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 ? 玫瑰求 ◇
◎送酒◎
还未到卯时, 纸糊的窗布上透出微微的发亮,昏暗的屋内瞬间亮了起来,昨夜下了一晚上的雪, 整个院子都被大雪堆满,整个葡萄藤架子都被压弯了几寸。
沐钰儿听到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走路声,也紧跟着一跃而起。
外面,张叔已经拿着扫帚, 一遍撒盐一遍扫雪, 听到动静便跟着扭头看过来。
“三娘怎么起的这么早?”他一开口,一团白雾就飘在空中,模糊了他的脸颊, 只剩下温和的声音。
“陪你一起扫地。”沐钰儿快步下了台阶,笑说道, “张叔怎么起的这么早。”
“睡不着。”张叔笑说道,把手中的盐递到她手中, “去撒点盐,这雪有些厚实了, 得扫掉, 免得地滑,奶黄怎么还没从少卿家回来, 你记得抱回来, 总是赖在别人家也不好。”
沐钰儿漫不经心撒着盐, 理直气壮说道:“没有不好,奶黄很受欢迎的,而且有吉祥陪着玩, 乐不思蜀。”
张叔叹气, 好一会儿, 突然问道:“三娘当真这么喜欢那位唐三郎。”
沐钰儿捏着盐,轻轻嗯了一声。
“那张叔是不喜欢他吗?”她侧首反问,大眼睛紧张地眨了眨。
张叔笑了笑:“三娘喜欢的,我都喜欢。”
沐钰儿立马咧嘴笑了笑:“我还以为张叔担心唐家才不高兴呢。”
张叔把厚雪扫到一边去,笑说道:“唐家有什么好担心的,三娘若是真的要嫁给唐不言,那是唐三郎的荣幸呢。”
沐钰儿笑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
“张叔说话也太夸张了。”
“你等会去马厩把稻草铺多一点,免得紫电着凉了,再看看屋子马厩有没有被雪压坏。”张叔笑着转移话题,“等会我就要送酒了,你帮我把板车拖来。”
沐钰儿呀了一声:“张一的腿还没好,王新今日上值,我让瑾微陪你去吧。”
张叔笑着摆了摆手:“不用,送个酒而已,你找个人帮我装酒,我直接套上紫电拉过去就好了。”
沐钰儿拧眉:“外面肯定很滑,而且姜家一向眼高于顶,我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门。”
“这样也太麻烦人家了。”张叔还是推辞说道。
“不麻烦。”沐钰儿挥挥手,“我等会就去隔壁借人,我先看看紫电什么情况,一大早就叫个不停。”
原来两人说话间,紫电探出马脑袋,嘴里咴咴地叫个不停,大脑袋拱来拱去,就差要从马厩里跑出来了。
“啊,马厩要塌了。”沐钰儿一来就发现半个马厩摇摇欲坠,连忙把紫电拉了出来。
紫电不高兴地喷气,剁脚,甩尾巴,正在闹脾气。
“完了,紫电生气了,等会套不上马车了。”沐钰儿摸着它的鬃毛,无奈说道。
张叔也跟着走过来,打量着马厩,眉心紧皱:“瞧着半夜就塌了,也为难它了,不知道有没有冻着了,你给他一点吃的,带他去扫干净的地方,擦一擦身上的水。”
沐钰儿把马牵到厨房边上的小房间里,还生了一个火盆,紫电委屈巴巴地靠着她,眨了眨眼。
“张叔,我去隔壁给你借马吧,让紫电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沐钰儿一边用帕子给马呼噜毛,一边大声说道。
张叔无奈说道:“只好如此了,壁橱里有新做的梅花糖还有小鱼干,都打包一点给人送去做酬礼。”
沐钰儿哦一声,踮起脚尖,看着里面整整齐齐摆着的各种罐子,伸手扒拉出要的东西,随口问道:“哎,这里压着花的大石头哪里去了啊……哎哎,别扯我。”
“咴咴。”紫电咬着她的衣服扯了扯。
“哎哎,给给给。”沐钰儿又从一个罐子里掏出几块糖,反手塞进紫电嘴里,“好像不多了,等过几天再做。”
“三娘!”门口传来一个无奈的声音,“不要太惯着他了。”
沐钰儿和紫电各自僵硬,随后默契地各自后退一步,当做没事发生。
紫电索性趴握在地上,装死。
沐钰儿拿着油纸把东西胡乱包起来,理不直气也壮地说道:“你看紫电多乖,马厩半夜就塌了,你看他都没叫唤,打扰我们睡觉。”
张叔叹气:“那你也不能一口气给这么多啊,小心以后不爱吃饭了,糖瘾上来了。”
沐钰儿哦了一声,能屈能伸:“下次一定注意。”
紫电也见缝插针地咴了一声,瞧着格外无辜。
“咦,张叔你怎么过来了?”沐钰儿打包好东西,不解问道。
张叔眸光在那壁柜上一扫而归,笑了笑:“怕你找不到东西,给我翻乱东西了。”
沐钰儿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我又不是小孩。”
“早去早回,早上要吃什么?”张叔温柔转移话题。
“随便吧,晚上我回家吃饭啊。”沐钰儿领着东西,也不走大门,直接从高墙上翻了过去。
张叔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脸上的笑容缓缓敛下,衰老的眉眼不笑时显出几分寒气冰冷。
—— ——
“张叔我可就交给你了。”沐钰儿对着瑾微说道,“我得去上值了。”
“没问题。”瑾微拍着胸脯保证着,眼珠子一转,“等会坐少卿的车去上值吗?路上都是雪,金吾卫肯定来不及扫,紫电又在闹脾气,走一路可别生病了。”
沐钰儿嗯了一声,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正披着黑色大氅,脸色冰白,眸色漆黑,正含笑看着她。
他不笑时格外冷淡疏离,病弱矜贵,可偏一笑起来又觉得春色生暖,顾盼神飞。
“你这人做小厮简直屈才了,冰人才是你的路啊。”沐钰儿慢慢吞吞讽刺着。
瑾微只是促狭地笑了笑,转移话题:“我去帮张叔点酒了。”
沐钰儿见院子里搬酒搬得格外热闹,便慢慢悠悠朝着唐不言走去:“上值去吗?”
唐不言颔首:“昨夜大雪可睡得好。”
“还行,就是马厩和葡萄藤架子坏了,还有张叔的屋子西面有点压坏了瓦片,我下值之后还要去买新瓦片,让人先送回家。”
沐钰儿爬上马车,皱着脸说道:“先修屋子,马厩得要休沐的时候再修,这几天我就把紫电送你那里住几天行不行?”
唐不言点头:“你会修吗?”
“会啊。”沐钰儿得意点头,“我修房子超级厉害的。”
唐不言只是看着她笑:“真是厉害。”
“那下值之后我接你回家。”他说道。
沐钰儿不好意思说道:“我等会要去好多地方,家里的糖也没有了,这多耽误你时间啊。”
“和你在一起就不是耽误时间。”唐不言低声说道。
沐钰儿怔怔地看了看他,小脸不受控制泛出红意,可随后冷不丁倏地靠近唐不言,紧盯着他的眼睛,小声喊了句:“三郎。”
唐不言瞳仁下意识睁大。
这不是沐钰儿第一次如此喊这个序齿,只是平日里那都是为了案子,听着没有一丝真心,现在却是含着一丝小女郎的羞涩,听的人百爪挠心,冬日化雪,春日冒芽,心花怒放。
沐钰儿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呆怔的模样,噗呲一声笑起来,一扫刚才的不好意思,伸手扒拉了一下唐不言的长睫,得意说道:“你脸红了。”
“我红一次,你红一次,嘻嘻,扯平了。”她调皮地扒拉着唐不言的睫毛。
唐不言微微垂眸,长长的睫毛轻轻滑过沐钰儿的只见,软软的,痒痒的。
沐钰儿心痒痒的,手指微动,却被人轻轻抓在手心。
“再喊一声。”唐不言声音微微沙哑,眸光深沉,紧盯着面前之人,低声说道。
—— ——
“又要下雪了。”瑾微撑着伞,看着细雪逐渐落满街道,无奈说道,“希望雪慢点下,不然等会不好走了。”
张叔看了眼天色,忧心说道:“不知道三娘带伞了没?刚才没注意。”
瑾微连忙说道:“三郎马车上有伞的,现在应该刚好到北阙。”
“今日真是麻烦你们了。”张叔不好意思说道,“都是三娘操心,这事我自己也可以来的。”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都是邻居帮忙也是应该的。”瑾微端正态度,谦虚说道。
张叔呀了一声:“都给忙忘记了,葛生今天早上怎么没来,是不是昨夜雪太大了,出事了。”
葛生就是那日在她家门口鬼鬼祟祟,奇奇怪怪的男子,一直受张叔救济,大家也算见过几次面。
“那等会送酒回来之后去看看。”瑾微说道。
张叔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说道:“他就独自一个人,若是出事了,这一耽误可别真出事了。”
这冬日一夜就转冷了,这几天也越来越冷了,昨日的雪下的有小腿这么高,若是真的出事了,来回一耽误确实会出事。
“你帮我去看看。”张叔从怀中掏出几张荷叶包着的馒头递过去,“这是给他的早饭,若是见到他平安,就跟他说明日是红糖包,记得早些来。”
瑾微看着递到他手边的东西,无奈接过:“好,我现在就去看看,他现在住在哪里啊。”
“就这条街往里走的一个道观里,那道观年久失修了,就一个老道士。”张叔仔细吩咐着,“不远的,就一炷香的时间就可以了。”
“行。”瑾微有意替三郎在张叔面前刷一下好感,也不想张叔多跑一趟,就接下东西,打算亲自跑一趟,速去速回。
张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完全看不见,这才动了动帽子,沙哑说道:“走吧。”
—— ——
临近陛下千秋,整个洛阳都和热闹,却也是难得的安闲,沐钰儿抓着陈安生和小昭强生健体,终于等到下值的钟声,立马头也不回地跑了。
“啧,还是长大了啊。”张一不屑地撇了撇嘴,“整天不爱着家了。”
那边沐钰儿刺溜一下窜上门口的马车,笑眯眯说道:“少卿早退啊,被抓到可是要挨打的哦。”
唐不言失笑,把手炉递了过去:“今日查了几件旧案,只是效率高了些,早些办好事情而已,外面下了雪,怎么不打伞。”
“雨伞坏好久了,张叔忘记给我修了。”沐钰儿抱着手炉抱怨着,“等会再去买一把吧。”
“现在去买瓦片吗?”唐不言倒了一盏茶递过去,“饿了吗,有你爱吃的枣泥糕。”
沐钰儿歪头,敏锐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枣泥糕了。”
“肯定不是唐夫人说的,是不是大娘子与你说的。”她捏紧茶盏,又是不好意思又是抱怨道,“她怎么还告状啊。”
“爱吃是好吃。”唐不言笑,从抽屉里拿出各色的枣泥糕,种类之多,令人目不暇接,“这是厨房特意做的,你看看喜欢吃哪种。”
沐钰儿立马把那点矜持扔到脑后,选了个最好看的糕点:“这个好精致啊,真合适被我一口吃掉。”
唐不言只是看着她笑。
奴儿对马车内的动静充耳不闻,只是兢兢业业驾着马车,朝着瓦店走去。
“听说了吗?梁王家有刺客。”
“真的假的,他们家里三层外三层,怎么还有刺客进来了。”
“他们家的大管家直接去宫里请御医了,说都是血呢。”
“是谁杀的人啊,不过他仇人可太多了。”
沐钰儿一下马车,就听到茶棚里有几个挑夫聚在一起,嘴里绘声绘色地说着姜家的情况,不由抬眸,和唐不言四目相对,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吃惊之色。
——谁干的!
他们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出这个想法,可很快便又下意识想到——是真是假。
“反正姜家现在一团乱。”那人继续说道,“整个府邸都被人团团围起来了,也不知道人到底抓住了没有。”
“先买东西吧。”唐不言下了马车,扶着她的小臂说道,“张叔早上过去的,现在早该回去了,让奴儿先去打听打听消息。”
沐钰儿心不在焉点头。
她心中有事,选东西越发快了,让人小二明日送过到家,便心事重重上了马车。
奴儿已经从外面走了一圈回来:“是刚出事的,但人跑了。”
“姜家守卫不是很严密吗,凶手是怎么接近梁王的?”唐不言不解问道。
奴儿摸了摸脑袋,小声说道:“这几日在办宴,进进出出的人很多,听说梁王扩大了宴请的人,时间有些紧,所以这几日姜家很是热闹,许是这样才被人抓到机会的。”
沐钰儿拧眉:“先回家,看看张叔回来了没。”
奴儿点头,马车很快就朝着修业坊走去。
一向安静的修业坊今日也难得热闹起来,到处都是梁王遇刺的消息。
沐钰儿难得一路上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坐在原处。
唐不言只是轻轻握着她的手,也跟着沉默着。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沐钰儿很快就跳下马车,快步上了台阶,随后用力扣响大门。
门内许久没有动静。
那种熟悉的窸窸窣窣声久未传来。
沐钰儿抓着门把手的手一紧,再一次用力敲了敲。
唐不言眉心微皱。
“三娘。”就在此时,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沐钰儿扭头,只看到张叔拎着一个油纸包站在身后。
“你去买东西了?”她快步下了台阶,站在张叔面前。
张叔笑了笑,把手中的油布包抬了起来:“早上把盐撒完了,刚去买了一点,路上听他们说起姜家的事情,就听了一会儿,耽误了点时间,怎么下值这么早。”
沐钰儿见了人,心中才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来:“不早了,暮鼓马上就响了,今日坐少卿的马车,走得快一些,我连瓦片都买好了,后天休沐正好修一下屋顶。”
“这多麻烦少卿,还跟着你东奔西跑的。”张叔无奈地摇了摇头,顺手推开大门,“年纪大了,出来都忘记关门了,幸好这条街治安还好。”
沐钰儿调皮地皱了皱鼻子,得意说道:“我倒要看看那个小贼能偷到我头上。”
“你和少卿去说说话吧,我先做饭,少卿留在这里吃饭吗?”张叔围上围兜,随口问道。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颔首:“有劳张叔了。”
“对了,瑾微呢,你让人打听了姜家什么消息了吗?姜则行是生是死啊。”沐钰儿拖着凳子坐在葡萄藤架子外面,一边看着张叔在厨房内忙碌,一边随口问道。
“瑾微回去了,啊,要不要让人跟瑾微说一声,免得多做了房室。”厨房内,张叔出声说道。
没多久,瑾微就带着奴儿,顺带连着秦知宴过来了。
“什么风把我们的大忙人吹过来了。”沐钰儿惊讶问道。
秦知宴一脸灰头土脑,丧气说道:“别说了,梁王出事的消息,你们知道了吧?”
沐钰儿点头:“都已经传开了。”
“姜家来报案了,陛下也下旨要我们京兆府彻查此事了,我们的望府尹听得两腿一撅,晕过去了,直接管不了此事了。”秦知宴也不讲究,坐在小板凳上心如死灰地开口,“京兆府今年是倒什么霉了,流年不利啊,快过年了,没一件好事,年底考核这么多案子还未结,能得一个中都是悬的。”
沐钰儿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没事,能刺杀梁王的,无非就是今日来来回回的人,你们盘查一番就是。”沐钰儿说。
秦知宴突然抬眸看她。
沐钰儿眨眼:“看我做什么?”
“我刚就在和瑾微说话。”他先是大拇指竖起往后一翘,指了指瑾微,然后声音微微压低,“我听说你家张叔今日也去姜家了。”
沐钰儿镇定点头,也不恼:“对啊,一起去的,一个半月前梁王在我这里定了酒,本来我让张一帮忙送的,谁知道张一摔了腿,张叔就说他自己去送,就今日早上。”
“对,我们午时就回来了。”瑾微紧跟着说道。
“送一个酒要送这么久时间。”秦知宴反问道。
瑾微摸了摸鼻子:“今日人实在多,梁王多加了二十席,我们也是一路排队进去的,我们的酒不够,管家又去其他酒肆订了一百坛,中间起了一点冲突,就耽误了一点时间。”
“起什么冲突?”沐钰儿连忙问道。
瑾微正准备说话,突然听到厨房内传来一声咳嗽声。
“没有冲突,就是和那个老板说了几句。”张叔笑说道。
瑾微抿了抿唇。
“后来我们的酒就被姜家的人带走了,对了,我对酒的时候还有几个文人模样的人出来和张叔说话,说什么酒不酒的,张叔他们说什么?”
张叔补充道:“说是姜家的幕僚,与我聊了几句酒,我哪懂这些,随意敷衍了过去。”
“对,他们后来抱了一坛杏仁酒就离开了,没多久我们也就走了,连梁王都没见到,更没去过后院。”瑾微最后说道,“出门的时候都午时了,回家都午时过半了。”
秦知宴点头:“我就是例行公事问问。”
沐钰儿了然点头,打趣道:“不碍事,再说了梁王那体型,张叔和瑾微着身板也做不了什么。”
秦知宴笑了笑,很快又叹气,从手中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划了一道,把张叔的名字划去。
“这是今日出入姜家的名单。”沐钰儿问。
“对,今日一共有八十人出入,我拿的是一半的名单,另外一半周岩去询问了。”秦知宴起身,“你们走的还算早,嫌疑也不大,午时之后更热闹,三道侧门都乱七八糟的,还有几个时间段是没人看着的,不知道凶手是不是这个时间段溜进去的,不过剩下的十来个人我也得一个个问过去,先走了,你们继续。”
“梁王情况如何?”唐不言出声问道。
“命大,那伤口很深,但梁王心脏比寻常人偏一些,给了点太医的时间,但能不能救回来就不好说了。”秦知宴大冬日热出一身汗来,“这个宴会办不下去了,可惜了你的酒,我还没喝过呢。”
“这有什么,等过了年再给你喝。”沐钰儿笑说道。
“一言未尽,我真的要走了。”秦知宴来的快,走得也快,活像火燎脚后跟一样,脚不踩地就离开了。
沐钰儿目送他踩着厚雪离开,也跟着收回视线,转身回来。
“哎哎哎,火大了,要焦了。”瑾微连忙说道。
张叔不动声色收回视线,低声说道:“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情,听得有些慌神了。”
“不碍事,我们大中午就离开了。”瑾微安慰道,“您回来之后去做什么了,未时左右,本想要送些午食给您,结果敲门也没听到动静。”
张叔笑了笑:“肚子饿了,屋子也没开火,去外面吃了顿泡馍,应该是还没回来。”
“怪不得。”瑾微笑说道。
唐不言坐在藤椅上沉默,眸光在张叔脸上扫过,若有所思地移开视线。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沐钰儿坐了回来,随后小声嘟囔着,“不会和最近那些事情有关吧。”
唐不言摇头:“让京兆府操心去吧,你也忙一天了,换个衣服洗个手,等会准备吃饭吧。”
—— ——
沐钰儿早上和张叔说晚上不回家吃饭后,就跳上唐不言的马车搭顺风车走了。
只是还未进北阙就听到张一夸张又不失热情的声音。
“都说是仇杀,直接朝着他胸口刺去的。”
“一刀进去,一点也没有犹豫的。”
“也不知是怎么进去的,一个人也没发现。”
沐钰儿咳嗽一声,阴阳怪气说道:“呦,张大仙这是在掐指破案呢。”
张一立马把嘴巴闭上。
“京兆府缺人得很,听说昨夜一夜没睡,你要是过去帮忙,一定拍手欢迎啊。”
张一装死不说话,躲到王新身后。
“菲菲呢?”沐钰儿环顾一圈后问道。
“天没亮就被京兆府借走了,怎么人还没回来。”王新皱眉说道。
沐钰儿一扬眉:“没经过我的同意就把我的人借走了。”
“是那个春儿女官借的人。”张一探出脑袋小声说道。
沐钰儿龇了龇牙,见风使舵:“为君办事乃是大事,随意借,随意借。”
“你倒是卖我卖得快。”陈菲菲阴森森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生硬转移话题:“你回来了,累了吧,快坐下来歇歇,安生,给你菲姐倒杯水来。”
陈菲菲被人按着肩膀坐了下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去看梁王的伤口了,梁王一直没醒,出事前是在一个偏僻的院子里,被发现时只剩下一口气了,京兆府着急让我去看一下,若是能看出倒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就更好了。”
“在偏远的院子里受伤的,他受伤前在做什么事情,或者见了谁?”沐钰儿敏锐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陈菲菲摇头,“他身边一直有几个谋士,已经被春儿女官带走询问了,想来很快就能清楚了。”
张一探出脑袋:“那伤口怎么了?能活吗?什么时候受伤的啊。”
“未时后了,伤口有中毒迹象,幸好发现的及时,不然真的就一命呜呼了。”陈菲菲揉了揉额头,“但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毒?”
“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张一惊讶问道。
陈菲菲阴测测地看了过来,张一立马躲了回去。
“我看到梁王样子时,心中隐隐有了点想法,但不确定是不是。”她看向沐钰儿,沉默片刻才艰涩说道,“因为那位草药是江西才有的药物,洛阳内想来只有暗市才能高价得到。”
“有一位草药叫白花蛇舌草,生的地势高,专门长在石头缝上,若是直接服用则有清热解毒、消痛散结的功效,是为好药,寻常人会连着石头一起挖回家,一起放在院子中避阴避光地养着,但这类草药若是配上杏仁之类的东西却很容易变成剧毒,会体内凝聚血液,令人窒息而死,若是再捅上一刀,伤口愈合极快,可那毒素却会在身体内横行,会让人迅速僵直,脸色青紫,好似假死一般,直到,真的完全咽气。”
“我听说……”她一顿,眸光隐晦地看向沐钰儿,“梁王出事前喝过……杏仁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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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玫瑰求 ◇
◎凶手◎
大雪将至, 洛阳的天眨眼就被乌云覆盖,瞬间昏暗下来,街上的人逐渐少去, 地面上留下一道道凌乱的车辙痕。
暮鼓的最后一声在落下的微雪中嗡嗡散开,一直安静的沐家大门再一次被人打开,一道影子小心翼翼走了进来。
他佝偻着背,小心翼翼解下身上的蓑衣, 仔细拍了拍身上的雪这才下了台阶。
只是他刚走一步, 便立刻停了下来,下意识抬眸朝着葡萄架的位置看去。
一道影子笔直地坐在已经坏了大半的葡萄藤下,身形纤细修长, 昏暗夜色中隐约能看到一双透亮的浅色眸子。
“三娘。”台阶上的人传来一声惊讶的声音,“不是说今日是任婶生辰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椅子上的人身形微动, 却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台阶上的人。
——若是寻常, 他一定会朝着她走过来。
——看着她,毫无顾忌地走过来。
沐钰儿看着那张被夜色笼罩的衰老脸颊, 只觉得浑身冰冷, 落在脸上的雪晃得她心口发寒。
“三娘。”台阶上的张叔往下走了几步,却没有继续上前, 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处, 片刻后才继续说道, 声音是说不出的安静而温柔,“下雪了,去屋内避一避吧。”
“我下午……”沐钰儿身形微动, 却又没有起身, 只听到衣袖擦过石桌的声音, 整个人蓦地升出几丝疲惫,“去大盘街上所有买泡馍的店询问店家,昨日有没有一个穿着灰衣服,腿脚不便的中年人在午时到申时来这里吃饭。”
台阶下的人身形微动,却只是停在原处,眸光沉默。
沐钰儿声音微顿,很快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他们都说没看到,我又想着也许是这一带的泡馍不好吃,你其实也挑嘴得很,我就又去了隔壁两条街问,我甚至还拿出了你的画像,却一直没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她在这一片走了好久,从艳阳高照走到天色渐淡,走到双腿发软,到最后只能茫然地站在大街正中,感受到拥挤的人群在身边走过,却又觉得莫名的空空荡荡。
张叔安静地站着,细雪落在他消瘦的肩上,铺上一层单薄的薄雪,随手可掸,却也冰冷刺骨。
“然后我又去问瑾微,我想把昨日的事情一点点理清楚,我知道你也有自己的事情,也许,也许你只是用你吃饭的事情去做了你自己的事情,你不与我说,我可以不问的。”她声音微微急促,就像喘不上气来的人,在寻找最后的空气。
沐钰儿抬眸,一双浅色的眸光似有水光闪动,可细看去,又好似是地面上的初雪微光照得人眸光晃动。
“他说你让他去找了葛生,你说明日要做红糖包,可,今日我不在家吃饭,你从来不会做馒头。”沐钰儿的声音就像从黑夜的缝隙中艰难挤了出来,“一直如此,整整二十年。”
沐钰儿爱吃甜食,爱吃馒头,每顿饭都想吃,张叔却不爱吃,但每次只有她回家的时候,他就会特意去做馒头,去做那些糕点。
所以他撒谎了。
沐钰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唐家大门,整个人恍恍惚惚,有一瞬间她心底涌现出一种焦躁。
——不查了,不查了。
可心底还有一种声音,在悄悄告诉她。
——查了,先查清才有办法。
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迟迟不肯接受。
“我又去那个道观去找葛生,葛生却不见了,那个道士说葛生昨日午时出了门,就再也没有回来。”
“然后我又去了修业坊的暗哨,你昨日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回来。”
“最后我重新走了一遍从这里走到姜家的路,用了你走路的速度,半个时辰加一炷香。”
“只是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靠近梁王的,甚至把他约到偏远的院子里。”
院中有着短暂的沉默,两人一站一坐,各自沉默着。
“别说了。”许久之后,张叔低声说道,“是查到我了,是吗?”
沐钰儿看着他,放在石桌上的手缓缓收紧。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低声说道,“你怎么会和梁王有仇呢。”
“是拖累你了吗?”张叔不安说道,“三娘是因为我收到牵连了吗?”
他低声说道:“都是我的错,三娘不要生气了。”
沐钰儿盯着他低垂的脖颈,身形越发佝偻,缓缓闭上眼。
“你为什么杀姜则行。”她喃喃自语。
“葛生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
“告诉我啊。”
她声音微微哽咽,痛苦质问道:“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张叔听着她的声音,心中惊动,慌忙上前:“都是张叔不好,三娘不要哭了。”
沐钰儿双眼通红,盯着面前慌乱的人,却又只是沉默地看着。
“是我动的手,是我让你为难了,你只要把我交出去,别人都会说你大义灭亲,不会怪你的。”张叔伸手,轻轻拂过沐钰儿头顶的积雪,温柔说道,“三娘不要哭了。”
沐钰儿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落在脸上的雪冻得她心底发寒,她只能紧紧抓着张叔的手,越抓越紧,到最后只是反复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杀他,你跟我说啊。”
杀人,是要偿命的。
沐钰儿只要想到这一点就完全控制不住的害怕。
那种已经有了明确猜想的事实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成了真,成了一把杀人的刀,刺得她鲜血淋漓。
“你也不要我了吗?”她沙哑问道,“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张叔抚摸着她头顶的手一顿。
“我只有你了。”沐钰儿抓着他的手腕,低着头,声音颤动,“我没有阿娘了是不是,你们所有人都瞒着我,我没有见过她,我可以没有她的。”
“可我不能没有你。”
大红色的袍面上落下一滴滴水晕。
这是陪了他二十年的人。
从一睁开眼,她身边就一直有张叔,陪着她从长安到洛阳,每天夜里都会给她留灯,饭桌上永远都是她爱吃的菜。
他说他是她的仆人,可沐钰儿早已把她当成亲人,当成,阿耶。
现在,却要亲眼看着他走向不归路,却又无能无力。
她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嘲笑她的小孩逐渐远去,而自己只能坐在台阶上一遍遍告诉自己,我才不在意呢。
可那个时候,她还能告诉自己‘反正我还有张叔’。可现在……
她只觉得那日的慌张不安越发汹涌地盖了过来,就像一层又一层的海浪,把她直接淹没。
张叔看着她控制不住的颤动,忍不住伸手把人抱在怀中,就像儿时一般轻抚着她的后背,痛心说道:“三娘乖,不哭了。”
沐钰儿紧紧握着他的手腕,好一会儿才沙哑问道:“是为了我吗?”
“那日我撞到葛生时,你匆匆出来,我就察觉到不对,我以为这是你的旧友,你不想让我知道,我就装作不知道。”
沐钰儿强忍着声音的颤动:“前些日子,那个奇奇怪怪的人和菲菲吵架时,我也察觉到你不对,可那几日你都没出门,我便以为是我想多了。”
“我没有想多是吗?”沐钰儿抬眸,一双眼睛好似水晶一般,被头顶的月光一照,水光莹润,“那些人其实都和我有关是吗?”
张叔心疼地看着她发红的眼尾,轻轻用手点了点。
“三娘是天下最好的小娘子。”他笑着抚摸着怀中女郎的头顶,“我不能让那些坏人伤害到你。”
沐钰儿呼吸一顿,那一瞬间只觉得心如刀割。
——为了她。
——张叔是为了她。
沐钰儿眼底的水光瞬间涌了上来。
“是我的身世吗?”她喃喃自语。
“不是的。”张叔打断她的话,笑说道,“是为了我自己。”
“是我自己不甘心,我六岁读书,如今只能困顿小院之中,是我自己累了。”张叔怀念说道,“三娘知道吗,张叔以前读书可不像你一样,看本书就想睡觉,我学什么都会快,老师都夸我聪明。”
沐钰儿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逐渐厚起来的积雪。
“凡有所思必有所致,我这辈子都不能在日光下生活,我杀姜则行不过是那一瞬间想要回到正常生活的妄念而已,是我赌输了。”
“和三娘没有关系的。”
张叔粗糙的手轻轻拂过她脸上的泪痕,心疼说道:“别哭了,张叔看得心都碎了。”
沐钰儿缓缓闭上眼。
大雪悄然而至,整个院子安静地只剩下皑皑白雪在发光。
安静的夜晚,寂静的大门再一次被敲响。
沐钰儿瞬间抬眸,紧紧抓着张叔的手臂。
“内卫办事,闲人避退。”门口传来一个冷冽的声音。
沐钰儿下意识握紧桌上的长刀。
与此同时,几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落在小院中。
“章方正蓄意刺杀梁王,勾结厉太子旧党,心怀不轨,捉拿归案。”穿着黑色圆领袍的女子自门口走了进来,厉声说道,“如若反抗,格杀勿论。”
来人正是容成女官身边的冬儿女官。
沐钰儿握着长刀,紧盯着面前台阶上的人。
“沐司长打算动手吗?”冬儿的目光落在那把长刀上,沉声问道。
围着她们的黑衣人瞬间长刀出鞘,刀剑森森,气势汹汹。
杀戮,一触即发。
“钰儿。”门口传来唐不言着急的声音。
唐不言来时匆忙,甚至不曾披上大氅,只是站在雪中,着急地对着她摇了摇头。
沐钰儿呼吸加重,抓着刀鞘的手咯吱作响。
“好孩子。”张叔伸手,轻轻握住她握刀的手背,“这是我的事情,我捡了你,是想要你好好活着的。”
沐钰儿抬眸看他,一双眼是死死睁大,眼底的眼泪却是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这是和你没关系的。”张叔小心翼翼拭去她的眼泪,“我与太子殿下一起长大,与姜家人自然不共戴天,这是我的旧仇。”
张叔擦不干净她脸上的泪痕,只能低叹一声:“好孩子,别哭了。”
沐钰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离开自己,朝着大雪中走去,那群黑衣人把人围住,连着他最后的身形都遮挡不见。
大雪落满庭院,连着那脚印都瞬间消失不见。
“张叔……”
她惶然起身,
“我已经没有阿耶阿娘了,没有师父了。”
她站在大雪中,任由大雪落满全身,看着被人团团围着的张叔,哽咽说道:“你也不要我了吗?”
张叔平静一夜的面容瞬间扭曲,衰老的面容瞬间苦楚悲恸,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可他却又只是扭头,安静地站着,眼尾处的那道细小的伤疤,就像一条扭曲的,沉默哀伤地看着面前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娘子。
——可他知道了你的身份,我不能让他伤害你啊。
——就像他杀了太子殿下一样。
他心里第一次涌现出无数说不尽的话,可一看到那个小姑娘孤零零一个人站在葡萄藤架子下的模样,便又倏地都咽了回去。
——她什么都不知道,才能活得更久。
——他答应过殿下和太子妃的。
——要保护她。
——一定要保护好她。
“家里没糖了,以后记得……自己去买。”许久之后,他只低着头,温和说道。
—— ——
“芙蓉,是你回来了吗?”俞夫人看着面前之人,笑说道,“我那叶子戏一直都缺人呢?你总算回来了。”
沐钰儿沉默的看着她,恍惚间响起,当日在苗家,苗夫人也曾这么喊过,只是当时她以为喊得是院中的那些花花草草。
“你还没嫁入东宫的时候我们总是一起玩,如今倒是少了。”俞夫人坐在凳子上,撑着下巴说道,“你有孩子了吗?我有个女孩了,小孩也怪可爱的,希望有一天你也能有自己的孩子。”
沐钰儿看着她一个人自言自语,便转身离开。
“芙蓉,巴州苦不苦啊,临走前我送了你一束花。”背后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你最喜欢玫瑰,但玫瑰是带刺的,要小心啊。”
沐钰儿沉默着出了大门,一眼就看到撑着伞站在门口的唐不言。
唐不言抬伞,安静地看着她:“还要去哪里?”
沐钰儿站在大雪中,片刻之后才说道:“我师父救了我,然后把我交给张叔,五年后又回来找我,只是我师父当真能如此天衣无缝,在重重守卫中悄无声息把我抱出来吗?”
“一定有人帮他,是唐阁老是不是。”沐钰儿冷不丁说道,“琉璃说过她是被放弃的人,我早该想到的。”
唐不言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当年太子妃带……殿下子嗣自.焚应该会有仵作,你知道是谁吗?”沐钰儿问道。
唐不言犹豫片刻,这才低声说道:“是陈娘子的师父。”
沐钰儿一惊。
—— ——
北阙内,陈菲菲正在清点后日祭拜的香烛和糕点,听到脚步声只是低声说道:“任婶,糕点只备了三份,会不会不太好,不是都说整年的时候要多一点吗?”
“那我等会给你去买。”沐钰儿低声说道。
陈菲菲一惊,扭头问道:“你怎么来了?张叔的事情如何了?”
内卫带走张叔,沐钰儿并未让任何人知道。
“没事。”她含糊说道,随后话锋一转,直接说道,“我是来问你,你师父的事情的。”
陈菲菲眉心一皱,下意识看向唐不言。
唐不言识趣地离开这间屋子。
“问这个做什么?”陈菲菲收回视线,继续收拾手中的东西。
“你师父当年验太子妃尸体的时候,可有发现她生过孩子。”沐钰儿坐在她面前,开门见山问道。
陈菲菲倏地抬眸。
沐钰儿看着她的模样,片刻之后才焕然大悟,可很快那点了然就成了一点悲凉:“原来,你也知道。”
陈菲菲嘴角微动。
“不,我不知道。”出人意料的是,陈菲菲低声说道,“是我师父死后,我翻看过他的仵作日记,发现了这片被他藏起来的案卷,上面写着太子妃盆骨有生产过的迹象,但那两个小孩是两个男孩,也就是一开始就跟着明仁太子去巴州的妾侍生的孩子,并没有多余的孩子,我本以为孩子是早早就死了,但打听后却发现坊间一直说太子妃不曾生过孩子。”
她停顿片刻,把手边的东西全都放到竹篮上,这才慢慢盖上一层白布:“我只是有些怀疑,却从不多问,只当无事发生。”
“只是我心里揣着事情,总是忍不住多打听,久而久之,便也有了一些猜测,如今看来……”她叹气,“竟是真的。”
“那你师父的死和这事有关吗?”沐钰儿忍不住问道。
陈菲菲看着她,好一会儿才笑说道:“有关系,却也关系不大,他郁郁而终是因为世道不公,与你无关。”
沐钰儿低着头,半晌没说话。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陈菲菲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事闹大了对你没好处,你现在和张叔能平安过日子就是最好的。”
沐钰儿嘴角微动,到最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 ——
今日是休沐,沐钰儿早早醒来,呆坐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吞吞挪到院子里,看着冬日的太阳缓缓升了起来,驱散了山间的晨雾。
这个院子还是大雪之后的破旧样子,马厩迟迟没有维修,坏掉的葡萄藤架子也可怜兮兮地半挂着。
大门外传来敲门声。
沐钰儿坐在躺椅上,晃晃悠悠,却也没有动弹。
那敲门的人也识趣,很快便离开了,只是没一会儿头顶传来喵喵叫的声音,没一会儿,墙边就传来一声无奈的声音。
“你一日不吃东西,饿坏了怎么办。”
唐不言站在墙头,低声说道。
沐钰儿看着在自己脚边打转的奶黄,再抬眸去看唐不言。
“你怎么还爬墙。”沐钰儿把小猫抱起来,漫不经心地问道。
“敲你门也不开门,只好另辟蹊径了。”唐不言低声说道,“你来我家吃饭吗?”
沐钰儿闭着眼,低声说道:“不吃,没胃口。”
“张叔的事,我已经和阿耶说了,阿耶会帮你打听的。”唐不言继续说道,“你若是饿坏了,若是张叔看到了可就不好了。”
沐钰儿沉默着,好一会儿才说道:“张叔还会回来吗?”
唐不言语塞。
许久之后,沐钰儿捏着奶黄的耳朵,低声说道:“我刚才一夜没睡,也算想清楚了,京兆府的三个事是三个势力,只是我尚未分清谁是谁,但幕后之人总是逃不过三宫殿下,姜家等人,但流言发酵刀现在,姜则行不过是下饵的钩,做了靶子而已,张叔关心则乱,这才上了勾,如了他们的愿,让陛下介入此事。”
唐不言站在墙头安静地看着她,任由凌冽的风吹的他衣袂翻飞。
“我想去找三宫殿下了。”沐钰儿侧首看着他,认真说道,“我知道陛下想要我做什么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啊啊啊,还剩下一个大情节了,我掐指一算,又到了立flag的时候了!!!!!
三张!之内!正文完结!
明天修文,今天这张写的我心力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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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 ? 玫瑰求 ◇
◎天家◎
公主殿下自灿珍杨事后避居曲园, 不问世事,一心只负责一月后陛下的千秋盛典,玫瑰园成园在即, 这几日也终于轻松了一些。
今日容成女官携旨前来,公主兴致大好,邀女官一同泡温泉。
曲园内有一口泉眼,自从又分出三大二小的汤泉, 平日里殿下甚少入内沐浴, 只有闲暇时才会入内。
“好久没见你了。”千秋公主亲昵地挽着容成嫣儿的胳膊,“阿娘怎么舍得让你过来了。”
容成嫣儿笑说道:“殿下为千秋盛典操劳,陛下心中自然挂念殿下。”
千秋公主皱了皱鼻子, 笑说道:“我说甲,你说乙, 真是滑不溜秋的小泥鳅。”
容成嫣儿只是笑着跟在她身边,慢慢悠悠地走着。
“你这件绿帔子可是轻容纱。”公主殿下扯着她的帔子笑说道, “花样怪精致的。”
“是南边来的新样子,陛下近日给殿下的礼单中也有。”容成嫣儿和气说道, “陛下还给了殿下今年各地送上来的贡布, 只是您若是喜欢,现在日夜缝合裁剪成衣, 也很难赶上大典上。”
千秋公主揪着她的帔子, 放在手心中甩了甩:“现在准备也不晚, 只要我喜欢。”
容成嫣儿垂眸安静地看着殿下细白的手指:“可到底让绣娘们为难了。”
千秋公主把轻容纱绕进手指中,漫不经心笑说道:“我会给他们很多钱,且只苦一苦现在, 今年过年, 我会放她们去休息的。”
“殿下, 当真喜欢那些布料?”许久之后,容成嫣儿低声问道。
两人穿过雪白寂静的梅林,细小的梅花落在长长的裙摆上,艳丽的红色,清雅的绿色,在还未化完的大雪中格外耀眼生动。
“喜欢啊。”千秋公主笑说道,“这天下还会有人不喜欢锦衣华服,绫罗簪环的嘛?”
汤泉大门近在咫尺,昨夜的大雪让宫殿瓦片上还残留着细碎雪痕。
容成嫣儿注视着面前恢弘庞大的宫门,好一会儿才说道:“是啊,谁不喜欢。”
“不说这些事情了。”千秋公主指了指面前的大门,骄傲说道,“我自己设计的,嫣儿姐姐觉得如何?”
容成嫣儿扭头看她,眸光蓦地温柔起来。
公主殿下虽有过两段婚姻,育有儿女,但毕竟是天底下最骄傲的公主殿下,从出生到现在无不是恣意随性,自然也不似寻常皇家中人,战战兢兢,唯恐出错。
“上次和嫣儿姐姐共浴还是十年前的时候,我记得也是冬日,陛下让我下嫁姜家,你搬来与我同住。”千秋公主走上台阶。
那台阶极长,两侧是白皑皑的雪,大红色的珍珠绣鞋踩上去,只觉得惊人的姝色。
“我以为姐姐是懂我的。”
拇指大小的珍珠被大红色的裙摆掩盖,彻底失去了艳丽的光泽,微雪后的日光落在她身上,晕出一层细微的光晕。
千秋公主站在台阶上,扭头,笑说道:“不说了,你之前一直答应给我画幅画,不如今日给我画了,我以后也不烦你了,你且跟着陛下好好做事。”
容成嫣儿怔怔地看着公主殿下灿烂的笑容,许久之后低声说道:“好。”
汤泉吐艳镜光开,白水飞虹带雨来。
仙气氤氲,疏影横斜。
千秋公主趴在石壁上看着容成嫣儿在岸上画画,笑问道:“画好了,我都累了。”
“殿下随意走动,不碍事。”容成嫣儿头也不抬地说道。
千秋公主伸手撩了撩温泉,任由泉水自手臂上滑落:“前几日听说梁王遇刺,我正准备出宫探望,就听说凶手已经被抓了。”
“是,凶手正是当年明仁太子身边的伴读,章方正。”容成嫣儿镇定说道。
殿下忡怔片刻,随后低声说道:“是二哥哥啊。”
容成嫣儿抬眸看她。
“大哥哥自小体弱,脾气却很好,我划坏了他的书他也不生气,只是上元二年他随行洛阳后猝死绮云殿,才二十三岁,那一年我还小,只知道阿耶阿娘哭得很是伤心,想来大哥哥一定很幸福,自生到死都被阿耶阿娘爱着。”
殿下的声音被白雾笼着,显出一丝缥缈。
容成嫣儿下笔的手一顿。
“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二哥哥,他最是爱笑了,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小时候他抱着我在御花园里摘花,给我做花环,还会记得给阿娘摘玫瑰……”千秋公主的面容被腾腾白烟笼罩着,只依稀能看到稀疏的遗憾,“我也不知道后来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过是短短几年,小时候围绕在身边的人却一个个消失不见,整个紫薇宫也越发冷清了。
“章方正我知道的,很是意气风发的小郎君。”公主殿下话锋一转,“他无缘无故为何要杀梁王?”
容成女官摇了摇头:“他只说是梁王唆使丘神勣,违背陛下旨意,杀害明仁太子。”
水池内传来哗啦水声,水波层层荡开,千秋公主自浓雾中游了过来,面容惊讶:“是梁王唆使的丘神勣杀害我二哥哥。”
“章方正是如此说的。”容成女官说道。
水波荡漾,洒落在上面的花瓣被人愤愤推开,千秋公主面容恼怒,却到最后只能愤愤骂了一句:“丘神勣无耻。”
前者是她的哥哥,后者是驸马的阿耶,到最后能被殿下拖出来背锅的只剩下一个早已被千刀万剐的丘神勣。
“那梁王知道他的意图吗?两人为何见面。”公主殿下沉默片刻后继续问道。
容成嫣儿抬眸,注视着温泉中不解的公主带你下,眸光微动,到最后只是微微垂眸:“梁王身边的谋士招供他们想借助这几日洛阳城内的流言,攀咬沐钰儿为明仁殿下遗孤,借此撼动东宫之位。”
千秋公主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变得极为难看。
容成嫣儿继续站了站墨迹,手也不抖,沉稳说道:“妖言惑众,唆使梁王,陛下已将这些人秘密处死。”
千秋公主垂眸,趴在一侧,雪白丰腴的肩膀闪着莹润的光泽。
“陛下可查清到底是谁散播流言。”殿下的声音有些沉闷。
容成嫣儿最后收尾一笔,镇定抬眸:“陛下不查了。”
“不查了?”
白雾中传来窸窣的水声,殿下的面容却始终没有露出来。
“嗯。”容成嫣儿低声说道,“冬儿已经撤回所有暗哨,此事到此为止。”
殿内有一瞬间的安静,直到殿下轻声说道:“那就不查了。”
容成嫣儿放下手中的画笔,脸上露出笑来:“画好了。”
千秋公主强压着要人给她画画,可真的画好了却又有些意兴阑珊,只是懒懒趴着,笑说道:“那陛下打算怎么处置章方正?”
容成嫣儿眉心一动,抬眸反问道:“殿下觉得章方正该死吗?”
千秋公主沉默片刻后,只是随意绕过这个话题:“不敢揣测陛下圣意。”
容成嫣儿沉默地看着她。
公主殿下抬着头,迎着那双浅色的琥珀眸子,好一会儿才说道;“不想。”
“陛下打算杀了章方正。”容成嫣儿自一侧拿起宽大的披巾,朝着公主殿下走过去。
千秋公主面色微动。
“只是沐钰儿临走前的最后那句话。”容成嫣儿蹲下,轻轻擦拭着殿下湿漉漉的肩膀,“陛下改了主意。”
千秋公主沉默地抬眸看她。
“沐钰儿说她只有张叔一个人了,形容极为可怜,陛下怜其年幼失其怙,藐然一身,也庆幸沐钰儿是女子,不然章方正早就死了。”她用披巾把殿下包裹起来,温柔说道,“只是其情可悯,其心可诛,沐钰儿能不能等到她的张叔活着出来,端看陛下心情。”
千秋公主眨了眨眼,笑说道:“沐钰儿倒是聪明,如此危急时刻,竟还懂得示弱,倒也不枉费章方正为她隐姓埋名二十年,一心抚养她长大。”
“聪明人总是能相出最好的办好,也能设定好更好的想好退路。”容成嫣儿低声说道,“真希望这世上的聪明人都能迷途知返,不做错事。”
千秋公主拢过披肩,眸光闪动,视线落在那张孤零零竖在不远处的画册上,转移话题:“你画了什么?”
“不过是殿下刚才赏梅的卧姿。”容成嫣儿笑说道,“画技拙劣,还需一首诗点缀其上,还请殿下赏脸下笔,也好圆了这幅画。”
“你容成嫣儿一向又群灵挟志群、摇笔云飞的本事,若是你的画都说是拙劣,这大周也就没有画工精湛之人了。”
千秋公主上前,看着上面的画,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来,“在嫣儿姐姐心中,我竟然还这般年轻。”
只见一大片梅林中,隐隐有一脚翘起的宫殿若隐若现,正中的那间庭轩构造古朴,形容疏朗,四面挂帘,只正中的一面竹帘卷起,露出内在美色,台阶上落梅满地,残血微化,正中的踏上正斜卧着一位红衣女子。
“殿下在臣心中一直如此。”
原来着画像上的人还是十几岁的年轻模样。
千秋公主看着那画突然笑了起来,目光眷恋温柔:“可我毕竟长大了。”
“今日殿下说起陈年往事,臣也神思回转,只恨不得时间能在殿下身上多停留片刻,让殿下宛若儿时一般开心无忧,愿生老病死,怨憎爱求皆如烟散去。”
千秋公主手中眷恋地拂过画中人物的脸颊,许久之后才悠悠说道:“天下熙熙,皆有所求;天下攘攘,皆有不得,我注定要让姐姐失望了。”
容成嫣儿温柔注视着她的侧脸,只觉得面前的公主殿下似乎还是年轻时的模样,笑起来明媚灿烂,可怎么一眨眼,她自小捧在手心的玫瑰就这样孤傲冷艳,不容亲近了。
“我让厨房做了姐姐爱吃的菜,阿娘今日放你一天的休息,就要敞开了玩。”许久沉默后,千秋公主反手握住容成嫣儿的手腕,笑说道,“你当值时都吃不得冰,我让厨房做酥山,对雪吃冰,岂不刺激。”
容成嫣儿任由被她拉着,朝着内室走去。
“殿下,北阙司长沐钰儿求见。”两人吃酒间,侍女悄然走来,低声说道。
千秋公主举着举杯,喝得脸颊微醺,闻言,流转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不远处的梅林尽头,指尖转了转酒盏,片刻之后才轻声说道;“不见。”
侍女领命退下。
“殿下。”容成嫣儿侧首,看着她悠然自得的模样,轻轻叹了一口气。
—— ——
“不见我。”沐钰儿站在大门口,喃喃重复了一句。
“是。”侍女恭敬说道,“司长请回。”
沐钰儿站在曲园大门前,一眼就看到正中的那面石壁,石壁上的花纹被还未化去的大雪映衬下越发深刻。
殿下若是见她,倒也称得上坦坦荡荡,可现在不见,却是直接把此事戳破。
流言之事,和她有关。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沐钰儿转身,走向唐不言的马上,上车的第一句便是如此。
只这一句话不知是问公主殿下为何要散播这样的流言,还是殿下为何如此直接告诉她真相。
“要去东宫吗?”唐不言把手中的热茶递了过去,平静问道。
沐钰儿抬眸看他:“我本不该去,可我太想知道张叔到底如何了。”
“我刚在站在那门口,盯着那影壁上的月宫桂树,昆仑群山,看着那句‘折桂一枝先许我,,穿杨三叶尽惊人’的诗句,突然想明白了。”她捧着热茶,却又不喝,只是喃喃自语继续说道,“从不动声色到一惊天下,公主殿下、东宫,甚至是不动声色的相王,哪个不是如此。”
唐不言眸光依旧沉静,显然对她大逆不道的话并未有所惊吓,可见他心中早有些许想法。
“安乐郡主和我说过,公主殿下一出生就围绕着权力鲜血,她的阿耶,阿娘,四位哥哥都是圣人,她浸染其中怎么会没有野心。”沐钰儿垂眸,看着茶盏内的水波,“可这句话为何不是在说东宫。”
“殿下也曾是意气风发的英王,可等到他的却是二十年的威吓,他的儿子当真是因为议论两个宠臣而死吗?那个武夷人通过铜瓮递上来的请封太子的折子想来才是导火索,这么多年来,东宫,当真不恨吗?”
唐不言伸手握着她的手腕。
“我想着去东宫也不过是一场闭门羹。”沐钰儿抬眸,低声说道,“可我还是想试一下。”
“那就去吧。”唐不言低声说道,“权力旋涡,无人能免,我们只需把张叔救出来便是万幸。”
“对!”沐钰儿眼睛一亮,就像抓着最后一根稻草,“我只要张叔,那些权力争斗和我没有关系,我没见过,明仁太子,不知道房太子妃……我只要张叔。”
只是今日东宫的大门,相王的府邸注定不会为他们打开。
“太子妃不见。”
“殿下染病不见客。”
“司长请回吧。”侍卫的声音干净利索,不带一丝犹豫。
沐钰儿嗯了一声,只是再一次上了马车。
这一次她坐上马车,安静地不说话,只马车走到天街时才紧紧捏着手指,冷不丁开口:“这次我让陛下彻底看清楚所谓的天家之情,让她知道我是有用的,我可以跟我的师傅一样,她完全可以利用我,只要她能放过张叔?”
“尽人事听天命。”唐不言伸手把人抱在怀中,低声说道,“但是不要低头。”
沐钰儿缓缓伸手,回抱着他。
不要低头,不要去做丘神勣这类的佞臣。
—— ——
半月时间,沐钰儿肉眼可见地瘦了下来,这几日,她办案子格外勤勉,就差吃住在北阙了,连着京兆府府尹望春芝都忍不住让秦知宴上门让她高抬贵手,给京兆府留几个案子冲冲年底业绩。
“哦吼,三郎虐待你了,你怎么瘦了这么多。”秦知宴见了人一脸惊讶,“小猫儿都瘦了,可怜兮兮的,跟个流浪猫一样。”
沐钰儿翻看案子,头也不抬说道:“你来做什么?”
“来给我们京兆府找一条底裤穿穿的。”秦知宴委婉说道。
“出门右转有绸缎店。”沐钰儿冷冰冰说道,
秦知宴被小猫爪无情地抓了一下,立马委屈大喊:“三郎,三郎,你管不管啊,你家小猫挠人了。”
话还未说话,唐不言就踩着正午的日光走了进来、
“还没进门就听到你的嚷嚷声。”他揉了揉额头,无奈说道,“你是来求人的,好歹态度端正点。”
“大家都是同僚,我是不是太低声下气了点。”秦知宴叉腰,理直气壮说道,“你快让北阙分我点案子,我好回去交差。”
唐不言睨了他一眼。
秦知宴立马对着他挤眉弄眼。
“我没办法。”唐不言走到沐钰儿身边坐下,施施然说道。
秦知宴倒吸一口气:“你这人以后惧内啊……啊,怎么还打我。”
“鲁寂案中的不是查到那些鲛人都是从曲江内游过去的嘛?最后可有排查过曲江。”沐钰儿把任纸团的手收了回来,镇定问道。
秦知宴愤愤坐了下来:“查了啊,府尹怕又有歹人如此入洛阳,把前后的洞都堵住了,保证一个坏人都进不来。”
沐钰儿拎着曲江闹鬼的案卷,拧了拧眉。
“怎么了?”唐不言侧首问道。
“也有可能是因为北风的问题。”秦知宴显然知道一些,解释道,“曲江水流湍急,下层水格外急,加上江面上到处都是有人乱扔的东西,每年都在闹鬼,不碍事的,而且最近新欢的金吾卫很是勤奋,一天要转十二遍洛阳,真遇到鬼,也要被他们踩尾巴抓起来了。”
沐钰儿把案卷合上,随口问道:“金吾卫怎么换人了?”
“不知道啊,就前几天全换了,原先我们和之前的朗将关系打得还不错,现在都要重新开心了。”秦知宴叹气,“现在的朗将好是严肃,请他下值后喝杯酒都义正言辞拒绝我,活像我是恶霸一样。”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听说原先的朗将犯了事。”唐不言低声说道,“已经被就地正法。”
沐钰儿一惊。
“什么!死了!”秦知宴吃惊喊道。
“你若是喊得再大声一些。也许就能让新来的朗将跟你说说原因了。”唐不言握拳轻咳一声,阴阳怪气说道。
秦知宴立刻伸手捂住嘴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
“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看我也没有用。”唐不言赶在他们开口前说道,“该吃饭了,去吃饭吧,今日我让瑾微从富贵楼定的饭菜。”
沐钰儿哦了一声,兴致缺缺站了起来。
“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秦知宴跟在她身后慢慢吞吞说道。
沐钰儿立马不甘示弱反讽道:“猪都是这么想的。”
秦知宴立马眉头高扬:“说谁呢。”
“少卿,谁在哼哼。”沐钰儿追问着唐不言。
唐不言笑着摇了摇头,拉着沐钰儿走到一侧:“吃饭吧,肚子饿的人会喊的大声一点。”
秦知宴走了几步,突然气得握紧拳头:“唐、不、言!”
只是几人刚坐下,就听到门口有马车停下来的动静。
任叔开了半边门,随后惊讶喊道:“容成女官。”
沐钰儿下意识抬眸看过去。
作者有话说:
最近疫情反复很厉害,你们要注意安全啊,带好口罩!
昨天才立下flag,结果这几天都要在卡口值班QAQ,这是什么魔咒。感谢在2022-11-14 00:23:06~2022-11-16 00:17: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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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 ? 玫瑰求 ◇
◎曲园◎
“陛下让我担任曲园的郎将?”沐钰儿惊讶说道, “可我不是千牛卫的人。”
容成嫣儿点头:“事出从急,千牛卫眼下同时接管金吾卫,人手不足, 司长这些日子的辛苦陛下都看在眼里,很是欣慰,想来也能不负众望,肩负一二职责。”
沐钰儿心思微动, 一句话生生品出七.八个意思来, 可片刻之后还是点头接下这个活。
“等会会有人给司长做千牛卫的衣服,还请司长等候片刻。”容成嫣儿脸上笑意加深,温和说道。
沐钰儿不解说道:“我有官服了。”
容成嫣儿眸光微动, 眉宇间好似笼着淡淡的水雾:“是蜀州来的绸缎,陛下体谅司长辛苦, 赏给司长的,大红色的绸缎, 正是合衬千牛卫的衣服。”
沐钰儿大眼睛扑闪了一下,直勾勾地看了一眼容成嫣儿, 却在她完美无瑕的笑容中迅速移开, 只能嘴里嗯了一声。
“如此就不耽误司长吃饭了。”容成嫣儿的目光在身后的唐不言和秦知宴上轻轻扫过,颔首微笑。
秦知宴立马挺直腰杆, 握紧手中的大白馒头。
唐不言倒是镇定, 同样颔首示意, 却也不说话。
沐钰儿面不改色送人离开,最后站在门口不动,神色沉思。
“你这是升官了吗?”秦知宴捏着馒头走了过来, 不解问道。
沐钰儿被他惊醒, 目光回神, 蓦地落在他身上,
“看我做什么?”秦知宴被她看得汗毛直立,警惕问道。
沐钰儿背着手下了台阶:“担心你啊。”
“担心我?担心我什么?”秦知宴不解问道。
沐钰儿溜溜达达走到他身边,一脸和气说道:“怕你年底吏部考核得了一个中下。”
秦知宴大惊,随后立马愤怒说道:“呸呸呸,快给我呸掉,你这个乌鸦嘴。”
“所以,那个桌子上的工作你都带走吧。”沐钰儿手指一生,指了指书房的屋子。
秦知宴嘴巴比脑袋快地拒绝了:“不行,太多了。”
沐钰儿小手一缩,立马龇牙威胁道:“你没的选择。”
“嗐,你这个小猫儿还挺霸道,我只需要几件就可以了,这些案子做不完拖到明年,还是要被吏部扣分的。”秦知宴愤愤说道。
“不行。”沐钰儿威胁道,“你不都拿走,你今天就别出门了。”
秦知宴倒吸一口冷气,立马扭头去找帮手:“三郎,你不管管嘛。”
唐不言放下茶汤,顺手拿了一个包子递给眼巴巴看着的小昭,摇了摇头:“是陛下的意思,你不给,明日望府尹也会叫你重新来一趟,何必多跑一趟。”
秦知宴眉头高高扬起:“陛下的意思,真的假的,你们可别合伙来骗我。”
“爱信不信。”沐钰儿溜达回桌子边坐下,“反正我下午要去曲园看看了,案子是不管了。”
“曲园最近好热闹。”一侧的陈安生说。
“热闹,都是人。”小昭捧着包子,也跟着说道,“我还看到大和尚了。”
“和尚?哪来和尚?”陈安生反问了一句,随后暴怒,“你是不是又从那个角落里爬进去了。”
小昭被吓了一跳了,大眼睛扑闪了几下,小心翼翼贴近唐不言,小声又理直气壮辩解着:“门开着,进去的,不是爬的。”
“嗐,你还有理了。”陈安生气笑了,“不是跟你说不要一个跑到不认识的地方吗,丢了怎么办?”
小昭嘴里嘟囔着,理亏地不吭声。
“你们去曲园。”沐钰儿阴森森说道,“不是早跟你们说过不要去河边吗?”
曲园就在曲江边。
陈安生一听,眼疾手快就要跑。
沐钰儿用更快速度地一把薅住陈安生的后脖颈:“找打是不是。”
“不打。”小昭这会儿从唐不言身后冒出脑袋来,“不是去玩的。”
“那是去做什么?”沐钰儿反问,“你们最好现在想出一个能让我消气的理由来。”
陈安生这会倒成了一个锯嘴葫芦,一声不吭,格外有骨气。
“是安生姐姐听说之前有个和尚说你,想要给他们颜色看看的。”小昭着急说道,“我们就是先过去看看那个和尚身边人多不多的,什么时候合适打他一顿。”
沐钰儿瞳仁微睁。
“你们小孩还喜欢敲黑棍啊,还挺黑啊,不亏是你们北阙的小孩。”秦知宴摸了摸后脑勺,惊叹道。
唐不言也侧首看着小昭气鼓鼓的小脸,无奈说道:“就你们两个人也敢去打听消息。”
小昭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嘴巴鼓鼓说道:“安生姐姐跑得快。”
“那你呢?”秦知宴逗她。
小昭一本正经说道:“安生姐姐背着我跑。”
沐钰儿简直是又生气又好笑,忍不住去看陈安生:“小昭说得是真的?”
陈安生冷哼一声,强调道:“老大的颜面就是我们北阙的颜面,我是为了维护我们北阙的颜面。”
沐钰儿松手,把人按在椅子上:“那你查到什么了?”
陈安生立马泄了火气,沮丧说道:“没查到什么,他们整天就在外面走,我最后一天跟着他们的时候,他们买了很多磷粉,呛死我了。”
“他们就是殿下和姜家打对台的那群日本来的和尚?”秦知宴立马凑上来问道。
沐钰儿点头。
“做幻术,买磷粉也是正常。”秦知宴为人解释着,“那些腾云驾雾的样子都是磷弄的,不然干巴巴的,谁看啊。”
陈安生丧气说道:“应该就是打算给陛下幻术表演,他们之前还买了油脂和松香,也买了不少,反正他们做什么都在一起,除了那几日买东西就没出过门,我也进不去曲园,更别说逮到他们落单的时候了。”
“我进去过,我进去过。”小昭连忙举起手来说道。
唐不言看着那油乎乎的手在自己眼前晃着,眼皮子一跳,掏出帕子给人擦手。
“你竟然背着我溜进去,我看你胆子真的肥了。”陈安生愤愤说道。
小昭大声辩解着:“是你正在和其他人说话,那个院子里好像着火了,守门的人不在,我就想进去看看。”
“着火了,你还敢进去?”唐不言听得眼皮子一跳。
小昭一点也没察觉哪里不对,认认真真点头:“对啊,着火了当然要进去看看嘛。”
唐不言叹气,抬首对着沐钰儿说道:“早跟你说应该送去读书的,不能靠水,不能进火,这些道理都不懂。”
沐钰儿听得脸都黑了。
——她可是都说过的,这些人都把她的话当成耳边风了。
陈安生见大人脸色不对,立马咳嗽一声,呵斥住小昭的童言,严肃说道:“那你说说都见到什么了,扯什么有的没的。”
小昭慢慢吞吞哦了一声,仰着头仔细想着:“是西面的后院着火了,很多人提着水走来走去,但是也有很多人都不动的,我就爬到石头上了。”
——滚滚的黑烟自西面冒了出来,到处都是走动的人,偏也有些人巍然不动,看得人头皮莫名发麻。
“没了?”陈安生听得咋舌,“没头没尾的。”
小昭捏着手指,委屈说道:“院子里好多人,我还是趴在假山上才看到的呢。”
“秋冬干燥,着火也挺正常的。”秦知宴估摸说道,“这几日工期也紧,许是出了差错。”
陈安生急于带过两人私自跑去河边的事情,拽着小昭的小手,用力按了按,挤眉弄眼说道:“没有其他事情了吗?你仔细想想,我们老大要去哪里干活了呢,可不能被欺负了。”
小昭立马严肃地皱起脸来,小眉头紧紧皱着,只是好一会儿才为难说道:“真的看不到了,还挺远的。”
陈安生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那,那就,老大要是被欺负就躲在那个假山里,那个假山很长很深,而且很多人走来走去的,就是味道不好闻,臭臭的。”小昭病急乱投医地说道。
“老大怎么会被欺负。”陈安生已经一只手抓着小昭的胳膊,打算准备跑路了。
沐钰儿也不理会两个小孩的小动作,任由他们猴窜一样离开了。
“那条甬道我走过,确实很深,但是很少有人走动。”沐钰儿拿起包子后,冷不丁说道,“因为很容易迷路。”
“那能说明什么?”秦知宴不解说道,“说不好是殿下打算清理隧道呢,小昭不是说里面很臭吗?”
沐钰儿咬了一口包子,没说话。
大门再一次被打开,任叔高声说道:“司长,宫内的人来了。”
沐钰儿把包子塞进嘴里,含含糊糊说道:“少卿等我一会儿。”
这话是对着唐不言说的。
“你把案卷都搬走。”
这话是对着秦知宴说的。
“啧啧,你这个小猫儿真的是霸道啊。”秦知宴见她笑脸盈盈地走向那些宫娥,嘲笑道,“也太会变脸了。”
“不过你说陛下要她负责曲园安全做什么?”他话锋一转,低声问道。
唐不言看着沐钰儿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收回视线,眉心微微皱起:“不知。”
“曲园不是金凤大统领负责的嘛?”秦知宴一顿,不解问道。
—— ——
“所以大统领是重新回宫是吗?”沐钰儿歪着头,不解问道。
金凤点头。
几月不见,她整个人越发干练,显出惊人的气势来。
“哦。”沐钰儿想起临走前唐不言交代的第一句话,就只是干巴巴应了一声。
——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金凤也不是爱说话的性子,只是继续说道:“我带司长走一圈。”
沐钰儿扯了扯新衣服,连忙跟上:“好好。”
“陛下千秋在十二月二十,还剩下十五天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也不短,想来司长能完全掌握全部情况,到时候整个曲园都要迎接圣驾,所以司长要负责的是全部。”
沐钰儿到嘴边的轱辘话忍了很久还是咽了下来。
——少说几句。
唐不言的耳提命面还在耳边回响。
——可是好多话想说啊。
沐钰儿心里百爪挠心,脸上镇定自若地跟在她身后。
“开宴的地方是玫瑰园,在最北面,也就是公主殿下亲自督建的院子,如今还差一点才能收工。”金凤直接带着她朝着北面走去,“这里面公主并未对我们开放。”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还是忍不住发问:“所以我们不能进去?”
“嗯。”金凤点头。
“这里的迎春花怎么都枯了,不拔下来吗?”沐钰儿走到一半,指着路边的假山走廊,随口问道。
“这里是幻术大师那日要表演的地方,我们也不准随意进去、”金凤淡淡说道。
沐钰儿皱了皱眉:“这个甬道贯穿整个曲园,可以到达任何地方,且不说里面四通八达极容易迷路,里面也藏着很多危险,陛下来之前不彻底查一遍,也太过危险了,再者他一个表演幻术的,要占用全部吗?”
“这是公主殿下允许的。”金凤淡淡说道。
沐钰儿立马闭嘴。
“这是你这几天一起共事的同僚。”金凤把人带到三人面前,“陈策你想来也是认识的,这位是周兴,这位是叶华。”
陈策一见沐钰儿就裂开嘴笑。
高个子的周兴看上去有些凶,面容黝黑,只是叉手行礼:“沐司长。”
中等身材的叶华倒是好说话,见人三分笑:“久闻沐司长大名,今日一见,幸会幸会。”
沐钰儿一一回礼。
“陈策负责东面,周兴负责西面,叶华负者南面。”金凤解释道。
沐钰儿点头:“那我负者北面?”
金凤一顿。
陈策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你负责他们。”金凤硬邦邦说道,随后又忍不住说道,“北面是玫瑰园,无需负责。”
沐钰儿闹了一个大笑话,摸了摸鼻子,笑着不说话。
——那些朗将各有各的脾气,静观其变。
唐不言在马车上的话不经意响起。
——你不过是做十五天的大统领,不必和他们闹得太僵。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后面的事情要司长自己摸索了,申时前我需回宫报道,便不能久留了。”
原本相互打量的四人立马收回视线,恭恭敬敬把金凤送走。
“我们之前都是做什么的?”等人走后,沐钰儿随口问道。
“士兵们三班倒,保证自己负责的地方不会出错就好。”陈策说道,“曲园现在都是千牛卫,事情倒也简单,只是有些墙角漏洞要补一下,防止有人爬进来,之前好像就有小孩进来的,不过应该是误入的。”
“是从那边进来的,谁负责的?”沐钰儿下意识追问道。
“是卑职。”周兴硬邦邦说道。
沐钰儿打量着周兴。
她能从周兴身上明显察觉到不服,只是那点不服到底没有被他宣之于口。
“为什么可以溜进来?”沐钰儿完全不心虚,反而镇定反问道。
“东面起火了,卑职以为是玫瑰园的事情,就打算带人去救火,一时不慎出了岔子。”他倒也直接,“这事大统领已经罚过卑职了。”
“着火了?”沐钰儿扭头去看陈策,“怎么会着火呢?”
陈岑顿时露出为难之色。
“那些幻术师在我负责区域内联系,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就着火了,我也吓了一跳。”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说起来,我还没拜访过公主殿下呢。”
“殿下如今就住在北面。”陈策领先一步,为她带路,“玫瑰园马上就完工,殿下索性就住在那里,日夜督促,免得有人偷懒,赶不上进度。”
沐钰儿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转头看着另外两人:“两位朗将就不必陪了,陛下千秋盛典在即,事务繁多,不敢耽误两位时间。”
叶华笑说道:“卑职今日还未给殿下请安,不如一起。”
周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沐钰儿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也跟着笑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吧。”
“司长先请。”叶华说道,“听说您和陈朗将之前打过交道。”
“在案子上见过面。”沐钰儿背着手和气说道。
“是啊,司长的武功很是厉害。”陈策声音忍不住微微提高。
周兴扫了一眼沐钰儿。
叶华立马夸道:“早就听闻张司长武功高强,您是他的徒弟,想来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不知是否有幸可以赐教一二。”
“自然可以。”沐钰儿笑说道。
“卑职也想赐教赐教。”周兴硬邦邦说道。
——这届手下不好带啊。
沐钰儿一边点头,一边心中慢慢悠悠想着。
——可不巧,我最喜欢啃骨头了。
她背着手,笑眯眯想着。
—— ——
“殿下召沐司长入内。”侍女恭敬说道。
沐钰儿瞳仁微微睁大。
竟然只见她一人。
其他三人也识趣,各自叉手离去。
沐钰儿随着侍女踏上台阶,宽大厚重的宫门在眼前被缓缓推开,露出富丽堂皇的帘布。
“司长这边请。”内殿的侍女脚步轻盈而来,和气地伸手迎人入内。
沐钰儿理了理衣服,把腰间的长刀交了出去,这才低眉顺眼走了进来。
帷幔被层层挽起,偌大的木质镂空屏风输在内外殿的交界处,只隐约从雕刻的缝隙中看到里面正斜卧着一个红衣女郎。
“卑职参见公主。”沐钰儿行礼。
“起来吧。”红色的衣裙微微晃动,“入内吧。”
沐钰儿犹豫一会儿,还是绕了过去。
千秋公主正揉着额头斜靠在巨大的隐囊上,见了人,眼皮子也不抬一下。
“何时来的?”
“半个时辰前,金凤大统领带我先认识了其他三位朗将。”沐钰儿老实说道。
千秋公主嗯了一声,半晌没说话。
沐钰儿便也安静坐着。
“你知道你为何会来这里吗?”好一会儿,千秋公主冷不丁开口问道。
作者有话说:
本来可以把这个情节写完的,结果临时有工作,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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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 ? 玫瑰求 ◇
◎朗将◎
“陛下下旨。”沐钰儿镇定开口。
千秋公主注视着面前的沐钰儿, 眸光在她身上新作的衣服上一扫而过,冷不丁开口说道:“这缎子不错。”
沐钰儿眸光微动,盯着千秋公主蓦然灼热的视线, 犹豫片刻后还是轻声说道:“这是陛下赏赐的。”
千秋公主一怔,艳丽的丹寇微微一动,在深褐色的靠几上发出细微的刺耳声音,但那声音点到为止, 所有情绪都被她收了回去。
许久之后, 她轻笑一声,淡淡说道:“罢了,你出去吧。”
沐钰儿被公主殿下反复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 还未相处个所以然来,就直接被公主身边的侍女强硬请了出去。
她背着手走了几步, 突然又停了下来,扯了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件衣服其实早就做好了, 陛下不过是让那几个宫娥稍微修改一些尺寸而已,基本上一个时辰就能得了一件新衣服。
——殿下是看到这件衣服不高兴了。
——一件衣服为什么不高兴?
沐钰儿摸着绸缎细密的针脚, 光滑的面料, 忍不住扭头去看背后巍峨森严的宫殿。
华丽宽大的宫殿是肉眼可见的繁华,屋檐飞翘, 瓦片严密, 墙面刷的是掺着米汤的浆, 红色的柱子笔直耸立,窗格,门纹一条条一杠杠, 森严整齐, 墙壁上金箔勾勒的花纹围绕着整个大殿蔓延而来, 在日光下暗光流动。
她盯着看了许久,莫得生出一丝寒气,最后慢慢吞吞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得走着。
“殿下,沐司长走了。”许久之后,宫娥的声音自帷幕后传来,轻飘而淡然,好似空气中一缕抓不到的游魂。
千秋公主半靠着,眉心的红色落梅正中贴着的半粒珍珠落了光,便又格外的光泽,殿下的娇媚的面容也显出几分朦胧的冷感。
“把柜子里的蜀锦……”许久之后,殿下轻声说道,“都烧了。”
宫娥的身影晃动,发出细微的动静,角落里沾满了侍女,可偌大的宫殿内却在一瞬间好似空无一人,只剩下塌上那件华丽的红色衣裙。
——她走到这一步,便回不了头了。
—— ——
集仙殿内,随着容成嫣儿读完最后一本奏折,殿内很快就陷入安静之中。容成嫣儿跪坐在一侧,眉眼低垂,安静地宛若精致的木偶。
“你是何时来到我身边的?”许久之后,陛下轻声问道。
“仪凤二年。”容成嫣儿垂首,低声说道。
“原来这么久了。”陛下身形未动,深紫色的袍子自腰间垂落下来,娜声音便混着淡淡的沧桑,“那个时候太子也二十二了吧。”
容成嫣儿眉心微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陛下说的是哪位太子。
——明仁太子。
那一年,陛下和太子的关系已然紧张,高.宗病弱,皇后权重,皇子长大,整个皇宫早已不复之前的和平。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的骤然压低,眉眼露出难得的几分惆怅,片刻之后才喃喃说道,“倒也可惜了。”
容成嫣儿在陛下身边侍奉多年,从不曾见陛下露出如此疲态,从后宫到前朝,从才人到皇帝,这位带着她一起走上白玉长阶的女人从未露出一丝软弱,好似南薰殿中那些高高悬挂的帝王画像,威严沉默,不苟言笑。
思及此,她低着头,沉默地隐藏在阴影中。
只是陛下突然开了这个追忆的口,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冬日和煦的日光落在殿内的万兽熏炉上,嶙峋尖锐的爪子攀附在铜山上,狰狞向上,栩栩如生。
“扬州的事,你看着办吧。”陛下终于开口说道,“扬州自来就是九州之一之地,重中之重,藩镇横行,这些年被他们搅得细碎,弄得民不聊生,完全没有丝毫仁心。”
“若是能斗出个一二倒也能算得上能耐。”陛下淡淡地呲笑一声,显出几分讥讽。
容成嫣儿的目光落在右边那一叠折子上。
“你挑选几个人去东宫,盯着太子,切莫再被妇人迷了眼。”
容成嫣儿点头应下。
“至于相王……”陛下沉默片刻,“那个武夷人的事情就交给他办吧。”
容成嫣儿眸光微动,片刻之后才低声应下。
她等了许久,也不见陛下继续说下去,不由悄悄抬眸去看,却不料和陛下的视线直直撞在一起,立马跪伏在地上。
“我记得千秋第一次见你时才十岁。”殿下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女官,平静问道。
容成嫣儿心思回转,可落在嘴里还是轻声应了一声。
“说起来你们也相伴了八年。”陛下身形微动,紫色绣袍上的水波纹好似翻动一般,安静沉默却又气势汹汹。
“是。”容成嫣儿身形伏得更低了。
陛下打量着面前之人,不由喟叹一声:“那你跟了我多久。”
“过了上个月初八,已整整二十五年了。”容成嫣儿低声说道。
“二十五年了。”陛下轻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正当年轻的时候,有无限的野心是好事。”
容成嫣儿大惊:“奴婢不敢。”
“为何不敢。”陛下眉心一动,眸光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那一年,她才十三岁,长得格外瘦弱却也惊人的美貌,不经意地闯入她赏花的院子里,那一刻,两人四目相对,各自看到了彼此的未来,那日起就免去其奴婢身份,让其掌管宫中诏命,与其共赴险境。
一转眼,那个出口成章的女郎也如此年纪了,也有了各自的心思。
“有野心是好事,人若没有野心便会成为花瓶里的花,只等着枯萎。”陛下终于移开视线,淡淡说道,“只我们除却野心还需片刻仁慈,因一己私欲弄得百姓卖儿鬻女,那便不是野心。”
容成嫣儿身形僵硬。
“是欲叡难填的妄想。”陛下的声音微微加重。
容成嫣儿背后惊出一声冷汗,沙哑说道:“奴婢谨听陛下教诲。”
“起来吧,”陛下淡淡说道,“你且须记得,你们的一切都是朕给的。”
“是,奴婢谨记。”容成嫣儿恭敬说道。
—— ——
沐钰儿花了一下午的时候,把整个曲园走了一遍,四两拔千斤地说了一车轱辘的嘴皮子话,到最后说的口干舌燥,不得不回屋子喝杯茶,解解渴。
“司长有空?”陈策的声音传了过来。
沐钰儿忙不迭放下茶盏,站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之前被那些大师炸坏的地方修好了,司长要去看看嘛?”陈策笑说道。
沐钰儿嗯了一声,随后问道:“这些大师要表演什么幻术?”
“好像要腾云驾雾什么的。”陈策也跟着嘟囔着,“我也不清楚。”
沐钰儿走了几步,冷不丁说道:“说起来,我还没见过那群和尚呢,不如借这个机会,现在去看看。”
陈策嗯了一声,随口说道:“之前在街上不是碰到了吗?”
沐钰儿脚步一顿。
“啊,是,我之前是金吾卫出来的,所以有几个朋友,之前喝酒听到的,司长别介意啊,那群日本人一直神神叨叨的,许是又犯神经了。”陈策呐呐解释着。
沐钰儿扭头,打量了陈策一眼,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一个问题:“你在金吾卫呆了多久?”
“一年有余。”陈策说,“怎么了?”
沐钰儿笑了笑,收回视线:“没什么,只是最近金吾卫换人了,想和他们打个交代,想问你新来的你认不认识,能不能引见一下。”
陈策叹气说道:“原先那个倒是认识,只是被调走了,我也不知道现在去哪里高就了,新来的是千牛卫调进去的,最近洛阳事情太多,陛下觉得金吾卫散漫,就换了一拨人。”
沐钰儿嗯了一声:“所以你现在和金吾卫里面的人都不认识了?”
陈策无奈点头:“司长想要的事情,能在现在金吾卫朗将中说得上话的,都被调走了。”
“真是可惜了。”沐钰儿嗯了一声:“说起来,你家的玫瑰花开了吗?”
“刚种下的,哪里这么快。”陈策笑说道,“下次开花了请司长过去赏花饮酒。”
“原来你喜欢玫瑰。”沐钰儿笑说道,“如今洛阳大都流行牡丹,每年的牡丹花评比一个赛一个隆重,你倒是另辟蹊径,怪不得公主殿下对你另眼相待。”
陈策眸光微动,下意识追问道:“公主殿下刚才提起我了?”
沐钰儿按刀的手一紧,眼睛微眯,片刻后含糊说道:“不过是随意聊了几句,大家都提了一遍。”
“原来如此。”陈岑盯着沐钰儿看了一眼,垂眸说道,“还以为是之前起火的事情,让殿下对我有了意见。”
“怎么会呢,那也是那些大和尚们的不对。”沐钰儿安抚着。
两人很快就来到那群和尚休息的地方,还没见面就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沐钰儿立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来。
那个小和尚立马转身回了院子。
“哎,怎么这么没礼貌啊。”陈策不悦说道。
沐钰儿慢慢悠悠说道:“算礼貌的了。”
很快陈策就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司长人缘还挺,有个性的。”陈策看着面前虎视眈眈的一群大小和尚,摸了摸鼻子,无奈说道。
沐钰儿点头:“好说好说。”
“大师好久不见啊。”她笑脸盈盈看着那个大和尚,显出几分难得的和气来,“曲园的安全现在由我负责了,现在来询问一下你们准备在陛下的千秋大典上做什么?”
“这……”那和尚为难说道,“公主殿下说要保密。”
沐钰儿皮笑肉不笑:“我又不是外人,你不跟我仔细说清晰,我怎么包围陛下安全,是你的节目重要,还是陛下的安危重要。”
一番话一反之前的温吞,露出众人熟悉的咄咄逼人。
和尚下意识看向陈策。
沐钰儿冷哼一声:“找谁都没用,不要耽误我们千牛卫办事。”
“不过是寻常的仙鹤腾云献丹之事。”那和尚闻言,只好老实代着。
沐钰儿打量着面前一群人:“献丹药要这么多人。”
“这些人都是为了帮助贫僧营造烟雾之势。”和尚低声说道。
沐钰儿摸着下巴打量面前一群和尚:“放个烟雾弹还要这么多人?你们这次幻术的路径是从哪里到哪里。”
和尚脸上露出挣扎犹豫之色,好一会儿才合掌低声说道:“阿弥陀佛。”
陈策欲言又止,正打算劝人,却听到沐钰儿果断说道:“行吧,不为难你了,你们好生为陛下千秋做准备,就不打扰你们了。”
沐钰儿来得快,走得也快,很快就甩下一群人出了院子。
陈策和那和尚对视一眼,便也紧跟着离开了。
两人很快就在东面走了一圈,沐钰儿笑说道:“守卫很是严密,这些人看上去也很精神。”
“之前金吾卫的事情给了千牛卫很大的惊醒,这半月我们操练地很是勤快。”
沐钰儿点头,话锋一转:“既然看了你这边,也不好厚此薄彼,我去另外两个朗将的地方看看。”
陈策目送她离开,好一会儿才说道:“事情说了吗?”
身侧的亲卫低声说道:“说了。”
“沐钰儿很聪明,不要在她面前耍小聪明,这些日子警醒一些。”陈策不笑时,眉眼低垂,便显出几分阴鸷来。
—— ——
“你不怎么见那群和尚?”沐钰儿惊讶地问着叶华。
叶华点头:“那群和尚就在东西面表演,北面的玫瑰园前打了一个台子,估计是打算在天上飘一阵,然后在台子上献艺。”
沐钰儿眉心微皱:“飘一阵?如何飘?为何飘?”
叶华四两拨千斤地说道:“这就不知道了,司长不如去问那些和尚。”
沐钰儿扫了他一眼,只这一眼,他便瞬间警觉起来:“司长可有其他话要问。”
沐钰儿咧嘴一笑:“没有,就是好奇叶朗将是一直在千牛卫高就吗?”
“是。”叶华颔首,“卑职十三入千牛卫,之前一直在北营活动,今年才被提拔到南营。”
北营是寻常千牛卫侍卫的地方,只有被提拔南营的人才会得到重用。
“哦,怎么提拔的?”沐钰儿有些冒昧问道。
叶华许是没见过说话这么直接的人,也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委婉问道:“什么意思啊?”
沐钰儿一点也没有借杆子往下爬的自知之明,反而继续理直气壮问道:“我的意思时,听说去南营要两位朗将担保,是谁给叶朗将签的担保啊。”
叶华嘴角微微抿起,有些生气说道:“这事沐司长去问金凤大统领比较好。”
沐钰儿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了一眼,最后慢慢吞吞道歉道:“是我冒昧了。”
“卑职还要巡逻,就不打扰司长了。”叶华到底是撑得住面子的人,强软下口气,强硬送人。
沐钰儿哦了一声,转身离开时皱了皱鼻子。
——好狡猾的狐狸。
—— ——
“这事,您去问陈朗将比问卑职清楚。”
周兴不愧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一点余地也不给沐钰儿,硬邦邦说道。
“那群和尚的所有事情都是陈朗将在弄的,我们插手不了。”他继续说道。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挑拨离间道:“怎么会这样,刚才叶朗将不是也知道不少嘛。”
周兴脸色阴沉,只是不屑地冷哼一声。
“那和尚们经过你的地界吗?”沐钰儿给人滴了眼药,又坚持不懈问道。
周兴点头:“有的。”
“进过哪里?”沐钰儿又问。
“就假山隧道那边,好像要再上面行走,最后走到陛下面前。”他不耐说道,“具体如何卑职也不知道,每次陈朗将都维护得厉害,我们不能轻易看。”
沐钰儿哦了一声,眼巴巴地看着周兴。
周兴不耐皱眉:“看我做什么?”
“你是千牛卫的人吗?”沐钰儿问道,随后强调道,“一直都是千牛卫的人吗?”
周兴强忍着愤怒点头:“自然是。”
“一开始在南营还是北营啊?”沐钰儿好似一点也感受不到他的不耐烦,继续问道。
“南营。”周兴僵硬说道。
沐钰儿立马大声鼓掌,用力夸道:“周朗将真是厉害。”
周兴被那真情实感的敬佩弄得一愣,脸上的怒气也紧跟着消失一二,大概是有些不好搞意思。
——笨重的狗熊。
沐钰儿慢慢悠悠走了出来,最后站在北面被围起来的栏杆面前。
冬日种玫瑰本就是违背天时的事情,也不知道公主是如何做到的,不远处铺满了保温的棉布,只那些假山松柏如今俏生生地屹立在院中,显出郁郁葱葱之色。
沐钰儿看了一眼,最后在侍卫马上就要走过来的视线中慢吞吞走了。
她走到一个角落里,这里正是东北面的一个交界处,一行千牛卫刚刚离开,沐钰儿眼疾手快爬上墙头,半个身子倒挂下来,对着不远处的乌篷船,发出几声喵叫。
“喵喵,少卿。”
一直安静的乌篷船内,帘子微动。
穿着杏色的圆领袍的唐不言走了出来。
“啊,少卿穿这个也好好看。”沐钰儿眼睛一亮,小声夸道。
唐不言寻常总是大袖长衣,讲的是风流华丽,还是第一次见他穿着何种简单明了的圆领袍,玉带系出精瘦的腰肢,越发显出几分干练。
“脸都红了。”唐不言心疼地捏了捏她因为倒挂而充血的脸,“情况如何?”
沐钰儿立马露出笑来:“还不错,我带你进来玩。”
唐不言瞳仁微睁:“进得去?”
沐钰儿反手勾着唐不言的腰,把人抱在怀里,笑说道:“小意思,皇宫我都带你进去走一遭。”
唐不言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得整个腾空而起,整个人在树荫假山上飞行,迎面而来的北风,吹的他衣袍哗啦啦作响,那根红色发带也不知不觉缠在他肩上。
沐钰儿身上淡淡的酒曲味越发浓烈的涌了进来。
唐不言缓缓伸手,拦着她的腰,把人抱紧。
似乎只是眨眼的功夫就在一处院子内落了下来。
沐钰儿下巴一抬,眼睛格外得意,故意问道:“如何?”
唐不言忍笑夸道:“真是厉害。”
沐钰儿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人入内:“走,带你看看我最近住的院子,就我一个人。”
“还是先说说你的事情。”唐不言连忙把人拉了回来,无奈说道,“可有需要我帮忙的。”
沐钰儿哦了一声,坐在石凳上,掏出笔纸在上面划拉了一下:“第一个事情,帮我查一下陈策、叶华和周兴在千牛卫的档案,这个你能查吗?”
“小意思,金凤大统领的档案都能帮你查出来。”唐不言故意说道。
沐钰儿抬眸,狠狠瞪了他一眼:“学我说话做什么!”
“那接下来呢?”唐不言转移话题问道。
沐钰儿捏着笔,好一会儿才说道:“晚上想去曲园的假山甬道走一遍,少卿去不去啊?”
唐不言皱眉:“听说这个甬道格外长,贯穿整个曲园,格外复杂,寻常人很难走进走出,可能要需要地图。”
沐钰儿眨了眨眼:“我有地图。”
唐不言一惊:“哪来的地图?”
“之前梁坚案讨要的,后来让张一画了一张。”沐钰儿含糊说道,“你可不要出卖我了。”
“你倒是好大的胆子。”唐不言失笑。
沐钰儿抠了抠下巴,辩解道:“记性好,也不是张一的错,你就说晚上去不去。”
唐不言点头:“自然要和你一起去。”
沐钰儿立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行,那我等会偷个晚膳来养你。”
唐不言抿唇笑,拿起她的笔记仔细看着小猫儿这一下午都去哪里踩点了。
—— ——
夜色黑沉,曲园内早早挂起灯笼,只是园中树木众多,一时间园中水波凌凌,树影重重,瞧着有些雅致的阴森。
沐钰儿接着夜色,带着唐不言直接选了个最近的甬道入口。
这个甬道入口并不高,唐不言微微低头才能安然走过,地面泥土湿软,踩上去有种说不出的难受,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难闻的味道。
“好臭啊。”刚走了几步,沐钰儿忍不住瓮声瓮气说道。
唐不言嗯了一声,紧跟着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这是不是就是磷粉烧过的味道。”
作者有话说:
南薰殿是明朝悬挂帝王画像的地方,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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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 ? 玫瑰求 ◇
◎大宴◎
“听说这群和尚之前在东面表演时走火了, 我这个院子是东北面,是不是味道传过来了。”沐钰儿站在漆黑的甬道谨慎说道。
头顶是密不透风的石头,两侧隐隐有风传来, 吹的人手指发凉,却不知是从那个缝隙中传了出来,入目可及的只剩下黑夜,沐钰儿毫不犹豫伸手把唐不言的手腕拽紧。
唐不言靠近她, 不解问道:“这个幻术铺设的范围这个大?”
沐钰儿单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听说从西面到东面, 然后再北面给陛下骑鹤献丹,排场很是大。”
“那你可有检查过到底如何实施幻术?”唐不言担忧问道。
在陛下面前献艺的大型幻术都需要千牛卫谨慎排查,轻者怕失误出错, 重者更是怕有不轨之心,且一旦出错便很难有翻身的机会。
沐钰儿慢慢吞吞拉着他往里面走去, 摇了摇头,有点气闷地说道:“殿下说要保密, 查不了。”
唐不言闻言,眉心微皱。
“没关系, 我自己偷摸查。”沐钰儿皱了皱鼻子, 一只手紧紧抓着唐不言的手腕,另外一只手摸了摸墙壁, 继续说道, “虽然我觉得那群和尚应该没胆子在宴会上刺杀陛下, 这样一来就成了众矢之的,之后他们神神秘秘,一看就是不安好心, 看我不把他们扒拉出来。”
唐不言失笑:“你白日里可有和他们打过交道。”
沐钰儿用力点头, 得意说道:“还吓唬了他们一下。”
两人很快就走到一个拐弯口, 沐钰儿脚步一顿,突然把唐不言推倒一个角落里,自己也跟着挤进去。
唐不言还未开口说话,便听到空气中隐隐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只是那声音有些奇怪,断句词调都明显不同大周人说话腔调。
沐钰儿听得仔细,隐约觉得有些耳熟。
奇怪的声音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而逐渐清晰起来,还未沐钰儿还未听明白到底再说什么,耳边突然传来滚烫的气音,淡淡的苦药味劈头盖脸传了过来。
“是日本人。”
沐钰儿耳朵一动,下意识偏了偏头。
“他们……”那声音不知其扰,就像羽毛一样轻抚过轮廓,毫无收敛的迹象,直接把沐钰儿的心思都搅的不得安生,索性直接用手堵住耳朵,嘴里不高兴地嘟嘟囔囔了一句话。
唐不言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迷茫片刻后轻笑一声。
沐钰儿这会儿倒是后脑勺都长了眼睛,直接用手肘捶了他一下。
随着那声音逐渐靠近,微亮的光晕自角落里缓缓移了过来,两道影子也逐渐冒头。那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沐钰儿眼珠子紧盯着那两道影子。
她对和语的认知还是之前跟着唐不言蒙学了几句日常用语,只能说能勉强听懂几个词句,但眼前这几个日本人说话却是一个字也没听明白。
——真的是日本人吗?
沐钰儿心里犯嘀咕。
两道影子终于露出面来,正是那群和尚里的两个人。
沐钰儿眉心一动。
“打晕他们。”唐不言的声音骤然响起。
两个日本人脚步一顿。
沐钰儿手比脑子快,直接一个箭步,在两人还未回声时一手一个,直接把人敲晕,甚至还顺手把火把捞了回来,免得落在落叶堆上烧起来。
直到两个人软绵绵躺下,摔出不小的动静,沐钰儿也紧跟着回神,扭头,不解问道:“这是要打一顿吗?”
唐不言慢条斯理自那个夹角的凹陷出走了出来,盯着面前两个和尚,随口问道:“你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沐钰儿摇头:“有点像和语,但仔细听好像说的也不是和语,除了几个语气词,一个也没听懂。”
唐不言捏着手指:“在日本,他们一直会借用汉字来书写表达,但语言却在很早之前就口口相传形成自己的方言,也就是我们熟知的和语,日本地势狭长,并没有太大的分割,语言便也逐渐单一,只有悬挂在外的北海道有阿伊努族人,五官深刻,肤色是偏黑,是北海道的原住民,所以他们有自己的语言,也就是阿伊努语,鼎盛期,他们共有十九种方言。”
唐不言被跳动烛火笼罩着面容微微凝重
沐钰儿哦了一声,目光在这群和尚脸上徘徊了片刻,忍不住说道:“但他们脸黄黄的。”
“常年吃素确实会让脸色发黄。”唐不言委婉说道。
沐钰儿继续看着唐不言,不解反问道:“为什么要打晕他们啊。”
—— ——
天色刚亮,冬日的薄雾还未完全散去,雾气中逐渐显出一队人影,脚步沉重,气势汹汹。
沐钰儿就被这样的一阵喧闹声惊醒。
“司长。”门上倒影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逆着光,被拉得极长,陈策的声音由此传来。
沐钰儿自打跌中睁开眼,盯着门上的那道影子,片刻之后这才问道:“怎么了?”
“海空大师那边丢了两个徒弟,不知司长可有见过。”陈策的声音隔着门窗清晰传来。
沐钰儿眸光微动,镇定开门:“什么时候丢的?”
大门咯吱一声打开,沐钰儿出现在门后,盯着面前森严的队伍,不解问道:“是在我附近丢的吗?”
她的态度太过镇定,眸光也格外清澈。
陈策打量着她,好一会儿才说道:“不知道在哪里丢的,只是说大晚上一起结伴起夜,之后就一直没回来,早上做早课的时候才发现人不见了,其他地方已经找过了。”
沐钰儿颔首,识趣说道:“就剩下我这里没查了是吗?”
陈策顿时露出不好意思之色:“得罪了,海空大师很是着急,甚至闹到殿下面前,今日是我巡逻,不得不查。”
沐钰儿和气让开一侧:“不碍事,毕竟是殿下打算献给陛下的人,着急也是应该的。”
陈策很快就带人入内。
沐钰儿站在门口,双手抱臂,看着千牛卫入内仔细查看着,神色镇定,眸光落在正中的陈策身上,故作不经意开口:“没想到海空大师还挺关心徒弟的。”
“这两人是负责控鹤的。”陈策解释道,“算是当日献技上很重要的人。”
“所以对当日的路线都很熟悉是吗?”沐钰儿随口问道。
陈策扭头去看她,眸光微动。
沐钰儿靠在门框上,笑眯眯说道:“我瞧着海空师傅身边的徒弟年纪都不打,许是这几日训练太辛苦了,偷溜出去玩了,若是实在重要,不如现在重新培养两个,不要耽误正事才是。”
陈策脸上也紧跟着露出笑来,无奈说道:“听说控鹤之术颇为复杂,现在培养怕是来不及了。”
沐钰儿眨了眨眼,叹气说道:“那真是可惜了,所有地方都查过了吗?那个北面的玫瑰园呢,不是说最后在玫瑰园献艺吗,是不是昨夜突发奇想去玫瑰园看看了。”
陈策笑了笑:“玫瑰园一直重兵把守,守门的侍卫没看到人进去,他们也进不去。”
“原来如戏。”沐钰儿露出了然之色,目光在其余侍卫上一扫而过,“都检查过了吗?我这里昨天很是安静,没听到有人来过,许是去其他地方了。”
侍卫走了过来,对着陈策打了一个眼色。
陈策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但那点阴鸷稍纵即逝,平静说道:“如此就打扰司长休息了。”
“不碍事。”沐钰儿站直身子,和和气气说道,“也是为了陛下的千秋盛典万无一失。”
“多谢司长体谅。”陈策叉手说道,很快就带着人离开。
沐钰儿脸上笑意逐渐敛下,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看着一行人走入薄雾中,很快这行人就剩下影影绰绰的影子,铁靴的声音也很快消失在耳边。
“不是在这里,就是在周兴那边,他总是盯着我们,昨夜也是他巡逻,但叶华也是一个墙头草,虽是短暂安抚住了,但现在来了沐钰儿,搞不好也会摇摆。”陈策身边的副将低声分析着。
陈策按剑,快步走着,眉心紧皱,神色凝重。
“这个院子当真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他走了一段路,忍不住继续问道。
副将摇头:“之前为了就近看着人,人就安排在东北面的小院子里,院子虽然看着大,但屋子不多,为了谨慎,床底和柜子周边都撒了薄香灰,刚才查的时候,柜子床底边上都是完好无损的,没有任何移动的痕迹,而且这一带都是我们自己人,难道她还能带着两个大活人消失不成。”
陈策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说道:“你没见过沐钰儿的武功,天下武功无出其右,尤其是她的轻功,便是她现在略过我们的头顶,我们也不一定能发现。”
副将一惊,下意识朝着头顶看去:“这世上还有这样高深的武功。”
目之所及,不过是摇晃的树影。
“她可是张柏刀的徒弟。”陈策的声音微不可闻,只有离他最近的副将才能听清只言片语,“这可是我们设计才合力杀死的高手。”
副将沉默。
一行人不再说话,只是继续沉默地走着。
晨雾中跟快就隐隐约约只剩下几个后脑勺,身后枝叶浓密的樟树上传来细微的树叶晃动声,很快一个小脑袋就伸了出来,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紧盯着逐渐远去的人。
正是不知何时跟在他们身后的沐钰儿。
“还挺警觉。”沐钰儿小声嘟囔着,看着他们朝着公主殿下的寝殿走去,犹豫一会儿并没有跟过去,反而调头朝着西面走去。
——听他们的口气,周兴和他们不对付。
——“陛下让你来就是让你打破僵局的,金凤毕竟还是陛下身边的大统领,若是直接动手,只怕引起暗地里人的忌惮,所以你既要谨言慎行,也要打破困境。”唐不言临走前的话在耳边响起。
沐钰儿盯着大门紧闭的院子。
昨夜是周兴巡夜,所以今日他是可以休息的,现在应该还在睡觉。
——打扰别人休息会不会不太好。
沐钰儿如是想着,手上却是毫不犹豫折了一个树枝,直直朝着窗户扔去。
没多久,紧闭的窗户果不其然被打开。
周兴握着剑,一脸警觉地站在窗户门口。
沐钰儿很快就扔了一片树叶过去。
那树叶明明轻飘飘的,却好似被一股力气牵引着,却能逆着风,准确无误飘到周兴面前。
周兴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看着树叶悠悠然落在窗棂上,下意识顺着树叶的方向看过去,冷不丁在枝叶繁茂的树叶中看到一双浅色的猫儿眼。
沐钰儿立马对着他挥了挥手。
周兴嘴角微微抿起,把树叶挥落在地上,就要关窗离开。
沐钰儿一惊,立马又扔了一个树枝过去阻止他关窗,本来脆弱的树枝这一下好似注入铁一下,冷不丁震得人手臂发麻。
沐钰儿好似一只敏捷的小猫儿,非常主动地钻了进来。
周兴摸着发麻的手腕,冷眼看着不请自入的人。
“想和你谈谈。”沐钰儿谦虚说着。
周兴沉默地看着她。
“我不要是坏人。”沐钰儿连忙解释着。
周兴嘴角微微抽搐。
“昨夜丢了两个和尚你知道吧?”沐钰儿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周兴坐在一侧的椅子上,脸上露出讥笑之色:“自然,陈朗将一大早就已经搜查过了,司长是打算再查一次吗?”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无辜地看着他:“不查啊,人我抓的。”
周兴脑袋一懵,忍不住抬眸仔细看着面前一脸正气的人。
“你……你不怕我告诉陈策他们。”
沐钰儿嗯了一声,大眼睛打量着他,皱了皱鼻子说道:“你不是和陈策不对头吗,我就只告诉你一个人,若是你去告状了,我就给你敲黑棍,叫金凤大统领给我换个帮手来。”
周兴一惊,脸上立刻多了点打量警惕之色。
“金凤大统领是不是在这里步步受限,所以这才请辞的。”沐钰儿拿着昨日唐不言教她的话,一脸信誓旦旦糊弄人。
周兴眉心紧皱。
“你觉得陛下为什么不叫其他千牛卫的人来,反而叫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北阙的司长来。”沐钰儿话锋一转,循循善诱道。
周兴果不其然,眉心微动,脸上露出深思之色。
沐钰儿继续开口,一本正经说道:“你可是南营的人,之前金凤大统领被调到曲园是不是也不服,让一个从金吾卫爬上来的陈策上位了,现在大统领再一次避退陈策,你忍得下这口气。”
金凤是凭本事上来的人,也是千牛卫的南营的负责人,听说整个南营没有一个不服她的。
周兴硬邦邦说道:“大统领来曲园是陛下的意思,和其他人无关,如今重回南营,也是陛下的意思,其实怕了某些人。”
沐钰儿眼睛一亮,立马点头:“对对,金凤大统领一片拳拳忠君之心,陛下自然看得见。”
周兴瞥了她一眼,许久没有说话。
沐钰儿这会儿倒是不说话了,只是选了一个位置,施施然地了下去,一脸心有沟壑,不动如山的运筹帷幄的镇定样子,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外面有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沐钰儿就听到周兴沙哑的声音。
“司长要问什么?”
沐钰儿心中大喜,果然学唐不言的样子才能糊弄人。
“想知道陈策和……公主殿下到底要做什么?”沐钰儿捏着指骨,声音被终于冒出头的日光一照,显出几分缥缈平静来。
—— ——
夜色漆黑,子时将近,整个曲园在热闹一天后,终于重新陷入安静之中,紧接着,连着守卫也紧密起来,铁钉的脚步声,晃晃的火把光让曲园在寂静中透出一丝微不可闻的紧绷。
毕竟两个大活人竟然平白消失了。
三位朗将的屋子不约而同地亮着灯,倒是新来的司长子时的锣声一响便熄灯入睡了。
“现在睡了也盯着吗?”不远处,传来一个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一个人还能带两个人出去。”
“闭嘴。”
声音很快就消失在寂静的夜色中,好似随着熄灭的烛火,消失不见,谁也不曾想到,屋内早已没了人。
曲园外的曲江上停着一艘乌篷船,帘子安静的垂落着,只剩下船头悬挂着的一盏风灯在夜风中缓缓悠悠晃着。
篷内,隐隐约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个东西给叶华,叶华会听话的。”
“叶华瞧着就是一个滑头,我去找他会不会被他反手卖了。”
“此人受过容成女官的恩惠,这是你替容成女官交给他的书信,但凡他还有点良知,就不会为难你。”
唐不言一顿,最后又担心说道:“不然你等千秋宴会前一天给他,也免得他真的坏事。”
沐钰儿顺手把书信捞过来,塞进兜里:“不碍事,我先试探试探,我瞧他就是一个老狐狸,滑不溜秋的,等我有空和他周旋周旋。”
“这是千牛卫中十二位朗将的脚色,是我让阿耶帮忙从吏部调出来的,只有金凤大统领一人知晓,并无其他人知晓,不必担心泄露此事。”
沐钰儿接过来扫了一眼,惊讶说道:“除了周兴是实打实考入千牛卫南营的,其他人竟然都是靠其他途径进去的,陈策和莫白竟然是……公主殿下引荐给金凤大统领的。”
沐钰儿捏着那张薄薄的纸,若有所思。
“叶华是容成女官直接引荐给陛下的,因其箭术高超,可百步穿杨,得陛下首肯才特批入了南营。”唐不言说道,“所以容成女官对叶华有知遇之恩。”
“我听说公主殿下和容成女官是,青梅竹马,关系非比寻常。”沐钰儿大眼珠子盯着唐不言小声说道。
唐不言摇头:“两人相遇那年,殿下十岁,容成女官十三岁,与其说一同长大,不如说两人相互扶持走过最是难过的时间。”
沐钰儿一惊:“这两人也有难过的时候。”
公主殿下可以千娇万宠的唯一的公主殿下,一出生就享有封地,可是历朝历代都没有的殊荣,陛下为了不让她远去和亲,甚至送她带发修行,免受波折,第二次大婚更是为了她杀了驸马的原配,至于当年的十六岁的那场大婚不可谓弘大壮丽,世人至今啧啧称奇。
容成嫣儿被称巾帼宰相,执掌朝政,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麾下的女官不过六品,可即便是宰相见了也都不敢随意拿捏。
殊荣加身,怎么也算的上是无边风光才是。
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可她们所有的荣耀都是陛下给的。”
沐钰儿捏着包子的手一顿,接着暗淡夜色扫了唐不言一眼。
“当年殿下下嫁薛家,可只过了七年安稳日子,薛家参与宗室谋反,牵连到驸马,虽驸马并未参与此事,却还是被处死,哪怕殿下抱着刚满月的儿子跪在紫薇宫前也并未让陛下回旋心思,消除杀心。”唐不言的声音在夜色中格外缥缈,
沐钰儿嘴里的包子顿时食不知味。
“所以殿下是棋子吗,薛家以为有公主就可以免于灾祸,陛下却用一个公主引出薛家的反心,她不是陛下最喜欢的女儿吗,怎么可以这样被拿来捏去。”她低声说道。
唐不言心疼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陛下自然也会为公主殿下考虑,第二次为殿下选择姜家,就是为了保护她。”
沐钰儿捏着包子,索然无味说道:“所以,殿下还不是没有任何思想的棋子。”
唐不言一怔,好一会儿才低声喟叹道:“先臣后子,便是如此。”
沐钰儿有些恹恹地咬了一口包子。
“所以殿下都是这样的待遇,容成女官更不要说了,她能从掖庭出来也是陛下的恩赐,一言一行,都是陛下的意思,没有半点自己的心思。”
唐不言只是沉默地不说话。
“真没意思。”沐钰儿耸了耸肩膀,加快吃包子的速度。
“对了,我之前跟你说的事情,安排好了吗?”沐钰儿转移话题问道。
唐不言点头,无奈说道:“那人颇为难缠,之前还不同意,直到我点破他的身份才勉强同意的。”
沐钰儿嗯了一声:“他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明日叫奴儿把人送过来,我先偷偷把人藏起来,再提点他一点,免得关键时刻给我出幺蛾子。”
“嗯,吃慢点。”唐不言见状,无奈说道,“没吃晚饭吗?”
“没吃。”沐钰儿委屈说道,“为了布置那个蜡烛,饭都没来得及吃,天刚擦黑就跑了。”
“那晚上可还要回去?”唐不言接着两侧竹帘微微透进来的月光递了一盏茶,低声问道。
沐钰儿摇头:“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将就睡一下,等天亮开始换班了,周兴来掩护我,我再回去。”
“辛苦了。”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摇了摇头:“不辛苦,我们北阙办案风餐露宿是常有的事情。”
她沉默片刻,目光落在面前盛满月光的茶水中,含糊说道:“若是这是陛下考验我的呢,考验我到底是不是那些她痛恨的人。”
“我可不能关键时刻偷懒了。”
唐不言轻抚过她的额头。
“我本就是无根的浮萍,这些年承蒙那些旧人照顾,可我想着当年他们送我出来就是想要让我摆脱那些陈年旧事,权力更迭。”她低声说道,“我做的好,陛下才会放心,才会放了张叔。”
陛下之心谁也猜测不了,沐钰儿只能顺着这条早已铺好的路走下去。
陛下想要看清自己的孩子的面容,她便亲自一家家敲门过去。
陛下想要试探她对此事的态度,她便努力办案子。
陛下想要把这件事情彻底解决干净,她就甘心做那把杀人的刀。
唐不言心中震动,却只能伸手缓缓把人抱在怀中。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今早相王把那个投书希望陛下重用东宫的武夷人杀了,人头已经递回宫中,陛下重赏了相王。”唐不言的声音格外冷静,却听得沐钰儿打了一个寒颤。
一条人命,就这样轻飘飘地消失在母子中不见硝烟的交锋中。
“太子妃今日被陛下责罚,关了禁闭,如今太子殿下已经搬入内宫了。”唐不言继续说道。
沐钰儿一怔。
“陛下若是真的要重罚明仁太子旧翼,一定会拿张叔做引子,可现在却一点消息都没有,那就说明陛下不想闹大此事。”唐不言感受到她一瞬间的颤栗,把人紧紧抱住,低声安慰着。
夜凉如水,薄云淡月,曲水宁静。
两人安静地坐在漆黑的船内,静静等着旭日东升,驱散一切黑暗。
—— ——
陛下千秋终于在众人的万众期盼中来了。
整个洛阳都洋溢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宴会开始前三天,便有宫里的内侍驾着装满西饼的马车,在定鼎大街上抛洒着,分散喜气。
路边所有店铺的招幡都焕然一新,大街上早已被金吾卫打扫得干干净净,铺上红布。
陛下的车辇出现在大街上的一瞬间,人群接连下跪,发出地动山摇的喊声。
金凤带队的千牛卫严正以待,唯恐出一丝差错。
曲江上早已铺满奏乐献舞的花船,欢快喜庆的音乐络绎不绝。
陛下坐在车辇上时不时对着人群中的百姓挥手致意。
容成嫣儿并两位女官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一侧。
天还未亮,沐钰儿就睁开眼,紧罗密布地安排着今日的守卫,火把照在三位朗将脸上阴暗明灭,每个人的面容反而不清晰起来。
“陈策今日负责北面,东西两面交给周兴,南面和入口则麻烦叶华了。”沐钰儿低声说道,“这事之前就早有安排,你们也走过不少流程,想来也熟记于心。”
沐钰儿的目光在三人神色扫过,意味深长说道:“只要事情还没发生,便都还有机会,防范于未然。”
陈策有些心不在焉地低着头。
周兴一如既然地面无表情。
倒是叶华给面子,大声附和着:“司长说得对,卑职等一定不辱使命。”
沐钰儿挥手:“陛下的车辇还有两个时辰才到,你们各自准备去吧。”
“是。”众人叉手离开。
“陈策。”沐钰儿开口,“你留下,我还有话要和你交代。”
短短几日时间,沐钰儿凭借高超的武艺早已让千牛卫众人信服,此时开口,大家都没有多想,只有另外两位朗将对视一眼,却还是面无表情地各自带队离开了。
陈策跟着停步,扭头问道:“司长唤卑职做什么?”
沐钰儿打量着陈策,笑说道:“突然发现你这几日瘦了这么多,可是太辛苦了。”
陈策摸了摸脸,笑说道:“瘦了吗,前日牡丹园开圆了,紧罗密布排查了几天,大概是那个时候瘦的。”
沐钰儿笑说道:“辛苦了,海空那两个失踪的徒弟找到了吗?”
陈策神色凝重摇头。
“那控鹤的人都会了吗?”沐钰儿又问,“可不能出错了。”
“这几日夜以继日的排练,已经熟练于心了。”陈策说道,“司长不必担心。”
沐钰儿似笑非笑:“殿下保密如此之严,我这一直无缘得见,难免有些紧张。”
陈策敏锐抬眸,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却见她依旧是寻常笑脸盈盈的样子,心中那点涌现的诡异不安便跟着消失不见。
“罢了,你去牡丹园盯着点。”沐钰儿也不等他说话,便摆手说道。
陈策叉手离去。
沐钰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院子也紧跟着空空荡下来,好一会儿才慢慢悠悠地离开,相比较前几日的紧张,今日竟然出奇地安静。
曲园乱中有序地热闹起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围得两个苍蝇都飞不进来。
“司长,殿下寻你。”沐钰儿走到北面的时候,突然传来侍女的声音。
沐钰儿也不惊讶,只是理了理衣摆,跟着她朝着殿下的寝殿走去。
只刚来曲园的那一天见了一面,之后沐钰儿就再也没见过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也一直闭门不出,不随意召见几位朗将。
殿内还是如此布置,只是今日各处的帷幔都挽了起来,整个大殿便都亮堂起来。
公主殿下正坐在镜前梳妆,大红色的裙摆安静地垂落在地上,一只翩然欲飞的凤凰落在裙尾上,张开的金色翅膀在红色的绸缎上耀眼而富贵,金丝勾勒的火焰围绕在凤凰身边,好似浴火重生一般。
“好看吗?”公主殿下的声音惊醒了沐钰儿。
沐钰儿倏地回神,正准备行礼,只听到殿下平静打断她的动作:“不必多礼,过来。”
这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沐钰儿心中微动,但还是听话靠近,站在内外殿的一处小道上。
“再近一些。”千秋公主笑说道。
沐钰儿便只好停在坐屏边上。
千秋公主眉心一动,口气加重:“进来。”
再进去就是殿下的内殿,也就是寝殿。
沐钰儿犹豫了一会儿,可还是抵不过殿下的注视,抬脚踏入内殿。
只这距离离殿下还差十来步的距离。
“到我身边来。”千秋公主无奈叹气,伸手说道。
沐钰儿一惊,抬眸去看公主殿下。
“来。”公主殿下对着她点头鼓励道。
沐钰儿心中百转千回,简直是百爪挠心,犹豫再三还是磨磨唧唧走了过去,这一次她停在公主殿下三步远的地方,怎么也不肯上前。
千秋公主呲笑:“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沐钰儿低着头,老实说道:“不敢,不知殿下寻卑职有何事情。”
千秋公主扭头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有个人大儿子和你同岁,你可知道。”
沐钰儿歪头,不知殿下为何说起这个。
“你之前给的那个平安符很有用。”殿下注视着铜镜中的自己,神色平静,“之前我儿莫名生病,太医久治不愈,我把你给的平安符给了他,第二次就期冀退烧了。”
沐钰儿一惊,一时间惶恐不安。
“我想着你是有人保佑的。”公主殿下扭头笑说着,看着沐钰儿的面容好一会儿,脸上笑意逐渐加深,眸光却又迷离起来,“你是个有福气的人,希望我儿也是如此。”
沐钰儿嘴角微微抿起,目光落在梳妆台上的红色平安符。
“这个符你拿着。”千秋公主拿起大红色的符文,递了过去,“今日拿着不方便,还请司长帮我拿这些,也好再沾沾气运。”
沐钰儿盯着那红色的符,半晌没有动静。
“不愿?”千秋公主却只是盯着她的面容,轻声问道,声音意味不明。
沐钰儿嘴角微动,在这一瞬间,她有无数话想要说出口,却又蓦地想起还未有消息的张叔,便只能艰难咽了回去。
每个人都有想要保护的人。
殿下想要借她的手保护自己的子女。
沐钰儿想要保护照顾自己长大的张叔。
这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痛苦的拉扯,自来幸事皆不能两全,她甚至不敢仔细往下想下去,唯恐露出一丝奇怪的地方。
“若是不愿……”公主殿下声音微微放低,“那便算……”
“卑职会替殿下保管好今日的符文。”沐钰儿却是接过那符文,低声说道,“等宴会结束,殿下亲自来拿。”
千秋公主看着她的眉眼,忍不住笑意加深,可那点笑意不过是点到为止,稍重即使:“真是一个好孩子,下去吧。”
沐钰儿恭敬退下。
殿内重新恢复了安静之色。
公主殿下看着侍女为她精心挽发,金凤头面的发簪插在发髻上,被打磨得极为轻薄的翅膀在日光下艳艳生辉。
—— ——
今日五品以上的京官,四品以上的流官皆能赴宴。
曲园一时间人声鼎沸。
沐钰儿远远就看到被人簇拥而来的唐不言。
他穿着紫色的官袍,头发被束进官帽中,露出修长白皙的脖颈,与人说话时,露出冰白的侧脸,消瘦的下颚,却好似一块精心雕琢的美玉,雪白温润,光华内敛,哪怕人潮涌动,也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他的样子。
许是沐钰儿的视线太过灼热,唐不言终于扭头看了过来,梳理冷淡的漆黑目光只在触及沐钰儿视线的一刹那,瞬间露出笑来,宛若春光破冰,寒潮色青,绝胜皇都。
沐钰儿便也紧跟着笑了起来。
“看什么?”秦知宴张望着。
“没什么,快走吧。”唐不言扭头快走,并不给他探究的机会。
“我听说两位殿下天不亮就在宫门口等着了,是跟着陛下一起来的吗?”秦知宴低声问道。
唐不言点头。
秦知宴摸了摸下巴:“以前可从未这样,我瞧着有些奇怪。”
唐不言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秦少尹不妨去问问。”
秦知宴顿时露出哀怨之色:“三郎好恶毒的心啊。”
这不是叫他去送人头吗。
“说起来,你今天交给那个叶朗将一个包袱,是什么啊?”秦知宴又问道。
唐不言慢慢悠悠说道:“秦少尹也可以去问问。”
秦知宴一下被人怼了两次,气得龇了龇牙:“人人都说三郎是君子,我瞧着是促狭鬼才是。”
唐不言笼着袖子,不理会他的打趣,加快脚步跟上同僚。
他们本就是最后几个来的,刚下马时已经能听到唱歌的声音远远飘来,想来不久后陛下也该来了。
“这玫瑰园好漂亮啊,就是假山多了点。”秦知宴跟在他身后惊叹着。
“前日下了一场大雪,不曾想这花一点印象也没做。”
“好多品种的玫瑰,许多都不曾见过。”
“这盛开的样子,瞧着和牡丹竟不相上下。”
官吏们边走边聊,目光落在两侧的玫瑰院中。
果不其然,众人在院中站着说话没多久,就听到内侍的声音。
“陛下驾到。”
众人齐齐下跪。
一炷香后,只看到明黄色的衣摆在眼皮子下走过,随后分别是太子殿下和相王。众人心中一边觉得早就知道,一边却还是觉得惊讶。
毕竟陛下一直不太亲近两个儿子。
“给陛下请安,陛下千秋万安。”一个娇俏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正是匆匆而来的千秋公主,那席大红色的裙摆宛若火焰一般在众人面前闪过。
“我儿辛苦了。”陛下伸手亲昵地牵过公主殿下的手,笑说道,“瞧着瘦了些。”
“是我故意减的。”千秋公主说道,“怕裙子穿不上。”
陛下无奈说道:“那便重做,何必苦了自己。”
千秋公主皱了皱鼻子,显出几分女儿娇态来:“这可是我亲自设计的,重新做可就来不及了。”
陛下笑着不说话,便带着三位殿下朝着主殿走去。
“好生漂亮的玫瑰。”陛下停在一株大红色的玫瑰面前,亲自弯腰打算去折花。
“阿娘小心。”千秋公主眼疾手快抓着她的手,着急说道,“有刺的。”
宫娥急忙地上一把剪子。
陛下拍着她的手安抚着:“不碍事,是打算摘给你的,瞧着与你今日的衣服格外相配。”
千秋公主笑了笑:“若是阿娘为我伤了手,我也是不愿的。”
婢女们已经激灵地剪下一朵盛开的玫瑰,甚至贴心地把刺都剪掉……
陛下接过那朵玫瑰,亲自别到殿下而后,含笑欣赏了片刻:“好看。”
千秋公主伸手抚了抚鬓间的玫瑰,笑说道:“阿娘说好看就好看。”
沐钰儿站在人群后面,盯着母女两人的对话,那声音格外清晰地传到她耳边,她却觉得好似流水一般飘过,一时间只觉得迷茫。
“走。”就在她出神时,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心。
唐不言不知何时落后在人群后,借着他人赏花的动静,低声说道。
沐钰儿回声,轻声嗯了一声,很快就逆着人群,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宴会就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拉开序幕。
陛下坐在上首,放眼望去就能把整个玫瑰园尽收眼底,
太子殿下和相王依次坐在右边,公主殿下则在在左边第一手的位置坐着,场下由唐阁老开场说了祝寿的话,献了祝寿的礼物,之后便是其余官吏以此献礼,贵重的有一座以陛下模样雕刻的佛玉雕,便宜的也不过是祝寿的吉祥画而已。
陛下皆是笑脸盈盈接了过去,并未有特别的喜好。
倒是两位殿下有心,皆是难得的好东西。
东宫献上一本据说是早已灭失的佛经,相王殿下则是送了一个神迹,据说是一只已经活了一千年的巨大乌龟。
“有心了。”陛下并无太大兴致,只是笑着安抚着。
两位殿下对视一眼,皆战战兢兢坐会原处,不敢多说一句。
母子三人生疏而恭敬。
只剩下公主殿下一人并未献物,她眸光微动,笑脸盈盈说道笑说道:“阿娘,我给您准备一出幻术,是儿千辛万苦找回来的。”
太子殿下和相王殿下各自抬起头来。
太子殿下嘴角微动,丰润雪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之色。
相王殿下只是紧盯着公主殿下。
席面上,唐不言则轻轻抬起头来,看着台上心思迥异的天家母子。
陛下注视着面前的女儿,眸光深沉而温柔:“阿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幻术,宫内开宴,便非要走到最前面看。”
陛下很少当面如此自称,甚至说起往事,别说诸位官吏,便是千秋公主也跟着一愣,好一会儿才低下头,笑说道:“是,阿娘竟然还记得这么久的事情。”
可那已经是她出家前,十六岁前的事情了。
“所以这是我儿给我准备的还是给自己准备的?”陛下轻声问道。
容成嫣儿垂落在一侧的手指缓缓握紧。
千秋公主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摩挲过膝盖上的凤凰羽翼,抬眸,微微一笑:“自然是给陛下准备的。”
容成嫣儿缓缓闭上眼,指尖死死抵着掌心。
陛下看着她灿烂的笑容,缓缓吐出一口气,随后轻声说道:“那就来吧。”
众人早已听闻公主殿下和姜家为了争夺一个日本来的会幻术的高僧,逼得京兆府的府尹三天瘦五斤的故事,不由对今日的表演充满好奇。
公主殿下身边的侍女很快就下去了,没多久,只听到一阵清亮的鹤鸣,之间从东西两侧一左一右地方向,各自飞出一只巨大的雪白仙鹤。
那仙鹤脖颈纤细,引颈高歌,羽翼巨大雪白,同时展翅而出,人群哗然。
陛下格外爱鹤,见状也不由仔细看着。
千秋公主却有些心不在意地坐着。
——她的侍女还未回来。
就在此时,那两只巨鹤在东西两侧徘徊飞来,地面突然冒出一阵阵烟雾,只这一瞬间,好似是天宫和人间自此倒转,两只仙鹤自仙界降落,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原本被烟雾笼罩着的蓬松洁白的羽毛便越发明显。
两只仙鹤翩跹起舞,逐渐靠近,烟雾便也越来越浓,只听到一声清脆的铮得一声,地面似乎换动了一下。
人群惊讶片刻,瞬间露出慌乱之色,与此同时,只听到一声清凉的鹤鸣。
那声音近在咫尺,和之前那叠合在一起的原处鹤鸣完全不同,那声音一入耳,众人只觉得来到湿漉漉的竹林,烟雾缭绕的水边,顿觉心旷神怡。
就在此刻,一阵微风飘过,原本两只仙鹤只变成一只,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上面还坐着一个仙风道骨的道士模样的人。
那仙鹤正准备缓缓降落,羽毛带来的风吹得靠近的几人,衣袂翻飞。
唐不言安静地坐着,任由烟雾笼罩全身,冬日的风吹得衣袖划拉作响,只是抬眸看着上首之人。
眼看着仙鹤就要站在地上,却没有任何收羽的架势,观者心中一惊,却见那老道大袖一挥,仙鹤竟然凭空消失,老道好似凭风而下一般,缓缓落在众人面前。
千秋公主脸色微变。
“袁天罡。”陛下看着降落在自己面前的人,惊讶说道,“你今日还没死。”
“太.宗时有缘见过陛下一面,时隔六十年,陛下龙体刚健,乃是百姓之福,社稷之幸。”那道士做了个手势,气度翩翩地说道。
人群哗然。
太.宗朝的人,那这人不是快百岁了。
陛下眉心一扬,似笑非笑:“说起来那是第二面了。”
袁天罡抬眸,和陛下对视一眼,各自露出一丝笑来。
“这就是我儿为我找的人。”陛下扭头,慈爱地看着千秋公主,“我儿有心了,朕找袁道长多年了,总算圆了这个心意。”
千秋公主脸上已经露出得体的笑来:“陛下喜欢就是。”
众人这才焕然大悟,原来这才殿下找的人,那为何要用和尚打脸姜家。
——一定是姜家对殿下不敬了!
众人不约而同想着,把这个插曲盖了过去。
台上,太子殿下松了一口气,相王则是低着头,喝了一口面前的酒。
“如此,便开宴吧。”陛下扫过众人,捏着手中的佛珠,淡淡说道。
话音刚落,东面突然传来巨大的爆裂声。
一阵浓烟扬起。
百官大惊,议论纷纷。
千秋公主的视线立马看了过去。
“千牛卫呢?还不来护驾。”有人低声说道。
一直沉默的唐稷抬眸看向上首的天家母子,四人各有心思地坐着,却都是巍然不动。
唐不言则是露出紧张之色。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千秋公主正打算起身,却突然被人按着肩膀。
容成嫣儿手指都在发抖,喉骨微动,紧紧盯着扭头和她对视的公主殿下,眸光似有泪光闪过,却又好似是清澈的眸光在闪烁。
“卑职救驾来迟。”也是过了许久,也或许不过是眨眼时间,门口就传来沐钰儿清晰嘹亮的声音。
“东面什么情况?”有人质问道。“怎么好端端有巨响。”
“是之前腾云的烟雾引爆迟了。”沐钰儿跪在下首,低声说道。
她腰间挂着一个平安符,如今安静的垂落着,莫名显出几分刺眼。
“守卫的是陈策吗?”又有人问,“怎么是你。”
“陈朗将还有要事,如今玫瑰园安危由卑职负责。”沐钰儿不卑不亢说道。
千秋公主坐在椅子上,看着那道平安符,最后缓缓闭上眼,任由容成嫣儿把她按在椅子上。
“烟至福行,是好兆头。”袁天罡低声说道。
陛下的目光落在那处袅袅飘起的白烟上,好一会儿才笑着点头:“也是如此,下去吧。”
“是。”沐钰儿恭敬离开,临走前,忍不住看了一眼千秋公主。
殿下已经面如常色地坐在椅子上,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她伸手捏着腰侧的平安符,低声叹了一口气,这才带人离开。
“还好司长警觉早早把那和尚拦了下来,那手中竟然还有烟’雾’弹,若是在宴会上炸开,只怕会引起更大的恐慌。”周兴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低声说道。
“司长怎么知道陈策打算借着甬道,控制整个曲园。”叶华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神色疲惫:“听那个两个小和尚说的,陈策在甬道内布置上炸。药,只为了制造更大的混乱,从而控制曲园,不说了,各自打起精神,不要再出错了。”
“是,那现在这群和尚和陈策如何处置。”周兴和叶华对视一眼,低声问道。
“都先关起来,不要为难他们。”沐钰儿沉吟片刻说,“陛下会有处置的。”
两位朗将对视一眼,各自点了点头。
—— ——
千秋宴结束三日后,沐钰儿才回到北阙,当日陛下的赏赐也随之而来,同时下旨要求沐钰儿入宫见驾。
“不会是要封宰相了吧。”张一开始激动地搓了搓手,“要发了,要发了。”
“不会的,宰相要读书人,老大读书不好。”陈安生老气横秋说道。
“这倒是,难道是给钱,给钱也行!”张一又异想天开着。
“别耽误事。”王新把人赶走,“让司长先去换衣服。”
沐钰儿心事重重地看着门口的马车,今日出门的女官既不是熟悉的四大女官,也非容成嫣儿,而是没见过样子的人。
“我好久没看到张叔了。”就在沐钰儿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时,一直守在门口的陈菲菲冷不丁开口,“张叔去哪了?”
沐钰儿理了理腰间的配刀,镇定说道:“之前张叔病了,少卿说让程大夫看一下,现在在唐家呢。”
“你现在既然回来了,要不我替你把他接回来。”陈菲菲坚持不懈问道。
沐钰儿抬眸看她,好一会儿才说道:“不,不要了,我会亲自去接她的。”
陈菲菲站在远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突然一怔,垂落在两侧手猛地发抖起来,整个人露出慌张之色,可很快,那点慌张就被她强硬压了下去。
她两只手紧紧握着,紧咬着唇角,生硬地安慰自己说道:“信她,要信她。”
作者有话说:
明天真的可以完结了!!!!收尾这个宴会,只剩下一个赐婚的情节了!
你们快点番外,让我看看写啥番外!感谢在2022-11-18 00:54:25~2022-11-20 01:40: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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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 ? 玫瑰求 ◇
◎结局◎
马车停在应天门前, 女官沉默地带着她踏上宫道。
这是沐钰儿第一次独自一人进入紫薇宫,森严的甬道上是沉默冰冷的士兵,冬日冰冷的风穿过狭长高耸的宫墙, 吹得人衣袂翻飞,脸颊冰冷。
集仙殿是西面最大的宫殿,也是陛下如今的主殿,大小宫殿主次分明, 高低错落, 正殿左右生翼成回廊,之后两侧以此是阁楼和次殿,中间加以走廊火夹到, 以此左右前后形成回字形群筑。
沐钰儿一眼就看到门口站着的金凤大统领。
金凤远远看到沐钰儿便站在台阶上等着,等人走近了, 便下了台阶。
虽然沐钰儿是三品勋官,金凤则是实打实靠战功上来的三品职官, 但名义上两人是平级,是以金凤亲自下来迎接并没有太大的问题。
两人各自行了一个礼, 沐钰儿看着金凤, 笑说道:“恭喜大统领。”
金凤只是笑着不说话。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随后又各自移开视线。
这么多天, 沐钰儿也终于想明白, 都说知子莫若母, 也许陛下早早就发现身边的诡谲气氛,所以早早把最是可靠的金凤支了出去,安置在一个不远不近的曲园, 顺着所有人的意一步步布下这样的局。
也许, 她真的在当时有一瞬间的愤怒。
也许, 她在赌,赌那个浅淡的血缘。
只是这样的赌局不知道是作为一个帝王,还是一个母亲。
也不知道,她到底赌赢了没有。
沐钰儿有一瞬间的意兴阑珊的丧气,亲情,陪伴,亦或是骨肉,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在权力面前毫无抵抗的能力。
“司长先在偏殿等候片刻。”金凤伸手,平淡说道。
沐钰儿看着大门紧闭的正殿大门,敏锐问道:“殿内有人?”
金凤点头,平静说道:“陛下今日召公主殿下觐见。”
沐钰儿瞳仁微微睁大。
那日千秋宴后,陛下就以想念女儿为由,让公主殿下入宫伴驾。
这事在洛阳并没有引起任何波澜,相比较陛下和其他几位殿下的冷淡,陛下对这位唯一的女儿一向骄纵,伴驾是常有的事情。
沐钰儿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倒是愣了愣,忍不住追问道:“陛下会杀了公主吗?”
就像默认所有人杀了明仁太子一样,就像软禁太子和相王一样。
可回答她的只有唐不言的沉默。
沐钰儿看着大门紧闭的宫门蓦地有些晃神,冬日的寒风好似穿透衣服,渗入皮囊,冷得她心中一阵阵的发寒。
——殿下会死吗?
—— ——
正殿内的博山炉细烟袅袅,层层帷幔松松垮垮绾起,地面的莲花文石上铺这金黄色的波斯长毛绒毯,千秋公主便跪在此处。
内外殿用一座镂空的红木座屏隔开,一眼就能看到软塌上陛下正在闭眼小憩,青色的素袍安静垂落在一侧,只简单挽起头发的发髻上簪了几根青绿色的玉簪。
两侧的女官站在阴影处,不经意一看好似一座座精心打扮的木雕,无悲无喜,面无表情。
容成嫣儿跪坐在矮几上,正低头看着凤台刚递上来的折子。
偌大的宫殿却听不到一点声音,只这样的安静很快就被一个女官打破。
正是刚才出门去接沐钰儿的女官,新上任的秋儿。
“陛下,人已经在偏殿等着了。”那女官跪在殿下身后,恭敬说道。
陛下依旧没有动静。
秋儿便继续安静地跪在那里,容成嫣儿借着翻页的动作,不经意地抬眸看了一眼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穿着素色的长裙,往日里艳丽的面容如今只简单上了一层薄妆,发髻简单挽起,偏又带了一根玫瑰花纹的绒花发簪。
她面色苍白,神色却足够平静,哪怕跪在地上已经半个时辰,依旧腰肢挺直,脊背不屈。
容成嫣儿皱眉,却还是沉默地低下头,把手中的折子合上,放在一侧。
“让她等着。”许久之后,陛下终于开口说道。
秋儿这才叩首,起身应答:“是。”
“陈策并海空等众人皆秘密处死,五马分尸,不得下葬。”陛下终于睁开眼,注视着屏风后的人,平静说道。
千秋公主恰在此时,缓缓抬眸,注视着陛下。
人人都说公主殿下肖像其母,尤其是那眉眼,妩媚艳丽,深刻干净,只这一眼,那种惊人的相似便不加掩饰地暴露出来。
“你可知道你哪里做错了?”陛下看着公主倔强不服气的面容,蓦地低叹一声,冷不丁开口问道。
千秋公主垂眸,平静说道:“谋逆。”
容成嫣儿呼吸一顿,捏着笔的手一紧。
陛下看着她,神色更加冷淡,身形微动,一侧的婢女立刻上前垫高了扶靠,她轻声问道:“那你可知谋逆,按律该当何罪?”
容成嫣儿直接跪伏在地上,其余女官便也紧跟着跪了下来。
千秋公主抬眸,眸光迎着光,被照出几近透色的浅色:“株连九族。”
“九族?”陛下缓缓重复一声,轻笑一声,“若是算上你阿耶那支,也没有九代帝王给你株连。”
千秋公主沉默地跪着。
“你想当皇帝?”陛下又问道。
公主殿下微微侧首,盯着膝盖前的光晕,好一会儿才说道:“想。”
“为何想?”陛下神色冷淡,对着她的忤逆毫无语气起伏,只是继续问道。
千秋公主缓缓抬眸,眸光落在陛下身上,脸上露出浅淡的笑来:“为何不想,我阿耶是皇帝,我阿娘是皇帝,我的四个哥哥都做过皇帝,为什么我不可以,我不仅不可以登上御坐,君临天下,我甚至不能去想,去行动吗?”
“殿下!”容成嫣儿忍不住出声打断她的话。
千秋公主目光落在容成嫣儿身上,喉骨微动,原本平静的眸光顿时露出一丝狠绝来:“我为什么不能说,因为我是女子吗?明明,我比两个哥哥都要厉害,他们怯懦胆小,甚至连野心都不敢露出来,这样的人怎么做大周的皇帝,为什么我不可以,明明,阿娘也是女子。”
欲.望的苗头,便在一年复一年的挣扎中冒了出来。
若是她的哥哥不是这么无能。
若是她的阿娘不是皇帝。
若是她还是十三岁时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若是,这世道可以更公平一些。
殿内的气氛倏地一怔,随后是死般的寂静。
容成嫣儿膝行到陛下身边,叩首说道:“殿下不过是急火攻心,还请陛下原宥。”
殿内的气氛安静到近乎窒息。
陛下看着她不甘心的面容,轻轻叹了一口气,温和说道:“我儿过来。”
公主殿下脸上的愤怒好似被人迎头击了一棍,满腔的怒火就被这样温柔的声音突然扎了一下,紧接着的委屈和不甘便再也遮掩不住。
“你们都下去吧。”这话是对着容成嫣儿说道。
容成嫣儿沉默着,最后起身,带着众人缓缓退下,临走前,担忧地看了一眼公主殿下。
“月儿,过来。”陛下坐直身子,对着她招了招手。
千秋公主沉默着,最后缓缓站了起来,长长的裙摆垂落在脚边,她就一步一步,跌跌撞撞走了过来。
“有野心,有欲.望,是因为我儿足够自信勇敢,强大韧劲。”陛下伸手牵着公主殿下的手,“我不耐于规劝,更不会掩盖你的骄傲,只是你还太年轻了。”
阿娘苍老温热的手轻轻一触摸上她的手背,公主殿下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可他们也不过比我大几岁。”她强忍着哽咽说道。“只因为是男子吗,可三哥完全被韦氏拿捏,若是登基,朝堂之争如何压得住,四哥正是胆小,明明心中沟壑难平,却只敢躲在一个武夷人背后,我哪里输给他们,我只是想要争取我自己想要的。”
“可你输了。”陛下的眸光无情而冷静,打断她所有的话语。
千秋公主嘴角微微抿起,这一瞬间,她想要抽离阿娘的手。,却又被她紧紧握在手中。
“是,我输了,我不该对沐钰儿心软,当年我更不该救她。”公主殿下恨恨说道。
陛下看着她浑然不甘的模样,无奈摇了摇头,伸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你不是输给沐钰儿。”她低声说道,“你是输给看不清局势。”
千秋公主倏地抬眸。
“满朝文武百官,便是和你有过合作的那些人,甚至是你觉得最好说话的唐稷也绝不希望朕的后面再出现一位女皇。”
“男人谋朝篡位,改朝换代,他们便是欢呼跪拜,以求荣华富贵,可到了女人这里,他们便想推翻着自认为荒谬的一切,说到底不过是一个面子,可为了这点最不值钱的面子,他们连那些昏君都忍得下,却没有任何气量容下一个女人站在他们前面,可见他们不过是粗鄙浅薄的伪君子罢了。”千秋公主冷冷说道。
“世道如此,一蹴而就,便容易适得其反。”陛下并未被她偏激的言语弄出火气来,反而更加从容淡定说道,“所以我说你看不清局势,我的继承人只能是你的哥哥,只有我还政给郑家,他们才能被安抚下来。”
“若是不呢?”千秋公主不甘反问道。
“那便是天下大乱,你控不住这天下。”陛下面容冷酷说道,“你要拿自己的野心对抗黎明百姓,让天下大乱吗,这可是打仗,百姓生死在你眼里是什么,你固然是输是赢不过一条命,可不能用一己之私拉下这么多无辜的人为你垫背,再者,你拿什么对抗,你手上可有人,麾下可有兵,口舌之争何必多言。”
千秋公主被这话劈头盖脸骂了一句,满心的愤懑也跟着消失不见,便安静下来。
“所以我便没有机会了吗?”她好一会儿才不甘问道。
“自然有。”殿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却不是现在。”
“那是在什么时候?”殿下反问。
陛下笑着摇了摇头:“你以后自然就会知道,此事,阿娘给不了你任何意见,但时机总会来的,就像阿娘得到自己想要的一样,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去和这满世界的桎梏对抗,到时候功过是非任由世人说去,何必现在耿耿于怀。”
千秋公主咬唇,呼吸骤然急促。
“此事阿娘只当无事发生,你是个聪明人,过了今日会想明白这场败局在于你而非他人,你若是想得明白,他日才有可能的机会。”陛下握着殿下的手,轻声说道,“你是大周最明艳的玫瑰,阿娘很高兴你并并非随波逐流的牡丹,好好在玫瑰园里静思吧。”
“阿娘是打算软禁我?”千秋公主神色不明说道。
“是,因为你做错了事情。”陛下点头说道,“做错事情便需要惩罚,只是你是我的女儿,是大周的公主,所以我爱你,宠你,保护你,最大的过错都可以给别人,护你一生安稳,可若是阿娘百年……”
她一顿,低头看着公主骤然握紧她的手,释然一笑:“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阿娘这辈子想做的都做了,没有任何遗憾。”
“若我不能在保护我儿,你今日所作所为便是杀你的一把刀,所以今后要更谋定而动,不能任意妄为。”
千秋公主沉默地看着陛下,好一会儿才说道:“阿娘喜欢做皇帝吗?”
“自然喜欢。”陛下颔首笑说道,“没有人不喜欢坐上这个位置,阿娘这辈子做了很多事情,自认无愧大周,无愧高.宗,这个国家的青史上注定会留下阿娘的名字,许是我生来就该有这番成就。”
千秋公主心中振动。
她是最小的一个孩子,是唯一的女儿,阿耶阿娘给了她全部的爱,她见到的阿娘是运筹帷幄的陛下,是慈祥温和的阿娘,可从未见过这样如此从容霸气的女子。
“所以丘神勣杀了二哥,阿娘知道吗?”千秋公主忍不住开口问道,“阿娘后悔吗?”
陛下眸光微动,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知道,却不是我下令的,不过是丘神勣看清了我的犹豫,亲自为我挥刀罢了,至于后悔……”
“自来史书凿凿,为了上位牺牲自己的儿子不过是寻常小事,我并没有太大的悲愤,更不会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我要的一切我必须得到,权利本就踩在一个个尸体上,朕从不后悔。”
千秋公主被那平静话语下的森森寒意惊得心口发凉,脊背生寒。
陛下盯着地上的光晕,片刻之后喟叹:“只是这几年,我总是能梦到他,他是所有孩子里最聪明孝顺的,只是他出现的太不是时候了,也太聪明了。”
千秋公主沉默。
一个年轻力壮,人心朝向的太子对皇位的威胁实在太大,不然陛下也不会心中犹豫,更不会被丘神勣等人乘虚而入。
“所以阿娘杀最后碎尸万段丘神勣,可有为二哥报仇的意思?”
陛下停了片刻,突然笑了笑:“丘神勣是一把刀,为了让我坐稳这个位置,杀他是因为不需要了,需要献祭给天下读书人看,就像我现在重用唐家一样,唐家未必忠心于我,但唐稷,唐不言确实治国平天下的读书人,他们会为了百姓,为了国家妥协,这便是我现在手中的刀。”
公主殿下若有所思。
陛下有些累了,挥了挥手:“下去吧。”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传来容成嫣儿惊讶的声音:“太子殿下。”
“您要见陛下?”容成嫣儿看着面前满头大汗的人,犹豫说道。
“妹妹,妹妹是不是在里面啊。”太子殿下咽了咽口水,担忧问道,“我听说陛下今日找见她了。”
容成嫣儿嘴角微微抿起,一时间没看清太子殿下到底是为何而来。
“你不是不清楚我为何选他吗?”殿内,陛下轻声说道,“去里面呆着。”
千秋公主看着门上倒影的影子,双手紧紧握着,可很快变还是毅然去了屏风后。
“让他进来吧。”容成嫣儿犹豫间,只听到里面传来陛下的声音,便只好侧身让开。
太子殿下连忙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理了理衣袖这才低眉顺眼入内。
“陛下。”他跪在屏风外,恭敬请安。
“起来吧。”陛下懒懒说道,“太子今日为何而来。”
太子殿下身形一顿,随后缓缓站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我想给妹妹求情的。”
陛下冷笑一声:“如此谋逆之事,如何求情,还是太子也参与其中。”
太子殿下吓得立马跪在地上,直呼不敢。
殿内的气氛顿时僵硬起来。
“若是无事,便退下吧。”陛下冷淡说道。
太子殿下跪在原处许久没有动静。
“还请阿娘饶了妹妹。”太子殿下声音压低,叩首说道,“妹妹只是被奸人蒙蔽,她自小被人娇惯,是那些奸人引着她走错了路,还请阿娘,阿娘开恩啊。”
陛下抬眸注视着面前之人。
这个三儿子,她一向是看不上的,胆怯懦弱,甚至还闹出要给韦父共政的笑话,但他千不好万不好,只有一个好,便是心软。
“可她现在抢的是你的东西。”陛下看着面前悲痛的人,意味深长开口说道。
太子殿下沉默,随后艰涩开口:“儿臣知道,可,她是我的妹妹啊,我与她一起长大,她做错事情,我亦有责任。”
陛下拨弄佛珠的手一顿,冷不丁说道:“你上来。”
太子殿下顿时慌了起来,可顶着陛下深沉的目光,还是缓缓起身,走了过去,最后跪在陛下一步之遥的阶几边上。
陛下伸手,温热的手冷不丁触摸上太子殿下的额头。
太子殿上身形僵硬,面色恐惧。
“这个伤口……”陛下轻轻拂过那个浅淡的伤口,“千秋自小骄纵,也就只有你愿意陪着她一起玩,她吓唬你假装吐血,你竟然背着她大哭起来,还为此摔了一跤,这里留下这道印子,可后来你阿耶要罚她,你却又拦着,说你是愿意的。”
太子殿下突然哽咽,趴伏在陛下膝上,哭道:“是,是愿意的,妹妹只是贪玩罢了,后来她送了我好多膏药。”
陛下抚摸着太子的脑袋,眸光看向一侧的屏风。
屏风内巍然不动。
“你要记住今日的话。”陛下低声说道,“这是你的妹妹,是你今日走过层层宫阙,一步步走上台阶,跪在我面前,千辛万苦要救的妹妹。”
“是,儿臣记住了。”太子殿下哽咽说道。
“守君需严,可你性子软,重感情,但你要记住那韦氏也不安分,你今后要重用贤臣,不可全然听她的。”陛下把手中的佛珠递给太子殿下,“冬日风寒,切莫风寒了。”
太子殿下紧紧握着手中的佛珠,抬眸,泪眼婆娑喊道:“阿娘。”
陛下轻拂过他的额头,眸光温和:“下去吧。”
—— ——
沐钰儿看着那扇大门开开合合,看着太子殿下进去又出来,到最后公主殿下也被人扶着上了轿子。
北风呼啸,乌云压城,一场大雪悄然而至。
沐钰儿坐在椅子上,莫名开始发呆。
“陛下今日身子不爽,无法见司长。”门口,容成嫣儿的身形悄然而至。
沐钰儿倏地回神,抬眸看她。
容成嫣儿冷淡的眉眼被不期而至的雪花罩着,显出疏离的冷意。
“请回吧。”她平静说道,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便转身离开。
沐钰儿嘴角微动,可到底不敢问出口,只好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走了?”陛下一只手撑着额头,双眼微阖,淡淡问道。
“是,一言不发就离开了。”容成嫣儿接过婢女们敲腿的木槌,低声说道。
“倒是聪明。”陛下轻笑一声,“她像谁?”
容成嫣儿沉默片刻,低声说道:“轮廓倒是有几分像明仁太子,五官倒是偏向房氏,只是她性格开朗自信,且眸光清澈,和,他们皆为不同。”
陛下长睫微动,却并未睁开眼,叹道:“他倒是养的不错。”
沐钰儿没有撑伞,任由大雪落满肩头,慢慢走出皇宫。
——陛下没有见她。
——是今日不想见,还是想好对张叔如何处置了。
她眉心紧皱,只觉得那雪落在脸上刺骨的寒,只很快,那点寒便消失不见了。
沐钰儿看着面前落下的影子,侧首去看。
唐不言披着黑色大大氅,正为她撑着伞。
那伞面倾斜着,大雪落满他的肩头。
沐钰儿惊讶:“少卿怎么在这里?”
“陈娘子来我找我的。”他低声说道,“她知道张叔的事情了。”
沐钰儿脸色如常,只是说道:“她一向聪明。”
“陛下见你了吗?”唐不言把手中的手炉递了过去,问道。
沐钰儿摇头:“没有,她见了太子和公主,许是累了,没空见我。”
唐不言沉默地为她撑着伞。
“没关系的,陛下不可能不见我,我总有机会的。”沐钰儿上马车时,自我安慰道。
唐不言只是为她轻轻拂去积雪。
沐钰儿下了值,坐上唐不言的马车准备回家,大雪已经覆盖住在整条大街,路上人烟稀少,马车很快停在家门口,沐钰儿跳下马车,突然脚步一顿,倏地抬眸。
唐不言不解问道:“怎么了?”
“里面有人。”沐钰儿喃喃自语,随后不可置信朝着大门跑去,最后用力推开大门。
大门咯吱一声打开,厨房内正腾起一阵白烟,瞬间笼罩着灶台上的身形。
“张叔。”她盯着那道影子,连着呼吸都不敢加重,唯恐把那白烟吹走。
“三娘。”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包子马上就好,快去洗手。”
—— ——
“今天过年!不要收拾了,明年收拾,我们出去玩啊。”沐钰儿开心地拉着张叔的手,就要往外走。
“脏东西留到明年可不是好兆头。”张叔无奈说道,“三娘先去玩,我先收拾好东西,等会去丽娘家找老李下棋去。”
沐钰儿嘟着嘴,不高兴大声嘟囔着:“什么好不好,都是骗人的,出去玩啊,等会烟花大会就开始了。”
张叔伸手拍了拍她的手:“快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小孩子不懂事胡乱说的,你去找少卿玩吧,这东西放在这里不收拾,等会奶黄能给你舔干净,吃多了坏肚子。”
张叔难得态度强硬,沐钰儿只好恹哒哒去隔壁找唐不言去逛街。
唐不言见她穿的单薄,便叫瑾微去那大氅来。
“热,我不穿,”沐钰儿孩子气说道,兴致勃勃抓着唐不言的手腕子就要走,“快走,要找不到烟花大会的好位置了。”
唐不言握着她滚烫的手,无奈摇了摇头。
大街上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叫卖的摊贩,也到处是逛街的人。
沐钰儿买了一大堆的东西,甚至还好心的买光了一个小姑娘手中的几朵玫瑰花。
唐不言的手上眼看着就要放不下了,马上决定转移沐钰儿的注意力:“富贵楼的二楼可以看到烟花,要不先去那里吃点东西。”
沐钰儿塞了一块山楂糖到唐不言嘴里,嘴里嗯嗯应下,隐约能听到:“好吃……吃吃吃……”
谁知二楼早已满了,唐不言便带人在一楼靠窗的位置坐下。
“哎,那个包子好像也很好吃。”沐钰儿刚坐下,就眼尖的发现一个摊贩,起身就要去买。
唐不言生怕她这一走,就要被吃的接连勾.引走,便请缨自己去买。
沐钰儿立马说道:“羊肉豆腐,要辣的,买五个,张叔也爱吃,我得带回去给他,还有地三鲜,对了白糖包也要几个。”
唐不言一一点头应下,转身挤入拥挤的人群。
沐钰儿目送她离开,正准备拆个糕点吃吃,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
“是你。”沐钰儿惊讶看着她,随后神色一怔,声音压低,“贵人在这里?”
春儿面无表情说道:“贵人有请,司长这边请。”
沐钰儿只好把手中的糕点扔了回去,跟在她身后离开了。
二楼格外安静,唯有正中的一间大包厢门口站着几个人。
沐钰儿低眉顺眼踏入包厢,眼珠子紧跟着转了一圈,只看到陛下正背着她,站在窗边。
陛下不说话,沐钰儿便也跟着站在那里装死。
“喜欢今日夜市吗?”不知过了多久,陛下的声音在喧闹的人群中轻声飘来。
沐钰儿一怔,缓缓点头:“喜欢。”
“你可知这些都是因为谁?”陛下声音喊着些许得意,轻声问道。
沐钰儿毫不犹豫拍着马屁:“多亏陛下英明神武。”
许是那态度实在一点犹豫也没有,谄媚地太多堂而皇之,陛下一怔,随后轻笑一声:“你与,你阿耶当真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沐钰儿嘴角微微抿起,立刻警惕起来。
陛下没等她说话,不由转身看了过来:“你在害怕什么?”
沐钰儿老实交代:“卑职不知道陛下为何这么说,我没见过,那些人,不知道如何回答。”
陛下看着她直截了当的模样,脸上突然露出笑来。
“你确实与他们不一样,与我们都不一样。”
沐钰儿无辜地眨了眨眼。
“顾英是个聪明人,没有莽撞认你做女儿。”陛下冷不丁说起这话。
沐钰儿忍不住警觉起来,那双琉璃色的眼珠子立马瞪得滚圆。
“顾家落寞了,门槛太低了,配不上你。”陛下淡淡说道。
这些日子,沐钰儿早已了解不少以前的事情,自然没有绕过去顾叔,也亲耳听着别人嘴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到两鬓斑白的落魄人,甚至娶了一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夫人,世人嘴上唏嘘却又心中讥笑。
一夜长大太过痛苦。
谁也承担不了。
沐钰儿忍不住低声反驳道:“顾叔人很好的!”
陛下看着她心软的模样,眸光微动。
——“阿娘,顾英真有趣,我可真喜欢他!”
“你真像你阿耶啊。”陛下温和说道,目光落在她手上的玫瑰花上。
沐钰儿机灵,立马把花献了上去。
陛下捏着那株带刺的玫瑰。
玫瑰艳丽,花瓣叠叠。
——“母亲,这是我和弟弟妹妹一起摘的花,已经拔过刺了。”
陛下看着那枝花,忍不住笑了起来。
沐钰儿心中好奇却又不敢多问。
“你可怨恨你阿耶阿娘的死?”陛下把手中的花放到一侧,低声问道。
沐钰儿犹豫一会儿,最后坦率又直白说道:“我不知道,我没有和阿耶阿娘相处过,所以我不知道恨不恨。”
外面的烟花大会已经开始,人群开始喧闹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漆黑的天空中炸开一朵五彩的烟花,照得陛下精致的面容在片刻间明暗不定。
“就像陛下明知公主之心,却还是高举轻放,不忍苛责一般。”沐钰儿低声说道,“未经之事,不说他苦,陛下的心情,我的心情,都无法明确讲清。”
陛下一怔,许久之后才再一次开口。
“我为了这个位置舍弃了一切,不再是你阿耶的母亲,也不再是世人口中的女人,只是一个帝王。”陛下的声音在烟花照耀下轻声却又清晰。
“后世如何评朕无惧之,懂得人自然懂,不懂的人也会捏着我的女人身份,我的年纪,我的出身而喋喋不休,说到底不过是庸人高歌,禅虫聒噪,朕都不愿听,我们女子自然想要做什么就该做什么,我能做皇后,自然可以做皇帝,这世道,能者居之。”
沐钰儿看着她挺直的背影,第一次有了清晰的认知。
这人是一个皇帝。
“我身为一个母亲对贤儿有愧,你若是愿意我便补偿给你。”陛下话锋一转,低声说道。
沐钰儿一惊,随后摇了摇头:“卑职没有要的东西。”
“那唐不言呢。”陛下对着下面指了指。
沐钰儿立马探脑袋过去,只看到唐不言正在人群中着急走着。
“少卿,我在这里。”沐钰儿立马高声说道,还用力用力挥了挥手。
唐不言听到熟悉的声音,立马抬起头来,先是看到沐钰儿半个身子趴了出来,看得眼皮子一跳,可随后就看到她背后的那人,立马僵立在原处。
“啊,把少卿吓住了。”沐钰儿嘟囔着,随后大声说道,“我马上回来,你去里面坐着,别风寒了。”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随后直接朝着富贵楼走去。
陛下冷眼看着两人的互动,冷不丁问道:“我封你为长信县主如何?”
沐钰儿立马咕噜缩回脑袋,连连摇头:“不要不要。”
陛下惊讶:“为何不要,你若是作为县主嫁入唐家,唐家定对你敬重有加。”
“唐家不是这样的人,而且就算如此,他们也不是真心的,只是畏惧陛下权威罢了。”沐钰儿清晰说道,“若是这样的权威不在了,那我又如何自处。”
“那你就这样作为顾家的私生女嫁入唐家。”陛下问。
沐钰儿脸颊泛红,眼睛却是亮晶晶的:“什么嫁不嫁啊,八字还没一撇儿呢。”
“陛下,唐少卿站在台阶下。”就在此时,门口传来春儿的声音。
沐钰儿眼皮子一跳。
陛下轻轻冷哼一声:“看来,你这八字是有一撇了。”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当真没考虑过以后的事情?”陛下忍不住操心道。
沐钰儿回神,懵懵懂懂摇头:“不知道如何操心。”
唐家与她,实在太过遥远。
唐不言说他会安排好的,那她就听他的。
“那为何不要县主之位?”
沐钰儿眸光清亮,看着陛下的面容,轻声问道:“若是我真的要了,陛下便会杀了我是吗?”
陛下看着她清醒的模样,有一瞬间对这个女郎的敏锐惊叹,点了点头:“是,明仁太子不能有后,这会对太子不利,哪怕你只是一个女子。”
沐钰儿并没有露出惊惧之色,只是点了点:“我知道,就像徐敬业一般,我会成为一个幌子,也会永远不得安生。”
“你是个聪明人。”陛下夸道,“朕给不了你显赫的位置,那便送你一个礼物。”
沐钰儿眨眼,有些好奇又忍不住警惕地问道:“什么礼物。”
“唐不言之前不是说你是程家表妹吗。”陛下淡淡说道,“那你就当真去做他的表妹吧。”
沐钰儿吃惊地瞪大眼睛,瞧着像一只受惊的小猫。
“当真是可爱。”陛下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
“多谢陛下!”沐钰儿立马跪下谢恩。
“下去吧。”陛下挥了挥手。
沐钰儿头也不回,兴高采烈的走了。
——“陛下,千秋。”
陛下看着她的身形,冷不丁响起那声二十年前悲怆的声音,长睫微动,微微敛下。
门外,唐不言看着沐钰儿一脸喜色地下了台阶,忍不住身后紧握着沐钰儿的手。
沐钰儿眼睛亮晶晶的,反手握着他的手,朝着人群中走去。
头顶的烟花还在绚烂绽放,人声喧闹,所有的一切都被淹没在巨大的欢声笑语间。
“走,看烟花去。”她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人挤了进去。
唐不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手指慢慢和她交缠在一起,一同进入繁华的人间。
作者有话说:
完结撒花!!!!
番外那就三个,大婚,小雪人带崽崽,然后……咦,这不是两个就可以了(突然失忆
有个读者说要五禽戏的那个,可以到时候写个段子,穿插进去,贴贴。感谢在2022-11-20 01:40:45~2022-11-21 00:3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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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 ? 番外 ◇
◎大婚一◎
程捷没想到自己再一次来到洛阳竟然是这个事情。
事情还要从年后没多久, 陛下给他家送了个女儿,也就是给他塞了一个妹妹说起。
有妹妹也没事,阿娘身子不好, 生下他之后就不生了,所以他自小就是一个人,一直想要一个妹妹,若是乖巧可爱的就更好了, 实在不行温柔娴静得也是极好的。
程捷背着长.枪游走在热闹的洛阳大街上, 一时间心情格外郁闷。
“表哥。”头顶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他脚步一顿,紧跟着抬起头来,一抬头就先一步看到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 好似一只小猫儿扑闪着。
“表哥。”沐钰儿也紧跟着傻乎乎喊了一声。
程捷不高兴说道:“你应该喊我大哥了。”
沐钰儿哦了一声,乖乖趴在窗沿上, 眉眼弯弯,开开心心喊了一句:“大哥。”
——嘤, 怪可爱的。
程捷手痒痒的,但还是颇有大哥风范地嗯了一声, 态度端正地踏入酒肆。
“你们来这里等多久了?”程捷坐了下来, 不解问道。
唐不言看着桌子上的一桌子琳琅满目的零食,嘴角微动。
——顺道看见的而已。
“没多久没多久。”沐钰儿眼疾手快说道, “大哥肚子饿不饿啊, 要不要吃点啊。”
程捷嗯了一声, 随意说道:“来碗面就好,放点辣的,大冬天还是吃点辣的舒服。”
“小舅舅和小舅母什么时候到。”唐不言为他倒了一盏茶, 细心问道。
沐钰儿紧跟着从糕点里抬起头来, 紧盯着程捷看。
程捷抿了一口茶, 淡定说道:“不知道,阿娘动作太慢了,沿途听说哪里有好看的好吃的,都要去逛一下,我实在等不住了,咦,不对啊,你们都不知道我今天要来,怎么会来接我的。”
沐钰儿大眼睛扑闪了一下,开始低着头吃新买的糕点。
唐不言咳嗽一声:“表哥一路颠簸辛苦了,吃块糕点先垫垫肚子。”
“所以你们就是自己来逛街,顺带看到我,和我打招呼是吗。”程捷很快就想明白了,哀怨说道,“原来是我想多了。”
他还未说完,就感受手背被贴着一块温热的东西,一低头,就看到一只猫爪子把一包糕点悄悄摸摸推了过来。
“酸梅糕,很好吃的,我刚才排了半个时辰的队伍才买到的。”沐钰儿忍痛说道,“给你吃了。”
那小脸皱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给了一包金子。
程捷嗯了一声,当真要打开油包吃一个,可手刚伸出去就察觉到两道灼热的视线。
“我不吃,我还和你一个小孩抢吃的不成。”程捷识趣,手指一动,把糕点推了回去,“少吃点,晚上我带你吃好吃的。”
沐钰儿眼睛一亮。
“我从郑州带了很多好吃的,还有很多活鱼,等会就送到了,晚上片鱼吃。”
“好嘞!”沐钰儿立马利索把糕点重新包了回去,眼巴巴地等着。
“那个后面的两个院子都买了吗?”程捷也是真的饿了,几口就把面都吃的七七.八八,这才继续说道,“阿娘说先把院子扩起来,做成简单的三进院子。”
“买了,在重新装饰了。”沐钰儿说。
程捷三下五除二把面汤都喝得一干二净,抹了一把嘴说道:“还有钱吗?不要省着。”
“有有有。”沐钰儿小鸡啄米一般点头,“陛下给的钱还没花完呢。”
那日烟花夜市过后,陛下虽没有再封她的官,但还是赏赐了一千两银子,沐钰儿今朝有酒今朝醉,立马大花了一笔。
大概十来天后,远在郑州的程家来人,正是之前见过的程将军以及他的夫人。
许是没想到陛下的动作这么快,唐程两家心照不宣,认她做义女的事情简直好似脱了缰的野马,根本不受控制,张叔也是极力赞同,顾叔那边甚至也给他送了礼,她本人更是迷迷糊糊便跟着走了一遍流程,便入了程家的册子,之后再过五日,陛下赐婚的圣旨就下了。
洛阳城虽然早有唐程联姻的耳闻,但真的事情尘埃落定后,还是哭碎了一地女郎心。
第二日,陛下和三宫殿下各自赏了五百两银子。
也就是说,不过半月时间,沐钰儿就一夜暴富,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了。
“装修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之后就会住在洛阳,监督你的院子完工,到时候还要布置一些,阿娘说你的之前的院子布置的太过朴实了,现在直接按着寻常娘子的小院布置,这样大婚的时候就不会赶了,不过书画什么的,你可以自己挑。”程捷把沐钰儿的糕点扒拉过来,选了个白玉糕吃,一口一个,边吃边说,一点也不耽误事情。
沐钰儿眨了眨眼。
“哎,别拒绝了。”程捷先一步打断她的话,“这是阿娘敲定了,你若是有意见,你与她说去,我是不敢的。”
程家都是大娘子做主,说一不二惯了。
沐钰儿抬眸去看唐不言。
“你到时会从这个院子出嫁,那日会来很多宾客观礼,若是客人一进去就看到大门口一地菜园子也会惹出笑话,前院布置不妨交给表哥,但你若是有什么要求也要提,后面的内院你想要自己布置也是可以的。”唐不言温和说道。
“对对,内院是你自己住的,你可以自己布置,不过也不能跟现在一样,太简单了。”程捷委婉说道。
沐钰儿这辈子吃了很多苦,却也称得上十指不沾阳春水,一手家务都是张叔操办的,至于原先几个院子布置也都是张叔自己安排的,现在听着两人一言一语说着,一时间又是纠结又是迷茫。
“我不会。”她哼哧说道,“以前都是张叔弄得。”
程捷哦了一声:“那没事,到时候我和张叔商量一下,而且阿耶阿娘也会在这里呆一个月,到时候图纸拿出来,让他们也参考参考。”
“这多麻烦啊。”沐钰儿不好意思说道。
“没事。”程捷大大咧咧一挥手,把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程家好多年没出喜事了,阿娘想热闹一下很久了。”
“表哥等会还有事情吗?”唐不言问。
“先去拜访一下姑姑和姑父,然后在去小钰儿家里先看看院子建得如何了,对了,别院也要收拾一下了,免得到时不能住人。”程捷关键时刻还是非常靠谱的。
“我得上值去了。”酒肆门口,沐钰儿把手中的糕点递给程捷,“这个交给张叔,都是他爱吃的。”
“好嘞。”程捷接过东西,嗯了一声,“对了,现在北阙合到金吾卫了,你还习惯吗?有没有人欺负你啊?新工作的地方我还没去过呢,索性现在也跟着走一趟。”
一月前陛下改制,废除北阙,北阙所有人合并到金吾卫。
原先的北阙司长沐钰儿变成了金吾卫的中郎将,王新张一也各自成了朗将,至于其余办案人员也各自打算混入编制,年纪大的也都安置在后勤,小的全都打发去了终于办起来的私塾里,至于陈菲菲则是被刑部和京兆府抢着要,虽然最后被大理寺算截胡了,成功入编大理寺,所以众人总的来说全都是升官了。
“我现在是老大。”沐钰儿皱了皱鼻子,“谁敢欺负我。”
程捷也紧跟着得意说道:“也是,我妹妹的武功可厉害了。”
“就是。”沐钰儿下巴微抬,“我来第一天就把他们都打一顿了,现在服服帖帖的,见了我都喊老大的。”
“真是厉害!”程捷毫不犹豫竖起大拇指,用力夸道,“走,我现在也给你撑撑场子去。”
“好。”沐钰儿精神顿时抖擞起来。
唐不言慢慢悠悠跟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兄妹俩不是恶霸胜似恶霸,雄赳赳气昂昂地走着,无奈地摇了摇头。
程捷一来,张叔的压力就小了很多,凡是都有人商量了,也不至于跟以前一样,沐钰儿只会说‘好好好’,‘都听张叔的’,‘我也不懂’,完全任由他一个人战战兢兢布置着,畏手畏脚,唯恐出了差错。
“这院子的大门要大一些,不能比唐家的婚车小,不然就显得小气了。”
“这个台阶要找花石,平台要大一些,这样人多了也站的开,大气一些。”
“这个葡萄藤架子妹妹很喜欢啊……那就等会移到后院她的屋子前面,倒是在做几个竹藤,没事坐坐也是很闲适的。”
“这个菜园也喜欢?妹妹怎么什么都喜欢啊,那,那等会在西面找个地方专门辟快地,靠近厨房一点不碍事啊。”
“哎,这匹马怎么想要踹我啊,哎哎,给你新马厩呢,别瞪我。”
“这只猫是不是在偷吃啊,张叔,它在偷吃!”
原本慢慢吞吞的进度被程捷大刀阔斧地盯工,导致沐钰儿每次回家都能看到院子惊人的变化,直到她的屋子被人推平了。
“那我住哪里啊。”沐钰儿站在推掉的平地上,大惊失色。
“别院都给你留好屋子了。”程捷大大咧咧说道,“你最近和张叔都住那里,我住表弟隔壁,帮你看院子,不知道阿娘阿耶把日子定在那一日,还是快一些才好。”
他名义上的阿耶阿娘就是在这个时候来洛阳的。
“三娘。”程夫人一眼就看到城门口站着的红衣女郎,越看越喜欢,“真是漂亮的小娘子。”
程将军慢慢吞吞说道:“若是娘子喜欢女孩子,也不是没机会的。”
程夫人视若无睹,继续看着两侧的热闹,马车一停就开心地招了招手:“三娘,可等久了。”
“不久。”沐钰儿咧嘴一笑,“阿娘肚子饿不饿啊,这是给你买的早膳,洛阳很有名的羊肉包。”
“真是贴心啊。”程夫人顿时笑的见眉不见眼,“上来一起。”
沐钰儿连连摇头:“我是偷溜出来的,等会还要回去上值。”
“偷溜出来的。”程夫人立马点了点她的额头,“那快些回去,不要被人抓到了,好好上值,晚上回家吃饭。”
“知道了,知道了。”沐钰儿蹦蹦跳跳地走了,“我已经备好酒了,等我回去一起喝啊。”
“还是一个孩子。”程夫人无奈说道。
“不过才二十。”程将军说道,“也不是人人都跟三郎一样沉稳,她的酒确实好喝。”
“先去唐家。”程夫人说道,“日子还没定,你说早一点还是晚一点,早一点刚好是春日,人也舒服一点,但时间有点紧了,但若是晚了,就是夏天了,到时候三娘也遭罪。”
程夫人一个人碎碎念着,冷不丁问道:“你说陛下到时候会来吗?”
—— ——
唐程联姻定在三月初三,黄道吉时。
洛阳城早已人人翘首以盼。
虽说是程家女,但谁不知那人原本是顾家的私生女,也不知怎么就成了程家女,随后还让陛下赐婚。
但赐婚只是一个开始,人人都开始盯着沐钰儿的嫁妆。
要知道唐家昨日的纳征可是足足有九十九台,虽然沐钰儿现在挂在程家门下,但程家愿意出多少,怎么出都是一个讲究。
毕竟她也并不是真的程家女。
“我不知道,张叔没和我讲。”沐钰儿嘟囔着。
“要是太少了,我们自己凑一点。”张一忧心忡忡说道,“怎么也能凑十台吧。”
“你买的东西怎么抬得进去。”陈菲菲无奈说道,“唐家给的礼单随便挑一件拿出去都是上百两的物件。”
张一大惊:“这么贵。”
“那老大不是发财了。”他话锋一转,激动说道。
“你怎么一点也不着急。”陈菲菲拧眉问道。
沐钰儿懵懵懂懂挠了挠头:“张叔叫我不要管的,再说了你和不萌的事情不是也要定下吗,我还有钱,要不要给你凑嫁妆啊。”
“啊,是啊,还有你的嫁妆。”张一立马操心说道,“虽然分户了,但别人有的,我们菲姐都要有,我们做你的娘家人,怎么也把嫁妆凑到……嗷呜……”
“少管我。”陈菲菲龇了龇牙威胁道。
沐钰儿又哦了一声,撑着下巴说道:“我那个院子快建好了,少卿说晚上吃锅子,你们要不要一起吃啊,就当暖房了。”
张一等人立刻被转移了心思,开始想着等会下值买点什么。
直到子时更响,院中已经醉倒一片,许是众人都很高兴,再加上多了一个烘火的程捷,外加一个倒油的张一,一桌子的人没一个幸免的,就连张叔也被灌得多喝几杯,回了屋子休息,至于其他人全都倒了。
沐钰儿脸颊红扑扑的,怀里抱着一个大酒缸,呆呆坐在台阶上,看着满天星河。
“看什么?”一件披风披在她身上。
沐钰儿扭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有些迟钝地说道:“啊,少卿没醉。”
“你骗人,还假装自己晕倒了。”
“少卿怎么两个影子了。”
沐钰儿抱紧酒坛,嘴里嘟嘟囔囔着,滚烫的脸贴在冰冷的酒坛上,舒服地呼出一口气:“真舒服啊。”
唐不言只好陪着她坐在台阶上。
“醒酒汤要吗?”他说。
沐钰儿只是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站着他,哼哼唧唧了几声,明显不高兴,像只小猫儿。
“那我带你回去休息。”唐不言贴了贴她滚烫的脸,无奈又说。
沐钰儿索性换了半边脸贴酒缸,朝他立着一个后脑勺。
唐不言便也跟着安静地坐着,看着垂落在腰间的发带,鬼使神差地伸手扯了扯。
谁知这一扯,直接把人扯倒了。
他吓得手忙脚乱,伸手把人接住。
一低头。
只见沐钰儿已经抱着酒坛,双眼紧闭,脸颊睡得红扑扑的。
原来不止何时已经进入香甜的梦乡了。
唐不言看着她的脸颊,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入手是细腻滚烫的手感,绵软光滑。
沐钰儿的眼珠子在眼皮下动了动,却没有醒,眉头孩子气地皱了起来。
唐不言伸手把人紧紧抱在怀中,轻声喟叹道:“小猫儿。”
作者有话说:
大概还有一张,大婚的番外就结束了,贴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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