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那几天,大院里面很热闹。
张涛赚了点钱,荣归故里,派头十足。见了大人,递过去中华牌香烟,见了小孩,一律两大把糖果。
归希武也算是小孩,带着一众死党在张涛那里领了两兜糖果回来。
张冬玲从归希武满口袋的糖果中得知张涛的壮举,顿时有些不满地看向沙发上的归希文。
“你瞧瞧人家张涛多会做人,人家发达了也不忘咱们这些乡亲父老,一回来就给大家伙发福利,你们是一起的,你怎么不学学张涛的派头?”
张涛花的这点钱也不算多,但人家的举动多搏好感啊。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大家得了张涛这点小恩小惠,总得为张涛说点好话,声扬美名。
归希文和张涛是一起去南方做生意,人家张涛这举动不正好衬得归希文不懂事嘛。
张冬玲瞪着归希文,心里不爽快,从归希武口袋里掏出一只糖果,还没放进嘴里,便又要挤兑归希文。
归希文一摆手,“放心,我出了钱,这里面有我一份。”
他该出的钱没少出,只是事情交给张涛去办而已。
一旁的归希武这时候也开始帮腔,“对对对,张涛哥哥说我哥也有出钱,特意多抓了两把糖果给我!”
张冬玲瞥了归希文一眼,心里一松,“这还差不多。”
春节前两天,小孩子们都放了假,不用上学,工人们也都处在春节的假期之中,这大概是人们一年中最为轻松休闲喜悦的一段日子。
除了忙着备年货,基本上不用操心其他事情。
以往家里的年货都是张冬玲带着归希武出去挑,今年归希文赚了钱,张冬玲支使归希武:“今年让你哥带你去备年货。”
归希文于是带着归希武去商场买了一大堆零食,各种各样稀奇古代的零食,只要归希武想要,归希文都给他买。
这一天,归希武简直感受到了来自哥哥狂热的爱。
然而两人一转头回到家中,就被张冬玲劈头盖脸骂了一通:“你们这都是买的什么东西啊!”
有些零食张冬玲见都没见过,她一边翻看塑料袋,一边皱眉:“让你们备年货,你们就买这种东西回来?之后亲戚朋友来串门,我拿什么招待?就拿你们这些不知名的零食?”
张冬玲简直要气死了,她指着归希武的脑袋,“也就便宜了你!”
归希武不满,“妈,都什么年代了,你过年总是备那些芝麻糕,硬冰糖,瓜子花生,我都吃腻了!”
归希武发完牢骚,瞧见张冬玲气得满脸通红,生怕接下来要承受来自母亲的怒火,抱了一堆零食立即藏到房间里,那模样,和护食的小老鼠没什么两样。
张冬玲:“……”
张冬玲第二天一大早去买了几袋瓜子花生。
那些个零食终究没法拿来招待客人,根本不经吃,还是瓜子花生好使。
除了备这些吃食,大院里好几天一直飘着鱼腥味,这是家家户户在为晾咸鱼做准备。
趁着有阳光的日子,在两个粗树干中间拉起一条尼龙绳,晾上杀好的新鲜的鱼。天气晴朗的话,不消半个月的功夫,咸鱼就可以下锅。
归家的鱼都是归希文动手杀的,杀鱼也是个力气活,张冬玲瞧见归希文也不出门,整天窝在家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支使他干活。
还别说,归希文力气大,干活真好使,一个顶俩。
那几天,家里但凡要花点力气的活,张冬玲都支使归希文动手。
使唤久了,张冬玲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找了个机会问归希文:“你看看别的男孩子,一天到晚不回家,在外面瞎逛,你怎么总窝在家里?你不去打打牌?”
张冬玲这些日子瞧见张涛有事没事往外面棋牌室跑,归希文却不跟着过去,真是奇了怪了。
难道结了婚的人,都这么自觉?
关键现在顾樱也不在归希文身边,也没法管着他,他怎么倒像个小媳妇一样,天天蹲在家里不出门。
归希文只摇头,依旧不怎么出门。
除了那次带归希武去备年货,也就除夕夜被张涛和卓禹驰叫出去过一次。
那次是张涛要下馆子,领着归希文和卓禹驰去吃羊肉火锅。
三人坐在圆桌上,往热气腾腾汤水里涮羊肉,吃得很是畅快。
张涛这些日子过得是真潇洒,在外面赚了钱回来,人比以往要硬气几分,以前看不起他的人,如今也学着客客气气和他打招呼。
不得不说,张涛快有点乐不思蜀了。
三人聚在一起,总要聊起之前在南方的日子。
张涛一脸满足地干了两盘羊肉,放下筷子,摸摸小肚腩,喟叹:“还是家乡的火锅合我胃口,南方的菜太清淡了,我一个重口味,这些日子嘴里都快淡出鸟来。”
“其实南方也挺好,我最受不了的大概就是这饮食问题。”张涛嘴里味道淡的时候,甚至直接在商场里买了一瓶辣椒,掺和着辣椒吃饭。
卓禹驰听了,摇摇头,“我不是,我觉得饮食问题还好,我最受不了的是蟑螂。”
在北方生活了二十多年,卓禹驰几乎没见过蟑螂这种生物,去了南方,他当初看到屋子爬着密密麻麻的一窝小蟑螂,当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关键那种大蟑螂还会飞,飞起来像个勃然大物,很是恐怖。
卓禹驰每次从出租屋里发现蟑螂,总要掉一地的鸡皮疙瘩。
张涛一听,深表认同:“对对对!蟑螂,蟑螂我也受不了,太膈应人了。”
仿佛已经窥见一排蟑螂从面前飞过,张涛忍不住在胳膊上抹了几下,连忙止住这个话头:“得得得,咱别聊蟑螂了,再聊下去我连羊肉火锅都吃不下了。”
张涛扯开话题:“希文你呢,你在南方最受不了的是什么?”
归希文涮着羊肉,沾了调料,淡淡道:“都差不多。”
“怎么会差不多呢,你这也太随便了吧?”张涛不信。
归希文望他一眼,补充:“没有媳妇在我身边,我去哪里都差不多。”
张涛:“……”
得,没得聊了。
张涛似有所悟地看向归希文:“难怪你这几天一直窝在家里不出门,是不是躲在家里想媳妇儿?”
眼瞧归希文不吭声,张涛不免有些幸灾乐祸:“你看看,我和卓禹驰是没媳妇的人,你有了媳妇现在也相当于没有,咱们都是得光棍过新年的人,多好啊,咱们这就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
“来来来,这说什么也得干一个!”张涛举起酒杯。
几人喝了几瓶酒,醉着脑袋回家,第二天迎接新年。
归希文是被窗外大院里来往奔走的人们给惊醒的,大过年的,一个比一个起得早。
大家拿了浆糊,兴致勃勃将红对联贴在门楹上,有闲情的人家还会在大门口挂上两只红灯笼。忙完这些,家家户户都卯着劲去做饭菜。
据说过年当天吃饭要早点吃,仿佛吃饭比别人家早,一整年就会得到更好的运势。
所以,当归希文被叫起来贴对联的时候,周围已经有人开始放鞭炮,关门吃饭。
一顿早饭吃得早,一顿年夜饭却得在晚上七八点,中间那么长时间,都得靠零食打牙祭。
新年当天通常没什么活动,最大的活动就是给小辈发送红包。
归希文给归希武准备了一百块钱的红包,归希武完全没料到,看到崭新的一百块钱,吓得手一抖,差点把百元大钞掉地上。
张冬玲料想归希文这次赚了钱,估计得给归希武包个大红包,只是万万没想到,归希文竟然准备了一百元的大红包。
张冬玲立即起身将归希武手中的红包夺了过去,责备归希文:“给个十块钱就够了,你拿一百元给归希武,我还怕他算不清楚、不会用呢!”
归希武:“……”
归希武弱弱地反驳:“妈,我不是傻子好吗!”
张冬玲无事归希武的抗议,将红包揣在手中,“你现在还用不上,我先替你收着。”
归希武:“……”
得,这跟拿肉包子打狗没什么两样。
这么多年,张冬玲给他收着的压岁钱,他就没瞧见张冬玲还给他过!
每当他试图开口从张冬玲手上询问过年压岁钱的下落,张冬玲总是义正词严:“你平时的零食不花钱?你吃穿用度不花钱?你上学不花钱?”
张冬玲一顿反问总是怼得他说不出话,从此归希武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试图从妈妈手里讨要过年时候的压岁钱。
非但讨要不回来,可能还会挨一顿骂。
归希武在祭奠自己往年的压岁钱时,张冬玲还在对着归希文唠叨:“你现在赚钱了,连一百块都不放在眼里是不是,动不动就是一百块一百块的给,你有多少身家啊?这么挥霍。”
归希武福至心灵接了一句,“妈,大哥给的压岁钱,里面也包含大嫂的一份。”
这句话正说到归希文心坎上,归希文朝着归希武竖起大拇指,欣慰地点点头。
这个弟弟真是越来越懂事了。
提到顾樱,张冬玲一拍脑袋,“哟,今天给小樱打电话了吗?”
“晚上打。”归希文接话。
“小樱吃过饭了没?她一个人在外面过春节,是不是很无聊,有没有熟人朋友一起?”
张冬玲叽里呱啦问了一大堆,都被归希文一句话挡回来:“国外不过春节。”
张冬玲一愣,“国外不过,但小樱得过啊。”
“她估计也不会过。”归希文猜测。
张冬玲却不依,“不行,等下你打电话的时候,让我跟小樱说两句,我问问她新年过得怎么样。”
归希文那通电话是在年夜饭之后打的。
拿起听筒,拨通之后,归希文听到里面闹哄哄的杂音,立即皱眉:“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樱缩了缩鼻子,“华人自发组织的春节活动,在宿舍门口邀人一起放烟火。”
归希文心里一松,只叮嘱:“嗯,注意安全。”
顾樱却否认:“我不去。”
“怎么不去,一个人待在宿舍也无聊,既然那边有人一起过春节,你也去凑凑热闹。”归希文换了个姿势,靠在柜沿边,神色认真地建议。
“不去,我要跟你聊天。”顾樱回答得很坚决。
归希文淡淡一笑,“那我挂了,等你放完烟花,我再打给你。”
顾樱撇嘴,“别啊,我不想放烟花,我只想听你说话。”
归希文面色一顿,咳了两声,不自在地转过身子,将背部留给沙发上正看着春晚的一家三口。
归希武坐在沙发上,偷偷扯了扯张冬玲的衣袖,小声道:“妈,你看,大哥脸红了。”
“有吗?”张冬玲抬头看向放着电话的柜子,归希文早已转过身去,她瞧不见归希文的正脸,只看到归希文发红的耳尖。
“哦,看来你大哥的确是脸红了,连耳朵根都红了呢。”张冬玲小声回复归希武。
一旁的归向荣看不下去,“你们娘俩说什么悄悄话呢?”
为什么不大声一点,难道他不配知道吗!
张冬玲却偏不告诉归向荣,只凑在归希武耳边,两人继续说着悄悄话,有说有笑,仿佛在谈论某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归向荣:“……”
连春晚都没心思看了呢。
归希文背对着家人,压根没心思留意自己母亲和弟弟的举动,他拿着话筒的手微微发烫,再度开口,却只问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问题:“你吃过饭了没?”
“吃过了。”顾樱回道。
“吃了什么?”归希文追问。
对面的顾樱认真回想着:“是室友安迪从外面买了一份快餐,一股咖喱味,不太好吃。”
“原本穆尔老师准备带我去吃饭,后来他临时被请去演讲,这顿饭没吃成,不过我从他家里借了锅过来,煮了两碗面条。”
“后面又被华人朋友约出去一起去中餐馆吃了一顿,周围没什么过年的氛围,但是中餐馆里挂了红灯笼,看起来很喜庆。”
“怎么样,家里是不是很热闹?”
归希文正听得认真,一时没有回答。
就像这种吃没吃饭,吃了什么的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问题,隔了电话说出来,归希文都觉得趣味盎然。
他能听一整天顾樱这样细细讲述自己的生活。
顾樱没得到回复,愣了一愣,又问:“家里难道不热闹吗?”
每次过年的时候都是做热闹的时候,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顾樱光是想象一下脑子里就能闪过以往无数次春节的热闹氛围。
没得到归希文的回应,顾樱有几分意外,补充:“你还在听吗?”
归希文仿佛延迟似的,此时才回过神,接了一句:“挺热闹。”
如果你在,就更热闹了。
仔细想想,这是他和顾樱新婚后度过的第一个春节,如果顾樱现在在他身边,他估计也会带着顾樱出门放烟花。
家里备了很多种漂亮的烟花,都是给归希武准备的,如果顾樱在,恐怕没归希武的份。
“新年快乐呀。”对面的顾樱突然开口。
归希文垂下眸子,声音有些哑:“新年快乐。”
话音一落,大院外面陆续想起鞭炮的声音,有些是准备吃年夜饭,有些是吃完年夜饭玩烟花,周围噼里啪啦响个不停,归希文再也没能听见顾樱说的话。
四周都是震天响的鞭炮声,归希文抱着电话躲进房间,关上房门也无济于事。
电话就这样挂断了。
归希文垂手坐在房间的木椅上,看着外面炸开的彩色烟花,夜空被点缀得如同白昼,印出底下一张张喜气洋洋的笑脸。
他走到窗前拉开帘子,负手而立,抬眸望着绚烂的天空,听着耳畔欢声笑语,那一瞬间,他心里有些落寞。
这个春节对于归希文来说,有些难熬。
接下来的几天,到处走亲戚,或者亲戚过来串门。
在应接不暇的日子中,春节假期也即将接近尾声。大院里的人们陆陆续续开始上班。
归希文计划着也快到了离家的日子。
离开那天,张涛拽着行李跟上归希文的步伐,张涛的母亲在张涛身后哭得梨花带雨,交代张涛跑生意的时候,有了空一定要回家来看看。
张冬玲却笑呵呵地叮嘱归希文:“少回家,放心,我们都挺好。”
归希文:“……”
归希文和张涛买了同一天的火车票,卓禹驰家里有点事,要晚一点过来。
重新回到南方的出租屋时,归希文第一件事便是将整个屋子的窗户打开透气。
临走的时候他们将门窗都锁得紧紧的,隔了几天再回来,里面陈旧的空气并不好闻。
等房子里散了气味之后,归希文和张涛拧着两只酱鸭往房东太太家里去。
还没进门,张涛的大嗓门便叫唤起来,“房东太太,给您带了咱们家乡特产,酱鸭,口味老好了,你尝尝,保证你爱吃!”
房东太太没想到归希文他们这样懂事,回了一趟家还记挂着给自己带特产,一时间洗上眉梢,留归希文和张涛在家里吃晚饭。
归希文和张涛用两只酱鸭换了一顿晚餐,吃完饭,回了出租房,首先便撩起袖子将整个房间打扫一遍。
张涛其实不是个讲究人,只是归希文太爱干净,偏偏他又和归希文睡一床,日子久了,他没把归希文带成和他一样邋遢,倒是被归希文同化,也逐渐开始讲卫生。
这不,瞧见桌子上、柜子上都积了一层灰,张涛怎都受不了,一定得拿抹布擦擦。
正擦着房间里的小柜台,张涛一转身,发现身后的归希文没了踪迹。
他拿着抹布走到客厅,瞧见归希文将墙上的日历取下来,刷刷刷地撕了好几页。
每次撕完日历之后,归希文心情总是变得莫名的愉悦。张涛在一旁看得既疑惑又好奇:“撕日历这么爽快吗?我也来试试。”
张涛将手中的抹布往桌子上一撂,上前就要将归希文手中的日历抢过来。
归希文神色严肃地拦开张涛,重新将日历挂在墙上,“已经撕到今天了,没你撕的份。”
张涛:“……”
张涛翻了个白眼:“小气!我明天就去买一本日历来,在你面前一页一页的撕!”
第二天张涛去火车站接卓禹驰,早就把买日历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
出租房里的墙上依旧只挂着那么一副老日历,归希文每次回来依旧撕得开心。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挂在墙上的日历不知不觉在变薄。
忙碌起来的时候,时间仿佛流逝得很快。在不知道多少次从北方往返回来之后,某天,张涛突然发现墙上的挂历只剩下四分之一。
他惊讶地将归希文和卓禹驰拉过来,“你们瞧,这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大半年过去了。”
即使张涛不提,归希文心里也有数。
他在最近一次周末晚上七点给顾樱打电话时候提到此事,“算算日子,你是不是快回来了?”
顾樱的语气也有些兴奋,“是呢,大概还有三个月左右。”
听到“三个月”几个字,归希文突然有些泄气,语气闷闷:“原来还有三个月啊。”
他都以为只剩下一个月。
顾樱没在意归希文话里的情绪,她想起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郑重地开口:“要不要我寄张照片回来?”
归希文:?
归希文:“为什么?”
之前顾樱一直没提起过这茬事,怎么这次突然要寄照片,难不成顾樱要继续待在国外。
那一瞬间,归希文的心紧揪起来。
这大半年他都不知道是怎么度过去的,如果顾樱要继续留在国外,恐怕他接受不了。
很显然,归希文想多了。
顾樱解释:“实话跟你讲吧,我现在和之前有点不一样,我长变了一些。”
归希文心里一松,有了开玩笑的心思:“哦,哪里长变了?说说。”
顾樱支吾着:“我长高了一点,我估摸着和这里的饮食有关。”
归希文轻笑,“长高了?还有呢?”
顾樱似乎在捏自己的脸蛋,捏完之后,她不确定地说:“好像长胖了一点。”
归希文几乎要笑出声,“多胖?”
“大概胖了几斤吧。”顾樱也不太确定,“我没去称,不过周围人都说我比之前胖了一点。”
“哦,还有呢,还有哪里改变了?”归希文饶有兴致地问。
顾樱想了好一会儿,才补充:“我好像比以前白了一点,室友安迪是这么觉得的,我没什么感觉。”
说完这些,顾樱下结论:“所以啊,我怕你到时候认不出我来,我想给你先寄一张照片。”
归希文闻言,俯下身笑得直不起腰。
他颇有信心地表示:“你放心吧,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会认出你。”
他自己的媳妇他还能认不出来?开什么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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