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瑛宁默默在心底把“你”替换成“皇帝自己”,“妹妹”为“乌云”,“父母”当然就是太皇太后了,这宫里除了太皇太后,还有谁敢对皇帝说一声重话?
这么一想,皇帝今儿不高兴的原因显然就是,他们对于如何处置乌云产生了矛盾,两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亦或者是太皇太后这边处置了乌云,那边私下里又把皇帝叫过去,指点了一二——譬如皇帝在此事中有哪些做的不当的地方需要改正。
瑛宁甩甩脑袋,把心底这些无用的猜测通通赶出脑海,其实她根本不必知道皇帝和太皇太后之间发生了什么,她只要知道,太皇太后自始至终都是站在皇帝这边的。
光看日后亲政的皇帝待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一如往常就知道了,皇帝虽然要做天下表率,孝道至关重要,但真孝顺和假孝顺也是有区别的。太皇太后一生培养辅佐两代帝王的事迹流传后世,足见皇帝和这位祖母之间并无龃龉。
瑛宁想了片刻就道:“若是我对阿玛额娘的处置不服,那自然是要告诉她们的。”
皇帝眼神微动:“继续说。”
“一来,我不是愿意受委屈的人,就算是阿玛额娘给我的,我也不要。”瑛宁话中别有深意,只可惜皇帝心思并不在这上头,没听出来,她继续道:“二来,这对阿玛额娘也不好啊,我不说,他们以为我满意这个处置,会乖乖认错。如果遇到下次这种情况,他们还会按照这个他们觉得有用的方法去行动,如此一来,我更委屈,更不想说,这么一直下去,对谁都不好呀。”
皇帝目光有些古怪:“就直接说?”
瑛宁点头,然后把奶嬷嬷叫了进来,当着皇帝迷茫的眼神,问嬷嬷:“嬷嬷,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嬷嬷压根不敢看皇帝,听罢也只是躬身摇头道:“我不知道。”
瑛宁一副“你看吧”的样子,道:“嬷嬷自打我出生那年就照顾我了,十年来如同我的第二个额娘一般亲昵,就是这样她也不知道我心里想什么。至亲之间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只有把心思说出口了,对方才能懂我的意思,难不成什么话都不说,全靠猜吗?谁也不住在谁肚子里,一次两次的兴许能蒙对,怎么可能每一回都能猜对啊?”
皇帝点头,她这话说得在理,只是宫里又怎么能和普通人家一样?
他是做皇帝的,皇玛嬷把他接到身边来,最先开始教给他的就是喜怒不形于色,教他如何从别人的话语和行动中明白别人的心思。
一开始,他还懵懵懂懂的,磕磕绊绊学了很久很久以后,他忽然有一日明白过来,最值得学习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身边抚养自己的皇玛嬷。
所以他不知道怎么就养成了这个习惯,他会在心底偷偷的揣摩皇玛嬷的一言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最后加以论证。
这样的动作自然是瞒不了皇玛嬷的,但她一点儿也没有生气,反而手把手地把所有东西都教给他。
他对皇玛嬷的信任并非全然来自血缘,更多的是对那一次次的言传身教,迷茫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还有后盾,高兴的时候也会有人与他同喜,若说记忆中的额娘总是如春风般抚慰他的心,那么皇玛嬷就像是一座山,能为他遮风挡雨,能教给他世间万物,与他共同进退。
可如今,他却想不起有多久没能和皇玛嬷好好的说说话了。
他渐渐长大,渐渐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多么重要又多么危险,他学会了如何运用皇玛嬷教给他的那些东西与人相处,学会利用自己的言语神态不着痕迹的达成目的。
在慈宁宫对皇玛嬷说“一切都听皇玛嬷的”这句话的时候,他心里是在想什么,是像一个普通的受了委屈的孩子告诉玛嬷自己有多么信任她,希望她来给自己主持公道?
还是出于一些他自己未曾,未敢深思过的想法,他告诉自己他是信任皇玛嬷的,可是还是忍不住想要通过皇玛嬷对博尔济吉特氏的处置来判断她的态度。
皇帝的心不知为何忽然有些颤抖,他再想,如果没有这个想法,他会怎么做?
他应该和皇玛嬷坐在一起,讨论此事应该如何处理。
博尔济吉特氏是科尔沁送来的女儿,汗阿玛在时时那一出废后之举已然引得人心浮动,好在最后如今的皇太后,当年的继后稳住了自己的位置。
可是毕竟当年是有过这么一出的,如今再毫无缘由地将博尔济吉特氏送回去,无疑是重演了当年之事,皇玛嬷为他选定满人女子为后,本身已经承担了一部分压力。
这本该是他和皇玛嬷要一起面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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