蹙眉道:“玄魔道不同,我是不会堕入魔道的。你我之间,总有一日会断个一干二净。”
李净玉轻呵了一声,道:“你要有这个魄力,可以现在就断。”她眯了眯眼,身上的风流旖旎敛得一干二净,只余下几分冷、几分邪、几分狂。“优柔寡断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听了李净玉讥诮的话语,纪玉棠呼吸陡然一滞,仿佛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冷到脚。她总是根据记忆中关于李净玉的微薄映象来勾勒她的形容,可这样产生的哪里是个“真实”的李净玉?她不知道要如何处理与李净玉的关系,或许她根本就不想处理。
李净玉抱着双臂,她绕着纪玉棠转了一圈,哼了一声道:“要你做的事情其实也不算为难你,你本来就不愿意,不是吗?”
纪玉棠冷静了下来,她淡声道:“什么事情?”
李净玉晃了晃手指道:“一是不入太上三宫。”
纪玉棠点头:“我可以。”
李净玉勾唇,又道:“二是不与冉孤竹成亲。”
纪玉棠道:“这是自然。”
李净玉:“三是——”
纪玉棠倏然打断了她的话,拧眉道:“为什么有这么多?难不成任由你无穷无尽数下去?”
李净玉:“三也就是最后一点,不同其他人双修。你能做到吗?”
纪玉棠面色一下子涨红,平静的心绪再度被李净玉给打乱。她当然能够做到,但是这与李净玉有关吗?
李净玉看着她的神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她只道:“双生潭在一座前辈的遗府中,你跟我一起走吧。”-
李净玉和纪玉棠二人前往寻找双生潭,不见踪影。
沈辽之一行人却只当她与李净玉缠斗,直到分出个胜负才罢休。然而等到他们将真罗殿的人种安置好了之后,仍旧不见纪玉棠回来,众人心中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他们并没有直接回到宗门,而是在真罗殿附近找寻了将近一旬,直到附近魔门修士逐渐多起来才退离。
“真罗殿一战”,是大劫到来之前玄魔两道第一次较大规模的交锋,以魔门的惨败为终结,不仅仅是坏去了一件法器,连祭月都不知所踪!如今仅仅是寻常的魔门弟子,压根不会有人去管他们的死活,可祭月与众不同,她是魔门选定的“魔种”,未来的魔祖将会在她的身躯上诞生,魔门怎么能够不寻找?
在听到这件事情后,大部分玄门修士都只觉得痛快,可太上三宫与春秋天阙却十分紧张和凝重,无他,因为纪玉棠也跟着一道失踪了。他们去纪家打探过,知晓纪玉棠还活着,可到底在哪里,却是不清不楚。各宗修士几度进行了天机推演,勉强得出了一个结论,知晓她同魔门的祭月在一起。
“要与魔门暂时休战,同他们一起寻找李道友和纪师妹?”白鹿学宫中,其实颜首夏和沈藻并没有面上那般焦急,她们与李净玉打过交道,隐隐猜出她与纪玉棠之间的关系。落到魔宗弟子手里未必有好下场,但是这两个人在一起……可能境况会与众人想得不同。可饶是这般,在接到了宫师传来的消息时,她们仍旧是止不住震惊。
“魔宗那边找寻祭月,是因为她是魔种,可玄门这边对纪师妹是不是太……”
“太关切了,一看就不怀好意。”沈藻接过了颜首夏的话,冷冷一笑。
颜首夏心中其实赞同沈藻的意见,可听她这般嘲弄“玄门”,眉心不由得紧紧蹙起。凝望着歪在榻上没个正行的沈藻,她温声道:“你的怨愤逐渐增多了。”
沈藻坐起身,随手拨了拨衣襟上的酒渍,她讥诮一笑道:“怎么,怕我入魔吗?”
颜首夏无奈道:“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沈藻睨了颜首夏一眼,哼声道:“我没有吗?”顿了顿,她又挑衅道,“我若入魔又如何?你要大义灭亲吗?”
颜首夏定定地望着沈藻道:“我不会让你入魔的。”
沈藻仿佛没有听见颜首夏这番话,手中的酒葫芦催动着,醇香的酒味在屋中散开。
“连净莲禅都入执堕魔,那我们呢?”?
? 54、054
据名山脚, 一座青石牌楼矗立,两侧垂挂的风铃在风中摇晃,发出了清越的响声。牌楼上镂刻着“冲虚”两个气冲云霄的大字, 散发着一股道韵。前方是一条数丈长的青石路, 笔直地通向了云雾缭绕的山峰之中, 隔着云雾隐隐能看到错落的法殿。
“是冲虚真人的道场?你说的前辈就是冲虚真人?”在看到了“冲虚”两个字后,纪玉棠立马反应过来, 转过头凝望着李净玉。冲虚真人可是太始宫第三十二代传人, 李净玉怎么还敢来这边?是不怕被玄门的人知晓吗?
“正是。”李净玉点了点头,又笑道,“不过这是前辈的另一处道场, 就算是玄门之中,也少有人知道。而且里头——”李净玉话还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她扫了眉眼间藏着几分好奇的纪玉棠, 慢悠悠道, “先进去吧。”
里头什么?纪玉棠蹙眉, 可见李净玉没有继续说话的打算,她只能够按下那股心念。越过了题着“冲虚”两个大字的牌楼后,飞了一段距离,直到穿过了一座鎏金铜殿, 才感知到道场中运转的元炁。但是很快, 纪玉棠的神情就变了,这里的“元炁”其实被拆分了,清浊如同阴阳两极旋转,如果是太上一脉大能的道场, 按理说以清灵之气为主才是, 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难道不是?”纪玉棠有些纳闷, 小小地嘟囔了一声。
李净玉转向了纪玉棠,微笑道:“感觉到了吗?”
纪玉棠点了点头。
李净玉道:“这儿清浊二气游离,进入此间的修士都会以为此‘冲虚’非彼‘冲虚’,可实际上其中涉及了一桩鲜少有人知道的秘事。冲虚真人虽然是太始宫传人,可他道法却是玄魔双修。”
纪玉棠疑道:“借助了某桩法器?与你一样?”
李净玉摇头道:“不是。他是利用双生潭修成了‘二象天心’,斩出了一个‘我’,最后二象归一。”
纪玉棠心念微动,她凝视着李净玉道:“这秘事是李前辈告知你的?你也需要双生潭?”
李净玉微微一笑:“的确是我母亲告诉我的。至于双生潭倒是没有必要入手了。”“道隐无名”乃是大道至宝,契合她的道途,随着她功行的增进,这件法器也会发生变化,如今虽然不如双生潭,可等到她修道更高境界,那就不同了。
纪玉棠“嗯”了一声,在心中暗暗琢磨李净玉的话语。她如今是不敢全然相信对方的话了,只能够听个五六分。譬如她说不需要双生潭,那怎么会对此处这般了解?是因为自己才愿意退让的吗?如果是这样,她为什么不直言呢?是不想与她有所牵系吗?
“冲虚遗府”只是冲虚真人的一座别府,并不留存太上一脉的功法,只放置了一些天地宝材,故而并不限制后辈修道士的进入,至于里头的东西,自然是有缘者得之。纪玉棠跟着李净玉往山中走,一开始尚未碰到人影,可到了山中深处的时候,便感知到了天地间元炁的变化,显然是有人在斗法,在搅动了四面的灵机。
李净玉睨了纪玉棠一眼:“过去看看吗?”
纪玉棠琢磨了一阵点头,双生潭乃是天材地宝,就算不能够自己使用了,也可以拿到市场是去售卖,但凡在里头的修士,都是潜在的竞争者。主意定下,两人便化作了一道光芒向着灵机波动最为剧烈的方向飞掠而去。前方果然是两位修士在斗法,其中一人显化出了妖身,显然是妖修,而另一人手中持着一观笔,墨迹泼洒间,娇如游龙,翩若惊鸿。
“是的一笔古今的弟子?”纪玉棠讶异道。浩然正道三脉法传,琅嬛仙境、春秋天阙的弟子都已经遇到过了,可一笔古今的门下却是首回。纪玉棠双眸从那青年人身上挪动,落在了那大鲶鱼法相上,她眉头微微蹙起,刻意泄露出一抹龙威。那鱼妖顿时神情一变,左张有望,被青年人落下的一个法字打中之后,化作了一道黑烟逃窜。
“是何方道友出手相助?”青年人扬眉高喝。
纪玉棠望了李净玉一眼,见她将周身的浊煞之气收起,化作了戴着面具的雪衣仙子后,才松了一口气,现出了身形。她朝着青年人一抬袖,回了一礼道:“相助算不上。”顿了顿,又道,“阁下可是一笔古今的弟子。”
青年人闻言道:“正是,在下王敬之。听人提起这座吃人的冲虚遗府,便过来一探究竟。”
“吃人”?纪玉棠默默地将这两个字藏在了心中,又道:“在下纪玉棠。”她转向了李净玉,眉头一蹙,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虽然她在魔门之中以“祭月”之名号行,可在假装“冉孤竹”的时候,已然是泄露了真名。谁也不知道这位一笔古今的弟子是否知情。
在纪玉棠踌躇间,李净玉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无名。”
王敬之也没有多问,他挠了挠头,又道:“二位也是听说了冲虚遗府的事情才过来的吗?这座遗府极为神秘,很少有人知晓,我在其中转了三年,碰到的修道士也不过是二十人。”
李净玉一掀眼皮子,道:“我二人四处游历,是无意间闯进来的。”
王敬之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顿了顿,他一脸正色道,“若只是无意间进入,那道友还是尽快抽身得好,这座遗府很不安全。”
李净玉故作诧异道:“何出此言?”
王敬之沉吟片刻,解释道:“这座遗府中有一片水潭,但凡去了那边的人都死了。我就是听了此事,才过来看看到底有什么古怪的。”
水潭?莫不是双生潭?纪玉棠眼皮子一跳,传音给李净玉:“他想阻我们寻找水潭?是真如他所言,还是别有目的?”
李净玉回道:“难道你会因此怯步吗?”
纪玉棠自然不会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便放弃寻道,就算真的有古怪,她也要闯上一番。她垂眸,故作沉思,片刻后抬头冲着王敬之扬眉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更应该过去瞧一瞧了。”
王敬之皱眉道:“可是那处危险。”
李净玉笑道:“王道友都愿意以身犯险,我等自然也不能落后。”
到底是在遗府中转悠了三年,王敬之对水潭的落处极为熟悉,只是一边往前走,一边不停地说着水潭处的恐怖,试图将李净玉二人从此处驱逐了。李净玉与纪玉棠对视了一眼,俱是从王敬之的身上感知了一抹怪异。
李净玉状若无意地开口道:“这边没有修道人的痕迹?”
王敬之身躯骤然一僵,片刻后抿唇道:“他们要么都走了,要么就葬身于水潭。”
纪玉棠淡然道:“无妨,我二人既然来了,那就要解决这一桩事情。”
王敬之没有应答,他的脚步骤然间极快。林木的枝叶肥大如伞盖,在风中晃动摩擦,发出了沙沙的声响。四面静寂,连虫鸣声都不可闻。纪玉棠的脚步迟缓,她落在了后方朝着李净玉使了个眼色,嘴唇翕动着,无声道:“清浊失衡了。”
清气与浊气如旋转的太极图回环往复,可现在奔涌的浊气压过了清灵之气,几乎将清气吞噬。越往深处去,越像踏入了一块魔地。那在前方领路的王敬之身上也发生了一股莫名的变化,直到走到水潭边,他才骤然回头,一双眸子变得幽邃阴沉:“你们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非要过来?”
纪玉棠理会王敬之,她的视线落在了双生潭上,潭水的气息令人莫名心悸。
“这便是双生潭了吗?”李净玉若无其事地开口询问。
王敬之冷冷一笑,他周身浊煞之气浮荡着,后方的草木扭动起来,截断了去路。
李净玉一挑眉:“道魔双修?不对,只是被双生潭影响了。”她原本就防备着王敬之,此刻见他骤然出手,不慌不忙地祭出了碧海潮生珠。而纪玉棠与李净玉同行,不管内心深处如何埋怨,在遇到危机时,仍旧是与李净玉一道的,当即伸手往前一拍,打出了数道龙雷。她们二人都是金丹期的修为,对付王敬之自然是绰绰有余。
王敬之见不能拿下对手,当即冷笑了一声,身形急速地往后飞腿。他手中的笔在半空中点动,瞬息之间便勾勒出一个“浊”字。在这字一落下,浊气滚荡得更为厉害,将那清灵之气尽数驱逐。可纪玉棠是力道修士,取的是天地元炁,这清浊与她无关,李净玉又是道魔双修之体,在清灵之气消散后,身上浊煞之气滚荡,气势更上一层楼。以往王敬之借着一笔古今传人的身份能劝退大多数的人,余下的玄门修士带到了水潭边,他自有办法料理,可哪里想到对面两个人修的都不是常道。
“魔修?你竟然是魔修?”王敬之惊叫了一声,语气变得极为尖利刺耳,与先前沉稳的男声截然不同。
“你不是吗?”李净玉偏着头询问道,没等王敬之应声,她又笑了笑道,“对了,你确实不是,你是尸伥。”
“尸伥”乃是一种自尸体上生出的怪物,只不过要天地灵机恰到好处才能诞生,在九州极为稀少,这种尸伥算是魑魅魍魉,纵然能够入道途,也属于玄门修道士必须斩杀的异类。
在跟脚被李净玉点破后,那“王敬之”怪叫了一声,身形不由得拉长,像是一条蠕动的虫子,他仍旧保持着“王敬之”的容貌,可旋即面上浮现了一道道的腐烂斑点,甚至露出了白骨。李净玉看也不看尸伥,数道天心雷落下,直接落在了怪物的身上,将它彻底打散。哗哗流淌的水流冲走了浮动的邪气,李净玉垂眸注视着不远处的大木,朝着纪玉棠道:“那边。”
“你怎么不动手?”纪玉棠剜了李净玉一眼,手中落月之弓一张,数道碧色的箭矢齐齐发出,带出了如同霹雳般的破空声。一片隆隆炸响后,那一株参天古木四分五裂,而地面则是露出了一个数丈深浅的大坑,里面隐藏着残碎的白骨。
纪玉棠皱眉道:“这尸伥害了不少人。”
李净玉点点头,又道:“不过他被双生潭影响,是道魔双面,善恶双身。若是在一开始听他劝说离开的,就无事发生了。”
纪玉棠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还怪这些寻道之人吗?”
李净玉:“……”片刻后,她扯了扯嘴角道,“我并无此意,你不要想这么多。”
纪玉棠哼了一声,视线扫过了那堆裸/露的白骨,正准备让他们入土为安的时候,眼中忽地出现了一枚玉牌。“那是什么?”她开口地开口道,伸手一摄,便将玉牌收入了掌中。玉牌被灵气包裹着,入手温热。玉牌的正面线条流畅,隐隐勾勒出一个“書 ”字。李净玉凑近望了一眼道:“是一笔古今的。”顿了顿,又道,“难不成便是那王敬之的?”
纪玉棠道:“那位王前辈的遗物,应当归还。”
李净玉一挑眉,朝着纪玉棠嘲弄一笑。她伸手取过了玉牌,顺手抹去了上方的禁制,将法力探入了其中。“是留影符。”李净玉开口道,话音才落下,那藏于玉牌中的时光之影便浮现在了两人的跟前。
画面中的亭台楼阙都是陌生的,但是浮现出来的面孔却是让人错愕。
“那、那人不是——”
“冉竞日。”李净玉接过了纪玉棠未尽的话语,眼眸顿时变得幽邃无比。
“冉师兄,你为何要选她?”画面中的王敬之语气很急促。
冉竞日淡然道:“因为她姓李,因为她是太始传人。王师弟,你不觉得她很优秀吗?”
王敬之又道:“那王师妹呢?你将她置于何地?”
冉竞日:“为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辈岂可耽于情爱之中?如今天道谶言落下,魔门那边迎接魔祖的诞生,我等也要做好太上归来的准备。唯有李清洵是太上血裔,唯有她的天资才能孕育出太上道母。”
王敬之:“你——你可真教我失望!”
……
在王敬之的这句话后,残存的影像化作了一道流光没入了玉牌之中。
李净玉沉着脸没有说话。
一阵风吹来,纪玉棠蓦地感知到了一抹寒意,她望着李净玉张了张嘴,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够低着头默然不言。冉家的事情极为复杂,竟然牵连了太上道祖,她蓦地响起了自己与冉家的婚约也是在太上道祖跟前立下法誓的,难道也是其中的一环吗?
李净玉倏地开口道:“你在想什么?”
纪玉棠抬眸望着她:“太上道祖,你知道吗?”
李净玉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晓要远离太上三宫。”她的唇角勾起了一抹讽笑,又道,“母亲真的堕魔了吗?”
这话纪玉棠不知道怎么接,只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抹极为勉强的笑。
“心乱了吗?”李净玉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她注视着纪玉棠温声道。
纪玉棠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低声道:“前段时间回去,催婚的声音忽然间多了起来,甚至有了太元道宫的痕迹。过往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两家的婚事要在太上道祖跟前立下誓约,现在……我其实不想用恶意去揣测。”
李净玉讽笑道:“可世间人就是那般恶啊。”
纪玉棠抿了抿唇,她对上了李净玉的目光,又故作若无其事道:“你与冉孤竹是双生,在此事之中,是你还是冉孤竹被牵系到其中呢?”
李净玉反问道:“你觉得呢?”
纪玉棠眼神有些躲闪,婚事一开始定下的是“冉孤桐”,可如今落在冉孤竹身上。她不知道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变机。她想与李净玉提起,可又怕引起她的嘲弄和讥讽,她不想体验自作多情的难堪。“李前辈只把一些事情告诉了你?”纪玉棠问道。
“你想了解我、了解我的家人了吗?”李净玉幽幽道,见纪玉棠眉眼间浮现了一抹恼意,她又笑道,“我是母亲的女儿,她自然要留给我的。”
纪玉棠道:“离开这里后,我要回天水一趟。”如果那件事情真的那么糟糕,远离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她的父母俱在天水,她不能够轻易放下。
李净玉挑眉:“你要回就回,为什么要经过我的同意?”
纪玉棠看着她的面容,平静的心绪被拨乱,不免又浮起了几分羞恼。李净玉这个人反复无常,离开之后她一定要彻底地断了与她的干系!“你在我的泥丸宫中存神,能化散吗?”纪玉棠故作平静。
“这不是你的事情吗?”李净玉诧异道,眼中的笑意极为明朗。
纪玉棠:“……”她当然知道是自己的事情,可是她不是没有办法吗?一定是惑心宫的功法特殊,才会时时刻刻扰乱她的心绪。
李净玉漫不经心道:“王敬之前辈还是做了些好事情的,一是存留了那些影像,二嘛死后生出的尸伥守住了这片双生潭。”
纪玉棠拧眉:“他到底是前辈。”
“前辈?”李净玉勾唇,讥讽道,“他与冉竞日是同谋。”不只是他,太上三宫以及浩然正道,都是同谋。
“你是打算取了双生潭便回去吗?”李净玉忽又问道,话题跳得极快。
纪玉棠果断摇头,一旦回到天水,恐怕就很难得到平静了,倒不如寻找一个僻静处修炼,等到“二象同照”这法门炼成了,还能多一分底气。
李净玉点头,满意地笑道:“好。”
两人是有备而来的,自然有取双生潭的法门。拿到了宝物之后,她们并没有离开冲虚道场,而是找寻到了一枚牌符,将其炼化,进入了一座主殿之中。在有主之后,这座法殿便不会在寻宝者的眼前显化。
在殿中的水池中种下双生潭,纪玉棠并没有化作龙身,而是注意到了墙上残损、斑驳的彩色壁画。“那是什么?”她忍不住出声询问。
李净玉注视了片刻,脑海中闪烁过无数零碎的光影,可数息之后,那些光影便消散了,因为以她如今的层次,尚且看不出来其中的深意。“可能是未来之变。”李净玉猜测道,她注视着纪玉棠,朝着她笑道,“你来看看?”
大道之心勾连高邈之道,可借大道之气意,世间没有什么能凌驾于大道之上。若是纪玉棠,或许能够看出些许端倪。纪玉棠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毕竟她自己对这壁画同样是感到好奇。随着她气意与大道勾连,身后缓缓地浮现出道德天龙的法相,一双眼睛也变成了泛着粲然金芒的龙瞳。一炷香后,纪玉棠的气意才从壁画上抽离。
与高邈之道沟通,削去了她与天地间的承负,但是同时也化散了她的力量。
好在李净玉早知道纪玉棠有这变化,当即伸手接住她,将她半拢在怀中。“怎么样?”李净玉凑近了纪玉棠,几乎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询问。
温热的吐息如羽毛扫过,纪玉棠压下了这分异样。她休息了一会儿,等恢复了些许力气,从李净玉的怀中挣脱出来后,才肃容道:“太上降临,三宫合一,消杀一切变机和异类。”在这种逐杀之中,魔门不存、妖类不存、异类不存,只余下太上清灵之气……可天地元炁有阴有阳、有正有反,怎么可能将其中一面尽数逐杀了?“那太上所传,是道德伪经。”纪玉棠又道。
“看来气数也不能说都落在玄门啊。”李净玉眸光掠过了一抹异光。这一纪元是太上道纪,按理说道长魔消,由太上三宫坐镇九州。等到天地杀劫之后,魔道气数更会降至低谷。太上道纪恐怕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可在在冲虚真人的“未来之变”中,太上道并未如愿占据高位,整个天地都趋向崩毁。可要说是魔道得天地之气运,也是未必如此。冲虚道人是在很早之前便推算出结果的,那时候天机不曾被遮蔽,那就证明她想要做的事情有极大的可能会完成。
“你看起来很高兴?”纪玉棠瞥了李净玉一眼。
李净玉点头:“那是自然。我是魔修,我要报仇,就得摧毁太上三宫,不是吗?”
纪玉棠道:“可在未来的变数中,魔门并未做到如此,而太上三宫被太上道祖整合。”
“未来变数无穷,壁画上所留只是变数之一。”李净玉反问道,“你愿意走到那地步吗?”
纪玉棠抿唇,她自然不想天地崩毁的,太上所传是道德伪经,那他还能称为太上吗?现在三宫所修之经,是真经吗?太上道祖又是如何归来的?难道与魔门的魔祖一致吗?不对,先前冉竞日提到了“太上道母”,是孕生太上之母体?那她呢?!?
? 55、055
“你不着急吗?怎么还不去双生潭中修炼?”李净玉瞥了纪玉棠一眼, 悠悠地询问道。
“我在想太上道母。”此事多半与冉家姐妹有关,纪玉棠便也直言不讳。她的视线不着痕迹地从李净玉的腹上扫过,又道, “是孕生太上道祖之人吗?”要知道在“太上纪”这一纪元的道典记载中, 孕生太上道祖与魔祖的乃是太元圣母, 其化道之后,便不存了。太上道祖要如何诞生?
李净玉注意到了纪玉棠的视线, 眼皮子一跳。她冷笑了一声道:“你在担心你的大道之心吗?怎么, 突然发现那些正道玄修才是觊觎你之心的人?”见纪玉棠蹙眉,她又微笑道,“难怪他们非要推动你与冉孤竹在一起。”
“那为什么不是你呢?”纪玉棠脱口道。
李净玉似笑非笑地望着纪玉棠, 眉头一挑道:“怎么?这么想是我呀?”
纪玉棠抿唇,眉眼间掠过了一抹羞恼,很不满意自己的失言。好在李净玉并没有在她的态度上深究, 而是慢条斯理地开口:“太上道祖能自魔体之中孕生吗?我之身躯是魔祖的寄体呢。既然我与冉孤竹一母同胞, 都是太上道祖的血裔, 我可以那她自然也能成咯。不过你也不要失望得太早,毕竟这只是猜测,不是吗?”
李净玉意外地望向了纪玉棠,后面半截不太像是她会说的话。李净玉将纪玉棠的神情收入了眼中, 她往前一步, 忽地抬手摸了摸纪玉棠的脑袋,笑而不语。纪玉棠一惊,面色倏然涨得通红,她往后退走, 一双盈动着水芒的眸子满是警惕地望着李净玉, 色厉内荏道:“你做什么?”
“我在安慰你。”李净玉眼也不眨, 微笑道,“我以为你该习惯了。”
纪玉棠一脸恼怒,咬着下唇没有说话。只是在内心深处暗暗反驳,这一桩事情如何习惯?除非她的意识沉浸,再度由“本心”操控自身。想到了“本心”,纪玉棠不免记起了先前在祭月洞天中发生的事情,面颊上的绯色灿若霞彩,她抬眸望着李净玉道:“你要一直留在这里吗?”虽然在道书中“二象同照”这一神通修炼之时并不会如何,可她如今的体质不能够以常理度之。“二象同照”化生“新我”之后,可能性情会与本我截然不同。
“自然。”李净玉一点头,眸中笑意越发浓郁。她看着纪玉棠道,“我有分寸,你不用忧心自己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来。”
纪玉棠:“……”她一点都不相信李净玉的分寸,当初她若是有分寸会直接显化神宫与神龙相交吗?她的分寸就是躺下吗?可看着李净玉,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总不能一直与她在这边僵持着吧?纪玉棠横了李净玉一眼后,便化作了龙身投入了双生潭中。她运转着龙功上的法门,周身仿佛披着玉屑金芒。
李净玉抱着双臂望了一会儿,见她整个人沉浸在修持之中,也找了个角落运转功法,修持道术。她若是想达成目的,仅仅金丹境界是完全不够的,如今靠着恩师在背后做倚仗,可要是到了哪一日恩师更上一层楼,离开了九州入那虚空之中了呢?
碧海潮生珠旋动,湛然清兮的水芒绕着她的周身旋转,月相显化之后,在月芒中浮动着六道魔神的虚影。她虽然将六位魔神吞噬了,可不曾将它们的力量彻底炼化。天海魔宗那边以为六道魔神寄生在她的体内,终有一日能够“归一”,她一直修持下去,的确能够达到这一步,很可惜此归一非彼归一。
至阳之气与至阴之气在法殿中各据一角,时而交缠时而分散,晃眼之间,便过了两载。“二象同照”这一神通极为难练,正所谓“亢龙有悔”“阳极生变”,在修持过程中,一不留神可能本我不存,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意识”。好在纪玉棠有“大道之心”引前路,《道德天书》镇压异气与阴魔,再加上泥丸宫中存余的“太阴之气”,使得“阳极之变”不可能诞生出。这两年时间,她将“二象同照”修成,同时也将神龙之躯修得越发饱满,周身窍穴之间元炁流转,龙鳞翕动如金玉碰撞,发出了一阵阵清脆悦耳之声。
天水纪家。
宁怀真、纪明承唇角挂着淡然从容的笑容,望着座上来自太元道宫的客人,心中则是警铃大作。
“纪小友失踪,贤伉俪一点儿都不着急吗?”开口的是一位身着灰衣的清秀女修,名金碧幽,乃太元道宫的长老,坐在她身边的则是一脸关切之意的王神玉。
“求道之路我夫妇二人不会阻,是生是死全是她自家的运数。”宁怀真瞪了纪明承一眼,示意他闭上嘴。自己则是转向了金碧幽温柔一笑道。
金碧幽眼神一闪,笑道:“倒也是宽心。我还以为宁道友有什么知晓她踪迹的办法呢。”在一开始,魔门与玄门寻求合作,只为找出祭月和纪玉棠,可很长的时间都没有收获,玄魔之间本来就互相看不顺眼,加之有心人的操弄下,这“合作”一事自然宣告终结。
若是寻常的两名弟子下落,可借推演之法寻找蛛丝马迹,可偏偏这回一推算便拨动了“天地棋盘”上的天机。天机混乱,异气流动,始终给不出一个准数。太始道宫那边在李清洵陨落后便在寻找破除天地棋盘的法门,然而直到如今都没有一个可行的办法。若不是冉竞日不小心,怎么会行到这地步?想至此,金碧幽心中多了几分埋怨之色。
“我们也是担心玉棠。”王神玉捋了捋发丝,轻叹了一口气,“孤桐她性情大变,已经彻底地落入魔道之中,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纪明承乐观道:“先前流落到了南疆,不也没有发生什么吗?兴许这孩子还有一丝理性存在。”
王神玉笑容一滞,片刻后才道:“可她现在成为魔种,自会与过去不同了。”
“纪某并非不守约之人,只是想问一句,为何会变得这般急切?那两孩子至少得给她们一段相处的时间,而不是强行将他们牵系在一起,不是吗?”纪明承注视着王神玉。
王神玉避开了纪明承粲然明亮的目光,她叹息似的开口:“这事情还是让师兄同你们说吧。”
“倒也不必如此。”金碧幽瞥了王神玉一眼,转向了纪明承和宁怀真二人淡然道,“这事情也该教你们知道。
“魔祖临世,太上归来。想来贤伉俪听说过这样的谶言吧?魔祖临世这件事情自不必说,天海魔宗的十二魔神桩化生魔神,便是为了让其归一,唤回魔祖。我玄门除了针对魔门十二地桩动手外,也有自己的‘太上计划’。”
宁怀真眼皮子一跳,拧眉道:“这与婚约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金碧幽笑了笑道,“太上道祖与魔不同,他的归来是自母体之中诞生的。我太元宫推演天机,找到了两个可以孕育太上道祖之人。”
金碧幽话还没有说尽,宁怀真和纪明承领悟过来,神情骤然大变。宁怀真霍然起身,椅子在地面上拉出一道刺啦的尖锐声响。她怎么可能还不明白那被太元宫寄予厚望的两人是谁?一个是冉家女,而另一个则是小棠!大道之心,直通大道之变!
“只是天机有变,不知为何李清洵所诞下的女儿变成了双子,而你——”金碧幽笑吟吟地望着宁怀真,话音戛然而止。
宁怀真冷着脸大斥道:“出去!”
金碧幽不在意宁怀真的冷脸,从容起身道:“魔祖临世不可更改,而太上归来也是天定之数,太上将指引我等降服魔道,其归来是我玄门的大事,望两位道友深思。”说完,也不等宁怀真驱逐,她便一摆袖,飘然而去。王神玉神情微变,对上宁怀真那张愠怒的脸,她露出了一抹歉疚的笑容,紧接着便跟上了金碧幽。
“师姐,为何要这么说?”王神玉不满道。
金碧幽回眸望了她一眼道:“这不是实话吗?”
“可我们只是为了推动两家结亲,从而迎接太上道祖降世,不管对纪家还是玄门而言都是好事情,方才那番话听起来,像是从与他们相识便是算计!”王神玉急声道。
金碧幽唇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她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王神玉闻言一愣-
屋中。
宁怀真连斟了数杯茶都不能降下心头的怒火,她捏着茶杯,身上气浪掀动,茶杯顿时便化作了一堆齑粉,而桌椅则是左右摇晃,发出了一连串的响动。“难怪要在太上道祖跟前立誓。”宁怀真冷笑了一声,目光锋锐。
“你说这事情冉兄知不知道?”纪明承皱眉道。
宁怀真讥诮一笑道:“你以为呢?”冉竞日与王神玉什么关系?太元道宫都知道,他会被瞒在鼓里吗?“所以李师姐的事情是另有隐情是吗?”
纪明承摇头道:“我不知道。”顿了顿,他又道,“若是为了玄门、为了太上道祖冉兄大可以直言,现在算什么样子?”
“怎么,你愿意为了玄门大义牺牲你女儿的幸福吗?”宁怀真冷冷地望着纪明承,那股怒气尽数地洒在了他的身上,“纪明承,动动你的脑子,他们这般隐瞒,会只关系‘幸福’吗?天机为什么生变?那不是与大道相悖吗?在这一过程中,你觉得你的女儿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昔日太元圣母生道祖、魔祖,便自身化道,你的女儿难道要当这个‘道母’吗?”
“可是魔祖临世,若是——”
“闭嘴!”宁怀真心中怒意更甚,她断然道,“我辈修道士为何不能自己对抗魔修,而要将希望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人身上?纪明承,你给我记住,这亲不能结,就算我们应誓而亡了,都不能结,你明白了吗?”
纪明承满脸无奈,他点点头道:“我知晓。”顿了顿又道,“我已经找寻到避过誓约的办法了,到时候将那东西取回来就成了。”就算没有这一出,他也不想去强迫纪玉棠。他的确不想做违诺之人,可不是冉家那边先行背弃的吗?在冉孤竹逃跑之后,便很难再恢复如初了-
卧龙山外。
崩塌的山石胡乱地叠在了一起,石缝间杂草丛生,在烛九阴被镇杀后,这里的魔神桩已经被封镇,可在中心区域仍旧残余着浓郁的浊煞之气。
纪玉棠立在了云头,她回身望着李净玉,半晌后才道:“你还要跟到天水城吗?”
李净玉抱着双臂,她唇角噙着一抹笑容,反问道:“不成吗?”
纪玉棠摇了摇头,她认真道:“你若是执意留在魔门,与天海魔宗诸修一路,那你我之间便不是同道。”
李净玉不以为然道:“这句话你说过很多次了。”
纪玉棠有些不满李净玉随意的态度,她认真地强调道:“这次是真的!”
李净玉笑了一声,道:“你是要说‘此地一别,再相见便是拔剑之时’吗?”见纪玉棠抿唇,她又意味深长地笑道,“我期待那一日,不过想来也用不了多久了。”
纪玉棠:“……”
山风拂面而来,四野寂静。
纪玉棠不再看李净玉,转身便要离去。只是在飞掠出一段距离后,她又折了回来,身上龙功一运转,一对小杈角便从额头上冒出。她站在了李净玉的跟前,咬了咬下唇,却是主动地抓起了李净玉的手,在龙角上摸了一把。她压下了那阵在身躯内激窜的电流,含着水波的双眸如秋水流转:“今日一别后,就当你我两清了。”说着,也不看李净玉的神情,匆匆忙忙便走。
李净玉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她凝视着纪玉棠,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手腕一翻,掌中浮现了一只精巧的草编,她轻呵了一声道:“想要两清?哪有这么容易?”
在她的计划彻底落实之前,恐怕是清不了-
纪家。
一草一木都如离去之时,仿佛岁月不曾留下痕迹。
纪玉棠唇角勾起了轻快的笑容,向着母亲的小院奔去。只不过等来的并不是宁怀真欢喜的神情,而是一句劈头盖脸的质问:“你回来做什么?难不成想要与冉孤竹成亲了?”纪玉棠眼皮子一跳,从宁怀真的眉眼间发现几分端倪来。
“阿娘?”
宁怀真叹了一口气,收起了自己的脾气。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纪玉棠,见她身上没有伤痕,甚至连功行都提升了不少,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半是关切半是埋怨道:“你这回来的也不太不是时候了,还不如多在外头游历呢。”顿了顿,她又道,“你是与冉孤桐在一起?”
纪玉棠犹豫半晌,老实地点了点头。
她没等宁怀真继续在“冉孤桐”身上纠结,而是询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宁怀真缓缓道:“太元道宫来逼婚。”
纪玉棠不满道:“他们就这么着急?真想成亲那为什么不肯自己去?”
在这一瞬间,她对太元道宫的恼恨达到了极点。
宁怀真望着纪玉棠欲言又止,按理说此事与纪玉棠有关,应该告知她。可她又怕纪玉棠因为一时的慈悲而放弃了自我,同意与冉家女结亲。
“是……因为太上道祖吗?”宁怀真还在犹豫,纪玉棠已经问出口了。
宁怀真神情大变,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纪玉棠垂着眼睑,轻声道:“孩儿遇见了太始一脉冲虚真人的遗府,在里头发现了王敬之前辈的尸骸和遗物。他的遗物中有一枚留影玉简,上头记载了一些画面。冉师伯当初与李前辈在一起,就是因为她是太上血裔,能够孕育出太上道母——一个能够承载太上道胎的母体。”
宁怀真在得知“太上道祖”之事时,心中便隐隐有了猜测,可现在被纪玉棠点破后,更觉得体内的寒意一重重奔涌来。既然与李清洵的相遇是冉竞日刻意的算计,那么他们同自己、同明承呢?当初的往来都是冉竞日勾勒的假象,就是为了在太上道祖跟前立下誓约吗?
“阿娘?”纪玉棠担忧地望向了宁怀真。
宁怀真勉强地笑了笑,道:“我没事。”她按了按眉心,又道,“你快离开天水,不要留在这边。眼见着到了最后一步了,他们可能会做出一些我等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纪玉棠反握住了宁怀真的手,皱眉道:“那您呢?”她抿了抿唇,又道,“到底是玄门,不至于做出那样强买强卖的事情。”
“你忘了净莲禅吗?”宁怀真抬头,幽幽地注视着纪玉棠。
纪玉棠回忆起了那场血腥的杀戮,寒气陡然滋生。她讷讷的,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宁怀真心绪烦乱,她道:“净莲禅因执而入魔,谁说太元宫不会呢?待你父亲找寻到破解誓约之法,我们一家就离开天水。”她是散修出身,虽然玄门道法号称尽数出自太上,可作为散修的她对太上三宫不见得有多少尊崇,在面临这等事情时,她只能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
纪玉棠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天水是不能留了,她回来也是想与父母亲一道离去。回忆着冲虚道人道场中瞧见的壁画,她不认为太上归来之后,会引领玄门走向更好的未来。在屋中坐了一阵子,始终不见纪明承归来,纪玉棠有些忧心,起身脚步匆匆地走向了门外,只是在即将踏出的时候,蓦地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她一抬眼,便望见了翩翩如君子的冉竞日。
“玉棠侄女,是要去哪儿呢?”冉竞日望着纪玉棠,温和地开口道,“两年不见,阿竹也是极为想念你的。”
纪玉棠面露警惕,她如今不过金丹,并没有对付冉竞日的把握。
“冉竞日,你要做什么?”宁怀真在这个时候飞掠而出,在得知真相时,她已经单方面断去与冉家的牵系,此时看着冉竞日开口,语调一点都不客气。
冉竞日从容笑道:“纪道友也在冉家,你母女二人一道过来,恰好商议婚事。”见宁怀真神情冷漠,他又道,“想要抹去誓约最好的办法不就是践行誓约吗?”
“你——”宁怀真怒声道。瞬间便明白了冉竞日话中的意思,想来纪明承这些年的奔走都落在了他的眼前,所谓抹去誓约的办法,可能只是冉竞日扔出了诱饵。毕竟在得知真相之前,他们对冉家不曾设防。
纪玉棠的心蓦然下沉,她冷冷地望着冉竞日,抿唇道:“我去。”不出意外的话,在她与冉孤竹成亲前,冉竞日不会放他们离开了,甚至成亲之后,若是不能孕生太上道祖,就不得自由。而太上道祖降临后,她还会继续存在吗?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走到这地步的,李净玉大概也不想看到这一幕吧?此刻的她会在天水哪一处?这一次她会放过冉家吗?纪玉棠眸光闪了闪,一低头压下了眼中的沉思-
福来客栈,别有洞天。
在送纪玉棠回到天水后,李净玉并没有打算离开。
“纪家一家人都被请到了冉家。”师清尘淡然地开口道。
“冉竞日竟然无耻到了这一地步?打算逼婚?”李净玉挑眉,诧怪道。
“或许吧。”师清尘眸光闪了闪,她同样从李净玉口中得知了“太上道祖”的相关事宜。她望着李净玉道,“这事情你准备如何?不打算让天海魔宗知道吗?”
“他们若是知道了,纪玉棠还有活路吗?”李净玉开口,她知道师清尘指得是“太上道祖”之事。
“那你准备如何借助天海魔宗的力量?”师清尘点点头,又笑道。
“我是冉家之女不是吗?”李净玉笑吟吟,慢条斯理道,“我要如忘情宗修士一般了结俗世因果,这不是很正常吗?他们想要的不就是这样的魔种吗?至于此事中有太元道宫的身影,他们没必要知道了。”等她修成至上法门,便可灭去那帮乌烟瘴气的魔修,可如今不是未修成嘛,那就只能借着旁人来消耗魔宗的力量了。
师清尘颔首,又道:“还有一个消息,冉家人打探过你与纪家那丫头的事情。”
李净玉“嗯” 了一声,她单手撑着下巴,心不在焉地拨弄着桌上的草编。冉竞日这般急迫,其实还有其他的目的在吧?她与冉孤竹是双生,按理说都是太上血裔,可谁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道母”。难不成让她们两姐妹都去试一试?或者将她们炼合为一体?不管他采取什么办法,总是要将她给抓住,才能够继续做的-
冉家。
荒芜的院落中野草萋萋。
但是有一处被鲜血浇灌,只余留一片寸草不生的赤土。
冉竞日负手立在了院子前,不期然想到了过去的一幕幕光景,他的眉头紧皱,眸光不由得深邃了几分。
“冉师兄,你果然在此处。”王神玉款款而来,她深情地注视着冉竞日,故作不经意道,“是在想李师姐吗?”
冉竞日转头,淡声道:“我在想除了天地棋盘外,她还做了什么事情。”
王神玉蹙眉道:“你在担心太上计划?”
冉竞日不置可否,只是道:“她当初推算出了一些事。我在想,那短暂的五年时光中,她时不时消失一次——后来我们也证实了她并未回太始道宫,而是前往他处。而且每一次归来后,她便将所有的关注都放在了阿桐的身上。
“这是不是说明,阿桐才是那个人呢?”
王神玉皱眉道:“可她是魔种。”
冉竞日轻呵了一声:“不要忘记了,魔祖与太上道祖都是太元圣母所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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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开始, 冉竞日以为冉孤桐堕魔,不可能是道母真身,可在翻看道典之后, 又认为其为道母还是有一定可能的, 毕竟道魔在最初同出一源, 只是一清一浊罢了。他负着双手幽幽地注视着前方的那一滩血迹,心中思绪百转。
李清洵是太始宫传人, 她难道不想见太上入世吗?她为何不敬太上呢?若是她愿意帮助自己, 还会落到如今这样的地步吗?复杂的情绪在心中交错,冉竞日的眉峰之间有些恼、有些恨。
“那师兄打算如何做?”王神玉的语调温温柔柔的,腔调之中杂着显而易见的关切, 见冉竞日没有回神,她又道,“要将孤桐留下吗?”
冉竞日闻言眸光一闪, 他缓缓道:“如今她可是魔门的祭月, 是魔宗极为重视的魔种。”
王神玉道:“但终究是冉家女, 师兄动手也是师出有名,只是不知如何将她引到此处。”
冉竞日笑了笑,藏住眼中的锋锐,他温声道:“纪家那丫头不是吗?寻常人被擒入南疆会安然无恙吗?就算不是为了纪家丫头, 她大概也不会让我如愿吧。”
王神玉叹气, 懊恼道:“这孩子……”-
静志院,灵机滚荡,清气湛然,是一处极佳的道场。纪家一家三口都被安排在了此处, 各方面都有冉家人的照料, 只是不得自由。
纪明承背着手站在院子中的大树下, 此情此景犹为熟悉,然而心境却与过往截然不同。
“好了,别在那长吁短叹扰人心情。”宁怀真蹙眉瞥了纪明承一眼,又冷冷道,“你怎么会落在冉家?”
纪明承苦笑了一声道:“你们不应该管我的。”
宁怀真一颔首道:“确实,可现在人都在这儿了,念叨那些有什么用处?”
纪明承被她一噎,讷讷的不敢反驳,只是说道:“那避开誓约的办法其实是冉竞日设下的一个陷阱,相交多年,我不知道他会是这等心性。”他摇头晃脑道,“识人不清啊。”
宁怀真没说话,在心中应了一句“可不是吗”,昏头的不仅仅是纪明承,还有她自己。转向了静坐着不言不语的纪玉棠,她放缓了语调,温声道:“阿娘不会让他们逼你的,你不愿意那就不去做。”
纪玉棠抬眸对上了宁怀真的视线,软声笑道:“谢谢阿娘。”只是她心中无比清楚。冉竞日都做到了这等地步,协同太元道宫“逼婚”,强行压着她娶了冉孤竹,甚至下药都不是没有可能。
数日之后。
冉孤竹出现在了院子门口,她一身白衣似雪,神情疏冷而傲然。
“你为何不愿意?”冉孤竹语调中藏着疑惑。
纪玉棠拧眉望着冉孤竹,暗想道,冉孤竹知道“太上归来”的事情吗?只不过她没有多问,只是冷冷道:“先前不就与你说清楚了吗?你不配而已。”
“可你现在没有选择。”冉孤竹平静道,只要与她的“道”不相违背,她根本不在意冉竞日用了什么手段达成目的。片刻后,她又问道,“你想要我怎么做?”
将一句“怎么都不成”咽了回去,纪玉棠定定地望着冉孤竹道:“你先替我取一些明月珠来。”
冉孤竹拧眉,困惑道:“明月珠?那不过是装饰的小玩意儿,有什么用途?”
纪玉棠讥讽一笑道:“我修龙功,喜欢明月珠有问题吗?”
冉孤竹没有继续询问,一点头应下了这件事情。见纪玉棠扭头就走,她轻呵了一声,也转身离开-
到底是冉家的大小姐,买些“明月珠”这样的小玩意自不会亲力亲为,而是遣了身边伺候的人出去,没多久之后,便将一袋明月珠买回,送到了静志院中。纪玉棠懒洋洋的,随手将袋子扔到了一边去,看都不看一眼,她又对着冉孤竹的人提出了新的要求——虽在冉孤竹看来不可理解,但目前还是容易做到的。
一连几日如此,倒是宁怀真先无语了,她望着纪玉棠低声道:“你这么做也没有什么用处,就算是气她也做不到。”
纪玉棠垂着眼睫,淡声道:“她不值得我放在心上。”
宁怀真眼皮子一颤,拧眉道:“你在等谁的消息吗?”
纪玉棠默不作声。那日与李净玉分别后,她猜测李净玉没有离开天水城,她的心中隐隐浮现了一丝期待与渴望。
客栈洞天中的李净玉的确得到了不少与冉家相关的消息,尤其是冉孤桐的亲信左右来回走动。
在思忖了一段时间后,她决定借着这“亲信”进入冉家。
“不怕是个陷阱吗?可能是冉竞日故意做给你看的。”师清尘一脸不赞同,虽然说过去的那一场斗战冉家折了几位元神境的修士,然而如今有了太元道宫做支撑,冉竞日可以直起腰来。
“冉竞日哪能注意到那些凡俗人用的小玩意儿。我手中还有阵图呢,为了布置雷珠,我怎么都会去一趟。”李净玉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道。她支起了身子,又漫不经心道,“就算是陷阱我也要过去,毕竟有人盼着我呢。”
师清尘无奈地扫了李净玉一眼,叹气道:“罢了。”顿了顿,又道,“让天海魔宗的修士对冉家的庄子和产业下手吗?”
李净玉一点头。
冉竞日看着很是清闲,她当然要替“好父亲”找一些事情做。
在卧龙山龙脉陷落后,天水城经历了一番动荡,修仙世家中没有哪一个不受影响的,更有甚者,满门弟子一个不存。在某种意义上,魔门的计策还是成功的,毕竟这帮世家子弟也是玄门的一份子,他们之间互相消耗,尤其是元神境修道士的陨落,使得天机奔涌,削减劫数。在明面上看玄门弟子死亡后都散作了清灵之气化归天地,使得清气上涨更不可遏制。但是天地之间自有尺度,如今杀劫还不曾彻底到来,留着他们的性命呼吸吐纳间到时候返回天地的清气许会更多。
冉家家大业大,被魔宗修士毁去了一些产业并不碍事,可在得知有元神境的修士出手时,他就坐不住了。“静志院那边如何了?”冉竞日对着王神玉询问。
王神玉温声道:“阿竹几乎每天都会过去一趟,她送了不少小玩意儿给玉棠,看他们的态度似乎有些松动。”顿了顿,又道,“毕竟是为了我玄门的大计,他们应该能明白的。当初金师姐说话之前若是能斟酌一二,也不会闹得这么难看。”
冉竞日满意一笑,捋着胡须应了一声-
风吹动了院子里的草木,枝叶摩挲,沙沙作响。
这一日“送礼”是冉孤竹自己过来的,只是纪玉棠原只想敷衍几句,只不过在视线瞥见了袖中一抹草编的痕迹时,神情骤然一凝。她很快地便藏好了眉眼间诧异之色,抿着唇静默不言。
“我可以进来吗?”冉孤竹眨眼,轻声道。
纪玉棠微微一笑眉:“这是你自家院落,谁能够拦得住你呢?”
冉孤竹闻言,眼中神光一闪,她欣然迈步入了院子中。纪明承和宁怀真都不在,他们知道自身功行紧要,这一处灵机充沛,纵然是囚困他们之所,也不可断了功行。
纪玉棠跟在了冉孤竹的后头,与她在一边的石桌旁对坐。
谁也没有主动开口,一盏茶的功夫,冉孤竹起身告辞离去。
只是在走之前,她忽地上前一步握住了纪玉棠的手,旋即松开。
就在她离开之后,一道身影飞快地跑向了王神玉处,将她们“和谐相处”的事情告知。在冉竞日忙于魔门的事情后,这两家的“婚事”便由王神玉来盯着。见冉孤竹一步步地“登堂入室”,软化纪玉棠,她长舒了一口气,笃定婚事要成了。
半个月后,纪家果然松口。修道士不拘礼俗,自不会像凡间那样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告期和亲迎六礼。冉家在府中修筑了一座供奉太上道祖的法坛,只要在“婚礼”的那一日,让冉孤竹和纪玉棠二人在“合籍契书”上落下名印便算成了礼节。不过虽然步骤简单,可冉家还是决意宴请宾客,恨不得将此事广而告之。
八大仙门之中,与冉竞日有所往来的多半知道冉家和纪家的旧约,至于冉孤竹逃婚之事他们却不曾听说,只以为两家只是寻到了恰当的时机履行“旧约”,纷纷上门前去恭贺。
“秦师侄,你今日可不能乱来了。”金碧幽知道秦若水过去干的事情,此刻拉着他耳提面命。
秦若水恭声应了一声“是”,可心中颇不以为然。修道之人不拘于情爱,昔日冉师妹说无心“婚事”,难不成如今就变卦了吗?大抵是父母之命吧,只是过去她可借着道宫之名避开了,怎么如今却又不成了?他内心觉得有几分古怪,可在金碧幽严厉的视线下,到底是按下了那份浮动的心思。
院落中。
纪玉棠莲花玉冠束发,换上了一身玄色的衣裳。衣摆处的鹤纹与流云纹随着她的动作而飞动,周身元炁周转,隐隐间仿若云雾在身。
“若是为了我们,不必做到这地步。”纪明承皱眉看着纪玉棠,他其实一点都不同意这么做。囚困在了冉家的庭院,可只要他的功法没有废去,总有一日能够找到恰当的脱逃时机,而不是要用“女儿”来换取自由。
纪玉棠转眸,她定定地注视着纪明承和宁怀真,缓声道:“我知道。”
不管有没有李净玉涉入其中,他们要想脱困,只能够等变局,而唯一会出现的变局就在“婚礼”上。纪明承还想再说些什么,宁怀真却拍了拍他的肩膀,使了一个眼色。前庭乱后,他们要寻找脱身的机会。
大喜之日。
八大仙门以及散修往来穿梭,觥筹交错间,俱是热闹与繁华。场中的客人不少,一眼扫去至多金丹浮动,可其中数位显然是八大仙门的长老,却不知为何隐藏了自身的修为。他们与冉竞日相熟,时不时与他交谈,无人询问纪明承、宁怀真的下落,仿佛他们在这一场喜事中没有任何位次。
在宴席的正前方是一座太上祭坛,只有一座法像、一张供桌。在供桌之上,“合籍契书”散发着盈盈的光芒,只等着冉孤竹和纪玉棠二人彻底落下名印。
临近黄昏,悠悠的钟磬声似是从云间传来,在半空中回荡不已。冉孤竹与纪玉棠从两个方向来,沿着地面上的红毯走向了那一座祭坛。纪玉棠脚步沉稳,面色平静,她抬眸与冉孤竹对视了一眼,压下了心中翻滚的情绪。
只要在“合籍法契”上落下名印,就相当于“誓约”真正地成了。她的未来就与太上道祖绑定,成为孕生“太上”的资粮。冉竞日声音传来的时候,她迟迟没有动弹。直到对面的冉孤竹毫不犹豫地弹出了一抹精血之后,她平静的面容才有了些许的松动,眉眼间掠过了一抹诧异来。
“为什么?”纪玉棠嘴唇翕动着,做口型无声询问。她的眉头微微地蹙起,心中疑窦丛生。冉孤竹不是已经被暗暗抓住了吗?难不成又逃出来了?可眼前的气意分明是李净玉。先前神意交流时可不曾说要走这一步。冉竞日催促的声音再度传来,纪玉棠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在此刻相信对方一次。但是她也留了个心眼,直接神意沟通了高邈之道,以道韵在契书上落下真名。此是真正的无穷大道,就算“太上道祖”会重新降临,那也不会在一开始就落于至高的层次。太上道祖的诞生与吞化若是借此契书而施为的,恐怕就做不成了。
就在真名落下之后,溟漠无涯的玄气骤然间如水气蒸腾。纪玉棠的身后浮现出了一侧被星光缠绕着的道书,无穷的奥义与真理在这册道书中回旋,去假存真。
冉竞日眉头紧皱着,可太始宫的来客却倏然间站起身,满脸错愕地望着纪玉棠道:“《道德天书》?”片刻后,他大笑道,“好,好啊!我太上道祖终究是要归来!”
“是吗?”一道轻蔑的笑声自极天之上传来,打断了太始宫道人的大笑,一道裂口自天穹上生出,无数的罡气在其中回旋,形成了一股股狂烈的风潮。哗啦啦的浊煞之潮向下倒涌,数道身影自裂隙之中迈步。他们周身气浪滚滚翻腾,风潮不断地旋转着,最后化生出了一条长龙猛地向着太上祭台上砸去。
冉竞日伸手一拂,一页书册顿时悬在了太上祭坛的上首,他从容地往前踏步,望着半空中踩踏着浊气的魔修微微一笑道:“诸位道友来得真是及时。”
“冉家到底是咱们祭月的母家,大喜之日,我等焉有不来之理?”宋晚照身姿昂藏,他望着冉竞日仰头大笑。
冉竞日沉声道:“那不孝女呢?”
“祭月可是我魔门的掌上明珠,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一位魔修大笑了一声,他的眸子转动着,又道,“不过今日祭月要看你们冉家的覆灭,迟早会到的。”
冉竞日“嗯”了一声,这一切在他的预料之中。要寻仇自然要主动现身,要不然怎么了结俗世因果?他的一只手背在了身后,视线随意地转动着,直到看到不远处的师清尘与一道熟悉的身影并肩而来,才满意地笑了笑。
云上的人一身红衣,眉眼间尽是冷厉与浊煞之息,这样的魔物怎么可能会认“父亲”呢?
“诸位胆敢来我冉家,是做好了殒命的准备了吗?”
应答冉竞日的只有宋晚照的刀光。
元神境的修士掀动的气浪与威势使得低境界的修士动弹不得,可这般场景只不过持续了数息。座上的玄门修道士身上气势蓦地一涨,显然是早料到魔门的“攻袭”。在他们入战局之后,魔门修道士的优势便荡然无存了。
冉竞日与宋晚照的身影逐渐不见,显然是已经掠上了高天。王神玉望向了“冉孤桐”,一双眼中尽是盈盈的殷切期盼,她仿佛忘记了过去与“李净玉”剑拔弩张的场景,此刻扮演着一个“慈母”的角色,柔声道:“阿桐,回头是岸。”
立在了云上的“李净玉”仿若一尊雕塑,面无表情地望着王神玉。
王神玉怅叹了一口气,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抒发她内心深处无穷无尽的抑郁。“罢了。”她幽幽地开口,伸手自袖中取出了一枚宝珠,此物是在大礼开始前冉竞日给她的。此中蕴含着熟悉的气息,显然是出自太上一脉的祭炼之法,不出意外的话,是太元道宫的那位祭炼的。此法器名曰“明法归我”,用在冉家姐妹的身上,能够使得她们归一,成为最初算定的那个“元胎”。这件事情从李清洵诞下双生女的时候便着手准备了。
“没想到太上一脉也这般精于算计。”师清尘嘲弄一笑,手中的金铃缠祭出,白色的缎带如同刀刃一般锋利,金铃声滚动着,绵延不断。王神玉伸手将那“明法归我”一弹,便祭出了法剑与师清尘斗杀。她并不担心那法器失利,此物是天人境的修士着手祭炼的,一旦运使出去,便不可能落空。
“明法归我”,重塑元胎,自不可能以李净玉为主,而是要将她的本我意识炼化了。在法器落下的那一刻,一道尖锐的惊叫声传了出来,采光浮动,一抹被北斗星光包裹的意识瞬间便被法器摄去。在意识离体的那一刻,僵硬的身躯软绵绵地落在了地上,而师清尘连头也没有回,似乎不在意“李净玉”的死活。王神玉直觉有古怪,下意识朝着那处望了一眼,紧接着神情大变!
一股森寒裹挟着王神玉,她尚未来得及惊呼出声,后方又传出了“轰隆”一道炸响。那座太上祭坛被暴动的雷河毁去,四面流窜的神霄清正龙雷中藏着浓郁的可怖的威能,周边浮动的道韵压过了道祖像的气意。
“意外吗?”李净玉挑眉,笑吟吟地望向了大惊失色的王神玉。她过去能够假扮冉孤竹,那么现在同样也可以。他们到底是小瞧了母亲,在母亲的布局下,这冉家有哪一处是她不可能够去的呢?潜到冉孤竹身侧将她擒获,也不过是眨眼间事情。只是她没想到,冉竞日竟然这般狠辣恶心啊,在法器的催动下,两姐妹合一之后,还算是个真正的人吗?
“你、你——”王神玉浑身发颤,指着李净玉半晌说不出话来。片刻后,见那枚法器向着李净玉飞去,她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不过不仅仅是王神玉不想她被“明法归我”打中,就连李净玉自己也不愿意沾上恶心的脏东西。她一闪身掠到了纪玉棠的身后,低语道:“帮我一回如何?”
纪玉棠快速地颔首,神情凝肃。她左手托举住《道德天书》,周身元炁如蒸。一道金光自道书上掠出,将那枚法器定在了原处。此法器化合二身为一,本是违背大道之理,归根之后,自然散落了一团元炁。只是以纪玉棠如今的功行做不到将其崩坏,只能够定住数息。李净玉倒也只需要这数息时间,她朝着那法器弹了一滴精血,用法力催出来一具“化身”。那法器解脱束缚之后,轰然撞上了那具“化身”,顿时出现了诡异的演变。李净玉看也不看那具被污染的“化身”一眼,直接打出了数计天心雷,要将“她”彻底抹杀。只是在做这事情时候,一道被道韵裹挟的元灵自爆散的烈芒之中钻入,躲入了她的袖中。
“化身?你修到了元神境了?”纪玉棠低声询问。
李净玉横了她一眼,道:“哪有那么容易能修成?”这只是一种自魔神道传中寻来的秘法,这一滴精血一去,相当于过去一段时间的修行都白费了,好在解除了这个危机。她望着自天上扫下的气浪,又瞧着地面上的乱象,眉头皱得紧紧的。
“还不赶快趁机离开?”纪玉棠忍不住又道。冉家不可能不做好对付魔修的准备,别看现在打得旗鼓相当,等到时间一长,定然是魔门的修士落败。当然那帮魔门弟子,想来李净玉是不会在意的,恐怕唯有惑心宫才能被她当作“同门”。
李净玉挑眉道:“自然是要走的。”顿了顿,她又向着纪玉棠扬眉一笑,“你今日极美。”
纪玉棠面色一红,眼神飘忽不定,只当是没听见这句话。
李净玉自然是要走的,天海魔宗修士陷落,冉家又被搅得天翻地覆,她的目的便达成了。多留下去,恐怕会多一分危险。视线略略地扫过了横在了前方的金丹、筑基修士,其中不少不知情的弟子,无法笃定她的身份,便没有动手,仅仅是僵持着。李净玉抿唇一笑,眼中的寒色陡然间攀升。
可就在这时候,沈藻倏地从中冲出,一把扼住了纪玉棠的手腕,急声道:“纪师妹,跟我们走!”在她之后,颜首夏、蔺恒和秦若水都跟着冲去。他们是八大仙门的真传弟子,举动无疑是一个“风向标”,一时间余下的人都跟着他们走动,追逐在了后方。
李净玉勾了勾唇,藏住了眉眼深处的杀机。
她瞥了眼与王神玉僵持的师清尘,内心深处非常希望师叔能够得手,可惜王神玉借着冉家的“地利”,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面上流出了几分遗憾之色,李净玉转头望着那殿宇错落的冉家洞天,袖中付出了一道法符。
昔日母亲在冉家洞天留下了九道印记,形成了极为隐秘的地下暗道,她头一回来天水的时候没来得及用,可现在却是到了那时候。在悄悄地将冉孤竹弄出去之后,她同样在暗道中留下了千枚雷珠,如今该引爆了!
轰爆声接连不断,炎气与热浪冲天而起,整个冉家洞天在巨音之中忽地陷入了寂灭,只余下如巨大蘑菇云的烟尘笼罩其间。王神玉面色惊骇,此刻根本顾不得师清尘,而是疯了一般奔向了洞天,以她元神境的修为,衣袖仍旧被炎气燎了一道口子!
李净玉望着那片废墟,心中升起了极致的愉悦。
再也没有比眼前的寂灭更美的场景了。
“母亲遗留给我的东西不多了。”李净玉感知到了师清尘的接近,她没有回头。没等到应答声,她又笑了笑道,“余下的道路,我该自己走。”
不远处。
纪玉棠被沈藻一行人拽着离开,他们同样是听见了那洪亮的声音,一回头就是天崩地裂的景象。众人面露惊骇,纪玉棠却是魂飘神荡!她阿爹、阿娘还没有现身,可能还在冉家的静志院中!纵然以他们的修为不会死,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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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师妹, 你要回去?”沈藻望着纪玉棠的反应,脱口道。她在学宫中便得知了纪师妹要与冉孤竹结亲的消息,可是她记得纪师妹分明是不愿意的, 八成是为人所胁迫, 此回以“好友”的名义来祝贺, 其实也是想办法将纪玉棠带走,然而在望见宾客席位上那些上尊, 她便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妙, 果然后头魔修出现,这典礼彻底地被打破了。但是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寻求自由的好时机。
“我阿娘还在冉家。”纪玉棠拧眉, 眉眼间满是忧思。
沈藻眼皮子一跳,视线落在了那掀动的骇人气浪上,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纪玉棠要回去, 这是无论如何都阻拦不得的了。“我与你一起过去。”沈藻吸了一口气道。
纪玉棠来不及说过多的客套之语, 拱了拱手便化作了一道遁光朝着那被雷珠轰炸的冉家洞天奔去。
极天之上, 冉竞日已然是听到了那惊天动地的爆炸下,他隔住了宋晚照的刀光,神情变得极为难看。此刻的他身上都是血痕,而宋晚照同样是讨不到好处, 若是继续斗杀下去, 他定能将这魔头降服。然而洞天的炸裂使得冉竞日没有任何缠斗的心思,他虚晃了一招,便向下奔去。宋晚照“啧”了一声,他呕出了一口血, 伸手擦了擦唇角, 视线落到了不远处的天海魔宗修士身上, 他并没有帮忙的打算,而是往后一退,化作黑芒遁走。
冉家洞天。
这可是冉家世世代代修行的族地,不管是修道用的资料还是道典,都在其中。洞天之中存有九重阵法,能够承受天人境修士的攻袭,要想要将它整个儿坏去,只能够从内部着手。冉竞日看到这般场景哪里不知道阵法中的破绽早被人看去?他那好女儿生长在南疆魔宫,没有这般好本事,那就只能是李清洵了!冉竞日气极,气血翻涌间,呕出一口血来。
“阿竹呢?”冉竞日深呼吸了一口气,蓦地转向了王神玉,视线凌厉的像是刀锋。
王神玉面色一白,对着冉竞日赤红的双眼,她的头皮有些发麻,讷讷道:“不在了。”
冉竞日一凛,厉声质问道:“什么意思?”
王神玉抿了抿唇,道:“不知道何时,阿竹便与阿桐对换了,与玉棠结亲的是阿桐,她和玉棠一起毁去了祭坛。”这句话在冉竞日心中掀起了惊天骇浪,他的怒意往上攀升,仿佛要倾天倒地。他一身血污,赤红的眼中满是凶戾之色,瞧着比魔修还要面貌狰狞。
“李——清——洵——”冉竞日咆哮着喊出这三个字。若是她当日顺服,岂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情?典礼毁了,冉家洞天毁了……他这一生的奔忙又是为了什么?不,或许还有机会!他磨了磨牙道:“尸体呢?”
王神玉道:“还在。”师清尘压根不在意冉孤竹,故而让她找到了将“尸身”取回来的机会。只是——王神玉困惑地望了冉竞日一眼,被他眼中的疯狂所惊。
冉竞日听到了这两个字,蓦地仰头笑了。他眼中闪烁着异样的亮芒:“纪家那丫头在吗?不对,就算不在也没有关系!”话音才落下,他的视线便落在了从那片烟尘中飞掠而出的两个灰头土脸的人身上。
静志院外的阵法,在雷珠爆裂的时候挡住了层层的狂潮冲击,纪明承夫妻二人得以从那院子中奔出。他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但是看着架势便能猜到一切大概不太好,心中担忧纪玉棠,便不吝惜自己的法力。只是他们尚未看到纪玉棠,便与几乎疯狂的冉竞日打了个照面。
“我倒是不知,冉道友竟然还有炸死我夫妻二人的心思。”宁怀真望着冉竞日冷笑了一声。
冉竞日阴测测地笑了一声,他的视线停留在了宁怀真身上,故作斯文道:“二位误会了,此是魔宗修士所为。难不成冉某会毁了自己的道场吗?”
宁怀真和纪明承二人连连冷笑。
“只是要请道兄前往他处了。太元道宫如何?”冉竞日又叹了一口气。
纪明承闻言嘲弄一笑,他道:“我二人既然出来了,怎么会任由你摆布?”他身上蓬勃的青木气息一起,右手一抓便握紧了青木刀。冉竞日却没有与纪明承缠斗的打算,他背着手叹息道:“纪道友真的要如此吗?”
“废话少说!”纪明承高喝了一声。
“魔修在侧,冉某不便与道友论法,此回却是要委屈道友了。”冉竞日又道。他与纪明承相交多年,一起论道的次数数都数不清。他们真要打起来,根本难以分出上下。就算是上次将纪明承“请”到了冉家,那也是借了太元宫杨掌教的力量,此回同样如此。他伸手往前一点,一张金光湛然的法符便飞掠而去,强盛的灵潮如海浪奔涌不尽,半空中显化出了一道极为冷漠的道人身影。
纪明承和宁怀真二人神情顿时一变!在纪家那群碍事的族老被清除之后,他们二人相当于是散修,背后可没有天人境的修士做助力。“却是太上三宫要我纪家如此啊!”纪明承慨然叹息。他若是在此刻束手就擒,冉竞日不会将他如何,可要是那么做,那他们一家都别想获得解脱。身上气息猛地往上拔升,木刀上碧芒闪烁不定。“可惜我纪明承枉信了小人!”纪明承怒喝了一声,双手握紧了刀柄向着那幽深不可测的化影狠狠斩去!青木的气息与灵潮撞击,发出了刺耳的爆裂声。
那灵潮强横不可遏制,以摧枯拉朽之势往前推动。冉竞日毕竟只想暂时扣留他们,而不是要了他们的命,就在这灵潮停滞的瞬间,纪明承身影倏然间散去,演变成了生生不息的木气。在木气与灵潮撞击之处,一颗微小的种子倏然发芽,撑开了一片空间裂隙。宁怀真敛住了眉眼间中的悲色,趁着这时候化作光影投入了那裂隙之中。与其落入冉竞日和太上三宫的手中,倒不如自己去寻找生路。可就在浮动的光影即将散去的时候,一只血色的手掌蓦地向下压来,是那隐藏在云层中的魔修见机发难。
冉竞日神情微变,他身影一闪,顷刻间便落到了外头,看着血色的手掌按下。一丝一缕的血气与青木光芒纠缠消磨,数息之后化作了滚滚的灵潮向外荡漾。等到尘埃落定,纪明承和宁怀真气息荡然无存,冉竞日心中顿时暗道不好!法符中那尊化影在找寻不到敌人时候缓缓散去,冉竞日咬着牙,周身法力奔涌,化作了一只只巨掌向着四面八方拍去,想要将隐匿身形的纪明承和宁怀真打出!
“阿娘?!阿爹!”急促的呼声响遏行云。在纪玉棠的眼中,只看到了冉竞日和魔门修士出手的那一幕,她死死地瞪着前方的人,心中怒意与恨意一并滚荡!
“纪师妹?”沈藻一把拉住了往前奔去的纪玉棠,她抬起头与冉竞日对视,总觉得这位师伯状态不是很对劲。他不先杀魔修,却是对着纪师妹的爹娘痛下杀手?
纪玉棠一把挣开了沈藻的手,怒火和仇恨湮灭了她的理智,她伸手抓住了落月之弓,消耗着神意朝着冉竞日攻袭!苍龙如风浪呼啸而来,龙雷在半空中噼里啪啦作响。冉竞日掀了掀眼皮子,这点攻势落在他的身上不痛不痒。纪明承和宁怀真不知所踪,好在这小丫头自投罗网。他伸手往前一抓,仿佛要将纪玉棠捏在了手心。纪玉棠冷笑了一声,直接化作了白龙,长长的尾巴向着那只手掌横空,隆隆爆响传出,巨掌消散之后,银白色的龙鳞开裂,鲜红的血渗出,一滴滴的落在地上。
“怎么办?”颜首夏拧眉道。
“拦住冉师伯!”沈藻沉声道。她不知道冉竞日发什么疯,就算要对同道下手,那也得给众人一个合适的理由。在她看来,如此疯狂的冉竞日已经偏离了君子之正,恐怕要堕入恶道之中了。沈藻、颜首夏一行人自不是冉竞日的对手,可他们都是八大仙门的正传弟子,冉竞日与他们动起手来,多多少少会有顾忌。沈藻他们不求能够镇压冉竞日,只希望纪玉棠及时地抽身离去!
在冉竞日动手的时候,王神玉便垂首立在了一侧,直到浓郁的血腥气弥漫,她仍旧拧眉不言。抬头的一瞬间,她的心中其实有困惑,只是在冉竞日的传音下,到底没有多想,而是出手阻拦纪玉棠。一个元神境的修士勉强牵制一二,可当另一个下手的时候,沈藻一行人便无能为力了。
可就在这时候,金铃悦耳的声音响起,半空中飞掠的白缎撞开了王神玉的剑芒,发出了清脆的响动。不远处的云头,李净玉与师清尘并肩而立。在毁去了冉家的时候,李净玉已经转身走了,可在发现纪玉棠异样后,她又忍不住折了回来。
“跟我走么?”李净玉望着纪玉棠,眸光灼灼,她出声询问道。
“纪师妹不可入魔道!”颜首夏瞥了纪玉棠一眼,急声开口。
纪玉棠化作了人身立在半空,她的面上沾染着斑驳的血迹,一双眼中充斥着晦涩的、复杂的情绪。她缓慢地转动着脑袋,视线从颜首夏身上挪移到了李净玉的脸上,只要往她那边走一步,她便与过去的自我割裂了。入魔之后,她能够持定本心吗?可要是不入魔,她能够原谅对她父母下手的玄门吗?就是为了一个太上道祖归来,她一家人都需要牺牲吗?这是如今的大道吗?魔为魔祖,道为道祖,那他们自身呢?
“你这孽障!”冉竞日的情绪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他不再着手对付沈藻一行人,而是死死地盯着李净玉怒声骂道。
“我怎么了?”李净玉偏着头故作无辜,她眨眼道,“啊,冉孤竹不是你们弄死的吗?父亲你收了她的尸体,是准备将她炼成僵尸吗?父亲不怕最后生诞出一个僵尸道祖吗?”
“你放肆!你、你怎么能对太上道祖不敬?”冉竞日气得浑身发颤。
李净玉眉眼间掠过了一抹嘲讽,她冷冷一笑道:“冉竞日,你忘了吗?我是魔种啊。”
“你、你——,李清洵——”冉竞日神智狂乱,伸手朝着前方狠命一拍!
李净玉不理会冉竞日那个疯子,她凝眸,等待着纪玉棠的答案。
可就在这时候,一道爆响传遍了千山万水。奔涌的灵机好似明光闪电,一路疾驰而来。煌煌的清气冲天而起,从中走出了一个面目端肃的女修,她左手提着一颗头颅,右手持着一柄沾血的剑,朝着冉竞日一笑道:“幸不辱使命。”
此人正是太元道宫的长老金碧幽,至于被她斩于剑下的,却是天海魔宗的一位元神修士。见到金碧幽也过来了,冉竞日混乱的神智才清醒了几分,不想再让人看到自己的丑态。他死死地盯着师清尘,沉声道:“惑心宫妖女与魔种都在此。金师姐,你我二人联手!”
“走吗?”师清尘蹙了蹙眉,向着李净玉低语,“我们不动手,也会有人来助她的。”
此处只有她一个元神境,想要对付冉竞日三人,实在是过于吃力了。可以她的法门,带着李净玉脱身并不难。李净玉抿了抿唇,她同样知道师叔的为难,深深地望了纪玉棠一眼,知晓到了此刻仍旧不回答,便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走!”李净玉咬了咬牙。
“我看你们能够走到哪里去!”金碧幽目光如电,在场中一扫便明白了此刻的场景。便算是放走了师清尘,也不能让李净玉跟着脱身。大典被毁,只要人还在,那再办一回就是!剑光如同金火在半空中铺开,剑啸如同高亢的鸟鸣。金碧幽的法力大开大合,剑芒凶悍无比,钉在了金铃缠上发出了叮叮当当的脆响。冉竞日没有动静,他沉沉地望着前方,而王神玉则是向前一步,与金碧幽联手阻截!
法力洪潮搅动了四面的灵机,罡风如刃。纪玉棠伸出手指擦拭着面上的血痕,干涩的双眼挤不出一滴的泪。她注视着前方缠斗的人,周身气意猛地攀升。她托举着《道德天书》,将身上所剩无几的神意与那片高邈之地勾连。冥冥中玄之又玄的道韵如同洪流一般向着她的身躯冲来,很快便到达了过往未曾超越的一个极点。可此刻的纪玉棠没有停止勾连大道,她的力道法身还不到崩裂的时刻。
数息之后,她身上的道韵更为玄妙莫测,已然是拔升到了元神境界。在这个过程中,无数的道韵在她眼前飞舞,可她自身层次不够,能够借用这股道韵,却不能完全理解。只有等到她真正迈入元神境的时候,方能解开其中深意。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廖兮,独立不改……可以为天下母①。”
宏大的道音响起,仿佛是冥冥之中的天道开口。此为“真道”,是一切“道法”之母。在此道韵的冲刷下,金碧幽他们的攻势如烟尘消散,师清尘深深地望了纪玉棠一眼,抓紧了这个时机带着李净玉离去。
那道韵只维持了瞬间,高张的气息回落,纪玉棠自身的力量不住地被剥夺。好在她已经学会了“二象同照”,不至于在运使这法门之后便手无缚鸡之力。可就算如此,她一身法衣已经被鲜血沾湿,过多的承受道韵使得她的经脉破碎,法体也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痕。她挺直脊背站立,身前是沈藻一行人。
“魔门非我道。”纪玉棠擦了擦唇角,轻笑了一声。
——那玄门呢?
一句话几欲脱口而出,沈藻紧抿着唇,眼神闪烁。她对玄门的认知已经到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地步。
“师伯能解释这是为什么吗?”蔺恒大着胆子询问。
冉竞日只是漠然望了蔺恒一眼:“一切为了大道,如今的你们不需要懂。”
蔺恒皱眉。
冉竞日瞥了纪玉棠一眼,又道:“你的父母没有死,不知道遁往何处了。冉家与纪家相交,冉某自不会如此无情。”
纪玉棠“哈”了一声,讥讽道:“我该感谢你吗?”
冉竞日面无表情道:“冉家已经毁了,玉棠侄女,你就与阿竹一起暂时留在太元宫吧。”
“这又是为何?”秦若水不解道。
“你闭嘴!”金碧幽瞪了秦若水一眼,冷冷斥责。
“我龙族的去留,几时轮到你来决定了?”一道幽幽的话语声忽地传来。云天之上,一条三十丈的金龙在云雾中游走,周身电芒相随。那股强横的威压如同山峦一般向下压来,使得冉竞日、金碧幽一行人神情大变。
“真龙?”金碧幽惊诧道,她听说了北海龙宫的事情,实在是想不到真龙还有闲心来到九州。
清越的笑声在云层中缭绕,金龙的身上浮现了万丈的霞光,在这一片绚丽灼目的光辉中,金龙显化出了人身。她一身金色衣裙,长发如瀑,斜插在发髻间的珊瑚簪用金线缀连着一串小巧的珍珠。
“龙主?”纪玉棠在北海龙宫做过客,自然是一眼便认出了来人。
倒是金碧幽和冉竞日他们的神情惊变,互相对视了一眼,满是惊惶与不解。若只是真龙来九州,那可能没有什么,可现在龙主现身,可琢磨的地方就多了。要知道北海真龙历来都是偏安于一隅的!
“阁下是何意?”冉竞日沉着脸望向龙主。
龙主悠悠笑道:“她已经修成龙丹,便是我北海之龙。诸位如此欺辱我龙宫后辈,是当我北海无龙吗?”
冉竞日咬牙道:“可她是人族!”
龙主冷冷地扫了冉竞日一眼,又道:“那又怎么样?”
冉竞日黑着脸道:“龙宫要与我太上作对吗?”
“是如何,不是如何?”龙主抱着双臂反驳道。她的视线在冉竞日和王神玉身上扫过,又一笑道,“不过今日过来的确有一桩私仇要了结。”她伸手往前一弹,便见数十滴黑沉沉的幽水排布在半空中。
冉竞日知道龙主之名,却不曾与她交手过,此刻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心中警铃大作。
“倒是不知谁得罪了龙主。”金碧幽沉心静气,开口询问。
“自然是他——”龙主眼神一凛,一双金瞳中散发着冰冷的光束,她身上法力一转,将那数十滴幽水催动,之后又轻描淡写的一荡袖子,那沉沉的仿佛蕴含了千钧力道的幽水便向冉竞日的身上砸去!幽水如同泼洒的暴雨,劈头盖脸的浇下。冉竞日修为不曾恢复到全盛时期,此刻又看轻了幽水,只运使着法门一挡,哪知道那金册仿佛一张脆纸,顷刻间便被重水撕裂,砸落在了他身上的幽水,好似千军万马踩踏,又像是无数柄雷锤不停地轰击,冉竞日整个人顿时倒飞了出去,仿若破布娃娃一样被砸到了地面上。
交手不过瞬间的时间,等到金碧幽和王神玉反应过来,冉竞日已经落败。
“冉师兄不曾去龙宫,怎么与龙主结仇?”王神玉怒声质问。
龙主眼中没有笑意,她只是冷淡道:“阁下忘记李清洵了吗?”
王神玉听到这个名字神情微变,她沉声道:“李清洵已经堕魔了,冉师兄大义灭亲,自是与李清洵没有干系了。这仇为何算在冉师兄的身上?”龙主乃是真龙入道,同样是元神境,可已然是攀至巅峰,再加上真龙一脉体格强悍,神通莫测,更是难以对付。如果能够劝走龙主是好,不能的话,只好打一场了。
“谁告诉你我是因为迁怒李清洵才来的?”龙主古怪地望了王神玉一眼,九渊幽水压在了冉竞日的身上碾摩,一丝丝的霸道龙劲入体,龙主饶有兴致地听着冉竞日的痛呼声,慢条斯理道,“我是来替李清洵报仇的。”
魔祖临世,太上归来。
这句谶言毁了李清洵的一辈子。
可现在被证实了天意是可以扭转的,什么魔祖、道祖恐怕都是那群人疯狂的臆想。她在北海等过了漫长的岁月,终于等到了一个恰当的时机。
在看到冉竞日那张令人作呕的脸时,她怎么可能忍住不去寻仇呢!
龙主一拂袖收回了九渊幽水,一掀眼皮子便望见了横眉冷目的金碧幽和王神玉二人。她没有在意,知道此刻对方的心思都在冉竞日的身上。转身走到了纪玉棠跟前,她伸手轻轻地拍了拍纪玉棠肩膀,慢悠悠道:“走吧。你不堕魔,不证玄,那就与我一起回北海。”也不等纪玉棠回答,她袖子一拂便将她整个儿包住。
“她不能走——”冉竞日挣扎着起身。
金碧幽拧眉望着冉竞日,淡声道:“可我们又能如何呢?”视线转到了不远处的仙门正传弟子的身上,她收起了法剑,一摆拂尘,“太上道祖的事情,他们可以知晓。”
作者有话说:
①《道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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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龙宫。
往来的鱼群在精美的珊瑚间穿梭, 廊道间的鲛绡帐幔无风自动。
纪玉棠跟在了龙主的身后,一直走到了法殿中,才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恭声道:“多谢龙主。”
龙主淡淡地扫了纪玉棠一眼, 漫不经心道:“你如今修成了龙丹, 是我真龙族群的一份子,自然不能任由那群道人欺侮你。接下来你便在龙宫中好好修炼吧。”见纪玉棠眉心深处笼着一抹忧虑, 她又道:“你还有什么问题?”
纪玉棠抿了抿唇。她极为担忧父母的境况, 冉竞日说他不曾下死手,再加上冥冥之中的感应,她知道父亲、母亲尚在人世, 只是不知他们落在了何处,如今的情况如何了?
“担心你的父母吗?”龙主一挑眉,话锋蓦地一转, “他们都是元神境未必有事, 倒是你——”她双手叉在了胸前, 睨着纪玉棠道,“这日之后,太元道宫也不会因为北海龙族而放过你的。他们要太上归来,你只要离开北海就不得安宁。你若是离开, 别说找寻不到纪明承他们, 可能你自己都落到太元宫手里,导致你父母再度受累。”
“我没打算离开。”纪玉棠摇头道。只是龙主毫不留情的话语像是尖刺一样扎在她的心中,一阵一阵的刺痛。她的面色发白,眼中流露出了几分茫然来。太元道宫……太上一脉……他们的所作所为打破了她过往对玄门的认知。只是太元宫如此么?太始宫与太玄宫呢?所谓执掌太上一脉的刑罚, 他们持正而执中, 也如冉竞日吗?玄门不可靠, 而魔道显然也不是善类,整个九州失控,在执念之下行到了那种地步?
“修炼吧。”龙主缓缓道,她望着纪玉棠又道,“在往常,外头只有筑基期修士行走,而金丹期的修士能够在九州横行无忌了,可如今不一样了,那笼罩在玄魔二道上方的天地大劫即将到来,加上魔祖、道祖之事,元神境的真人会现身。你在外头不安全。”
纪玉棠缓缓地点头,她对上了龙主那双金色的双眸,问道:“魔祖、道祖已经传下大道,他们为什么非要他们归来?”
“你的问题很多,上一回怎么不见你多话?”龙主没好气地扫了纪玉棠一眼,解释道,“魔祖与道祖都是先天之道,而如今道魔构建的祖源谁知道是如何模样?有人只是单纯的崇拜先祖,而有极小的部分人嘛,则是想要见到‘造化之精’,从而使得修为更上一层楼。”说到此,龙主的面容上浮现了一抹讥诮的笑容。
在这一刹那纪玉棠想了很多,但是她很快便回过神来,明白那“部分人”只可能是九州顶尖的那几位存在。压下了心中的惊涛骇浪,她骤然望向了龙主,问道:“天人已经与天地同寿,再往上还能继续走吗?”
“天人之境与大道同,再往上一步只能是与天道对撞,对天道之理序,凌驾于大道之上了。可是此路自古以来都不曾有人走通了。”龙主慢条斯理道,“只是这不是你如今该关心的事情。”
纪玉棠点了点头,在与高邈之地相接的时候,她感知到了几分大道理,但是那道理并非是她能领悟的,过多的接触只会让她自身在寻道之途中化散。
龙主掀了掀眼皮子,又道:“还有疑问吗?”
纪玉棠迟疑片刻,拧眉道:“既然太上道祖关乎造化之精,那边就不会放弃,北海龙宫这边——”
“你不用担心,等你的伤养好了,我便送你去混沌影界之中历练。”龙主挑眉道。
“混沌影界?”纪玉棠怔然,这四个字于她而言是全然陌生的。
龙主一眼便看穿了她的神情,轻呵了一声道:“那是一个新诞生的世界,法则和道理都不全,只有混沌怪物和先民。我等修道士进入其中一是为了斩杀混沌怪物磨砺自身,二则是在混沌影界之中传道法。人族先民开智,我妖众自然也需要开智。”
纪玉棠:“大家都能去得吗?”
龙主颔首道:“自然。不过元神境修士不能进入,在那处可比在九州安全。”她摆了摆手,又说了一声“下去吧”,不想再听纪玉棠的问题-
南疆惑心宫。
李净玉坐在了宝座上,漫不经心地听属下送来的“战报”,忘情宗宋晚照逃亡了,可是天海魔宗那边果真是损失惨重。可能是怕宗主责怪,那帮人直接把纪家二位以及冉竞日的重伤算在了自己的身上,当作功数之一。按照那帮人过往的习性,总是要乱一阵子才能够安定下来。
“纪家的两位前辈不知如何了。”李净玉蹙了蹙眉,她翻看了宫中的典籍,知道了纪明承道法之中有一种名为“传命复我”的神通,相当于置之死地而后生。元神境修士落入空间乱流中虽然同样危险,可总不像金丹之下那般,只可能是尸骨无存。
“太元宫那边不隐瞒太上的事情了。”师清尘迈步进入了法殿,清朗地开口道,她抬头对上李净玉的视线,又道,“这件事情转回到了太元宫,由他们自己的人负责,至于冉竞日,大概是被龙主彻底打坏了,连天材地宝都救不得。”
“龙主跟我母亲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会替她报仇?”李净玉拧眉道。龙主出北海,可不仅仅是仙门关心的事情,便连魔门都提高了警惕,生怕她有什么动作搅乱了天地大势。不过如今的魔宗是倾向于与龙宫合作的,至少要将纪玉棠抓到手。可惜之前在北海魔神桩就要已经将龙宫得罪个彻底,倒是玄门或许还有几分情面。
“这事情你到时候自己问她才是。”师清尘随意地应了一声,又道,“天地棋盘九年一周转,垂落了一丝裂隙,也就是说混沌影界要开了,你准备如何?是留在九州?亦或是往异界走一遭?”
“那儿不是魔门弘道之所吗?”李净玉眸光闪了闪,笑道,“我怎么能够缺席?”再者纪玉棠要避过九州修士的追杀,也只能够往混沌影界一行了。
半载后。
极天之上忽地发出碰一声爆响,无数流星擦过天幕,将天穹染成了一片粲黄之色。连绵的云层如同碎裂的瓦片,布满了一道道的裂隙,自裂隙之后,闪烁不定的金芒来往穿梭,散出了仿佛雷走一般的隆隆大响。在这个时候,修为到了一定层次的修士纷纷抬头注视着天幕,隐约间见到了一张硕大的棋盘落于天幕,紫气流动,冥冥间与其中的微弱毫光形成了感应,仿佛自己被拘束在其中。
春秋天阙大狱中。
沈藻头枕着双手,翘起的腿一晃一晃的,瞧着颇为自在。在听到了脚步的时候,她偏头睨了一眼,冷笑道:“怎么?你也过来了?看看我是否堕魔了吗?”
那日冉家之事后,他们自太元宫长老口中得知了“太上道祖”的事情,沈藻没有忍住,甚至没有回白鹿学宫,而是直接前往春秋天阙质问大宫师。“太上道祖”乃是一切道,如果要降临在世间,定然是如道无痕,如道不可名,怎么可能是被太元道宫强逼着人“造”出来的?如果真的成功了,出来的还是“太上道祖”吗?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她被扔入了大狱之中思过,等到她明悟之后方能够回转。若是不幸在大狱之中堕魔,那悬在了大狱中的“明法断狱剑”直接会要了她的命。
“混沌影界开了,我已经领了令书,我们一道过去。”颜首夏平静地望着沈藻,淡淡地开口道。只是扫到了那吊儿郎当的神情时,她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她的想法其实与沈藻相差无几,可冉竞日涉入此事中,说明其中有春秋天阙的痕迹,这般质问大宫师,怎么可能会得到结果?
“我不思过,怎么能出去?”沈藻阴阳怪气道。
颜首夏蹙眉道:“白宫师与岳宫师替你说情。”她们如今都到了金丹期的修为,按理说也该去学宫之中坐镇当讲师,奈何如今是多事之秋,春秋天阙弟子便分流了,她们仍旧是以外出历练为主。望了眼沈藻,她又道,“这回要在混沌影界讲道传法。”
“讲什么道?传什么法?”沈藻一个骨碌站起身,她讥笑了一声,又朝着颜首夏伸手,话题转得极快,“钥匙呢?”既然有了出去的机会,她自然不会在大狱里当囚徒。
颜首夏无奈地瞥了沈藻一眼,默不作声地打开了大狱之门-
北海冰原,茫茫的大雪铺地,一望无垠。
纪玉棠踏浪而来,身后跟随着一群水族修道士,在岸边礁石上,立着一众非水族的妖修,他们俱是在北海龙宫的庇护之下,如今他们要跟着纪玉棠一道前往混沌影界历练。
“殿下,他们都准备好了。”开口说话的是一个漂亮的少女,眼尾点缀着细小的银鳞。她是深海鲛人一族的修士,名唤莲生,此回要与纪玉棠同行。
纪玉棠点了点头。
半年的时间,她认识了不少上回来北海不曾碰到的水族修士,同样也习惯了他们对龙女的称呼。她轻轻地一点头,从袖中取出了一枚闪烁着金色光芒的玄珠。在星空中那道裂隙最大的时候,便将法器投入其中,可直接将龙宫一众人接引过去。
混沌影界九年一周转,等到下一回裂隙大开的时候,便是九年后。也就是说她要在其中历练九载,只有生与死两条路。一炷香后,纪玉棠等到了恰当的时机,蓦地将手中的玄珠抛掷,一股玄奥烟气催生,将纪玉棠一行人一裹,瞬息之间便带离了此处。在轻烟之中,纪玉棠的视觉和知觉不曾被剥夺,她见到了数道光影流动,一些人朝着她打了个稽首,而更多的则是冷漠地一哼。在了解了混沌影界的事情后,她知道这些都是上一批进入其中的,如今得以归来了。毕竟法则初生的世界,难以承载过多的修士。
半个时辰后,纪玉棠一行人落在了一处陌生的地界。
悬在高空的烈日光芒如同亿万万火焰灼烧着一切,便连金丹修士都体会到了那股不同寻常的炎气。纪玉棠强忍着那股炎气,向着那团火球望去,窥见了十道交叠的形影的。“十日?”纪玉棠蹙了蹙眉,低喃了一声。
“殿下,先寻到咱们龙宫城驻地吧。”莲生低语道,到了陌生的地界,北海妖修一众心中都有些不安。
纪玉棠闻言点了点头,取出了一张符诏,往上打了一道法诀。北海妖修在混沌影界的时日并不短,在与混沌怪物的厮杀中开辟出了一方地界,然而由于混沌怪物的无穷无尽,那疆界有时会往后退,直到众修重新积蓄了力量打回去。
北海驻地依靠着一座凡民之城,只不过那城墙实在是简陋粗劣。由于北海势力只为妖族开智,这群凡民虽然得到了北海妖修的庇护,但是没有入道的契机,偶尔会有几个人族修道士来此寻觅合适的传道种子,可到底难以改变此处的境况。
“听前辈说过,但凡来这里历练的,就算是魔修也有自己庇护的生民。其实他们往太上三宫或者浩然正道那边去更合适,可是这帮人没有那等能耐,便不愿意背井离乡,宁愿蜗居在此处,不愿更改。毕竟有咱们的庇护,比暴露在荒野中要好上太多了。”莲生知晓纪玉棠是人族转入龙道,故而见她的视线落到了那座凡城时,就开口解释。
纪玉棠应了一声,眉眼间掠过了一抹讽笑。落在了魔修手中的生民,或许有一二修士能够入魔道之中,余下的恐怕都是人种吧?她思忖了片刻,开口道:“凡民那边到时候我去传道。”
莲生讶异道:“龙道吗?”
纪玉棠摇头:“我虽不能入气道,但是家中所藏的道典不少,到时候与他们讲道,能悟多少全看天分了。”
莲生一脸了然,她对凡民并没有恶感。若是妖族之道他们能修炼,一并传下也无妨,可是其中局限性太多了,终究不如人族修道士的道法。
混沌影界。
无穷的混沌怪物遍布四方,在此中的修道士大多会选择与同道走到一起,譬如太上三宫、浩然正道,甚至连互相之间多有龃龉的魔宗修士,都凑在了一起合作行事。
魔宫外围,四处黑烟弥布,时不时传出饮酒取乐之声。李净玉并不准备与其他魔宗修士打招呼,而是去魔宫之后的凡城转了大一圈。此间到底是魔宗的驻地,后方的生民染上了那帮魔修无法无天的习性,整座城中只有一个“乱”字。横行霸道、撒泼放刁之人比比皆是,在看到李净玉一行人的时刻,还有不怕死的凡人上前来调戏取乐。
此刻的李净玉无暇与他们计较,面无表情地逛完了整座凡城,她的眼中闪烁着冷峻的光束。
“大师姐?”这回同行的还有风鸢、风妄,此刻风鸢望向了面色阴沉的李净玉,心中惴惴不安。
“乌烟瘴气的,若是这边继续放纵,到时候只会有第二个天海魔宗。”李净玉不客气地开口。
风鸢凛神,正色道:“大师姐打算如何?”
李净玉眼中掠过了一抹杀戮之色,她慢条斯理道:“混沌影界,生死难测,天机不可算定。”
风鸢惊疑不定地望了李净玉一眼,倒是沉默的风妄拨弄着佛珠,眉间闪过了一抹妖艳:“你要杀了他们?”
李净玉轻呵了一声道:“他们非我同道,只会碍事。”
“可是对他们动手,驻地这边的力量便削弱了。”风鸢拧眉道,虽然说惑心宫此回出动的修士不少,然而对面可是有魔门三宗,就算能将对面灭去,那也折损了自身大半的力量。
“不要紧。”李净玉沉声道。在混沌影界之中,主要的敌人是混沌怪物,虽然玄魔之间会有交手,但是下手极有分寸。除非是有办法将对方的驻地整个儿吞下,要不然大肆的开战,背后背着的是此界生民的性命。魔宗修士自然不在乎,但是玄门之人在意。她思忖了一阵,又道,“以防万一,我们还是需要找寻盟友。”
“忘情宗?”风鸢说出了这三个字,立马摇了摇头。对方可能会与自己合作,然而在结束之后百分之百会被背刺一刀,她不太想同忘情宗的修士打交道。
李净玉双手交叉叠在胸前,她的视线越过了那轮如赤轮般灼灼的烈日,薄唇中幽幽地吐出了四个字:“北海妖修。”魔宗与北海交恶,但是那同惑心宫有什么关系?再者,北海妖修领头之人八成就是纪玉棠,她会轻易地拒绝自己吗?
风鸢嘟囔了一声道:“去那边的驻地要越过不少的障碍,或许会被太上三宫的修士发现。”
李净玉平静道:“我知道。”顿了顿,又道,“我自己过去,你们就留在驻地,清洗周边的混沌怪物。”
风鸢知道李净玉做下的决定不可能更改,当即不再劝说,而是叮嘱道:“师姐,千万要小心。”
李净玉扬眉一笑道:“我晓得。”
虽然决定了前去寻找纪玉棠,但是在这之前还是要做一些准备的,譬如震慑同行的一帮的魔修,至少在自己归来之前,让他们将驻地的疆域往前推进百里,而不是将心思放在玩弄城中的凡民上。这群魔修中有的是不服气李净玉的刺头,以为她只是仗着“祭月圣女”的名号行事。她是魔祖的寄体,可如今主导身躯的可不是魔祖。
在这个地方遇到了生命危险,是没有师长庇护的,刺头打算给李净玉一个教训,然而不过是数息,那刺头就变成了一滩神魂不存的烂泥。在短时间内,他们是不敢违抗李净玉了。只是魔修桀骜难驯,等到他们修为提升了,以为自己有机会赢了李净玉,那还是会继续挑衅的。
驻地疆域之外,一只只面貌扭曲的、不可名状的混沌怪物游走着,它们是自天地中诞生的,没有自己的意识,只有混沌的吞噬外物的思维。在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时,这群混沌怪物便一拥而上,想要将外物吞化了。
李净玉悬立在了半空,脚下是滚滚流淌的水潮。她双眸在外围扫了一圈,大多是一些低境界的怪物,水潮一卷便将它们给散去。她拧眉注视着前方,行走了一段时间后,她很快便意识到,在这个白日,最考验人的并非是混沌怪物,而是悬浮在了中天的那轮赤日。这赤日与九州的大日形貌相仿,但是热度要胜过九州百倍千倍。干涸的焦土不见生机,一道道交错的裂痕仿佛一张覆盖整片大地的蛛网。
李净玉拧了拧眉,碧海潮生珠一转,周身萦绕着清凉的太阴之气。她不再关注那轮赤日,而是向着北海妖修的驻地飞掠而去。在此间行走,她并不打算隐藏自己的行迹,萦绕的水汽在半空中拖曳出了一条长尾,好似长河悬浮在半空中。
“那是哪家的修士在赤原上奔走?”太上三宫驻地中,一道形影显化了出来,望着半空中浮动的灵机喃喃低语。
“水潮游走,电芒雷光相随,是我太上水法。”秦若水走了出来,神情有些复杂。太上道脉的修士并没有在赤原上走动,那只有一个可能,便是来自魔宗!许是忘情宗某一位太上道脉堕魔的弟子?秦若水很快便打消了念头,看到了那道光影所朝的方向时,他的心中立马有了答案,“是李净玉!”
“是她?”开口的沈辽之神情蓦地沉了下来,眉眼间掠过了几分阴郁。昔日太玄宫下了命令要她的命,可如今却更改了主意。可是让一个魔种来做“道母”,这是多么荒唐的事情?他其实不明白其中的干系,然而师长们都说是天数如此,说迎接太上归来是他们这些太上门徒的共同职责。“我们在这里有九年的时间,到了最后能够将她们带回去吗?”
秦若水轻哈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谁知道呢?”-
赤日当空。
灼灼的烈芒摧残着身上的灵光,混沌怪物数量稀少,修道士便不会选择外出,而是留在驻地之中讲道或者修持。
在观看前辈遗留的道书以及亲身体验之后,纪玉棠隐隐明白这轮大日的厉害了。在大日最盛的时候,混沌怪物也会避其锋芒,躲到阴暗处去。可她既然来到这方地界磨砺自身,以期更快地到达元神境,自然不能够因环境的恶劣而退让,在这等情况下,修士被削弱了,混沌怪物同样如此。只要能够在阴暗的缝隙里找到藏身的混沌怪物,几乎都能杀死。
黄昏的时候,纪玉棠提着满满一袋混沌珠折回驻地。在这个资源贫瘠的小界,混沌怪物所掉落的混沌珠算得上是炼器的宝材。
“殿下。”莲生望向了纪玉棠,见她面颊上多了一道血迹,眼角一跳,忙不迭取出了一张鲛绡替纪玉棠擦拭。
只是在她抬手的时候,一道霹雳当空炸响,急促的雨点噼里啪啦迎面打来。
莲生吓了一跳,忙不迭往后退了一步,她仰着头望向了半空中踏水而立的身影,眸中流过了一抹困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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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天炸裂, 赤日的亮芒被水潮切割,折射出了刺眼的光束。
纪玉棠眼神沉沉的,她的视线在李净玉身上停留了片刻, 便从容地撑开了一道光幕, 阻隔了那劈头盖脸的急雨。
李净玉轻呵了一声, 将水潮一收,便自半空中落下, 她迈着步走到了纪玉棠的跟前, 抬起手抹去了那自伤痕中沁出的刺眼血迹。
莲生缩了缩手,将鲛绡收起,她本能地察觉氛围有些不对, 带着疑虑的视线在李净玉和纪玉棠的身上打转,良久之后才小声嘟囔道:“殿下,是太上一脉的修士吗?”
纪玉棠眸中掠过了一抹冷光, 她沉声道:“魔门。”话音落下, 便一把扼住了李净玉的手腕, 带着她前去自己的法殿。李净玉垂着眼睫瞥着被拉住的手腕,她没有挣扎,跟着纪玉棠的步伐,唇角浮上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来冉家的事情对她刺激极大, 这大半年的时间成长了不少。
空空荡荡的法殿中并没有多少装饰之物, 足以见混沌影界的简陋。李净玉饶有兴致地打量四方,直到纪玉棠那算不上友善的声音响起,她才凝眸对上了那冷沉的、带着几分压抑的视线。
“你来干什么?”
那一日是魔门与玄门的一场交锋,她不想去评定到底谁对谁错, 只是被卷入其中的纪家毁得彻底。在龙宫中, 她不止一次的回忆那一件事情, 回想李净玉身上显露出的细节,她免不了百般寻思,她早知道有这样的事情吗?那是她的机会吗?就算将其他人都卷入其中都不在意吗?她看到了李净玉对她的善意,同时也明了了她的漠然和冷酷……时间将她的情绪酝酿得极为复杂,她不知道该如何对待李净玉——至少不会像过去那样。
李净玉慢条斯理地应答:“看来到龙宫对你来说,才是一条正道。”
“正道?”纪玉棠唇角勾起了一抹嘲弄的笑,她只是一只被追逐的丧家之犬。冷浸浸的视线在李净玉的身上停留,纪玉棠薄唇紧抿着,她逐渐地失去了耐心。“冉家败落了,天海魔宗折损了不少,这对你来说,是一件绝好的事情。”
“是。”李净玉一点头,毫不讳言,她对上纪玉棠的视线,坦言道,“但是这还不够。”
纪玉棠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盯着李净玉。
李净玉笑了笑,双手环胸,她道:“一段时间不见,你与我似乎疏离了不少。”
纪玉棠反驳道:“我们亲近过吗?”
李净玉笑道:“你这是要到我这里寻找答案吗?不过我觉得你应该问一问你自己。”
这一回的沉默时间很长了,纪玉棠显然不想在这件让她苦恼和头疼的事情上深究,话题再度绕到了最初:“你来这里做什么?当我北海的阶下囚吗?”
“当然不。”李净玉一挑眉,她察觉到了纪玉棠比之过往更加浓重的心防,可她执拗地选择前进了一步,注视着纪玉棠面颊上的那道血痕,她道,“是混沌怪物吗?以你力道之身,竟然也见血了吗?”
纪玉棠彻彻底底地显露出了自己的不耐:“这跟你没关系。”她不甘示弱地对上了李净玉的眸光,又道,“如果你再不说你的来意,那我只能够送客了。”
李净玉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就是来见你,也不成吗?”
纪玉棠冷笑道:“可能吗?你没有其余的目的吗?”
李净玉的笑声在法殿中回荡,她耸了耸肩,道:“好吧,我的确有目的的。”她思考了一会儿,斟酌着言辞,“混沌影界,法则初生,如今玄魔妖都在此界传道,想要抢占先机。当然,你们北海妖修面向的大多是未曾开智的蒙昧妖族,只有我魔门与玄门在散布人道传承。”
“你想要与我北海妖修结盟?”纪玉棠没等李净玉说完,就抢先一步点明了她的来意。
李净玉不在意纪玉棠的冷淡,她点头道:“的确想要你们北海的帮助。不是为了对付玄门。”
纪玉棠诧异道:“那是要一道铲除混沌怪物?”
李净玉摇头,缓缓道:“清除在混沌影界的魔门修士。”
如同一口巨钟在耳边震响,纪玉棠先是一愣,继而又觉得李净玉做这样的事情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她也不是第一次对魔门修士下死手了。深呼吸了一口气,她定定地望着李净玉,嘲弄道:“魔门之间的斗争,到了这等时刻都不会停歇吗?”
“恐怕你误会了。”李净玉一脸淡然,“我虽然修魔,可并不认可那些魔门修士是我道修士,他们迟早要覆灭的。”
纪玉棠“哈”了一声,又道:“天海魔宗知道自己带回来的魔种是这样危险的人吗?”魔种带来的是魔门的覆灭和衰败,那么太上道祖又会带来如何的危厄?
李净玉一眼便看穿了纪玉棠的心思,她勾唇道:“我只会是我自己。”魔字万义,正如魔祖在魔门修士中有千千万万个模样,可归根究底,它只是纯粹的道,很多的东西都是后来人附加给它的。如今的魔门道法崩坏,那就重塑魔道,使魔道回归纯粹。魔祖是道、太上道祖也是道,后一条路对她来说走不通了,唯有自魔道着手,方能够真正成全她的道果。
碍于混沌怪物,各大驻地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可若是有机会,不管是北海还是玄门,都愿意将混沌影界里的魔修杀尽了,毕竟他们所传的魔道乌烟瘴气的,只会使得混沌影界再生乱象。如果能与李净玉联手,的确是有好处的。
纪玉棠毫不客气地质疑:“若你是诓骗我等的呢?”
李净玉无奈一笑:“在这样的事情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我没有害你之心。”
“但是你不够坦诚。你的目的一直如此,那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肯坦言?”纪玉棠又道。
李净玉没有接腔,她的目光幽沉,仿佛不见底的深渊:“因为你没有退路了。”她咬字清晰,说得极为缓慢。
纪玉棠面无表情地望着李净玉,宁愿没有听见这个答案。她没有退路了,是因为太上一脉的目的已经彻底暴露,是因为纪家毁在了玄魔二道的手中?她厌恶魔门,却也对玄门心生恨意?
李净玉见她沉默,只当她是应下了这盟约,她倏然间往前走了几步,凑近纪玉棠道:“如今你知道我的来意了,是否可讨论一下其他的事宜?”
纪玉棠蓦地往后一缩,拉开了与李净玉之间的距离,她眼中掠过了一抹懊恼,语气不善道:“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讲的。”
“真的吗?你难道没有问题想要问我?当初在冉家——”
“闭嘴!”纪玉棠恼怒地呵斥了一声。
李净玉张了张嘴,故作伤神。良久之后,她才轻轻地开口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心想要带你走的。”
“我信,可那又怎么样?”纪玉棠咬唇,她瞪着李净玉,“你借机向冉家复仇,又利用太上一脉修士之手除去在魔门之中的大敌,你如愿以偿了,可是我呢?我爹娘为什么要卷入这些事情中来?”
李净玉拧眉道:“可这不是太上计划的错吗?”
“我知道。”纪玉棠的心绪逐渐地平静了下来,她一脸沉静地注视着李净玉,又自嘲一笑道,“可我还是忍不住怪你、迁怒你 。”她见到了冉竞日与魔门修士出手,冉竞日同她无关,可魔门修士却是与李净玉有关,不管是短暂的合作还是怎么,那都是她带来的。交缠的复杂心绪像是带刺的藤蔓,将一颗心缠绕得密不透风的同时,也将它刺得鲜血淋漓。她不免想到了过去的事情,那时候言家与魔修往来,她李净玉也知情,是吗?
“那好吧。”李净玉理解纪玉棠此刻生出的芥蒂,她并不否认自己的冷漠。见纪玉棠一脸抗拒,她不再提起“私事”,而是绕到了对付“魔修”的章程上。
在谈起这件目标一致的事情上,纪玉棠的心情逐渐变得松快,可等到对上李净玉那张脸的时候,那如同潮水一般上卷的思绪总会将她给淹没,她免不了想起一些人、一些事。“到时候让莲生与你商议吧。”纪玉棠故作轻快。
“莲生?那与你同行的鲛人?”李净玉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异光。
纪玉棠点了点头,出乎意料的,李净玉没有多问,而是淡淡地应了一句“好”。仿佛她此行真的是为了讨论对付魔修之事而来,至于谁坐在了她的跟前,完全不重要。
数日后,北海的驻地迎来了一位新的访客。
纪玉棠对太上一脉的修士很难有个好脸色,只是想到了那日秦若水与颜师姐他们一道拦在冉竞日的跟前,她才挤出了一抹带着几分牵强的笑容,接待来人。
“纪道友,秦某冒昧而来,实在是抱歉。”秦若水一抬袖,朝着纪玉棠歉疚一笑。他自师长的口中得知了“太上道祖”的消息,甚至知晓的比旁人更为多些。在太上归来之后,作为孕生道祖的道体,自然会耗尽生机,化作元炁消散。太上一脉等待着道祖指引前路,他们将希望寄托在道祖的身上,认为道祖会拯救千千万万人,而这样一对比,纪玉棠和冉孤竹的牺牲完全是值得的。甚至认为纪玉棠她们该由“舍生取义”的精神。但这只是明面上的托词,在有了一个谎言后,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新的谎言。他们当真只是为了迎回道祖,复玄门的辉煌吗?
“秦道友是为了李净玉来的吗?”纪玉棠冷冷淡淡地询问道。秦若水的来意并不难猜,毕竟与李净玉算得上是一前一后。往日里太元道宫弟子出现会直接前往凡城寻找道种,而不是来“拜访”自己。
秦若水闻言正色道:“正是。”他凛了凛神,视线锋锐,“魔门要与北海联盟吗?”
纪玉棠睨了秦若水一眼,漠然道:“秦道友怎么会这么问?”
秦若水斟酌了片刻,解释道:“若是其他的魔修不会,但是魔门那位祭月——她对纪道友是有所不同的。”
纪玉棠想也不想便否认道:“秦道友想错了。我北海只一心处理门前事,不会与其他势力结盟。与魔门没有关系,但是同你太上宫更是没有半分可能。”
秦若水闻言心中生惭愧,可想到了李净玉,他又抬起头,视线自纪玉棠面上掠过,他不好当面质疑纪玉棠的话,想了一会儿才道:“那位还在北海驻地吗?”
这一点纪玉棠并不隐瞒,她点头道:“在。”顿了顿,又问道,“秦道友要见她?”
秦若水面色沉重,他一点头道:“是。”见纪玉棠眉眼间泛过了一抹冷意,他又道,“非是为了太上道祖,而是与我自身有关。”
“这样啊,得看她愿不愿意了。”纪玉棠扯着嘴角笑了笑,笑意并不达眼底。她不信任太上三宫,连带着对秦若水也多了怀疑。冉孤竹和冉竞日都出事了,眼下“太上计划”重新转回到了太元道宫的手中,他们是盯上了李净玉了吗?也是,她跟冉孤竹可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
秦若水看出了纪玉棠的讥讽,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一二,可他却不知道如何言说。现在的太上计划都被摆在明面上了,有人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有人想要靠着修为镇压……总之不管怎么做,都要将两个重要的人物带回,迟迟不动作,那也是因为找不到恰当的时机罢了。
李净玉很快便得知了秦若水想与她见面的事情,她并不拒绝秦若水这点小小的“私人请求”。指尖卷着垂落的一缕发丝,李净玉斜靠在了盘龙柱子上,神情散漫慵懒。“秦道友是来劝我的吗?”李净玉慢悠悠地开口。
秦若水的视线自李净玉面上一掠而过,他定了定神道:“秦某并不想涉入太上计划之中。”见李净玉笑而不言,他又道,“秦某想知道一件事情。”
李净玉挑眉:“秦道友请说。”
秦若水对上李净玉的视线,只说了三个字:“冉师妹。”
“这事情你不该去问冉竞日吗?或者问问你们的掌教也成。毕竟法器可是他亲手祭炼的呢。”李净玉故作不解。
秦若水没有在意李净玉语调间隐隐泄露出的嘲讽,他道:“那法器崩毁自我本识,可是元灵呢?”冉家的事情结束后,王神玉将冉孤竹的尸身带回,封镇在了地宫之中。他偷偷地前去观看,发现尸身中“一灵不存”。
李净玉询问道:“谁说只崩毁本我的?”
“我猜的。”秦若水皱眉,“要不是如此,他们将冉师妹的尸身带回去做什么?”
“秦若水,我是不是该嘲讽你的天真?”李净玉直起身子,勾唇嘲弄一笑,“那具身躯中有太上血脉不就足够了吗?尸体血肉不毁,其他的有什么紧要的?当然,他们可能也觉得从尸体中诞生的‘太上道祖’太寒碜,所以先在活人身上打主意吧。”
秦若水的面容一下子就变得惨白无比,他哆嗦着唇,半晌后才色厉内荏道:“你胡说!”
李净玉睨了秦若水一眼,端是冷傲无比:“是不是胡言,到时候一看就知道了。”
秦若水闻言神情更是灰败,过去他不会怀疑太元道宫,可经历的一件件事情使得他坚持的道有所崩毁,他那颗坚定不移的心动摇了,如果只是魔门的计策,那除了证明魔门成功之外,或许还能说明一点——太元道宫的确是变质了。
李净玉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秦若水信念崩塌的这一幕,她眯着眼好心情道:“还有其他的问题吗?我可以满足你。”
秦若水摇了摇头,失魂落魄。
就在秦若水离去后没多久,莲生迈着细碎的步子惴惴不安地走到了李净玉的跟前。虽然说对方总是笑着的,身上也看不出任何魔修的邪煞之气,可她仍旧是打心眼里畏惧,生怕对方一言不合就出手。
“秦真人询问了您与北海合作的事情,殿下让我来问你,此事要不要告诉秦真人?”莲生小心翼翼地开口。
李净玉似笑非笑道:“他们应该知道,不是吗?”顿了顿,又道,“你那殿下在做什么?外出猎杀混沌怪物了吗?”
莲生也不隐瞒,坦言道:“在凡城之中传道。”
李净玉点了点头,不再搭理莲生,眨眼便化作了一道清光往凡城之中掠去。此处的凡民安居乐业,同在魔修手中的城池有着云泥之别。那些污秽的、肮脏的、邪恶的东西并未与道念一起植根在凡民的心中,他们就像是一张白纸,仍旧保持着最初的纯粹。
城池的中心有一座法坛,上头遗留着太上的痕迹,想来是过往太上一脉修士来寻找道种时候筑造的,此刻成为纪玉棠的讲道之所。李净玉暗暗地注视着纪玉棠,直到她站起身,法坛周边的人都散去后,才显化出了身影。
纪玉棠早就察觉到了那抹灼热的光束,她对上了李净玉的眸光,视线不由得一缩。在事情交由莲生之后,她便明里暗里地避免与李净玉碰面,而李净玉不曾询问,她也乐得自在清闲,按照这样持续到她回到魔门驻地也好。可是现在,她却主动地出现在了自己的跟前。
“你要避着我多少天?”李净玉开口道。
纪玉棠矢口否认:“没有的事。”
“是么?”李净玉语调上扬,显然是不相信纪玉棠的话。她尾随着纪玉棠,直到进入了驻地中的法殿中才止住了脚步。
纪玉棠倏然开口道:“听莲生说,事情已经定下了,只差立下誓约。”
李净玉嗤笑了一声道:“听她说,怎么不听我说?”
纪玉棠默默地望着她,半晌才道:“那你说。”
李净玉眸光一沉,她道:“秦若水来打探消息了是吗?”
纪玉棠不置可否,只是道:“你不愿意,我自然不会与他说。”
李净玉笑了笑:“怎么会不愿意呢?毕竟这世上没有比玄门修道士更想铲除魔宗的了。告诉他吧,让他带着太上三宫的人前往魔门驻地。”
纪玉棠道:“你这样让我很怀疑你的用心。”李净玉对付魔门修士是为了夺取魔门道统,而她要针对太上三宫,那是根植于内心深处的仇恨。
李净玉眉眼间浮现些许无奈之色,她道:“你不妨再信我一次。”
纪玉棠别开眼,不看李净玉的神情,生怕被她眼底的虚情假意迷惑。她低着头,沉声静气道:“我知道了,那么现在,你没有其他事情,可以离开了。”
李净玉抬头望着纪玉棠:“我还有事。”
纪玉棠呵了一声道:“那也与我无关。”
“怎么会无关呢?”李净玉低笑了一声,语调忽然变得缠绵起来。她的话语轻柔,仿若情人间的低语呢喃,“你为什么不想见我?是不想看到我这张脸吗?”
“是。”纪玉棠应得坦然,这的确是原因之一,可并非根本,皮囊到底只是“外相”而已。
“这样啊。”李净玉意会,她拖长了语调,那股子无奈和怅然更是如爆发的火山般喷涌而出。
“你可以走了吗?”纪玉棠冷下心肠,下了逐客令。
“不可以。”李净玉摇头,她朝着纪玉棠扬眉一笑道,“我的困惑不曾解决。如果我不再是这张脸呢?”
纪玉棠讥笑道:“你还能剥了面皮吗?”
“你要想的话也不是不能。”李净玉喟叹了一声,手腕一翻便取出了一柄闪烁着寒光的匕首。她倒握住匕首往面颊上狠狠一抹,仿佛割开的并非是她自己的脸皮。纪玉棠被李净玉的动作吓了一跳,她伸手朝着李净玉手腕打了一道法诀,愤怒道:“你在做什么?!”
“如你所愿啊。”李净玉笑得畅快而自在,手腕被抽得通红,只是匕首并未脱手而出,而是在面颊上留下了又一道交错的血痕。鲜血顺着面颊流淌,滑落到了唇边。她伸出舌头舔了舔,暗沉而幽邃的双眸沉着几分魔性与疯狂。
纪玉棠被李净玉气得不轻,她深吸了一口气,化作了龙身一尾巴抽到了李净玉的身上,匕首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动,而卸去了浑身法力的李净玉也倒飞出去,撞在了一侧的柱子上。纪玉棠死死地盯着她,眼中的怒火熊熊燃烧着,又从中孕育出了几分狂暴来。看着满脸血迹的李净玉伸手要摄取地上的匕首,她猛地往前飞去,缠绕着李净玉的身躯,将她牢牢地束缚在了柱子上。
李净玉正对着白龙那一双黄金色的眼瞳。
她偏着头,叹气道:“太紧了。”
白龙没有动弹。
李净玉稍稍向前倾去,面颊擦过了白龙冰冷的、闪烁着寒芒的鳞片。
“纪玉棠,我有点疼。”李净玉放软了语调,她咬字清晰,眼眸中似是蒙着一层朦胧的水汽。
白龙死死地瞪视着她,气急败坏道:“你有病!”
李净玉眯着眼痛痛快快地承认:“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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匕首并非是凡器, 加之李净玉自己卸去了护身的法力清光,面颊上两道交错的血痕便血流不止。
衣襟在白龙的卷蹭下逐渐变得散乱,她的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水, 可那双眼中仍旧是笑意盈盈。红与白如梅与雪的交错, 白龙的呼吸逐渐地浊重起来, 那双炯然有日月的金瞳中掠过了几分纵情肆虐的渴求,好在如今的纪玉棠已经能够轻易地压制龙性。
她定定地望着李净玉片刻, 重新化回了人身。伸手理了理凌乱的衣衫, 她注视着李净玉那张淌血的面颊,从袖中取出了一瓶膏药。见李净玉只是背靠着柱子不动弹,她的眉头又是一皱, 粗暴地拔开瓶塞,用手指沾了宝药就往李净玉的脸上抹去。
李净玉眯着眼,任由纪玉棠施为, 眉眼中藏着难以完全掩饰住的兴奋与痛快。
纪玉棠平静地开口道:“秦道友会同意太上道脉动手的, 只不过他们或许不会信你, 要立下誓约。”
李净玉点头:“不过就是誓约而已。”
纪玉棠:“你不怕被魔宗知道?”
李净玉满不在意道:“只要在这里的魔修一个不存,还有谁去告密?太上三宫的修士吗?”顿了顿,她又道,“的确也是他们能够做出的行径, 可那又如何呢?待到九年一转, 我回到魔宗之时,怎么都成元神境了。”
纪玉棠冷笑:“你倒是自信。”自金丹入元神,有人百年、千年都不得寸进,而李净玉妄图以十年之功迈入其中吗?是她本身的力量, 亦或是魔祖降临带来的更易?
李净玉深深地望了纪玉棠一眼, 笑道:“你也可以。”-
如纪玉棠所言, 在秦若水得知李净玉要对付魔门修士的时候,他第一个应下。至于李净玉有什么目的,他此刻是不在乎的,因为他能够看到的结果便是魔门弟子死尽,在这混沌影界的驻地荡然无存。没有了他们在凡民之中传魔道,这里生民的淳朴便不会那么快便被磨尽。在立下了誓约之后,秦若水便回转了太上三宫的驻地,李净玉同样没有停留多久,跟纪玉棠道别之后,便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去。
莲生见纪玉棠一直立在了驻地前,连混沌怪物都没有去斩杀,一时间有些好奇。她转向了纪玉棠,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殿下与魔门那位是旧识吗?她似乎与魔门修道士不一样。”
纪玉棠不置可否,她轻呵了一声,只是应道:“她的母亲与龙主是旧识。”天地棋盘遮掩了天机的变化,当初的那位到底掐算到了多少的事情?又做了多少的谋划?她真的陨落了,再也不复存了吗?
魔门驻地中。
猎杀的快感能够让那帮人的血液兴奋起来,不管对方是混沌怪物还是玄门的修道士。他们果真将驻地的疆界往前推动了百里,猎杀了不少金丹层次的混沌怪物。在这个过程中,魔门的修士也折损了几个,不过到底是死于谁之手,可就难以分辨清楚了。
入夜。那仿佛要炼化天地的赤日消沉后,躲藏在阴暗之处的混沌怪物得以外出游走。它们在疆界之外横冲直撞,嘶吼和咆哮声连百里之外都清晰可闻。不过此刻的魔宫之中,靡靡之音压过了那愤怒的咆哮,觥筹交错之间,众魔修红着眼睛凝视着翩翩起舞的舞姬。
“可惜都是假象。”良久之后,座下发出了一道声音。开口说话的魔修面貌丑陋,声音嘶哑难听。眼前的歌姬、舞姬都是从《千幻图》变化出来的,相当于一团法力,根本难以挑动他的心念。
“惑心宫弟子不是在此么?怎么没有过来?”
“现在祭月坐镇,你还敢觊觎惑心宫女修?不要命了?”
“那帮娘们以此入道,有什么不成的?再说了,祭月不是咱们的祭月吗?”说话的语调逐渐地阴邪和暧昧,时而响起一阵啧啧的赞叹。
酒量壮人胆,当真有一位魔修一溜烟跑出去寻找惑心宫女修。一盏茶的功夫,众魔修听到了脚步声,一时间俱是往外望去,在看清楚那一张张如花似月的面庞时,呼吸都显得粗浊起来。
“祭月怎么有空过来了?”魔修笑嘻嘻地开口,视线黏在了李净玉的身上始终没有挪开。
李净玉抿唇一笑,眼波流转间,顾盼生姿。
风鸢向前一步,替李净玉答道:“我魔门疆界向外推进百里,自是妙事,该庆贺一番。”
那说话的魔修故作恍然,当即一点头道:“果真是大欢喜,大欢喜。”阴邪的视线转动着,最后定在了风鸢的身上,他道,“风师妹,要来喝一杯吗?”
风鸢眸光微沉,暗暗藏住了眉眼间中的嫌弃,笑盈盈地上前走了一步。她指尖摩挲着酒盏,当着那满脸挑衅的魔宗弟子之面,直接仰头饮尽了这杯酒。连连的叫好声响起,一个个邀请惑心宫女修入座。在酒气的催动下,众魔修的言行越发放肆轻佻。
李净玉翘着腿坐在了上首,手中把玩着草编。
魔门弟子中觊觎李净玉的可不少,往常寻欢作乐的场所见不到这位的面,而且惑心宫师妹们一个个嘴巴也严实得紧。此刻内心的欲-念被挑动起来,迷离的、轻浮的视线自然落在了李净玉的身上。片刻后,一位金丹期的魔修离席,迈着大步走向了李净玉。
“杜师兄这是要做什么?”李净玉笑吟吟地凝视着那昂藏的魔修弟子,眉眼间笑意更为浓郁。
“听闻祭月所习乃是太阴一脉的至高心法?”
李净玉故作不解道:“然后呢?”
魔修暧昧一笑道:“我参至阳之道,与师妹道法相契。”
“这样啊。” 李净玉抿了抿唇,“上一个这般说的还是赵燕南,你猜他如何了?”
那魔修显然是忘记了赵燕南这个人,拧着眉思考了许久才想起。他大笑了一声道:“死在外面的都是废物罢了,怎么配与我相提并论?”
“可是在我眼中,你也是废物呢。”李净玉幽幽地开口,凝视着面色倏然一变的魔宗弟子,碧海潮生珠倏然飞掠而出,如飞电流星一般自魔宗弟子身上穿透。这魔宗弟子哪里料到李净玉会这般大胆的下杀手?一时不妨,身上的宝光直接被碧海潮生珠打坏,水流并着天心雷在肉身之间轰然炸开,一团血雾撒落后,浓郁的血腥气在大殿中弥漫。
沉浸在了醺然醉乡中的魔门修士倏然间惊醒,此刻错愕地望着李净玉,一时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数息之后,才有人沉沉地开口道:“祭月有要解释的吗?”
李净玉扫了这帮人一眼,慢悠悠道:“死人没有必要知道那么多。”魔宗弟子之间的厮杀比玄门激烈得多,甚至很少会遮掩。可像是大庭广众之下骤然出手,那也是少有的。毕竟这等行为等同于一巴掌扇在魔门元神境修士的脸上。也亏得千百年来的认知如此,李净玉才能够轻而易举地得手。
不加掩饰的杀机在殿中弥漫,那扭动着身躯的舞姬重新变回了一团团精气。在倏然醒转之后,魔门修士一边祭出了法器,一边联络不在法殿中的同道。只是他们心中也不太确定,到底是惑心宫针对三宗的行为,亦或是只对他们这群在殿中取乐之人的阴谋?
一团烈火冲向了天阙,在魔宫上方炸开,将黑暗照得犹如白昼一般粲然。
法力狂潮在殿中奔涌,那驻地中的法殿在如此力量的冲击下,直接地崩坏。李净玉踏着水潮悬立在半空中,身侧立着一群惑心宫的女修,此刻她们的眉眼肃穆庄重,哪里还有往日的风流与轻佻。
“大师姐为何不用大咒?”风鸢嘟囔了一声,不解道。都已经做到这地步了,原本可以借助惑心宫咒法压制这帮魔宗修士的法力,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与尚且处于全盛状态下的魔修对战。
李净玉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自然是因为咱们有盟友。”话音落下没有多久,便有一道道遁光如擦破天穹的流星,落向了魔门的驻地,其中清气湛然上浮,灵光濯濯,俨然是玄门正传弟子。
风鸢讶异地望了李净玉一眼,只是闭紧嘴巴没有开口。
李净玉见“盟友”如约而来,轻快地笑了笑道:“风师妹,你们去凡民所在之城镇守,不要让此处法力波及那边。”
“可是这群玄门弟子——”风鸢面露迟疑,她不相信玄门修道士。
李净玉打断了她的话:“我有分寸。”
风鸢点了点头,没有再辩驳,一转头便带着同宗修士掠走。
玄门修士的出现吓了魔门之人一大跳,他们看看玄门,又望了眼笑吟吟的李净玉,哪里还会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分明是李净玉联系了玄门对他们动手!可她不是魔种之身吗?怎么可能会是玄门藏在魔门的叛徒?不过此刻已经容不得他们想明白了,面对着太上三宫弟子毫不留情地攻击,他们只能够快速地做出应对,要不然就得死在这边!
疆界外的混沌怪物嗅到了鲜血的气息,越发狂躁和凶戾。它们的攻击并没有多少章法可言,只是由混沌主导,发泄出自己身上的力量。砰砰砰——一连串的响动在荒芜的赤原之上散开。若是无人驻守,这帮混沌怪物很快便能够冲过那条线,如同刀剑一般插入凡城之中。
不过在阵法被打坏了一层之后,数道身影落在了边缘之地,刀光剑影凌厉生威,打在了混沌怪物的身上引起了它们的惨嚎,同时也阻住了它们前行的脚步。在这杀戮魔修的战斗中,北海妖修并未正面与魔修起冲突,而是找到了另外一个位置——对付游荡的混沌怪物。
在九州大陆上,玄魔之间的冲突或大或小,皆受制于更高层次的修道士。可是在混沌影界就不一样了,外头的人根本关顾不到这里。在没有外力的干涉下,主导的都是他们自身的,与对方不死不休的意志。这一战打到了赤日从地平线跃出也没有终结。法力激荡,一座座魔宫尽数化作了废墟,鲜血将这片土地染得赤红。
在惑心宫的力量尽数抽离之后,自然是玄门修士占据上风。一位魔宗的金丹身躯凹陷,满脸血痕,他持着长戟,一双眼瞪得犹如铜铃一般。他一面应对太上弟子的攻势,一面扭头对着从容杀戮魔修的李净玉咆哮:“祭月,你竟然背叛魔祖?!”
李净玉一挑眉,洒然一笑道:“我只忠于我自己,谈何背叛?”旋转的碧海潮生珠洒出了一片湛然的清芒,勾勒的弯月仿佛是一柄死亡之刀。李净玉讥诮一笑,雷河滚荡间,将落入此间的魔修尽数打灭。
一直斗杀到了晌午,这场战斗才见到了尾声。
秦若水持着滴血的法剑,深深地望了李净玉一眼。只是他尚未开口说话,便见天穹之上万千道雷芒浮动,一时间竟然掩盖住了赤日的灼热光辉。秦若水神情微变,倏然间转向了一侧负手而立的太玄宫修士李光庭,诧声道:“清微神雷网?”这是太玄道宫一门威能宏大的雷法神通,若是雷网结成之后,一道神雷无法得手,便会继续积蓄,连绵不断,直到这雷网彻底被打坏!先前对付魔宗修士的时候,不见他使用这门神通,那现在又是为何?
李净玉踏水而立,她注视着前方的玄门修道士,漫不经心道:“还未终结么?莫不是还能找到天海魔宗的余孽?”
负手而立的李光庭没有说话,伸手一点,引动了雷网,顿时数道雷芒如同电蛇一般激窜而下,向着李净玉的身上打去。
秦若水骤然变色,他望着李光庭道:“李师兄这是做什么?”
李光庭只是淡漠地望了他一眼,从容道:“这是一个将她带回去的好机会,不是吗?我等与她的誓约已经了结,眼下是太上与她的个人恩怨。”
秦若水大惊道:“可是李道友先前助我等良多,怎么能够在现在下手?我们分明是立过誓约的!”
沈辽之站在了李光庭身边,望着秦若水笑道:“秦师弟,你要懂得变通。再说了,道义二字岂是对着魔修讲的?算起来,她与惑心宫一众也是魔头,难不成就因为这次合作我等要原谅她们了?别忘了净莲禅是如何覆灭的!”
李净玉叹息了一声,上卷的水潮带动着天心雷与紫芒撞击,发出震耳欲聋的爆裂声。在魔宗修士都陨落后,此处只余下她一人站立。“太上三宫可从来没叫我失望过。”李净玉讽笑了一声。
李光庭一众人都是面无表情的,只有秦若水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生出了几分难堪之意。
沈辽之又道:“秦师弟,我知道你与魔女相处过一段时间,可那不过是假象,冉师妹可是因她而亡的。”他一直以为没有机会了,可谁知道对方会主动地将破绽送上。
“那是因为太上道祖——”秦若水几乎要喊出这一句话,他还想再劝。李光庭却没有沈辽之那个耐性,而是直接伸手将一张法符拍在了秦若水的身上,制止了他的言行。他抬眸望向了李净玉,哂笑道:“在这清微神雷网之下,我看你能支撑到几时!”
李光庭使出“清微神雷网”这一神通,他好整以暇地观望着四处闪避的李净玉。而太上三宫其余的弟子也不是干站着,在略略地休息恢复了法力之后,一个个也运使出自身威能宏大的法门向着雷网之下的李净玉身上打去。
李净玉双眸幽邃,丝毫不意外玄门修士会有这般动作。她身上的劫月天-衣浮动着湛然的清光,周身水气蒸腾,化作了一片冰凉的水雾,遮掩了自己的身形。
“你觉得如此做有用么?”李光庭冷笑了一声,清微神雷网会自动锁定雷网中的大敌,不住地降下神雷消磨对方的法力。而有了清微神雷网的指引,同道们的攻袭几乎不可能落空。李光庭冷静地看着前方的茫茫水雾,无数的光芒撞入了水雾中不见行迹。第一道的、第二道……直到第三十六道神雷落下,场中都不见丝毫的变化,李光庭不由得眉头一皱!若只是金丹期修为,怎么可能承受三十六道神雷?
茫茫的水雾中传出了一道悦耳的笑语:“道友这雷法倒是不错。”
先天太阴真法,是太阴之月,也是地母之身。在吞化了地母魔神之后,李净玉泥丸宫中观想神宫便大地息息相关,有地母之身承载这源源不断的雷气,李光庭能够将她如何?母亲遗留的道书中记载了不少太上一脉的功法,可真要领悟却是要真正地试上一试-
疆界处。
所剩无几的混沌怪物在烈日的灼烧下退去,纪玉棠见水族难以忍耐这酷热,便让他们先行一步回到驻地,而她的视线则是转向了魔宫所在处。弥布九天的雷芒声势浩荡,天地间仿佛只余下那夺目的雷芒。难不成是魔修有大神通者,所以玄门才摆出这般的架势来?或许该前去助他们一助!纪玉棠心念微动,便朝着魔宫的方向飞掠而去!-
“师兄,雷法似是奈何不了她,不如试试四象神光。”一位太始弟子沉声开口道。
“太始法门不可。”另一名太始弟子极强,他注视着前方茫茫的水雾,又道,“她已经练成了咱们太始一脉的太始渊天神水。”
“这至上法门倒是被一名魔修弟子练成了。”太始弟子苦笑道。
“许是那位前辈的遗泽吧。”那修士应道,他双眉拧起,不难从李净玉身上看到太上功法的遗痕,斟酌了片刻后,他取出了一只细颈小瓶,尚未动手,身侧人便惊呼道:“师兄,你要用这九天罡英砂?不可啊,这关乎师兄你是否能成功攀登上境。”
“日后会有机会采摄的,如今以太上道祖之事为重。”那名师兄淡然应道,他将细颈小瓶祭起,顿时万千九天罡英砂便朝着半空中倾倒而去。这罡英砂本是炼一门秘法时打磨法力的要物,但是同时又有攻袭之能,万千罡英砂汇聚在了一处,可消磨半空中的异气,不管是何物都会受它的牵引,发生扭曲和异变,直到与它同化。而且当力量继续足够时,这罡英砂便会直接爆炸,威能可将山岳夷为平地,极少有法器能够抵挡。
李净玉一眼就辨认出这九天罡英砂的来历,她勾唇嘲弄一笑,身上道衣清光湛然,而脚下的水潮也蓦地向上卷起,一下子冲到了百丈高,而且有不可遏制之势,眨眼之间便遮天蔽日。数息之后,这数百丈高的水潮轰然倾泻下,裹挟着移山倒海之势,砸向了那万千九天罡英砂。海潮之中,一道道雷芒跃动,顷刻间便将九天罡英砂打散了一半。
但是余下的九天罡英砂吞化异气之后,散发的威能也是极为可怖的。它的爆裂根本不可控,瞬息掀起一片气浪狂潮,仿佛烈阳爆炸,火芒激射!那太始弟子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眼中神光一起,那生生不息的无形剑气便向着火光落去。空气因法力的对撞灼烧有些扭曲,剑芒一开始被一股异气所阻,可不知为何,那道力量骤然一收,剑芒瞬间变得轻薄和通透起来,往那水芒中狠狠一绞。
一道人影自那水潮中跌落。
“李师兄,动手!”太始弟子面色一喜,顿时呵斥了一声。
李光庭当即意会,清微神雷网在半空中蓄势已足,此刻轰然朝着那道下落的人影身上打去!在那遮天蔽日的雷芒中,一道紫气倏然间闪过,等到那灼目的光芒散落后,李光庭目光向下一掠,果真看到了一抹身影跌落在了废墟中。
簪钗在法力的攻击下化作了齑粉,凌乱的长发在风中拂动。
此刻的李净玉半跪在地上,面容上满是鲜血,可谓是狼狈至极。
“诸位……当真好本事……”极致的痛楚拉扯着神经,李净玉一开口便呕出了一股鲜血来。
李光庭淡然道:“若是我等联手都胜不过你,那有何颜面活在世上?”顿了顿,他又道,“不愧是魔种,若是寻常人在这等攻势下,早已经灰飞烟灭了。”
“哈——”李净玉强撑着站起身,她注视着李光庭,讥讽道,“你敢让我死吗?”
李光庭没有回答,九年之后未必能够得手,可如今对方已经是阶下囚了。一个活着的“魔种”,或许还是“道母之胎”。眼中掠过了几分怜悯之色,只是很快便掩饰住,他淡声道:“请吧!”
李净玉眯了眯眼,没有动弹。在李光庭逐渐靠近的时候,碧海潮生珠再度飞旋而去,化作了清光刺去。李光庭自然是有所防备的,当即一道雷芒打出,眼见着李净玉倒飞出去,他开口:“何必自讨苦头?”
只是在这一刻,一道藏着错愕和愤怒的怒叱声骤然响起!
“你们在干什么?!”
李净玉平躺在地上,悬在了腰间的草编系绳断裂。上头护持的法力已经彻底地散去,这平凡的小东西自然在强横的力量下被切成了碎片。她偏着头,模糊的视线中显现出了纪玉棠的身影。
这一次,她会彻底对玄门失望吗?
只是冉竞日如此吗?是人人都如冉竞日啊!太上入执,太上三宫怎么可能不走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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