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 玫瑰求 ◇
◎三娘◎
那人头发半百, 面容憔悴,瞧着年纪颇大,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衣服, 整个人憔悴而贫困,眼下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起不来,一只手抱着受伤的膝盖,只是莫名其妙地盯着沐钰儿看。
沐钰儿被那目光看得头皮发麻。
——这人的目光实在太过灼热。
“看我做什么?”沐钰儿不悦质问道。
那人沙哑着, 突然笑了起来, 声音沙哑。
唐不言拢了拢披风,见他如此奇怪,不由皱了皱眉。
“这人瞧着有些奇怪, 不如让奴儿带他去京兆府问问。”他说道。
沐钰儿颔首。
大门就在此刻打开,张叔腰间围着深蓝色的围兜, 手上还湿漉漉的:“怎么了。”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沐钰儿伸手,见她整整齐齐地站着, 这才扫过一眼唐不言,最后看到那个跌坐在地上的人。
“哎, 这不是那个小傻子吗。”他说。
沐钰儿一惊:“你认识?”
张叔把手放在围兜上擦了擦, 笑说道:“认识的,说起来也不算认识, 有一日肚子太饿了, 敲了我的门, 我就给了他几个包子,后来隔三差五就来吃饭,也不会说话, 只会笑和哭, 我瞧着……
他叹气:“我算着时间今日也该来了, 一直没等到,还以为去别家乞讨了,你们先进来,我去给他拿两个包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转身去里面拿东西。
奶黄蹑手蹑脚跑出来,隔着门槛,探头探脑看着。
沐钰儿扭头去看那个奇怪的人,那人现在有不笑了,只是低着头,木着脸,一副完全不知事的样子。
没一会儿,张叔就用晒干的荷叶包着三个包子走了出来,奶黄也溜达溜达跟在他后面,朝着那人走去。
张叔把人扶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叹气说道:“这包子你拿着,若是饿了,下次直接来敲门。”
奶黄绕着他脚边走路,娇娇缠缠的。
那人捏着包子,低着头,也不说话,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沐钰儿看着奶黄高高翘起的尾巴。
“这人确实经常来。”她喃喃自语,“奶黄胆子小。”
奶黄胆子小,若是第一次见,早早就躲起来了,怎么会主动凑过去。
她有些懊恼:“家里来人,我竟然不知道。”
唐不言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小臂。
沐钰儿叹气,目光在周围穿寻了片刻,最后盯着某一处看了一眼。
那边,一个货郎很快就挑着货担离开了。
“查一下。”沐钰儿低声说道。
唐不言颔首。
两人说话间,张叔便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顺手接过沐钰儿手中的鱼,笑说道:“你的米盐和小鱼干我都收到了,小鱼干已经收拾好了,现在正在低炉里烤着,米盐还在院子里堆着呢,三娘今日要酿吗?”
“嗯,我买的就是糯米,不必挑了,到时候直接上锅蒸。”沐钰儿把奶黄抱在怀里,捏着她的耳朵说道,“小鱼干花了别人的钱,你卖身去吧。”
她嬉皮笑脸地把奶黄塞进唐不言怀中。
奶黄脏兮兮的小爪子啪嗒一声在漆黑的大氅上留下一个脚印子。
“哎。”瑾微惊讶说道。
沐钰儿一惊,连忙拎起奶黄的爪子,胡乱抹了一把,谁知道那大氅上的狐毛金贵得很,原本还算边缘整齐的脏爪痕,瞬间晕开了一大片。
一处脏衣服眼睁睁变成一片脏衣服。
沐钰儿大惊失色。
“喵。”奶黄睁大眼睛,无辜地叫了一声。
唐不言见那两双圆滚滚的眼珠子,忍不住轻笑一声。
“脏了便脏了。”他抱着奶黄,意味深长说道,“连着小鱼干算再一起还便是。”
沐钰儿捏着小猫爪子,低头,看着小猫无辜的瞳仁,点了点脏兮兮的爪子,无情说道:“喏,都是你干的,你要还的。”
奶黄呆呆喵了一声。
“张叔,我们今日吃鱼肉包。”沐钰儿扭头说道,“请少卿吃。”
张叔笑了笑:“好,只是今日院中乱的很,不若等我做好再送过去。”
沐钰儿大大咧咧挥了挥手:“不碍事的,少卿才不介意呢。”
唐不言也紧跟着点头:“不碍事,早就想看司长酿酒了,正好有次机会看一下。”
张叔拎着那两条鱼,那双眼睛扫过面前两人,最后目光落在三娘身上,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
她笑起来面容里有说不出的亲昵。
只这一眼,他那点隐晦的担心终于落到实处,那一瞬间,让他不知如何说话。
“怎么了?”沐钰儿见他只是看着自己,不解问道。
张叔回神,把手中的鱼绳换了个位置提,再抬眸时,已经是以往笑脸盈盈的样子:“没事,先回家吧。”
唐不言的视线落在张叔佝偻地背上。
若是单看模样,当真看不出面前之人只有四十五岁。
他头发已经花白,面容憔悴,眼角多纹,精气神浑然不见,乍一眼,不过是泯然众人的平庸。
可那人也曾是长安……超群绝伦俊秀郎君啊。
沐钰儿开开心心地跟在张叔身后,和他说着今日听到的八卦,口气抑扬顿挫,言辞惊险刺激,倒是十足十的说书先生架势。
张叔只是安静侧耳听着,时不时点头,满心满眼的宠溺。
院子里果然堆满了一堆东西,那些米还未被打开,只是堆在一侧的角落里,葡萄藤架子下则是还未开始烤制的小鱼干。
吉祥正虎视眈眈蹲坐在屋顶上,注视着面前的小鱼干。
奶黄则挣扎地要跳下来。
沐钰儿闻着空气中弥漫着焦脆的味道,笑说道:“好香啊。”
“这一炉马上就好了。”张叔贴了贴那地炉的外壁,笑说道,“正好给奶黄和吉祥吃晚饭。”
奶黄已经开始围着地炉打转,时不时伸出爪子把拉一下,被烫了也不肯走,只是舔了几口爪子,继续坚持不懈在边上踱步,胡须肉眼可见地卷了起来。
“这里就交给三娘了。”张叔无奈,把贪吃猫奶黄推到一边去,这才说道,“我去做鱼肉包,晚上还有什么要吃的吗?”
沐钰儿已经把吉祥抱了下来,点了点头:“这里交给我,少卿还想吃什么吗?”
唐不言摇头:“不要麻烦了。”
沐钰儿捏着吉祥的耳朵:“我看家里还有几个土芝,烤几个做晚饭吧,就不用蒸米了。”
张叔沉吟片刻:“不如先把玉芝蒸熟后切面,在裹上榧字和杏仁粉,和面粉裹在一起煎至金黄,再配上几种不同口味的酱,咸甜多口,三娘觉得如何?”
沐钰儿点头:“这样也好。”
院中很快就剩下沐钰儿和唐不言,外加两只猫和一匹马。
紫电不知何时从马厩里溜出来了,正哼次哼次地吃着散落在地上的白萝卜叶子。
“你怎么跑出来了。”沐钰儿拍了拍马屁股,无语说道,“你也太皮了些。”
马尾巴开心地甩着,是不是拍打着她的手。
唐不言坐在藤椅上,摸着奶黄被烫卷了的毛发,笑说道:“奶黄不怕热吗,都这样了还想去炉边呆着。”
沐钰儿一边费力把紫电拉回去,一边抱着也想去炉边打转的吉祥,还要回答唐不言的问题:“贪吃而已。”
“和主人一样贪吃。”唐不言用手指把那打结的毛梳开,点了点小猫鼻子,笑说道。
奶黄只是懵懂地蹭了蹭他的手。
“有半个坏了的萝卜,三娘且用萝卜把人哄走。”张叔的声音从厨房小窗内传了出来。
紫电不高兴地咴了一声,圆滚滚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剩下的菜叶子。
奶黄也跟着凑热闹,喵喵叫个不停。
许是那地炉的味道越来越浓烈,连着一向沉稳不动的吉祥都有些焦躁地甩着尾巴,想要跑下去凑一下热闹。
一时间沐钰儿两边受力,手忙脚乱,嘴里一边喵喵喵,一边咴咴咴。
张叔看得直笑,手中也不耽误,掀开手中的木盖,滚滚白烟立刻涌了出来,空气中顿时弥漫着甜糯的香味。
整个小院热闹而温馨。
随着暮鼓声音第一声响起,沐钰儿把最后一口玉芝片塞进嘴里。
“少卿准备回去吗?”沐钰儿问。
唐不言看着张叔开始举着烛光挂灯笼,反问道:“司长打算做什么?”
沐钰儿摸着肚子,长叹一声,舒舒服服说道:“等会把米都先浸到酒缸里,然后等水把米泡软,再走下一步。”
“一个人吗?”唐不言的目光看着正在井边洗碗的张叔,问道。
“对啊,张叔休息得早,这事情很简单的。”沐钰儿解释着,“水和酒都是现成的,半个时辰就能弄好了。”
“不用你帮忙。”她像是知道唐不言要说什么一样,嫌弃说道,“你几斤力气啊,而且等会弄脏了衣服可不好,等只会勾兑了,我再让你来看我的独门手艺。”她皱了皱鼻子,得意说道。
唐不言笑着点头,抱着奶黄,随口问道:“五日后就是梁王生辰,你的酒打算如何晕过去?”
“到时候找张一送过去,他一向是北阙最会交际的人了,王新不喜欢这样的事情,任叔腿脚不方便。”沐钰儿掰着手指分析着,
“若是需要,可以去隔壁借人。”唐不言说。
沐钰儿点头应下。
“既然如此就不耽误司长做事了。”唐不言抱着奶黄起身,“吉祥已经溜回去了,我看你这里也乱的很,不如把奶黄放我那边养几天,你若是得空了再来抱回去。”
他一本正经说道,沐钰儿不疑有他,也跟着点头。
张叔洗碗的手一顿,好一会儿才说道:“这样多麻烦少卿,不然先把奶黄放到三娘的屋里,它吃饱了不爱动,不会麻烦的。”
沐钰儿一听,觉得很有道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先去我那里,两只猫作伴也正好。”唐不言又说道。
沐钰儿再一听,也觉得有道理。
张叔沉默,随后闷闷说道:“听三娘的打算。”
沐钰儿琢磨出不对劲来,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抱着奶黄站在昏黄的烛火下,瞧着格外正义凛然。
“就想把奶黄给你养两天。”沐钰儿睨了他一眼,随后话锋一转,“我过几天烤梅花味的小鱼干,他自己会跑回来的。”
唐不言抿唇无奈笑了笑:“好。”
沐钰儿亲自送唐不言出了门,见人进了隔壁大门,这才转身回了院子,不远处张叔已经洗好碗筷,正一个个在竹篮中摆好,放在廊下晾干。
他做事格外仔细,一个个斜靠着,再依次摆开,好似一朵瓷花盛开一般。
“三娘看什么?”张叔笑问道,“若是晚上累了,浸米这事让我明天早上来做。”
沐钰儿笑着下了台阶:“不累,今晚吃得多,正好消消食。”
张叔把最后一个碗放好,把湿漉漉的手放在围兜上仔仔细细擦干净,随后平静问道:“三娘和司长关系真不错,还主动带他回家吃饭。”
沐钰儿索性坐在台阶上,仰头看着漆黑的夜色。
“张叔,我好像……”她一顿,目光落在张叔身上。
张叔正安静地看着他,衰老的面容被头顶的烛火一照,越发显出垂垂老态。
“喜欢他。”
沐钰儿声音中的犹豫被夜色缓缓驱散,认真而坚定。
张叔被围兜包裹的手指微微一动,但很快又安静下来。
他温柔地注视着面前的女郎,目光安静而深邃,似乎透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
这一刻,他的瞳仁中甚至微微有水光荡漾。
沐钰儿一惊,快步上前:“怎么哭了?”
张叔拍了拍她的手背,笑说道:“没哭,年纪大了,被风吹的。”
“张叔不高兴吗?”沐钰儿盯着他的手指,冷不丁问道,“我不能喜欢他吗,因为我们不相配吗?”
张叔缓缓握紧她的手腕,微凉粗糙的皮肤紧紧贴着女郎跳动的脉搏。
“这天下,没有三娘不合适的郎君。”他低声说道,声音在夜色中逐渐低沉,“三娘该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娘子的。”
沐钰儿盯着那手指,好一会儿突然问道:“顾叔家只有一个女孩,那我为何行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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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世◎
冬夜料峭, 头顶的灯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昏黄的烛火落在两人头顶,晕出一层朦胧的圆晕。
沐钰儿站在夜风处, 头顶的发带随风飘动着,乍一看甚至还有一些孩子的稚气。
张叔看着她,温柔得笑了笑:“你随的是你阿娘那边的排行。”
沐钰儿眨了眨眼:“所以,我阿娘还有两个女孩儿, 我前头有姐姐?”
“是上头有兄弟, 上有两个姐姐。”张叔说道。
“所以我是按照阿娘这边排序的吗?”沐钰儿坚持不懈问道。
张叔一怔:“三娘为何问这些,是有人在三娘面前说了什么吗?”
沐钰儿低着头,半晌没说话。
“三娘莫要听那些人胡说。”张叔上前一步, 担忧说道,“你阿娘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那些人不过是胡乱说的罢了。”
“那顾叔呢……”沐钰儿反问。
很早之前,沐钰儿就发现其实张叔并不喜欢顾叔。
那种难以言表的不喜, 就像空气一般,看不见摸不着, 却又隐隐能透过细枝末节令人不经意察觉出一点不对劲。
张数眸光微动, 轻声说道:“他是一个好人。”
“所以顾叔根本就不是……”沐钰儿缓缓吐出一口气,认真说道, “我阿耶, 是不是。”
“所以他不然我叫他阿耶, 你也不喜欢我和顾家来往,以前没钱也不愿接受他们的救济。”沐钰儿敏锐说道,“那顾叔为什么有对外说我是他的小孩。”
张叔叹气, 整个人好似衰老了好多。
“三娘一定要问这些吗?”他问, 那双疲惫的眸子注视着面前深究的小女郎, 多年来的辛苦成了眼尾深刻的皱眉,一旦如此愁苦,便成了不能抹去的痕迹。
沐钰儿一怔。
那一瞬间,她似乎察觉到张叔身上沉重的压力,那种不能被言及的痛苦几乎能压垮他瘦弱的肩膀。
“不问了。”她动了动脚尖,低头说道,“张叔去休息吧。”
张叔眉心越发愁苦,紧紧握着三娘的手,好一会儿才郑重说道:“三娘不必多想,那些人都和你没有关系,三娘只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张叔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沐钰儿点头,嗯了一声。
张叔温柔注视着面前满腹心思的女郎,可到底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柔说道:“三娘若是做不完就别做了,明日我来,你且好生去休息。”
“知道了。”沐钰儿笑说道。
小院里很快就安静下来,张叔临走前又挂了三盏灯笼,整个小院顿时亮堂起来,沐钰儿蹲在米袋前,捏着米来回拨弄着。
张叔的屋内隐隐能听到一个轻微的呼吸声。
两个人各自无言,却又没有捅破这个尴尬的薄纸。
—— ——
唐不言睡到半夜,隐隐听到奶黄和吉祥喵喵的声音,不由睁开眼打算去劝架。
两只猫也不知怎么回事,一向稳重的吉祥见了奶黄就一脸不高兴地拍尾巴,呆呆得奶黄见了吉祥便是凶凶的哈气,谨微就把人安置在两个屋子里。
许是大晚上不睡觉又跑出来了。
唐不言揉了揉额头,披上大氅出了门。
守门的小仆年纪小,盖着被子,睡得不知人事。
唐不言站在门口,听着声音,才发现声音是从头顶传来的,便往前走了几步,抬头去看。
一个人影正安静地坐在屋顶上,大红色的衣服被月光一照显出几分幽暗的朦胧,夜风呼啸,吹得她头顶的发带胡乱飞舞,颇有种张牙舞爪的气势。
唐不言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那人。
只见她一只手随意地压在支起的膝盖上,另一只的手里捏着一条小鱼干,正在吊猫。
两只没出息的猫,正来来回回扑着,一条条蓬松的尾巴高高竖起,瞧着格外高兴。
“郎君。”守门的小仆终于醒了,一睁眼就看到三郎站在自己边上,诚惶诚恐喊道。
这声音惊动屋顶上的一人两猫。
沐钰儿动作一顿,顺势看了过去,手中的小鱼干就被身形更加庞大的吉祥一口叼走,奶黄顿时急得喵喵叫,围着沐钰儿打转。
“少卿。”沐钰儿低声喊道。
“不碍事,你去屋里睡吧。”唐不言安抚小仆,低声说道。
小仆懂事说道:“那仆给三郎准备茶水来。”
沐钰儿坐在那里没动弹,两只小猫儿讨不到吃的,就开始在屋顶上来回走着。
“事情弄好了?”唐不言问。
沐钰儿点头。
“为何不去睡觉?”他又问。
沐钰儿索性盘腿坐着,一只手撑着下巴,垂眸看着院子正中的人,嘟囔着:“睡不着。”
唐不言拢着袖子,淡定问道:“为何睡不着。”
沐钰儿换了只手撑着下巴,小脑袋换了个边,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是小脸皱着,独自一个人坐在屋顶上。
唐不言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也并不催促。
小仆端着一个小几,上面放着温热的茶水和糕点小心的放在屋檐下,随后悄无声息地退到一侧的厢房里。
风起夜深,天迥月窥。
两人一坐一站,一上一下,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唐不言咳嗽了一声,沐钰儿才回神,蓦地低头,担忧说道:“你怎么还站在这里。”
唐不言摇了摇头,没说话。
沐钰儿盯着他苍白的唇色,整个人滑溜了下来,伸手摸了摸他的手。
入手果然一片冰冷,当真成了一个小雪人,摸着有些刺骨的寒。
“你怎么不去屋里。”她有些生气说道。
唐不言只是抬眸看着她,一双漆黑的眼珠温柔而平静。
沐钰儿粗鲁地把他的手塞进披风里,又用那披风给人严严实实裹起来,最后推着他往屋内走。
临走前,还不忘一手端起小几,一手拉着人,两边各不耽误。
唐不言看得直笑。
沐钰儿不悦说道:“笑什么,东西浪费了可不好,你冷了怎么不叫我,傻站着做什么。”
唐不言边笑边咳嗽,眉眼间晕开红晕,越发显出肤色冰白,瞳仁乌黑,瞧着颇有点艳绝之姿。
他一笑,沐钰儿就来气,胆大包天伸手去拧他的脸,更加板着脸问道:“笑什么,本来就身子不好,若是病了怎么办。”
入手的温度哪怕呆在温热的屋内也没缓和半分,反而越发像一块冷玉,冰冰凉凉的滑腻触感。
沐钰儿不过微微使劲,那脸颊立刻夸张地泛出大片红晕,好似在控诉她的暴力。
——把小雪人捏碎了!!
她又是大惊又是心虚,连忙松开手,假装无事地把人推到火盆边上,用脚勾了凳子让人坐下烤火。
“饿了吗,让厨房弄些粥来。”唐不言把自己的手从大氅里艰难拿出来,看着正搬着小板凳,把小几放在一侧的人。
沐钰儿摇头,先给唐不言倒了一盏茶,塞到他手心,又给自己倒了一盏咕噜咕噜喝了进去。
还带着热气的热茶瞬间充盈全身,她的脸颊立刻泛上热意。
“打扰你睡觉了吗?”她问道。
唐不言摇头:“本来就睡不安稳,算不上打扰。”
沐钰儿皱着眉,担忧问道:“找程大夫看过没?”
“看过了,体弱时症,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唐不言捧着茶,注视着她,“为何今夜睡不着。”
沐钰儿捏着糕点,抬头看着他,却又不说话,那眼神偏又有些委屈,可怜兮兮地蜷缩在小凳上,好一会儿又重新低下头。
唐不言伸手,抚摸着她的额头。
沐钰儿闷闷说道,却又没有把脑袋移开:“我不是小孩了。”
“又不是只有小孩才能接受别人的安慰。”唐不言笑说道,“你不高兴,我安慰你,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那我想知道自己的阿娘阿耶到底是谁,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沐钰儿把糕点塞进嘴里,闷闷说道。
唐不言一怔。
沐钰儿圆滚滚的眼睛看了过来:“你知道什么吗?”
唐不言沉默。
“我刚才答应张叔不问此事了。”沐钰儿自顾自说道,“我不想要他为难,也不想他伤心,他对我很好,我一睁开眼就看的是他,若是小时候还在意阿耶阿娘到底是谁吗,可现在我已经不在意了。”
唐不言心疼地看着面前喃喃自语的人。
“可我又怕这事并不简单,我怕牵连到张叔,你们越是隐瞒,我越是担心。”沐钰儿嘴角一抿,小声说道,“我不能没有张叔。”
她的人生中只有这个人是一直陪着她的,从年幼到年少,再到如今,那些别人口中的阿耶阿娘对她而言不过是虚幻的名字,过了那个好奇的年纪便也过去了,可张叔却是一直陪着她的人。
那可是二十年的时间。
张叔陪着她长大。
她陪着张叔变老。
唐不言轻轻揉了揉她的眉头,缓缓吐出一口冰冷的浊气。
“你一定知道什么。”沐钰儿从那衣袖缝隙中看到他的眉眼,笃定说道,“你有心事时就是这样的,张一心里有事能急的上蹿下跳,你心里有事,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瞧着比任何时候都要镇定。”
唐不言垂眸。
“我觉得好多人知道这事。”沐钰儿继续说道,“除了我,可我明明是最应该知道的,我阿耶不是顾叔,我阿娘把我交给张叔,他们到底是生是死……”
“是不是死了。”沐钰儿沉默一会儿,突然说道。
唐不言的手指缓缓缩起,最后轻轻拂过女郎灼热的额头。
“只有死了,你们才这样忌讳莫深,只有死的不清白,你们才不愿意让我知道。”沐钰儿一把抓住唐不言的手,紧盯着他的眸光,“他们是不是死了?”
唐不言叹气:“这事,我并未有证据,你等我查清楚再给你一个答案可以吗?”
“那我可以和你一起?”沐钰儿坚持说道。
唐不言摇头:“不可以,你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该为你的张叔着想。”
沐钰儿一怔。
“先把今年过了吧。”唐不言注视着面前错愕的人,低声说道。
—— ——
洛阳初雪,沐钰儿一脸倦色地出现在北阙门口,还没跨进大门,就听到里面热闹得很。
“嗷嗷,疼死了。”
“叫什么,不接上以后就瘸了。”
“我就摔了一跤,怎么就断腿了。”
“叫你平时跟着我们跑几圈,你偏偷懒,如今抓个贼都把脚摔断了。”
沐钰儿站在门口站定,挤不进去的小昭就发现了她,扭头朝着她跑过去,睁开双手,着急说道:“抱抱,张一哥哥腿断了,看看。”
“摔一下就断了。”沐钰儿把人抱在怀里,不可思议问道。
“是抓贼!抓贼!”张一一遍嚎,一遍强调着。
“找一个三只手。”王新抹了一把脸,无奈说道,“我说我去追,他偏不信邪,多跑了几步,就被路上的泥雪滑了脚,一摔就断了小腿。”
沐钰儿听得无语。
“是不是很没用。”陈菲菲把绳子系好,无奈说道,“太瘦了,骨头也脆,雪又滑,边上还有石头,这不是倒霉嘛,好了,我要赶在雪还小时去看俞夫人了,你找个人背你回去休息。”
张一一脸晦气。
“确实倒霉。”沐钰儿点头,“抓了哪个贼啊,我去看看,临近年关,让我们北阙痛失一名大将。”
“在地牢呢。”王新说,“对了,地牢里的人可以放一波出去了,都要挤满了。”
“我去看看。”沐钰儿把小昭塞到陈安生怀里,转身说道,“下雪了,让人撒点盐,都被摔了,几个小孩的衣服多穿点,这几日就不要出门玩了,突然降温,任婶,熬一锅姜汤让人都喝一碗。”
她有条不紊安排着,原本挤在一起的北阙众人也跟着散了。
“地牢里的那个道士。”王新跟了上去说道,“就那个梁坚案里替姜才传假考题的那个。”
沐钰儿点头:“怎么了,听说整日唱歌,神神叨叨的。”
“按理早该放走的,被他死活拖着不肯走,眼看就要留着过年了。”王新为难说道,“可要直接认出去。”
沐钰儿一惊:“还有人赖在北阙不走的。”
“确实独其一份。”王新无奈说道。
“走,回回那个同门去。”沐钰儿手里捏了个法诀,笑说道。
地牢一如既然的安静阴沉,双胞胎站在阴暗处阴森森地看着沐钰儿,齐齐说道:“满了,满了,挤死了。”
“不挤不挤,刚刚好。”一个嬉皮笑脸的声音传了过来。
沐钰儿抬头去看,就看到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正穿在满头毛发里,瞧着比双胞胎还渗人。
“你可以走了。”沐钰儿板着脸说道,“给他准备一件衣服,再把胡须头发理一下,等会就送出去吧。”
原本嬉皮笑脸的人顿时慌了,一把抓住栏杆,大声说道:“我不走,我不走!我就在这里。”
“这不是客栈,给我赶出去。”沐钰儿冷酷无情说道。
“我会死的,你们当官的怎么见死不见,杀人啊,这是杀人啊。”那人继续哀嚎着。
沐钰儿冷笑:“我这里是北阙,杀人的,救人的在京兆府,你不认路,我找人带你去。”
那人打了一个哆嗦,整个人突然神神叨叨起来:“起来,京兆府杀人,你们救人,我哪里都不去。”
“拖出去,拖出去。”沐钰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几个没问题的都送走,不要耽误后面的人住进来。”
“好咧。”大小双胞胎立马摩拳擦掌准备动手,准备一报平日里的大小仇。
“且慢。”那道士一跃而起开始大跌,手指高深地掐算了一下,声音突然低沉,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竟隐隐有庄严肃穆之色。“贫道刚才察觉天象,洛阳将有大变。”
作者有话说:
双十一误我,好不容易晚上没上班,专心致志买东西,结果一个东西手忙了一步,害得我后面的东西都要重新算,耽误我码字QAQ
明天修文,困死了感谢在2022-10-30 23:32:52~2022-11-01 00:21: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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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 ? 玫瑰求 ◇
◎暗涌◎
地牢内的气氛倏地安静下来, 昏暗的烛火及时得明灭了一下,照的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阴阳不定。
那道人打跌的模样一反刚才的嬉皮笑脸,半个身形隐藏在阴暗处, 只露出捏诀的手势,竟还有些庄严之姿。
王新皱了皱眉,扭头去看沐钰儿,大小双胞胎悄无声息地退回到角落里。
沐钰儿盯着那人, 冷不丁呲笑一声, 打破地牢内的安静:“洛阳每日都有大事,我若是把你交出去,估计也是一个大事。”
那道士身形一僵。
沐钰儿慢条斯理靠近牢门前, 伸手随意拨弄着锁链:“你若是要和北阙做生意,可是要拿出实际的东西, 装疯卖傻不行,装神弄鬼更不行。”
那道士睁开眼, 看着面前站着的人。
“你的背景我们都查过了,到是干干净净, 有惊无险, 得过且过。”沐钰儿笑说道,“但想来你之前生活条件还不错, 且并非真正需要博取功名的读书人, 是以不太能明白若是读书人无意中得到一点可能是考题的契机, 那便是拼了命也会再去试一下。”
道士眉心一动。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是天下所有读书人的执念。”沐钰儿手指微微用力, 手掌大小的长锁便应声而, “哪能如此无动于衷。”
道士顿时紧张得贴近墙角。
沐钰儿捏碎门锁, 却也不进去,只是站在门口,打量着面前警觉的人,笑脸盈盈说道:“你说是吗?”
地牢内是比刚才还死寂的安静,稀稀拉拉的烛火也跟着灭了几支,地牢内的暗度更加低了。
许久之后,那道士终于动了动,整个人放松得靠在墙上,双腿耷拉着,轻轻冷哼一声:“你早就知道了?”
“还行吧,我本来觉得你只是一个插科打诨的小混混,套一个读书人的皮给自己挣钱罢了。”沐钰儿好脾气说道。
道士拧眉:“那现在又怎么会发现我不是小混混。”
沐钰儿笑了笑,手指翻飞,做了一个手势,手指弯曲且紧绷,绝非随意拿捏出的姿势。
道士瞳仁一缩。
——这是单白鹤诀。
“不巧,某做了几年火居道士,眼睛还算锐利。”沐钰儿笑说道,“你瞧着有些道家功夫在身上,所以看来你之前说的话都要反一下了,不是久考不中才做了道士,而是从一个道士伪装成一个久考不中做了道士的读书人。”
这话说得颇为拗口,却又听的人呼吸一顿。
“那我们为何没查出来?”王新不解问道。
“真真假假各自掺半,自然容易乱了眼。”沐钰儿笑,“不然也不会让这人逃了这么久。”
“不是逃。”那道士突然说道,“只是不想见人罢了。”
“那我就偏要把你洗得干干净净,放在大街上让人见见你这个真道士假读书人。”沐钰儿和和气气说道。
大小双胞胎对视一眼,突然气势汹汹地朝着道士冲过去。
“抓起来。”
“洗干净。”
“刮胡子。”
“剃头发。”
一直装死的道士整个人倏地蜷缩起来,立马龇了龇牙,不悦说道:“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凶,说起来我还救过你了。”
沐钰儿一扬眉。
“你被你师父抱在怀中的时候,我还捏过你的脸呢。”道士不甘心说道,“你还对我笑过呢。”
王新不悦皱眉,厉声说道:“胡说什么。”
沐钰儿和张一王新是师兄弟,相比较后两人,沐钰儿和张柏刀认识的时候更晚一些。
陛下从长安迁都洛阳后,师父是最后一批跟着离开的人,来洛阳后租的小圆子是沐钰儿隔壁院子,这才误打误撞收了她做徒弟,带着她进北阙。
那个时候沐钰儿已经四岁了。
道长身形一动,缓缓看向正中的沐钰儿,嘴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原来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么?”王新有些生气,“若是在胡说八道,现在就把你扔出去。”
那道士目光紧盯着面前的沐钰儿,好一会儿冷哼一声,声音略带得意说道,“你发现了是不是?”
沐钰儿沉默。
王新眉心倏地皱起。
“你的师父对你和你的其他师兄弟并不一样,你其实早有所察觉。”道长慢慢悠悠说道。
“司长是女子,自然要多加照顾一些。”王新冷着脸打算他的话,“并无任何不同。”
道长冷哼一声。
“我且问你,你师父搬到洛阳,是不是找了好几个院子,明明之前有不少院子也不错,甚至还便宜一些,但你师父都没有同意是吗?”
王新一怔。
他是三个师兄弟中年纪最大的,那一年他已经八岁,师父到了洛阳却没有一开始就找院子,反而早出晚归,他只好带着张一跑了不少地方。
那个时候洛阳因为涌入不少人,房价长得飞快,他带着张一走了不少牙行,基本上走一个,价格就涨一涨,听的人心惊胆战。
他最不解的是明明有几个还不错的院子,可师父却一点也不着急,甚至跟他说不要再出门,免得碰到坏人,房子的事情他自己会找。
直到五日后,师父突然回来,把两人叫醒,说带他们去新屋子休息。
那日正值中午,张一睡得起不来,王新只好背着睡得他跟在师父身后,师父背着大包小包来到一处院子前。
院子很小,位置也比较僻静。
王新开始忧心这里是不是距离师父办公的地方太远时,冷不丁听到背后的张一小声嘟囔着。
——“有小猫。”
他下意识看过去,只看到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瞧着只有四五岁大小,小脸雪白,圆嘟嘟的,正晃着双腿坐在墙头,歪着头,一双圆溜溜的猫儿眼睛正好奇地看着他们。
当真好似一只小猫儿。
“你怎么在上面。”师父大惊,直接把人抱了下来。
谁知小孩也不害怕,抓着师父的衣服,眼睛亮晶晶:“飞!飞高高!”
还没说话,隔壁院子里就传出动静,出来一个年级颇大的男子。
“会飞。”小女孩拉着师父的衣服,对着那人高兴说道。
“三娘调皮。”那男子失笑,拍了拍手,“过来,该吃午饭了。”
小女孩哦了一声,扭头去看师父,开开心心问道:“是我的新邻居吗?”
师父严肃点头。
“哦,那我等会找你玩。”她把手中的糖果塞进师父手中,自来熟说道,“给你的,张叔做的松子糖,超级好吃。”
—— ——
“你说再多也没用。”沐钰儿打断王新的沉思,平静说道,“与其在诈我,不如先关心关心你等会怎么跑出洛阳。”
道长脸上笑容一僵。
“别以为你说这些似而非似的话我就会留你。”沐钰儿抱臂冷笑,“给他剃个胡子,梳个头,拉倒南市再把人放下去。”
大小双胞胎对视一眼,摩拳擦掌准备把人拖出来。
“等等等,等会。”道士整个人火急火燎跳起来,紧盯着沐钰儿,“你真的不想知道。”
沐钰儿背着手朝着后面的地牢走去。
道士站在远处,脸色阴晴不定,一时拿不准到底怎么回事。
王新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脸上的那道疤现出几分煞气来。
“你容我在这里等到陛下千秋结束,之后我跟你讲你的神思。”眼看大小双胞胎已经走了进来,道士挣扎许久,终于大声说道。
沐钰儿脚步一顿,嘴角露出笑来,却也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要过年了,给我同门道长那件新衣服来。”
大小双胞胎失落地低下头。
“浪费钱。”
“丢出去。”
道长扑通一声坐在地上,盯着她的背影,不解说道:“你真的一点也不好奇。”
沐钰儿停了下来,扭头笑说道:“少卿答应我,等过段时间和我通气。”
道长一怔,脸色阴晴不定,最后抹了一把脸,大声说道:“男人都靠不住,若是我们说的不对,你信我。”
“你不是男人嘛?”
“你难道不是男人?”
大小双胞胎视线一扫,意味深长说道。
道长夹紧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出家人可没有男女之分。”
—— ——
还有一个半月就是过年,可在过年前,还有梁王的生辰宴,陛下的千秋宴要过,整个洛阳提前进入热闹的气氛中,结果扬州冷不丁传来一个消息——地洞了。
地洞便算了,扬州湖里出现了一个大乌龟,乌龟足有一辆马车这么大,嘴里叼着一本书出来。
那本书被秘密送入皇宫,五日后,扬州刺史方如玉就上折请辞。
“什么书啊?”
沐钰儿捏着小鱼干喂着两只小猫,不解问道。
北阙一行人在她家吃火炉子,前几日下了雪冷得很。
王新正在厨房帮忙,陈菲菲给紫电刷着毛,杨言非正在洗菜切菜,张一伤了腿,躺在椅子上当大爷。
唐不言披着灰色大氅坐在葡萄藤下面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撕着刀豆,听了沐钰儿的话,摇了摇头。
“你也不知道。”沐钰儿一惊。
“东西由女官直接送入内宫的,扬州刺史的请辞折子也是内宫直接批的。”唐不言把剥好的豆子整整齐齐摆在一处,轻声细语说道。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手指举了举,避开奶黄的起跃:“这么看来扬州刺史也不是自己想辞官的,说起来这个扬州刺史不是刚上任的嘛?”
“嗯。”唐不言把吉祥的脑袋推开,叹气,“方如玉做事稳妥,爱民如子,是难得的能臣,可惜了。”
沐钰儿见势收好,在两只猫没了兴趣前,一猫一根小鱼干递给它们,这才拍了拍手说道:“什么书能让一个扬州刺史引咎辞职。”
唐不言收了手,好一会儿才说道:“听说是一本后汉书。”
“后汉书是什么?”文盲张一问道。
“一本书罢了。”唐不言不愿多说,“罢了,这事不要多问,如今洛阳瞧着有些乱。”
“是啊,地面就很乱,公主殿下为了大冬日种出牡丹花,如今这路面上到处都是石子泥土,还害我摔断了腿。”张一哀怨说道。
沐钰儿把豆角壳扔了过去:“你这腿是你自己的问题,少怪其他事情。”
“少说几句。”窗户前,王新探出脑袋厉声说道。
张一讪讪闭上嘴。
“喵喵喵。”地炉边上传来着急的声音。
沐钰儿起身:“小鱼干要考好了,对了,说要给吉祥做梅花味小鱼干的,张叔,你买了梅花干嘛?”
“买了,在角屋的小柜子里,你自己去拿吧。”张叔的声音传了出来。
沐钰儿去了厨房边搭起来的小屋子里,掏了半天,闷闷说道:“怎么没有卖茶了,不是都顺带买梅花干了吗?”
张一大声嘲笑着:“什么顺带,花市和宝粟街一南一北,远得很,卖梅花干店和买玫瑰花一样都是金贵东西,在百花花市,靠近曲园呢,大冬天的,你让张叔跑着远做什么,有事直接使唤这条街的小猢狲啊。”
沐钰儿找东西的动作一顿,好一会儿才闷闷说道:“宝粟街边上有买玫瑰花的嘛?”
“没有啊,全洛阳就百花花市的几家有买。”
“会不会有人用月季冒充牡丹。”沐钰儿又问。
张一摸了摸脑袋,笑声说道:“一个花倒也犯不上被打八十大棍吧,牡丹值钱,但也不至于值钱到令人铤而走险。”
——律法严明规定,诸造器用之物及绢布之属,有行滥,短狭而卖者,各杖八十。
“怎么了?”唐不言问。
沐钰儿摸出梅花干来,沉着脸走出来,没说话。
“行了,该开锅了。”王新的声音从厨房内传出来。
张一欢呼一声:“吃饭了,吃饭了。”
杨言非手脚麻利撑开一个中间挖空的大圆桌,地下放着一个炭盆,热气腾腾的锅子就被放在上面。
那桌子上面还围着一圈布,人若是做进去,里面烧锅的炭也会哄得他们格外暖和。
“别剥了,到时候都吃进肚子里的。”沐钰儿抓着唐不言的手说道。
唐不言拧眉,捏着手里的豆角不松手。
“是不是要下雪了。”王新把梁下的灯笼挂满,整个小院顿时亮堂起来,仰头看了眼天色后说道。
“那不是正好。”沐钰儿已经把唐不言按在椅子上,笑说道,“下雪喝酒吃锅子,真是太舒服的事情了。”
“是这个道理,今年入冬算晚的,我害怕不下雪呢。”杨言非分筷子勺子,也跟着说道。
陈菲菲坐在一侧:“张叔别忙活了,快来吃。”
“你们吃你们吃。”张叔站在厨房窗口连连挥手,“别管我,这个馒头还没好。”
“让我来,张一,算了,不萌,把张叔接走。”王新说道。
张一咬了块糕点,扭头去看,看着被杨言非搀扶过来的人,冷不丁小声说道:“张叔老了啊。”
唐不言注视着缓缓走过来的人,两鬓雪白,步履蹒跚。
“才没有。”沐钰儿不高兴嘟囔着,“你闭嘴。”
“好了好了,开锅了。”杨言非打着圆场,把木盖子掀开。
锅里的白烟顿时争先恐后地腾腾而起,院子里眨眼就热闹起来。
沐钰儿给唐不言和张叔这两个不会喝酒的倒上果酒,给杨言非和张一酒量一般的倒上米酒,剩下的人全都是烈酒:“每年过年前后都忙得很,今日算提早庆祝了。”
“这几日辛苦张叔替我跑一趟姜家了。”张一堆着张叔歉意说道。
张叔连连摇头:“正好走走,不碍事,这些就都是和我三娘一起酿的,里面是酒一看就知,都交代清楚才不会出错。”
“后天是最后的酒了,张叔弄完就可以彻底安心准备过年了。”沐钰儿笑说着,“喝一杯。”
众人脸上都露出笑意,齐齐举杯饮下。
“哎,这个菜烫一下就好了。”
“肉切得好薄,好嫩好香,腌制过的吧。”
“这个蘑菇不会有毒吧,颜色这么显眼。”
“等会那个瓜切好了,放在水井里了吗?”
院子里的声音起此彼伏,唐不言安静地抿了一口果酒。
“这个蘑菇很好吃的。”沐钰儿给他勺了蘑菇递到他面前,眨了眨眼,“张一下的,快吃。”
“啊,我的蘑菇呢!”张一很快就大喊道。
唐不言嘴角抿开笑来,接过碗来咬了一口蘑菇。
入口滑嫩清香,确实味道极好。
小院热闹到天亮,所有人东倒西歪地睡着,两个女郎借宿了隔壁的唐府,两只小猫儿一大早就溜溜达达踩着屋脊,早早就开始在院子里巡逻。
张叔并未喝醉,鸡刚打鸣就蹒跚爬起来,准备做所有人的早饭。
院子凌乱一片,酒坛子七零八落散了一地,炉火早已熄灭,昨夜他吃饱了便去睡了,但听动静,大概弄到子时了。
就在此时,大门突然被人短促而清脆,礼貌地敲响。
194 ? 玫瑰求 ◇
◎混乱◎
冬日的清晨总是亮的格外晚, 天色迷蒙,到处都是晨雾,坊内虽还未开坊, 但街区内已经充满窸窸窣窣的动静,还有车马走动的声音。
张叔把手放在围兜上擦了擦,便去开门。
大门咯吱一声打开,外面且空无一人, 张叔张望了片刻也没看到人便准备关门, 突然看到底下留着的一份信,皱着眉捡了起来。
这是一张被叠成四折的白纸,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 外面是还未化的雪,地面有些泥泞, 这张纸却格外干净,一看就是刚扔的。
张叔打开那张纸, 眯着眼看了看,随后脸色大变。
“张叔。”背后传来唐不言的声音。
张叔连忙回神, 把那纸塞进围兜的暗层里, 转身说道:“少卿怎么起的这么早,可是睡得不舒服。”
隔壁唐家只是一个二进院子, 并不宽敞, 昨夜给了两位女郎休息, 唐不言为了避嫌并没有回去,只是让瑾微在这里铺了床休息。
他披着灰色的大氅,头发简单绾起, 面色冰白, 瞳仁乌黑, 哪怕站在一地狼藉的院中,却好似俏生生的花,半点污秽也染不上。
“是我习惯早起了。”唐不言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反问道,“刚才门口可有人?”
张叔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反手关上门:“刚才有人敲门,打开门却没有人,应该是哪家调皮的小孩胡乱敲门。”
唐不言看着他的背影:“原来如此,以后开门还需谨慎一些,马上就过年了,鱼龙混杂的人比较多。”
张叔点头:“多谢少卿关心,以后会注意的。”
唐不言握拳咳嗽几声,环顾四周,看着一地狼藉,“我让瑾微找人来帮忙?”
这里很多食物残渣不说,还有铜盆,木桌,灯笼等物,张叔年纪大了,这些重物还是需要力气大的人来收拾。
张叔也不推脱,点了点头:“麻烦少卿了,少卿早膳可有特别想吃的?”
唐不言摇了摇头:“张叔随意就好。”
“昨夜吃的比较油腻,柜子里还有点梅花干,今天早上就吃梅粥,再做些小菜。”张叔说着,一瘸一拐入了厨房。
他做事格外麻利,拿刀剁肉时并没有艰涩勉强之力。
唐不言安静地看了片刻,最后出门去隔壁叫人。
张叔并未抬眸,只是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没多久,瑾微就带着三个小仆进门,那三人一看就习惯做活的,做事又快又稳,原本凌乱的小院肉眼可见的整洁起来。
小院刚收拾干净,沐钰儿就背着手溜溜达达走了进来,身后两只小猫儿翘着尾巴跟在她身后,一个塞一个旁若无人。
张一打着哈欠,嘲笑道:“老大新收的两个小弟还怪可爱的。”
沐钰儿冷哼一声:“我这新收的小弟可比你昨天睡得晚。”
张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用冰水洗了一把脸,激灵一下清醒过来,打了一个哆嗦:“这天一下就冷了。”
“昨夜睡得好吗?”唐不言低头问着沐钰儿。
沐钰儿点头:“睡得很好,床很软,暖炉很热,就是……”
唐不言蹙眉:“怎么了?”
“肚子饿了。”沐钰儿摸了摸肚子,无辜说道。
唐不言轻笑一声:“张叔正在做梅粥,你可以和他们一起去那边蹲着。”
沐钰儿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只看到奶黄和吉祥已经乖巧地蹲在窗台上,直勾勾地看着正前面的鱼酱饼,就差直接流口水了。
“今天起得早,可以多跑半条街。”沐钰儿慢吞吞说道。
唐不言脸色笑意一顿。
沐钰儿得意皱了皱鼻子。
两人说话间,大门再一次被敲响。
院内气氛顿时一静,张叔立刻抬眸看了过去,擦了擦手准备去开门。
沐钰儿连忙说道:“我来吧。”
张叔站在门口,看着沐钰儿去开门,眉心微微皱起,但很快那点焦虑就被驱散,因为外面站着的是老熟人秦知宴。
“今日休沐,你怎么来了?”沐钰儿不解问道。
秦知宴牵着马,气喘吁吁,脸色通红。
“有些事情想要你帮忙。”他含含糊糊说道。
沐钰儿扭头去看走近的唐不言。
“京兆府何时这么忙了,坊门还没开,你就来敲门求人办事了。”唐不言笑问道。
秦知宴有些垂头丧气,却又站着没说话。
沐钰儿看出他好像真的还挺着急的,就说道;“那我现在随你去一趟。”
“三娘。”张叔听到动静,连忙喊道,“若是耽误了,岂不是早膳没得吃,昨夜喝了很多酒,可不能饿肚子,会坏了胃的,包子马上就好了,你且等等。”
唐不言无奈说道:“不急于这一时,若是真的急,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少名你这么早过来应该也没吃饭,不若先进来。”
“三郎说得对,你先吃饭。”秦知宴焉达达地摸了摸肚子,“我直接从衙司跑过来的,还没吃饭,肚子都饿了。”
张一听了全程,嗐了一声:“感情来蹭饭的。”
秦知宴跨入大门,无奈苦笑:“最近这么多事情,别说吃饭了,我已经三天没休息。”
张一迷茫:“洛阳最近很多事情吗?没听说啊。”
秦知宴摸了一把脸,一脸心思凝重的样子。
“除了之前扬州那事,朝中并无其他大事。”唐不言蹙眉问道。
北阙对民间之事颇有洞察,张一既然说没有特别的事情,那民间应该确实没有大事,朝堂上陛下日渐年迈,早朝也从一日一次变成了三日一次,这些日子除了那忌讳莫深的扬州之事,朝野上下一等陛下千秋,二等过年,其余时刻都要安安稳稳过日子。
秦知宴长叹一口气,坐在石凳上,愁眉苦脸说道:“倒也不是这事,是最近太子殿下,公主殿下还有姜家一直催我们为她们办事,一个个都催的不得了,我们那府尹三日瘦了五斤,眼瞧着就要减肥成功了。”
“他们找京兆府做什么?”沐钰儿不解问道,“一个个都有府兵谋士,还有什么事情需要京兆府帮忙的。”
秦知宴连连点头,激动附和着:“可不是,京兆府才多少衙役啊,平日里还要求助各大衙门,还要金吾卫帮忙的。”
“所以到底要京兆府做什么?”唐不言曲指,敲了敲桌面,打断他的牢骚,继续问道。
“姜家要我们帮忙找一队人。”秦知宴扳着手指说道,“就之前佛法大会的时候不是有一队僧人走丢了吗,至今没有下落。”
沐钰儿一惊:“这么久的事情啊,怎么现在想起来要找。”
“听说那队僧人是日本来的,精通幻术,姜家有意献给陛下做为千秋之礼。”秦知宴嘟囔着,不解得看向唐不言,“我瞧着日本人都神神叨叨,阴阴森森的,学东西倒是快,只是学的不伦不类的,且若真的要进贡高超幻术的人,波斯人不是也很出名,且更有异域风情。”
唐不言捏着手指,神色平静。
“那人找到了吗?”沐钰儿问。
秦知宴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你这是什么表情?”一侧的陈菲菲拧眉,“是没有任何消息吗?”
“有消息,但进不去。”秦知宴苦着脸说道。
“为什么?”张一惊讶问道,“京兆府办案也这么为难。”
唐不言直接问道:“在谁府中?”
秦知宴扫了北阙众人,最后看着唐不言,低声说道:“曲园。”
小院内一静。
“曲园,那人不是在……”杨言飞小声说道,“公主手中吗。”
“可不是,殿下在曲园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梁王怎么可能不知道。”秦知宴连上更加丧气,“分明是打算拿我们去触殿下霉头,可若是不理,梁王若是在陛下面前说些什么,我们也要吃一顿申饬的。”
“那公主殿下要京兆府做什么?”唐不言沉吟片刻后,又问道。
秦知宴伸出第二跟手指:“殿下想要京兆府帮忙打听一个流言是谁传出来的。”
“公主殿下还挺喜欢听八卦啊。”张一惊讶问道。
“什么流言?”沐钰儿不解问道,“洛阳最近没什么大的流言啊。”
秦知宴沉重说道:“不是什么大流言,那流言就是太小了,我们也是打听了许久才听到一些。”
“什么猎奇流言,还惊动公主殿下了。”张一是分管消息的,闻言顿时搓着手,八卦问道。
“说是洛阳城中有一户人家,家中兄弟姊妹不少,其中有一个孩子并非亲生,那孩子长大后知道此事闹得家宅不宁,几年后却意外死了,只留下一个小女孩……”
沐钰儿眉心一动,和唐不言四目相对。
——好熟悉的八卦。
咣当一声在院中骤然响起。
沐钰儿一惊,倏地回头。
张叔手足无措地站在厨房门口,地上是撒了一地的馒头。
“太重了,刚才踩了一下脚,没稳住。”张叔低头,心疼说道,“浪费粮食了,太可惜了。”
“有没有被烫到啊。”沐钰儿上前一步,抓着他的手紧张问道,“刚才应该叫我们来帮忙的。”
张叔握着她的手腕,好一会儿才说道:“怕耽误你们说事情,没事,屋内还有一笼,我去端来。”
“我来我来。”王新连忙说道。
“这里我收拾一下。”杨言非也跟着说道,“张叔一大早就起来就给我们做饭,也累了,快坐下来休息休息。”
张叔叹气:“人老了,不中用了。”
唐不言的视线从那些馒头上移开,最后落在张叔和沐钰儿相交的手上。
“张叔正老当益壮呢,再活一百年。”张一插科打诨,笑说道,“少尹你继续说,后来呢。”
“这个流言有很多版本,第一个源头是什么已经不知道,但现在已知的有三种结局,第一那个小女孩长大了回来报仇,第二是听说家中还有其他人也许也并非亲子,还有第三,大概就是家长里短,财产争夺,这个最是猎奇,好似我们大周没有律法一样。”
陈菲菲摸了摸下巴:“殿下查这个,是因为这事,也许,可能,是真的。”
杨言非笑:“怎么可能是真的,若是真的,这事闹的这么大,我们怎么从未听闻。”
一直沉默的唐不言缓缓说道:“可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很多年前,也就意味着,小院里的这群人也许并未出生,又或者还很小。
院中一静。
“难道是真的?”张一倒吸一口气,随后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可这也太离谱了。”
“不过殿下查这个做什么?”沐钰儿突然问道,“这事和殿下有关系吗?”
秦知宴摇头,老实交代:“不知,也不敢多问,甚至不敢深差。”
“那太子殿下又是找你做什么?”张一又问。
“太子殿下找京兆府倒是正事。”秦知宴一早上连叹十八身长气,“有个小贼在十一月初三那日晚上,偷到东宫的一位郎将家中,不仅得手了,朗将还丢了一个重要的东西,殿下要我们务必在月底找回来。”
“什么东西?”沐钰儿敏感问道。
“殿下没说,只说要我们找到这个小贼。”秦知宴叹气说道。
“一个郎将家中的东西。”杨言非喃喃自语,“竟然要劳动殿下亲自过问,这东西可不简单。”
''“朗将家进贼还找太子殿下告状,也很离谱。”张一不解说着。
“就这三件事情。”秦知宴无奈苦笑,“我和周少尹并望府尹已经五日没的休息了,偏偏没个都没头绪。”
“那你找我们做什么?”沐钰儿拧眉问道。
“找北阙想要调查一下小贼和那个流言的事情。”秦知宴说。
沐钰儿点头:“这个到不难,这两个消息我之前都在南市听过,只是不敢保证真假,只能尽力……嘶。”
“不好意思,听得有些入迷了。”张叔连忙松开手,揉了揉她泛红的手腕,心疼说道,“张叔力气大,真是不好意思,还疼吗。”
“没事没事。”沐钰儿连忙安慰道。
“至于那个日本僧人的事情……”秦知宴看向唐不言,小声说道,“你能帮我们打探一下公主的想法吗。”
沐钰儿拧眉,不悦说道:“这事干嘛扯上少卿,梁王巴不得把此事闹大,扯上唐家不是正如他的意了吗?”
秦知宴一脸苦涩:“我知道,可这事不是没办法吧,京兆府搭不上公主殿下,眼下我也只能捏着鼻子把此事走一遍,也好堵住后续的弹劾。”
谁知唐不言竟然颔首应下:“这事我可以替你走一趟曲园。”
沐钰儿听得细眉紧皱,也没有坚持反对。
“先吃饭吧,免得凉了。”王新端着一大摞东西走了出来。
众人很快就止了话,各自拿着凳子围坐起来。
—— ——
沐钰儿很快就带着人回了北阙,有条不紊的把两件事情安排下去,只是这次北阙注定要碰壁,直到天黑,众人走了回来,竟然都说这事毫无头绪。
“这个消息谁也不知道怎么传出来的。”张一拄着拐杖,走了一天,捧起茶碗咕噜噜喝了一碗,这才继续说道,“说是一夜之间就流传开的也不过分,至于可能涉及的旧家,我也带人打听了一遍,符合这个流言,死在年轻时的郎君,有一还活着的女儿,家中至少有兄弟,父母还健在,这四个条件的,却是没有的。”
“所以,一无所获。”张一摊了摊手,无奈说道。
“那你呢。”沐钰儿扭头去问王新。
王新坐在椅子上沉稳不动:“洛阳所有能上得了高门的小贼都问了一遍,十一月初三,是洛阳的第一场雪,又突然降温,地面本来就有不少运送牡丹花的淤泥,很是滑溜,所以不少人都没有出门。”
“下雪天确实不容易翻墙,这个理由也有有几分道理。”王新说道,“但我还是要他们找出证人,一个个对了过去,到后面还剩下这里的七个人没有证人,且当夜出现在那个郎将府邸附近的,不能为自己辩白的。”
王新把手中纸递了过去。
沐钰儿扫了一眼。
“这些我都查过了,最前头这三人是因为年纪大了,独居的,家就在这个坊间,但那朗将家墙垣极好,非年轻力壮的好手无法入内,那三人确实不太行,剩下一人有金盆洗手之意,两人是因为喜欢的小娘子就在这附近,所以这三人经过朗将府纯属意外,但以防万一,这几人我都已经让人盯着了,还有一人,还没问。”
沐钰儿的视线落在最后一个人的名字上。
“这个名字好眼熟。”她问,“三、元。”
张一闻言立马大怒:“这不是但这我的面偷东西,还害我摔倒的小毛贼嘛?”
王新面色古怪点头说道:“没错,这人目前就在我们的大牢里。”
作者有话说:
不要担心!就是最近太累了,所以今天休息一天,有空可以早点更新了,晚上出门逛逛!么么哒感谢在2022-11-02 00:25:03~2022-11-03 17:4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山 5瓶;蕤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95 ? 玫瑰求 ◇
◎朗将◎
这位三元还是一个熟人, 就梁坚案中在南市被沐钰儿抓过一次的那个三只手。
这人是三只手,根本就不会翻高墙,因为他个子不算高, 整个人格外瘦小,若是那些贵勋高门的高墙,便很难来回翻越。
“所以你不是翻墙进去的?”沐钰儿眉尖一扬,“那你是如何进去的?”
三元焉哒哒得站在她面前, 小声说道:“就走侧门走进去的, 他们家那日乱糟糟的,侧门打开,却没有人看着, 我瞧着这家有点像有钱人的样子,就溜进去转了一圈。”
王新拧眉:“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你可有听闻?”
一户人家乱到门都没人看, 想来家中应该发生事情,而且事情并不简单。
三元努力想了想, 小声说道;“当日院子里到处都有人跑,我也不知道什么事情, 我就是想偷点钱花花, 所以一直避着人走,不曾听到有人说话。”
“一点风声也没听到?”王新沉着脸阴沉说道, “若是有所隐瞒, 可是要加重判刑的。”
三元立马苦着脸开始喊冤:“我是真的没听到, 我往日都是大晚上干活的,这次第一次直接从门里走进去,哪里敢多看, 就是想着去内宅或者书房看看有没有之前的东西, 借一点出来花花。”
“你都偷了什么东西。”沐钰儿手指点了点扶手, 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的三元,随口问道。
“我看那家的布置还以为是一个有钱的,谁知道那里面空空如也,我走了一圈,书房内只有书,内院主人家的寝卧里到时有些首饰,我就……”
他一顿,小声说道:“整盒抱走了。”
沐钰儿点了点扶手,心思微动:“除此之外就没有了?”
三元摇头。
“后来呢?你直接走了吗?”沐钰儿又问。
“就走了啊。”三元不解说道,“抱着东西,当然要趁他们都不在赶紧走,也不知那府邸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我来时没人拦着,我走的时候人还是不在,我就从那侧门离开了。”
“那盒东西呢?”王新问道。
三元脸上露出讪讪之色,小声说道:“东西全都卖了,换酒喝了。”
“南市出新蛇头了?”沐钰儿问。
之前南市的蛇头一夜暴毙,至今还没有新的权势人出来,而南市盗贼的赃物不会流入正儿八经的当铺,一般都是给各大蛇头回收,价格也低于市价,此后会被溶解拆分,或高价流入黑市。
三元摇头。
“那你如何销赃?”沐钰儿拧眉。
“就找了几个手脚不干净的店,就……”三元抬眸扫了两人一眼,含含糊糊说道,“都脱手了。”
王新冷着脸,继续说道:“那些东西可有奇怪的地方?”
三元摇头。
“你去脱手时可有发现有人在找你?”
三元还是摇头。
“当日你到底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事情,甚至碰了什么东西都给一一交代清楚,若是等我们查出来,定要你躺着出去。”王新脸色阴沉,厉声说道。
三元被吓得一个哆嗦。
“我,我那日是午时前后进去的,去的是西面的那个侧门,我远远就看到那扇门大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就想着撞撞运气。”三元咽了咽口水,小声说道,“结果那日运气真不错,我进去的时候发现没人,从外院走到内院,一路上只碰到三四个行色匆匆的仆人。”
“你是直接去了内院?”王新问道。
“在外院走了一圈,这户人家并不大,就一个三进院子,第一进是待客的地方,人都在这里,所以我也不敢都走动,就朝着第二进的院子走去,一般好东西都是在书房或者内寝的。”他嘟囔着,随后皱了皱脸。
“谁知道这家还挺穷,书房什么也没有,我开了几个抽屉,就只看到一些书信,还有不值钱的书。”
“你可有拿什么东西?”沐钰儿停下手中的笔,抬眸问道。
三元摇头:“不敢乱碰,怕被人发现,而且我也不识字,这些东西拿了也没用,还容易生是非,不如金银值钱。”
“所以你在书房什么都没有拿,也没有碰,只是你走了一圈,就离开去了后院?”沐钰儿再一次强调重复着。
三元点头。
沐钰儿手中的炭笔在指尖转了一圈,继续问道:“这个书房可有奇怪的东西?”
三元拧眉,绞尽脑汁想着:“就很干净,都是书,看外院的时候我以为是武人的地方,但是书房书却很多,但我看不懂是什么书,对了,主人家走之前应该正在看书,一本书正摊开着,都是一道道的,很想是一个地图,边上写满了字,但我看不懂是什么。”
沐钰儿捏着笔在纸上涂涂写写,随后头也不抬,继续问道:“继续,从书房出来你又去了哪里?”
“就直接去了内院。”三元小声说道,“正院里倒是有不少人,说起来,他这个正院里竟然有家丁围着,看守得还挺牢。”
沐钰儿嗯了一声:“前院空无一人,但后院的正院却有家丁围着。”
三元点头。
“那你是如何进去的?”王新质问道。
三元猛地一拍大腿:“这不是运气好嘛,就在我准备换个地方看看时,突然来一个中年男人,对着守门的那个人说了什么,那个人就点了几个人去了外面,当时有点乱,我就溜进去了。”
沐钰儿眉心一动。
“我怕那些人回来我就出不去了,然后我就直接去了寝卧,这家人确实不富裕,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什么金银,就只看到梳妆台上有一个首饰盒,我打开一看还算值钱,就直接都抱走了。”三元继续说道。
“在里面可有碰过什么,看到什么?”王新继续问道。
三元讪讪说道:“就那些书柜,衣柜什么的,具体碰过什么我也没在意,不过是随意扒拉了一下,看看有没有东西,但肯定没拿东西,衣服瞧着还挺值钱,但我一向不偷这些,所以到最后我只拿了首饰。”
“你进去到出来花了多久时间,那些人回来了吗?”沐钰儿问。
“不超过一炷香,那人没回来,所以我才跑出去的。”三元说。
沐钰儿沉默,盯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
当日这位朗将家中到底发生什么事情,竟然导致防守如此松懈,让一个南市不入流的小毛贼都能入内偷窃。
朗将,东宫。
沐钰儿在纸上龙飞凤舞写下这两个词。
——到底丢了什么东西。
身为主人家的朗将没出面,反而是东宫殿下亲自出面。
三元小心翼翼地看着两人,可怜兮兮说道:“没了,真的没了,我当太难就把东西都卖了,要是有什么事情,不关我的事啊。”
王新扭头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眉眼低垂,手指轻轻点着扶手,好一会儿才说道:“让他把去过的店和每个店买了什么东西都写下来。”
两人很快出了地牢,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走廊上没有悬挂灯笼,只有冬日明亮的月光落在地面,地面上还未完全化完的雪,隐约能照出两侧的阴影。
王新一开口,白气就糊了一脸:“司长觉得三元说的可都是真的?”
沐钰儿迎着刺骨的夜风,脚步匆匆,反问道:“你觉得他那里不实?”
王新沉默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三只手和翻高墙是两门手艺,三只手只要眼疾手快,动作轻盈如风就行,但翻高墙确实要有一定手艺的,蹬上叶朗将的门墙至少也要有些轻身的功夫,他这个身形也确实翻不进墙,从侧门进去确实有可能。”
他一顿,随后继续说道:“只是他说外援没有一个人走动,所以他畅通无阻,实在是有些奇怪,倒不是说他奇怪,毕竟他并无武艺,若是里面真的而有人,他也跑不出来,我是觉得,那个朗将家中奇怪。”
“东西丢了不是自己出面,是东宫出面,丢了什么东西也不说。”王新沉默片刻,“我总觉得东西不是朗将丢的,是……”
“东宫丢的。”王新的声音骤然便轻,只剩下一点缥缈的白气。
是的,这个朗将直到现在,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
“你先把店铺和丢失的物品都理好,把东西都带回来,再去打听一下这个三元和朗将,还有他们的家人。”沐钰儿握紧手中的刀柄,冰冷的玄铁刺得手掌冰凉,但她心中思绪完全不受冬日影响,有条不紊地吩咐着,“让张一盯着南市,把这一个月任何鸡毛蒜皮的小事全都收集起来,之后也要紧密盯……”
两人走过走廊拐角,沐钰儿脚步一顿,嘴边的话瞬间咽了回去。
王新抬眸,看着而不远处的人,错愕喊道:“少卿。”
不远处,唐不言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内外院连接的走廊内,昏黄的光瞬间驱散走廊的昏暗。
“你怎么来了?”沐钰儿快走几步,走到他身边,不解问道。
“你迟迟没有回家,张叔等了你许久,我只好主动请缨来带你回家了。”唐不言把手中的披风递给沐钰儿。
沐钰儿盯着那明显是女子长度的披风。
浅红色的披风绸面上绣着一副牡丹花,两侧是浅绿色的花枝图纹,艳丽的花朵被银丝勾勒反而压住张扬的色彩。
“你今日去曲园了吗?”沐钰儿接过披风,绵软的棉布上缀着银白色的狐毛,毛茸茸地簇拥着脸颊。
“嗯。”唐不言把手中的暖炉递了过去,“我让瑾微做夜宵了,你打算在这里吃,还是回去再吃。”
沐钰儿自然接了过去,和他并肩走着:“在这里吃吧,你何时来的?”
“酉时过半,我从曲园回来,看到张叔站在门口,便多问了一句,他说你还未回来,我便转道来这里了。”唐不言说。
“所以你没吃饭?”沐钰儿扭头,蹙眉问道,“饿肚子可不好。”
“嗯。”唐不言随意说道,“你也不是饿肚子。”
沐钰儿摸了摸肚子,嘟囔道:“我是办案子。”
“我想等你一起。”唐不言轻声说道。
沐钰儿忍不住咳嗽一声。
谁知,背后的咳嗽声更大。
王新头也不回地走过两人身边,匆匆带来一阵冷风:“我肚子太饿了,我先走了。”
“少卿还会说情话。”沐钰儿圆滚滚的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看着唐不言,慢条斯理地嘲笑着。
唐不言只是看着她笑。
“你今日去曲园,殿下见你了吗?”沐钰儿被他盯着耳朵通红,摸了摸耳朵,转移话题问道。
唐不言点头:“见了。”
沐钰儿一惊,扭头去看他。
“不仅见了我,甚至还主动说起那个日本僧人的事情。”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怎么说?”沐钰儿忙问道。
唐不言笑说道:“还能如何,公主殿下可是两位陛下心中千娇百宠的掌上明珠,一个姜家的事情,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所以谈崩啦?”沐钰儿咂舌。
唐不言点头,脸上并没有太大的情绪,强调道:“还没开始谈。”
沐钰儿眨了眨眼,长长哦了一声。
公主殿下的态度很强势啊。
“你觉得公主殿下是故意的嘛?”沐钰儿小声问道。
唐不言只是笑着没说话。
“驸马不是姜家人吗?”沐钰儿嘟囔着,“驸马不在意吗?”
唐不言安静地看着她,慢声说道:“驸马在意又如何?”
沐钰儿一怔,好一会儿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千秋公主嫁入姜家是陛下为了给姜家抬身份,这是一尊金佛,姜家必须供着,这点上不了台面的打脸算得了什么。
冬日的夜风在游廊中穿梭,发出呼呼声响,唐不言手中的油灯换来晃去在一侧墙壁荡开层层影子。
“那这事不是要不了了之了。”沐钰儿转移话题问道,“姜家会不会为难京兆府啊。”
唐不言笑了笑:“姜家本来就是想要京兆府试探公主的态度,公主不许,他若是为难京兆府,那不是为难公主吗,陛下再呵护姜家,可千秋公主毕竟是亲子,不过是一个小小僧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所以姜家就是想要用京兆府试探公主的态度,不是非要那群僧人,不过姜家为何要试探公主殿下啊。”沐钰儿不解。
唐不言摇头。
“我这事也有点奇怪。”沐钰儿很快就把刚才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你说到底是朗将丢了东西,还是东宫丢了东西。”
“这个朗将其实并不是东宫的人。”唐不言冷不丁说道。
沐钰儿惊讶地瞪大眼睛。
“公主府有两个千牛卫中郎将拱卫殿下安危,这事你该记得。”唐不言慢条斯理说道。
沐钰儿点头:“对,一个是在牌坊门口的顾朗将,一个是内殿拱卫的荣朗将,荣朗将还是老熟人,之前是曲园的负责人,后来金凤大统领被贬去曲园后,他就负责去拱卫殿下安全了。”
“东宫如今的是陈策为主,另有两名朗将为辅,分别为陈朗将和周朗将。”唐不言接过话题说道,“这次殿下为人报案的朗将却并非以上两位。”
“那是谁?”沐钰儿惊讶问道。
“叶海静,原拱卫东宫的朗将,你第一次入东宫时避开的那位将军。”唐不言一说起这个事情,沐钰儿脑海中就浮现出一张黝黑刚正的脸。
“是他。”她摸了摸下巴,当时东宫防守严密,想来应该是他的功劳。
“正是。”唐不言说,“他是府兵出身,骑马射箭样样精通,在京师宿卫时被殿下赏识,这才入了禁军,也就是千牛卫,他能从一个小兵走到中郎将的位置,自有其过人之处,东宫在其保护下也算密不透风,但是他在半月前被陛下申斥后,如今闲赋在家。”
沐钰儿敏锐问道:“为何挨骂。”
唐不言神色凝重摇头。
“所以后来换上陈策的嘛?”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唐不言点头。
沐钰儿把手炉放在手心掂了掂,突然说道:“那日我和你在南市打听消息前,我和陈策聊天时,发现陈策,撒谎了。”
“什么谎?”唐不言拧眉问道。
“他从南市回来手里提着米油和玫瑰花的种子,他说是顺路买的,但之后我想给吉祥做玫瑰花味的小鱼干,张一却说是不同路的,天南地北,南辕北辙。”
沐钰儿扣了扣手炉上的花纹:“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何在这里撒谎。”
唐不言也跟着摇了摇头。
两人很快就来到前院,还未走近就听到里面传来热闹的声音,其中以张一喊得最大声。
“哎,这个羊肉豆腐包子看上去好好吃,先给我来三个。”
“王新,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是哑巴了吗。”
“有情饮水饱,老大不会回来了,我们先吃饭吧……嗷呜……”
沐钰儿慢慢吞吞走出小拱门,对着瑾微说道:“羊肉豆腐包子我都要了。”
“哎哎,给我留一个。”张一狗胆包天,上手自己去拿。
沐钰儿似笑非笑看着他。
张一就只是抓着包子装死。
“先吃吧。”唐不言接过瑾微递来的清粥,反手递给沐钰儿。
沐钰儿嫌弃说道:“太寡淡了,我才不吃,瑾微给我来一份胡辣汤,多放点辣。”
唐不言捏着勺子笑了笑。
—— ——
天还未大亮,沐钰儿就拉着唐不言去东宫。
唐不言披着大氅,咳嗽几声:“想好如何问了吗?”
昨夜,不争气的唐不言伤寒了。
沐钰儿一边盯着他喝姜汤,一边把手中的册子翻得哗哗作响。
“两个方案,第一是迂回政策,故作不知,说找叶朗将……哎哎,喝喝喝,不要给我放下。”沐钰儿眼尖,立马用手指抵着碗底,义正言辞说道,“快喝,不要墨迹。”
唐不言还未放到茶几上的碗被迫重新端了起来,当着沐钰儿的面喝了一口。
“直接喝完,不是痛快点。”沐钰儿不悦说道。
“不好喝。”唐不言微不可为地抱怨着。
沐钰儿拧眉,视若无睹,继续说道:“第二就是直接说,你觉得殿下脾气如何?”
唐不言又抿了一口,眉头紧皱,好一会儿才压下那点辛辣的味道,开口说道:“便观史书,未见有如此好脾气的太子。”
——有点夸了,但夸得不多。
一个太子没有脾气,未必是好事。
沐钰儿哦了一声:“那我先试探试探。”
“若是殿下不说,你有打算如何是好?”唐不言继续问道,磨磨唧唧,就是不愿意继续喝姜汤。
“不如何,这案子反正也是京兆府的,能办就办,不能办就拉倒。”沐钰儿拍了拍腿说道,眼尖地看到碗里还剩下一口,便催促道,“就一口了,快喝。”
唐不言端着那碗,盯着那汤,犹豫许久才捏着鼻子喝了进去。
“真棒,梅子糖,解辣。”沐钰儿大力夸着,眼疾手快塞了一颗糖到唐不言嘴里。
那梅子糖先酸后甜,唐不言一开始眉头紧皱,好一会儿才松开。
“你都是这么哄小昭的。”唐不言嘴里塞着糖,咬着舌尖,笑问道。
沐钰儿大声嘲笑着:“小昭喝药可快了,我跟她说喝了药可以吃三块糖。”
“那我才只有一块。”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捏着手中只剩下的两块糖,面色犹豫。
唐不言立刻不阴不阳冷哼一声。
沐钰儿只好忍痛递了过去。
唐不言忍笑,当着她的面塞进嘴里。
沐钰儿眼巴巴地看着,最后又垂头丧气坐着,动了动身子,背对着唐不言,趴在茶几上涂涂写写。
“若是今日碰上太子妃如何?”唐不言伸手扯了扯她的发带,随口问道。
沐钰儿不高兴地动了动,没挣脱开,只好沉着脸说道:“听说太子妃很是强势。”
唐不言点头:“殿下这些年颠沛流离,多亏太子妃及其韦家一力扶持才能平安度过,这些年韦家为了太子,人丁凋零,更是太子妃一力维护其体面,性格自然强势。”
沐钰儿拧眉,好一会儿才自我安慰道:“我不会这么倒霉的,而且这事怎么还劳烦太子妃出动了。”
只是俗话说得好,屋漏偏逢连夜雨,人倒霉起来确实是没得说的。
沐钰儿眼尾扫过上首那位美艳而张扬的太子妃,看着她垂落在地上的金丝裙摆,富贵逼人,压迫十足,立刻坐立不安起来,随后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唐不言。
对面的唐不言一脸常色,只是端着茶抿了一口。
——大骗子!
——一定早就知道了!
沐钰儿握紧拳头,愤愤想着。
“司长今日是来打听叶朗将的事情?”上首的太子妃终于开口,笑脸盈盈地问道。
作者有话说:
昨天下班,本来打算睡到九点就起来码字,结果一觉睡到今天早上九点,不好意思了QAQ感谢在2022-11-03 17:40:00~2022-11-05 23:27: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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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钰儿闻言, 心中立刻百转千回,在老实交代和迂回婉转中犹豫时,只听到对面的唐不言手中的茶盏请磕在桌面上, 随后镇定说道:“正是。”
太子妃轻笑一声,眸光终于从沐钰儿身上落在唐不言身上:“三郎倒是忙碌,昨日去了曲园,今日就来我东宫, 东宫一件小小的报失案子, 还要劳烦大理寺少卿亲自出面,真是惭愧。”
沐钰儿眼珠子一动。
——东宫竟然知道昨日唐不言去了曲园!
唐不言垂眸,捏着手指的手微微一顿, 随后又说道:“东宫为太子所居,乃天下表率, 洛阳城内竟有人胆大妄为,偷到东宫属官身上, 微臣身为下官,自然义不容。”
太子妃含笑注视着面前的唐不言, 长长的丹寇垂落在扶手上, 姿态自然放松:“可到底是兴师动众了一些。”
“财物偷窃本就是重罪,更别说是乘着叶朗将家中混乱, 光明正大, 登堂入室, 也该抓起来以儆效尤。”唐不言淡淡说道。
太子妃垂落在扶手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原来如此,本宫就说叶朗将如此严谨之人,怎么会让蟊贼偷到自己家中, 想来是那日正是他家述职报道, 整理家什的日子, 怪不得后面还拦着不敢报官,若非殿下见他如此心神不宁,这才好心出面,现在听来也是情有可原。”
高端局往往都是打着机锋的。
沐钰儿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就开始放松下来,捏着糕点,开始吃东宫的美食。
“想来也是东西格外重要,不知娘娘可有听闻一二。”唐不言话锋一转,这次直接问道。
太子妃笑了笑,身形微动,艳丽的裙摆在正午的日光下艳艳生辉:“只听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到底如何我们也不便打听,你们北阙外加一个大理寺,个个都是陛下肱骨,能臣干吏,想来也该手到擒来,查到蟊贼,免得丢了名声。”
沐钰儿一听把锅甩给自己了,连忙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
唐不言的眸光微微抬起,并未直视太子妃的眼睛,只是落在她的丹寇上,乍一看又好似在审视,可转眸再看,不过是恭敬地垂眸。
“京兆府定当全力以赴,只是洛阳蟊贼没有成千也有上百,叶朗将不肯交代到底是什么,京兆府边上有回天之力,也难以大海捞针。”唐不言声音平静而镇定,态度却又有些咄咄逼人。
——叶朗将到底丢了什么!
太子妃身形往后一靠,淡淡说道:“那三郎不如直接问叶朗将。”
“朗将如今重回府兵,现在想来已经在京郊,微臣贸然前往怕是于理不合。”唐不言四两拨千斤说道。
“那真是可惜了。”太子妃笑了笑,“殿下不过是好心而已,具体是什么确实不知。”
殿内的气氛不知何时突然紧绷起来,随着太子妃的话尾又沉默下来。
唐不言端坐在椅子上,腰背挺直,好似一杆青翠翠的玉竹,冰白的侧脸在日光下显出微微凉意。
“如此便打扰了。”唐不言的眸光一转,正好碰上正前方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眉眼不由弯了弯。
沐钰儿便连忙把最后一块糕点塞进嘴里,也跟着站了起来。
“卑职告退。”
太子妃的目光再一次落在沐钰儿身上,打量了许久,半晌没有说话,直到唐不言的身形微微一动,挡住了她的视线,这才回神,闭上眼,懒懒挥了挥手:“下去吧。”
两人很快就离开宽大的内殿。
太子妃看向左边那个位置,原本叠了几块糕点的小碟如今只剩下几块。
“这个司长还挺贪吃。”身边的宫娥不屑说道。
太子妃轻轻睨了她一眼。
宫娥吓得立刻跪在地上。
“能吃是福气。”太子妃淡淡说道,“这些糕点不过是奉人之物,本就是要人吃的,端上来不吃便又扔了,也怪可惜的,那些年本宫和殿下想吃都没得吃。”
原本侍奉一侧的宫娥黄门全都跪下。
偌大的宫殿一时间只剩下北风闯堂而过的呼啸声。
“她阿娘当年也很爱吃糕点。”太子妃闭眼靠在椅背上,声音困倦而怀念,“原来都这么久了。”
她身边年纪最大的嬷嬷膝行上前,叩首低声说道:“娘娘,多虑伤身,还请节哀。”
太子妃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节什么哀,我该笑才是。”
她一顿,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只是偶尔深夜惊醒,觉得心有戚戚而已,昨日是他们,那今日会不会是我们,我韦家如今只剩下伶仃几人,我儿重照年纪尚小,仙儿一尸两命,皆不能长命百岁,裹儿想嫁唐家不过是求得一丝庇护……”
“娘娘。”嬷嬷连忙抬头,打断她的话,警惕说道,“隔墙有耳。”
太子妃沉默着,缓缓闭上眼:“罢了,见了故人,有些伤怀罢了。”
—— ——
沐钰儿灰头土脸出了东宫,脚步极快,一点也没有等身后唐不言的意思。
唐不言笼着披风,慢条斯理地跟在她身后,没一会儿见人走远了,就咳嗽一声,就像扯着人发带,面前那人便停了下来,不耐烦地站着,等过了一会又继续走着,如此重复着,直到两人快走到崇光门,远远便看到陈策正带人走了过来。
“司长,少卿。”陈策见了他们,惊讶上前,“你们怎么在这里。”
“办个案子。”沐钰儿脚步一顿,反问道,“你这又是从哪里回来。”
陈策笑了笑:“陛下今日宣召殿下一同听课,我护送殿下前往,陛下不要人在身边伺候,我便先一步回来了。”
“那殿下等会怎么回来?”沐钰儿不解问道。
“陛下会找人护送回来的。”陈策笑说道,“千牛卫有的是人。”
沐钰儿沉吟片刻,小声问道:“陛下总是召见殿下一同听课的?”
“只这两天。”陈策说道,“我得走了,司长少卿慢走。”
沐钰儿目送他远去,好一会儿才扭头看着慢慢吞吞终于走上来的唐不言,拧眉问道:“他为什么要骗我。”
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沙哑说道:“司长不妨直接去问他。”
沐钰儿瞪了他一眼:“那不是打草惊蛇。”
唐不言只是安静地看着她:“那他是蛇吗?”
“哼,我哪知道,反正我也不是藏着掖着不和人说的人!”沐钰儿盯着唐不言,大声说道,“大坏人!”
唐不言忍笑:“我也不知道真的会是太子妃来见我们。”
沐钰儿抱臂,冷着脸,不说话。
“当然,也略有过猜测。”唐不言一点也不怕挑起人的火气,慢吞吞继续说道。
沐钰儿的眸光中立刻泛出火气。
“只是没想到殿下当真让太子妃出面。”唐不言又说,“欲盖弥彰,想来殿下也很为难。”
沐钰儿的火气噗呲一声下去了,耳朵一动:“什么意思?”
唐不言笼着袖子没说话,反而越过她,高深莫测地朝着宫门口走去。
沐钰儿立刻抓耳挠腮,跟了上去,扯着他的袖子,又是愤怒又是哀求:“什么意思啊,你说啊,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哎,你说啊,你说了我请你吃糖行不行。”
“你这人太过分了啊,我不和你说话了啊。”
沐钰儿把人赶上马车后从利诱到威逼,恶狠狠说道:“你快说,不然我就揍你了。”
唐不言慢条斯理脱下大氅,笑脸盈盈反问道:“打算揍哪里?”
沐钰儿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又盯着那小身板看了一会儿,嘴里一句话七上八下,愣是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太欺负人了。”沐钰儿整个人往后一倒,心如死灰说道。
唐不言失笑,把人从门口的位置拖了进来。
沐钰儿像一只生无可恋的小猫儿,一动不动,任由他把自己拽进来。
“一个和谐恩爱的家中会有两个强势的人吗?”唐不言反问。
沐钰儿眼珠子微动,强忍住心痒痒的嘴,没说话。
“东宫其实一直是太子妃做主,想来你也有所耳闻。”
沐钰儿眼珠子一动,直勾勾地看向唐不言。
“一件能让太子妃出面的事情说明此事并不简单。”唐不言继续说道。
沐钰儿终于没忍住开口:“可殿下被陛下拉去读书了啊。”
“可你我的身份还不至于惊动太子妃出面解释这件事情。”唐不言笑。
沐钰儿眨了眨眼,冷不丁说道:“东宫不是想要招你为婿吗。”
唐不言一怔,低头看她:“你在吃醋吗?”
沐钰儿冷哼一声,理直气壮说道:“我才不爱吃酸的。”
唐不言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脸,突然轻笑一声。
沐钰儿恼羞成怒,立马伸手把他脸上碍眼的笑盖住,气势汹汹怒骂道:“笑屁啊。”
不说还说,这一说,唐不言立刻笑弯了眼,随即笑弯了腰。
沐钰儿气急,准备跳车离开,眼疾手快被唐不言一把抓住手腕。
“三娘。”唐不言紧紧握着掌心滚烫的手腕,声音微微放柔。
沐钰儿耳朵一麻。
这还是唐不言第一次叫她这个。
三娘这个称呼对她而言格外不同,对其他人而言,不过是称呼的序齿,但对沐钰儿而言,是格外亲切的称呼,是张叔才会叫她的名字。
唐不言手指摩挲着那截手骨。
纤细而坚韧,摸上去令人爱不释手。
沐钰儿不高兴地缩了缩爪子。
唐不言忍不住捏了捏她的手心肉。
“你若是真的吃醋了,我真的很开心。”唐不言低声说道,“你待我,总是不太上心的样子。”
这声音还有些委屈。
沐钰儿听得有些耳热。
“我何时对你不上心了。”她慢慢吞吞回怼道,“大庭广众还要我挂在你身上不成。”
唐不言笑,语出惊人:“也不是不行。”
沐钰儿一怔,呆呆地动了动嘴,好一会儿才喃喃说道:“少卿你还挺,挺离经叛道的。”
唐不言只是笑着捏着她的手指骨,一点点摸过去,就像捏着小猫儿软绵绵的爪子。
“咳咳,不要给我转移话题。”沐钰儿勉强回神,动了动手指,严肃说道,“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唐不言嗯了一声,继续说道:“太子妃出面说明东宫对此事完全知情,叶朗将丢了东西第一时间来找东宫已经颇为奇怪,若只是寻常东西,东宫也该避嫌以为在府兵任职的将军,可太子殿下并没有。”
沐钰儿煞有其事点头。
“到现在为止,东宫语焉不详,不敢细说,太子不敢出面,只能说明,那东西许是东宫的。”
沐钰儿倏地瞪大眼睛。
“东宫的东西在以为朗将家中!”沐钰儿声音先是一扬,最后又低了下来,只剩下含糊的气音,“那是什么东西啊。”
唐不言沉默,慢慢揉着沐钰儿的指骨,好一会儿才说道:“怕是见不得光的东西。”
—— ——
北阙内,张一围着那些首饰啧啧称奇。
“一个朗将家里还挺穷啊,东西都很一般,也就这个首饰盒值钱点,这个花纹像是大家手笔,加起来比这些个首饰还值钱。”他在南市打滚,自然有一对利眼。
“不是都是金子吗?”陈安生一把薅住的小昭偷摸摸想要摸蝴蝶簪子的手,不解问道。
张一龇了龇牙,露出牙花笑说道:“都是镀金的,你垫垫,分量就不对,太重了,金子可没有这么重,而且金子软得很。”
小昭踮着脚尖,嘴里嘟囔着:“我摸摸,我摸摸。”
陈安生不耐烦地把人抱在椅子上,一手扶着人,一手捏着一只簪子掂了掂,好一会儿才老实说道:“金子的簪子多重啊,没摸过。”
“嗐,乡下人。”张一大声嘲笑着。
陈安生又不服气又没法反驳。
“你去哪里摸的金子簪子。”门口传来沐钰儿阴森森的话。
——北阙瞧着也不太像富裕的地方给人摸金子的。
张一立马装死。
只见唐不言和沐钰儿不知何时回来了,各自披着一黑一白的大氅站在门口。
“东西都找回来了。”王新递上一张字条,“去过三个当铺,一个首饰铺,幸好东西都还没卖掉,连着首饰盒都拿回来了。”
沐钰儿接过那张纸看了一眼,随后递给唐不言:“确实都是来路不干净的店铺,他们销赃不会直接卖,而是拆分的,所以才没有立刻卖出去。”
唐不言点头。
“东西没什么奇怪的。”张一将功补过,立马说道,“我刚才一个个检查过了,这个朗将估计家境一般,靠着俸禄过日子,这些都是都是包金的,里面是铜,有些甚至是雕刻的比较精致的木雕而已。”
沐钰儿走了过去,仔细打量着桌子上一个个摆开的首饰。
“确实没什么奇怪的,都是洛阳城寻常的样子。”陈菲菲对簪子绸缎一向深有研究,也跟着开口说道,“是不是和这些东西无关,说不好三元连自己无意间碰了什么却不知道,这才被人追着找的。”
沐钰儿沉吟片刻,扭头去问唐不言:“你知道叶朗将那日家中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吗?”
“若只是简单的调任,也不至于弄的侧门无人看管。”
唐不言笼着袖子,淡淡说道:“听说那日叶朗将的独子不小心跌入水池中,淹死了。”
屋内一怔。
“真的是不小心吗?”张一忍不住问道。
唐不言眉眼低垂,淡淡说道:“不知。”
“冬日池塘淹死人也是常有的事情。”王新皱眉说道,“只是觉得好巧啊。”
沐钰儿拧眉:“三元说正院是有人把守的,说明内院中有一样东西很重要,三元只带出这个首饰盒,说明东西应该就是在……”
众人说话间,小昭歪头打量着身边的盒子,那盒子乌黑漆亮,四四方方,瞧着不过小小一个,却又价值不菲的样子。
她盯着那盖子上的花纹看着,最后小心翼翼地摸上那个乌木做的首饰盒,入手光滑,最后又趁人不注意,偷偷拖了过来,翻来覆去地用手指临摹着盒子上的花纹。
是牡丹缠枝花纹,繁琐而精致。
只是那盒子实在太重,小昭勉强抱了一会儿就抱不动了,想要放回去,却还没递到桌子上,就没了力气,只听到咣当一声摔在地上,也打断了沐钰儿的话。
那盒子哐的一下摔在地方,发出沉闷的声音,整个盖子也瞬间散架了。
小昭吓了一跳,下意识拉着陈安生的袖子,不安说道:“摔,摔了。”
“哎哎哎,你怎么摔坏了。”陈安生急得跳脚,“叫你不要乱动的。”
小昭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句,站在椅子上,红了眼睛,不安地晃了晃:“对不起。”
“没事,一个壳而已。”张一连忙安慰道。
小昭小嘴一瘪,眼睛蓄满眼泪,小声说道:“太重了。”
“一个盒子有什么重的!”陈安生气急,“叫你多运动运动,每次都偷懒,一点力气都没有。”
“真的很重。”小昭捏着手指,低头说道。
“你还狡辩。”陈安生皱眉。
“算了,小昭才几岁。”陈菲菲拍了拍陈安生的手臂说道,“首饰没坏就行,一个盒子也没关系,到时候那其他东西装一下就好了。”
“对,这个盒子是三元免费送给店家的,也是不值钱的东西。”王新缓和气氛,把两个小孩各自拉开。
“砸到手没?”唐不言伸手把泫然欲泣的小昭,抱起来安慰道。
小昭抱着他的脖子,只是小声重复道:“特别重。”
沐钰儿眉心微动,蹲下身来,仔细拨弄着摔成两半的盒子,冷不丁说道:“这个盒子有夹层。”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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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世◎
第一百九十七章
乱云薄暮, 急雪回风,不知不觉,天色阴沉, 一场大雪不期而至。
大雪覆顶,不知不觉,夜色苍茫,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
书房内, 暖炉熏烟四起, 唐不言和沐钰儿四目相对,最后忍不住又看向面前的一块铁质牌子。
这是一个龟壳形状的铁质牌子,上面是用篆书写的一个大字, 两侧各是指甲盖大小的小字。
“这个字是不是‘兵’字啊。”沐钰儿慢吞吞问道。
唐不言沉默。
沐钰儿继续念着郑重那行字:“左右郎将凭。”
“豹骑衙翊府。”右边一行字。
“左在城陵阤。”左边一行字。
沐钰儿嗯了一审,继续用奇怪的口气说道:“你说这像不像调兵的龟符啊, 瞧这个小脑袋,瞧这四个小爪子, 哦,瞧这个大圆屁股。”
一个手指不规矩地推了推乌龟屁股。
唐不言抬眸看她。
沐钰儿讪讪笑了笑, 收回手指。
旧制发兵, 皆以虎符。立
朝初期为了避讳开国圣人的爷爷名讳,从虎符改用银兔符, 后又改为铜鱼符, 陛下称帝后改为铜龟符。
“这个是郎将才能持有的兵符, 可以调配城陵阤豹骑衙翊府的禁军。”唐不言终于开口说话。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所以叶郎将是丢了兵符才格外着急。”
东宫丢的是鱼符,怪不得要如此紧张,还要殿下亲自出面。
唐不言又是沉默, 好一会儿才艰涩说道:“这不是他的兵符。”
沐钰儿嗯了一声, 不解问道:“什么意思。”
“这是豹骑衙翊府的朗将才能持有的虎符。”唐不言沉声说道。
沐钰儿一怔:“说起来叶朗将不是去府兵了吗?怎么会有陛下麾下禁军的鱼符。”
“这是东宫的六率。”唐不言低声说道。
沐钰儿一怔。
唐不言的视线自那一个个雕刻的字上扫过, 最后抬眸看向沐钰儿。
“这是太子左右卫率中的精锐,驻扎在城陵阤,是……”唐不言低声说道,“陛下半月前亲自为殿下组建的一个卫队。”
一阵寒气瞬间自沐钰儿后背冒气。
“叶朗将怎么会有这个?”她忍不住低声问道。
唐不言沉默。
“要不要跟陛下说啊。”沐钰儿忍不住回转一下阴暗的心思。
唐不言叹气:“你猜陛下会拿谁第一个动刀。”
沐钰儿和他四目相对,最后老实巴交地指了指自己:“我。”
倒是一点犹豫也没有。
唐不言点头,点了点她额头,轻笑道:“还算没有被权力迷了眼。”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丧气低头:“我本以为殿下是一个仁厚的人。”
“不过是一个龟符,何必想着多。”唐不言揉了揉她的耳朵,顺手把龟符拿走,“也许是被叶朗将偷去了。”
“也许是怕丢了,放在叶朗将那边。”
“也许不过是,一时想岔了。”
沐钰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那个龟符被人塞进袖子里,立马警觉:“你拿去干嘛?”
“去找阿耶。”唐不言也老实说道。
沐钰儿眉心一皱,紧紧打量着唐不言,最后慢慢吞吞说道:“去干吗啊,我能去听一下吗。”
唐不言眉心一扬:“打算给陛下听一下。”
“好歹吃着北阙的饭,还是要忠君一点的。”沐钰儿慢条斯理去捏唐不言的袖子,下巴一抬,“什么时候去啊。”
“就现在。”唐不言含笑说道。
沐钰儿看了眼刻漏,好心说道:“马上就子时了,深夜打扰唐阁老会不会不太好啊。”
“不碍事。”唐不言说,“阿耶没有这么早睡。”
沐钰儿立马露出殷勤地笑来:“原来阁老这么辛苦啊,要不要带点夜宵过去。”
唐不言失笑,顺坡说道:“那你去准备吧。”
—— ——
马车在安静的雪地里行走,金吾卫的巡逻队看到唐家的马车皆视而不见。
“你知道陈策是从金吾卫被金凤大统领提拔道千牛卫的嘛?”沐钰儿看着又一队金吾卫离开,放下帘子后冷不丁问道。
唐不言摇了摇头。
“你说陈策是一月前来东宫的,你觉得他知道这时嘛?”沐钰儿又问。
唐不言还是摇头。
“陈策为什么骗我。”沐钰儿撑着下巴,忍不住又开始问道。
唐不言抬眸:“你觉得陈策是谁的人?”
沐钰儿手指点了点下巴,最后老实说道:“反正不会是东宫的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陈策一个千牛卫大统领,被陛下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尤其是如今东宫并不强势,瞧着也不想能掀起风浪的人,怎么看也很难策反陈策的样子。
“那陛下怎么没什么反应?”沐钰儿小声问道,“不抓起来问一下嘛。”
唐不言失笑:“陛下为什么抓人?”
“因为……”沐钰儿靠过来,在他耳边窸窸窣窣说道,“殿下有不轨之心啊。”
唐不言低笑一声,捏着她的耳朵。
沐钰儿不高兴地动了动耳朵:“你笑什么。”
“殿下只是胆子小,却不是蠢,怎么会和陛下说龟符丢了。”唐不言说。
“那查不出来吗?”沐钰儿质疑道。
唐不言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只怕陛下不愿。”
储君为国之根本,陛下已经年迈,东宫初定,再生是非,只怕动荡四起。
沐钰儿嘴角微动:“那这事我们这样盖过去不就好了,捅到陛下面前也是我们挨骂,索性就无事发生。”
唐不言笑着揉了揉她的耳朵:“陛下要知道,却不想只知道。”
沐钰儿沉默片刻,长长哦一声。
“陛下不想知道是因为东宫不能生乱,她是一国之君,陛下想知道是因为她的儿子要为了权力谋反,她是一个母亲。”她低声说道,“皇家真是复杂,一点人心能被这样来回折腾的,捏碎了在揉起来,揉起来再捏碎,怪不得人人都瞧着不真实。”
唐不言眼波微动,垂眸看着面前的女郎。
“我以为人人都向往这种至高无上的权力。”唐不言慢条斯理揉着她的耳朵,低声说道。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我才不要,我觉得我现在就挺好的,就是……没钱。”
她捏了捏自己瘪瘪的钱袋子,里面只有几个铜钱,可怜兮兮说道。
唐不言笑了笑:“可你有了权力那就有钱了。”
沐钰儿歪着头,打量着他:“其实是两码事,这钱是我自己挣来的。”
“你好端端与我说这些做什么?”她敏感问道。
唐不言笑:“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沐钰儿低头,乖乖把自己的小荷包理好。
“这是张叔给你做的?”唐不言问。
沐钰儿大声嗯了一声:“好看吗?”
“好看。”唐不言给面子夸道。
沐钰儿开心地指了指荷包上一团黄色的线,勉强能看出是一个蹲坐的小动物:“张叔给我缝的小猫,你看好看吗。”
“好看。”唐不言违心夸道。
沐钰儿扣着图案的手一动,不好意思翻了个面,嘟囔着:“不给你看了。”
唐不言为难说道:“夸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沐钰儿嗯了一声,好一会儿才说道:“你刚才在试探我,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唐不言握住她的手:“等这些事情都过去。”
沐钰儿抬眸,那双浅色的眸子在头顶夜明珠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我其实自己查了查。”沐钰儿自顾自说道,“张叔若真的是你说的那样,那他接触到的人不外乎皇室宗亲。”
唐不言握着她的手微微一动。
“陛下这些年杀过数不尽数的皇室宗亲,光是扬州徐敬业造.反一案中,他找到一个肖像明仁太子的人,竖旗谋反,最后落到自古第一人覆族掘坟的地步,为此陛下还牵连数千人,我查过这些人,家中子弟没有一人活下来,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斩首示众。”
沐钰儿看他:“我如今二十岁,二十年前,便是调露四年,那个时候酷吏横行,每日抄家之人不计其数,张叔说我是一出生就和他在一起的,这一点他不会骗我,他甚至还能说出我尿床的事情,所以从这个时间推断,和皇室扯上关系的只有一人。”
她说话格外清晰有条理,一字一字地分析着自己的身世,好似事不关己一般。
唐不言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
“他确实有一个女儿,也一直养在身边,太子死后,那女孩随母亲和兄长自.焚,自此皇嗣断绝。”沐钰儿淡淡说道,“我若是这样的身份,只怕,早死了。”
陛下对明仁太子的警觉,徐敬业的下场就是最好的说明。
她绝对不会允许他的小孩还活在这个世上。
唐不言看着她,漆黑的眸光倒映着面前冷静的人,轻声说道:“你总是这么勇敢,是我不如你。”
沐钰儿眨了眨眼。
“我若是有你这样的勇气,可以放任你在这件事情上摔得头破血流,便也不会这样为难。”唐不言摩挲着她的指骨,“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安和我一起到老。”
沐钰儿的呼吸瞬间安静下来,刹那间,她似乎听到一个细微的心跳声。
它在胸前鼓动着,安静又平和,却又裹挟着一颗不安胆怯的心。
一向无畏的唐不言在害怕。
他在为告知她这件事情的真相而害怕。
这一刻,藏在沐钰儿心底二十多年的委屈澎涌而出。
小时候,坐在门槛上听着那些小孩无知却充满恶意的话,她只能故作不在乎地吃着糖,把干枯的荷叶放在手心来回捏着,一坐就是一整天,只是为了等着一个不可能再来找她的人。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却又不肯多说一句。
她从一岁等到二十岁,从懵懂无知的孩童长成无所畏惧的大人,可那个人依旧没有等来。
她有些不好的年头,却又不敢仔细想着,只能当自己无所谓一般埋了起来,一层又一层,直到所有的事情即将盖不住了……
唐不言看着她蓦地红了的眼眶,心中惶惶,却只是伸手把人紧紧抱在怀中。
“再等等。”他声音带着微微的哀求。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再出现一个太子遗孤也不能搅动时局的时候。
沐钰儿缓缓闭上眼,轻轻嗯了一声。
“那个男人我查了一下,好像确实是流浪汉,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许是之前外边生乱逃进来的,如今住在一个道观里,那道观里还有一个熟人,就是之前缠着要给张叔算命的人,两人看张叔心好就赖上了。”好一会儿,沐钰儿再一次开口,却是转移话题,低声说道,“看来是我想多了,不是坏人。”
唐不言只是继续抱着她,闻着她身上清苦的酒曲的味道。
只有这样真真切切的抱在怀中,那种得知真相时的慌张和不安才能被完完全全压了过去。
“后天就是梁王寿辰了,张叔明天就会酒都送过去,之后就可以安心过年了。”沐钰儿又说,“今年过年要给张叔做一件新衣服。”
“好。”
“你见过我顾叔吗?”
“不曾。”
“那我过几天带你去见一下。”
“好。”
—— ——
沐钰儿下了马车,站在唐家侧门边。
雪越下越大,照得大地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一排竹竿上挑着的风灯,照得路面微微的亮。
唐不言下了马车,塞给她一个手炉:“小心冻疮。”
“不冷。”沐钰儿开口,呼出一口白气来,便也跟着多吐出几口气。
“别调皮,快进去吧。”唐不言拉着人就往里面走。
沐钰儿哈哈笑着:“今年入冬晚,但冷的还挺快。”
两人说话间,背后突然传来马蹄的声音。
沐钰儿扭头去看,惊讶地嗯了一声:“这马车好像是大娘子的马车。”
唐不言眯眼看了一眼,眉心皱了皱。
马车很快停了下来,驾车的木安恭敬喊道:“三郎君,司长。”
马车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声,唐惟清的身形露了出来。
“你们也听到消息了?”她并未像往常一样华衣金钗,只是简单的挽了一个发髻,脸上不施粉黛,可见出来得匆忙。
“什么消息?”沐钰儿不解问道。
唐惟清脸上更为惊讶:“你们不知道……那你们大晚上过来做什么?”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为了一个案子。”唐不言简单说道。
唐惟清眉心紧皱,随后直接跳下马车:“看来你们真不知道,要出大事了。”
“什么事情?”沐钰儿见她如此,顿时紧张起来,连忙追问道。
唐惟清接过木安递来的披风随意披着,一点平常的尊贵都没了,只是压低声音,却又忍不住急切说道。
白烟在漆黑的夜色中飘起,很快又消失不见,连带着声音都逐渐飘忽。
“有人说明仁太子并非陛下亲生。”
作者有话说:
写到这一步,这本书我真的是看到结尾的影子了,呜呜呜,我又想立flag了!~感谢在2022-11-06 23:23:14~2022-11-07 23:4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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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
唐家书房, 灯火通明,仆人人安静地站在雪中,好似一尊尊石雕。
沐钰儿和唐不言坐在一起。大娘子和唐母坐在一起, 上首坐着还未就寝的唐阁老,几人沉默地坐着,任由手边的茶盏热烟逐渐散去。
“是以诚说的,他今日知道暮鼓响完才下值, 回了家心神不宁, 我再三询问才说求今日的听闻,他如今在礼部,正在筹备陛下千秋大典, 闲暇时听到几个同僚说起此事,再三逼问才说是从外面听来的流言。”唐惟清揉了揉额头, 低声说道。
“流言?”唐稷眉心紧皱,“哪来的流言。”
“南市确实有这个流言。”沐钰儿慢慢吞吞说道, “只是前日传的时候还没指名道姓。”
她很快就把那个在南市广为流传的流言重复了一遍。
唐夫人有些失神地看着面前说话的沐钰儿,直到沐钰儿不解地歪了歪头, 唐夫人倏地回神, 借着喝茶的动作收回视线。
“好像有点不一样,你的那个流言侧重的是小女孩去复仇, 我的这个好像就是皇家秘闻。”唐惟清解释着, “所以是两个不同的流言吗?”
沐钰儿摇了摇头。
唐不言沉吟片刻后说道:“只是除了后半截, 前面若是对照这件事,却是一模一样的,也许……是有人不想把这个小女孩牵扯进来。”
“为什么不打算把小女孩牵扯进来。”沐钰儿不解问道。
唐稷缓缓抬眸去看唐不言。
“但凡空穴来风之事, 皆是深悉内情, 非是无因。”唐不言垂眸, 声音平静而冷淡,“这件事情自市井发酵到朝堂,从含沙映射到指名道姓,很难解释不是有人故意为之。”
唐惟清点头:“我就是这么想的,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扯到明仁太子身上。”
明仁太子已经去世二十年,甚至没有一个子嗣传下来,史馆修史也忌讳莫深,朝野上下更是闭口不谈,唯恐惹祸上身。
“陛下最近可有对东宫有所动作?”唐不言低声问道。
“陛下打算在千秋大殿上宣布殿下入宫学政。”唐稷实现扫过众人,眸光在沐钰儿身上停顿片刻,好似被她身后的烛火刺了眼一般,转若无事得一开,随后吐出一口气,低声说道。
如此一来,东宫地位便无可撼动。
“所以这还是针对东宫的吗?”唐惟清低声说道,“散播这样谣言的人……似乎并不多。”
不外乎是觊觎这个位置的人。
屋内几人神色阴晴不定,各自沉默。
“只是这样的流言对东宫并无其他影响。”
“还是那些人还有别的招数在后面。”
唐惟清连连发问,可却无一人能回答,随后揉了揉额头:“太复杂了,这事我是交代了,剩下的阿耶自己看吧。”
屋内众人皆是沉默。
“敌暗我明,入境也猜不出什么,夜深了,夫人和容声都去休息吧。”
唐夫人颔首,扭头去看沐钰儿,温声说道:“天色已晚,司长不若今日在唐府休息。”
沐钰儿连忙站起来,摆了摆手:“不碍事,北阙令牌可以挡宵禁,家中有人等我,我得回家了。”
“这么晚了,外面还下着雪,这几日路上都是运送玫瑰的淤泥,金吾卫整日来回走动也不知道清理干净,你大晚上骑马,怪危险的。”唐惟清拧眉说道,“你是要告知你府中的那位老仆吗,我差人坐马车告知一声。”
沐钰儿有些为难。
“你今日也奔波一天了,早些休息才是。”唐不言也跟着劝道,“明日是休沐,早些回家就是。”
唐家人几番邀请,沐钰儿也不好多做推辞,只好点头应下:“那就打扰了。”
“不碍事,你今日可以和我一起睡。”唐惟清挽着她的手,开心说道。
沐钰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
她自小就一个人玩的,还不曾跟人一起入寝过。
“那我们就先去休息吧,让他们父子再多说一句话。”唐夫人捏着帕子,笑说道,“我们几个也去隔壁院子聊聊,不和他们掺和了。”
唐不言目送沐钰儿一左一右被人带走,皱了皱眉:“阿娘为何要支走她。”
“那你是想要她现在就知道这些事情。”唐稷眉眼低垂,淡淡反问道。
唐不言一怔,缓缓摇了摇头。
父子两人一站一坐,各有心思。
“你大哥前天来信说还想在外面历练一届,你二哥也是如此,这样也好,外放虽辛苦却更能磨砺人,见识见识洛阳以外的地方,免得养成不食人间烟火的臭气,今后才能更好的做官做事,不枉费多年所学。”
唐不言安静垂首站着。
“去年我本不打算让你回洛阳,你年纪轻又一帆风顺惯了,外面人敬着你的姓,觊觎着你的权,对你都是面色温和,而你性子又太过沉默刚正,我……你阿娘总是怕你吃大亏,可陛下特旨,我也不得不点头,如今洛阳不安分,你看得清,若是能、拎得清便更好了。”
唐不言抬眸看他。
“北阙是个浑水,陛下拿它是做刀,想要斩去所有有贰心的人,寻常人去了北阙都能明白陛下的意思,乖乖做一个花瓶。”唐稷忍不住叹气,“你倒好,血气森森的刀都义无反顾扎进去。”
唐不言苍白的唇微微抿起。
“那她会死的。”他低声说道。
“这天下谁不死。”唐稷冷冷说道,“她的师父张柏刀天下武功无一能左,不是也死了,死于妇人之手,死于阴谋诡计,北阙本就出身于阴暗诡谲之处,也该消灭玉江湖波涌之间,陛下用它就像当年用酷吏,风光时人人敬畏,落魄时身首异处。”
“可她是陛下的孙女啊。”唐不言忍不住高声反驳道。
唐稷冷冷看着他,最后无情说道:“陛下本有四子二女,如今又剩下多少,东宫的大皇子,永泰郡主,哪个不是陛下的亲孙子,亲孙女,又有几人得到善终。”
唐不言脸色越发冰白,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好似一汪冬日的幽泉,咽呜而动。
“皇家讲的自来就不是亲情。”唐稷声音微微放软,“而且她也不是陛下的孙女,明仁殿下并无子嗣存活,你且要牢牢记住。”
唐不言垂首,腰间的那截玉带束着他的腰身,显出擢擢青色的铮色来。
“是。”他叉手行礼,低声应下。
父子两人又是沉默。
“你为何要查这事?”唐稷坐在椅子上再一次开口,巍然不动,好似一尊无欲无求的玉佛,声音依旧温柔,可眉眼却喊着淡淡的冷意,“坐吧。”
细看下,父子两人格外相似,不说话时便带着冷沁沁的寒。
唐不言坐回其身边,好一会儿才说道:“她身边的张叔太过显眼,幸好他有自知之明,这些年很少外出,少惹不少风波,而且一直有人在她身边提起此事,不得不让人上心。”
唐稷缓缓摸着手腕骨:“章方正确实可惜了,当年若非出了这个事情,现在也该功成名就,妻儿双全了。”
唐不言垂眸。
“查到哪里了?”唐稷继续问道。
“只顺着之前琉璃的线索查到您和张柏刀做过的交易,您让他去巴州把刚出生的女孩带给张叔抚养,他则要您把李御史的女儿救出来。”唐不言声音微微低沉,“调露二年,明仁太子因谋逆罪被贬为庶人,流放巴州,房妃并张良娣也一同前往巴州随行只有两子,皆是张良娣所生。”
明仁太子共有三子,第三子体弱多病,还未及冠便病死,也算免了颠簸之苦。
“据说太子妃一直并未生育。”唐不言抬眸,注视着唐稷,“在巴州调露四年的时志中,当地官吏记载太子妃当年突生恶疾,卧病一年,里面还记载了几张药方,说是时虐的药方,但其中的桑寄生和杜仲是安胎的药,而这两味药并非时虐中的必须的药物,直到在七月中的一日,操劳事务的李氏突然病重,请来大夫诊脉,因为病情严重,大夫呆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楚才离开。”
“三娘……”他沉默片刻,好一会儿才说道,“三娘的生辰是七月二十五,那日巴水因为暴雨大涨,我若是没记错,张柏刀六月从长安出发,也该在这个时间达到巴州。”
他停了停,许是压下自己起伏的心思。
“灿珍杨说自己遇到过张柏刀,正是七月底,他遇水灾人祸,是张柏刀救了他,那个时候……”唐不言缓缓吐出一口气,就想要把那段模糊的往事仔细看清,“张柏刀怀中正抱着一个小孩。”
“那是,三娘吗?”唐不言低声问道。
屋内有一瞬间的安静,父子两人对视着,各自沉默这,却又从对方平静的面容中看到那段未被世人知晓的真相。
唐稷一脸平静:“是。”
唐不言许是没想到这次阿耶竟然如此坦白,不由怔怔地看着他,冰白的侧脸被烛火一照近乎透明,苍白的唇喏动几下。
那曾被人一层层掩盖的真相终于被这一声平静的应声所掀开。
它曾是沐钰儿二十年来想了一辈子的真相,曾是这些人极力掩盖的真相,可如今也不过只剩下这一声迟到的点头。
“所以她行三是因为……他前头有殿下的新都县主和豫王殿下的寿昌县主。”唐不言喃喃自语,“为何要如此序齿。”
“今后不论是谁登基,若是听到如此序齿都会对她照顾几分。”唐稷低声说道,“总是活着最大。”
唐不言失神,片刻之后竟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前太子生出敬佩之情。
明仁太子竟如此计之深远。
只是,这点微不足道的爱意却深埋多年,至今无人知晓。
唐稷并不说话,只是低声问道:“她知道了吗?”
唐不言缓缓摇头:“我,不敢让她知道。”
“你做得对。”唐稷点头,“如今洛阳风云渐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也瞒不住的。”唐不言捏着手指,低声说道,“今日有人用明仁太子之事威逼东宫,他日自然会杀心渐起,用她当出头的那把剑。”
“与其让她懵懵懂懂面对这一切,不如提早告知,也好让她有应对之心。”唐不言认真说道,“我本打算在陛下千秋盛典之后就告诉她,东宫之事尘埃落定,若真的爆出此事,陛下想来会秉着仁厚之心,善待唯一的明仁遗孤。”
唐稷打量着面前的小儿子,突然轻笑一声:“你从未如此为人打算过,这本费心竭尽力,唯恐她人受了伤。”
唐不言眼波微动,嘴角微微抿起。
“她自小吃了很多苦,我不想她长大了还要受伤。”他垂眸,轻声说道,“阿耶,我喜欢她。”
—— ——
大娘子屋中,沐钰儿坐在正中的位置,唐夫人正热情得给人递糕点,大娘子正在一侧让婢女们准备换洗的衣物。
沐钰儿受宠若惊地接了过来,大眼珠子眨了眨眼,瞧着有些莫名的可爱。
唐夫人只是笑着:“大晚上还和三郎这么奔波,肚子饿了吗?”
沐钰儿捏着糕点,难得生出一点不好意思。
——这可是少卿的阿娘。
两人算起来还是第一次见面。
“别不好意思。”唐夫人一眼就看出她的小心思,捂唇笑说道,“听闻你饭量不小,这些东西够了吗。”
沐钰儿惶恐得瞪大眼睛,活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儿。
大娘子在一侧看得直笑:“阿娘,怎么说人家胃口大啊,瞧把人吓得,不过阿娘怎么知道这事?”
沐钰儿顿时坐立不安起来,眼巴巴的看着她。
唐夫人笑说道:“三郎马车里的糕点好吃吗?”
沐钰儿不解地眨了眨眼。
“我平日里放三郎车里的糕点,半个月也不见少一块,这一年,谨微三天两头来换新糕点,连他最喜欢的杏仁味都要了,可不是要我多关注一下。”
沐钰儿啊了一声,手心的糕点也变得烫手起来。
唐惟清见她一副被燎了尾巴的样子,顿时笑的直不起腰来:“阿娘别说了,别说了,瞧我们三娘脸都红了。”
唐夫人笑了起来:“吃吧,能吃可是好吃,我这几个孩子一个个都小鸟胃,我自小看着就头疼。”
沐钰儿只好在她殷勤的视线中把糕点胡乱塞进嘴里。
“好吃吗?”唐夫人问道。
沐钰儿食不知味,恹哒哒地点了点:“好吃。”
那糕点是没吃过的枣泥糕,四方小块,酥软又不噎人,枣泥甜而不腻,上面还撒上磨成粉的坚果粉,入口清香,入口即化。
沐钰儿越吃越好吃,忍不住伸手去拿第二块。
“听闻你跟着一个老仆长大,小时候可有什么难处吗?”唐夫人状似随意地问道。
沐钰儿摇头:“没有,张叔对我很好,一点也不难。”
“听闻你武艺很好,几岁开始学的?”
“五岁。”沐钰儿笑说道,“那一年师父搬到我家隔壁了,我就和他一起学武了。”
“这么早,可不是很累人?”唐夫人关切问道。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不累,师父人很好,还挺开心的。”
唐夫人只是温柔地笑看着她:“真是好孩子。”
屋内有些沉默,沐钰儿眨了眨眼,慢慢吞吞看向大娘子。
唐惟清坐在她的另一侧,随口问道:“你说是谁传出这个流言的。”
“大晚上说这些做什么,让三郎和你阿耶烦去,睡前你就好好休息。”
唐惟清笑说道:“关心一下而已,过几年就是梁王生辰,听说用的是三娘的酒。”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有些得意:“对,都是我酿的,可好喝了。”
“梁王生辰和陛下千秋只隔了半个月,往年都是避开的,今年为何大肆操办?”唐惟清目光灼灼地看着沐钰儿。
沐钰儿把最后一口枣泥糕塞进嘴里,无辜地看着她,闷闷说道:“不知道啊。”
唐惟清顿时失望:“三郎没和你说?”
“没有啊。”沐钰儿摇头,“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梁王没邀请你。”唐惟清八卦问道。
沐钰儿点头,开始去拿第三块糕点:“邀请了,还亲自写的帖子送来的。”
“那你怎么一点也不敢兴趣的样子。”唐惟清恨铁不成钢地端走她面前的糕点。
沐钰儿的眼睛跟着糕点走了一圈,委屈说道:“他请我是因为陛下之前给我的‘第一神探’的名头的,我那日过去吃个饭就回来,听说梁王请了好多大厨来。”
她咽了咽口水。
“馋猫。”唐惟清气急,“反正我就是怀疑那留言是梁王弄的。”
沐钰儿接过唐夫人给她要回来的糕点,笑眯眯地拿起第四块斯文咬了一口。
“为什么不能是其他人。”沐钰儿随意反问。
唐惟清摸了摸下巴:“想要太子之位不就是他吗?”
沐钰儿抬眸,一双清亮的浅色眸子格外明亮,却又显出几分深邃的平静。
“其他人不想要吗,其他的皇室人……”
—— ——
“豫王的几个儿子颇有出息,甚至豫王本人在朝野风评也比东宫好一些。”唐不言淡淡说道。
唐稷沉默地坐着。
“但他们的年纪并不大。”他低声说道。
“可总还有其他宗室子弟,自太.宗前遗留下来的不甘者,.高.宗独宠陛下时埋下的隐患,总归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唐不言镇定说道,“陛下年迈,东宫无力,便是最好的时机。”
唐稷叹气。
“而且,这世上只有男子才有野心吗?”唐不言侧首,注视着外面浓重的夜色,看着门外的灯笼的光晕印在门布上。
—— ——
“你是说公主殿下!”唐惟清的声音微微压低。
沐钰儿把最后一块枣泥糕塞进嘴里,半低着头:“只是当日灿珍杨死后,总觉得有些奇怪,殿下当真毫不知情吗?”
唐惟清和阿娘面面相觑。
她们到底是闺阁女子,虽有见识,却不曾想到这么隐秘的地方。
“灿珍杨控制的是扬州,梁坚就是扬州人,之后扬州换了一拨人,这一拨人中有东宫的人,可真的是东宫的人吗。太子殿下自顾不暇,那有什么精力培养人手。”
“莫白是如何来到洛阳的,是如何入宫的,就和澄明和明庭千一样,他们当年不过是幼子怎么能做到这个地步,还有琉璃……”沐钰儿喃喃自语的声音一顿,“琉璃是怎么掺和到这些事情的,我不信阁老当年真的一点准备也没有。”
—— ——
“是,当年是公主殿下提议拆分教坊司,我便托人请殿下把人带出来,本想找个机会为她脱籍,找其他人顶替而来,只是殿下说她年幼,又是孤身一人,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才更安全……”唐稷终于吐露出那件往事,声音有些森冷,“我便信了。”
“那后来呢,阿耶就没在关注吗?”唐不言反问。
唐稷点头。
“等我再知道消息的时候,便是她挂牌的日子,我请人去问,她只说过惯了这样的日子,殿下对她很是自由,她不想离开。”
唐稷沉默了片刻:“我信了。”
习惯了锦衣玉食的人却是很难回到平淡艰苦的日子里,唐稷见过太多这样的人,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信了这份信,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去关注琉璃的消息。
谁也不会想到,这背后也许还有一人在操控着一切。
—— ——
“好了,你们两个小孩子不要说的太晚了,我先去休息了。”唐夫人听了一耳朵,怕她们越说越离谱,便拍了拍示意着,主动找了个借口离开。
沐钰儿松了一口气,连忙三下五除二把糕点塞进嘴里,最后心满意足地喝了一口参茶,这才起身送人。
“真好吃。”她喟叹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放松说道。
“我瞧着你也挺能吃的,怎么还这么瘦。”唐惟清也不再说起之前的事情,反而捏了捏她的胳膊,“走,去洗漱去。”
沐钰儿摸着肚子,懵懵懂懂站起来,跟着她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小脸爆红:“一起洗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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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像◎
天刚微微亮, 沐钰儿就轱辘一下爬了起来,蹑手蹑脚出了房门,顺手婉拒唐家的好意, 又拎着唐夫人早早就吩咐厨房准备的各色糕点,慢慢吞吞准备自己走路回家找张叔。
昨夜下了好大一场雪,地面已经积上厚厚的一层雪,已经没到沐钰儿的脚脖子, 呼吸间, 鼻息萦绕着一团白雾。
积善坊还算安静,只路上还时不时有马车艰难经过,但出了积善坊, 进了定鼎大街,瞬间觉得热闹起来。
微亮的日光下, 准备出摊的商贩,匆匆走路的行人, 到处都是寒冷却热闹的喧嚣,只是沐钰儿走了几步就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听说那事了吗?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觉得有点假, 那地方这么森严去哪里找野男人啊。”
“不是不是, 是男的抱养回来的,不是生的。”
“这么一说, 我倒是觉得有点真, 不如为什么杀自己的儿子这么不留情啊, 不是自己的骨肉才会这样吧。”
“那你说他杀另外一个儿子的小孩是不是也是因为不是亲生的……”
沐钰儿脚步一顿,忍不住抬眸去看说话的那群人。
那些人也敏锐,很快就不说话, 低下头开始吃羊肉面, 氤氲的白气瞬间模糊了这几人的面容。
沐钰儿打量着那群懒汉, 眯了眯眼。
——这个消息怎么会传的这么快。
沐钰儿捏紧手中的糕点,借着避开摊贩的小车,脚步一转,直接朝着北阙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上,到处都能听到这则隐约其辞的流言,一夜之间,沸沸扬扬,人人议论。
只是她刚走了几步,便看到金吾卫气势汹汹走在路上,一旦听到有人谈论此事,立刻不由分说,直接把人抓了起来,定鼎大街上的热闹夹杂着恐惧。
沐钰儿看着直皱眉,脚步加快地朝着北阙走去。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整个洛阳就有了人心惶惶的感觉,可流言不仅没有压制,反而更加热闹。
沐钰儿胡乱包了几个早食提溜回了北阙,只是还没入内,就听到张一大声嚷嚷的声音。
“外面的流言听到了吗,太刺激了,快过年了还能听到这个八卦。”
“最近在外面不要乱说啊,随便听听就行。”
“这是我从一个小当铺里淘到的画像,说是这个流言里的主角,我这不是好奇给买回来了……嗷……”
“你给我少说两句。”陈菲菲直接飞了一个豆荚扔到张一高谈阔论的脑袋上,不耐说道,“北阙里就你的嘴最大,别给我们惹麻烦。”
张一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讪讪地闭上嘴。
“等会,你那个画像给我看看。”陈菲菲冷不丁出声,把手中的豆荚塞到陈安生手中,快步朝着张一走去。
张一捏着那张破旧的画卷,看着气势汹汹走过来的人,怵怵说道:“这张图有点久了,画像不太明显了……哎,老大。”
陈菲菲捏着画轴的手一顿,随后快速打开画卷。
那画卷确实有些年纪了,卷面泛着暗黄色的色泽,里面有一个女子穿着红衣骑在马上的样子。
“面容怎么看不见了。”沐钰儿凑过脑袋,好奇说道。
陈菲菲垂眸,目光在那幅画上扫过,最后收了起来,还给张一:“谁知道是不是假的,那张图就来糊弄傻子。”
傻子张一愣愣地接过图,不服气又怂怂地嘟囔着:“不是假的,这个画卷就是二十年前的老物件的,就算不是这个流言的主角,这张纸可是宣纸,纸张光亮润滑,纤维密实均匀,上面还撒了一层金箔代替画不出来的日光光泽,而且你看这个女子背面的群山隐隐有高低起伏,是采用了花帘纸的技术,光是这张纸也说明不是泛泛之物,怎么也该是古董了。”
小昭站在椅子上,奶声奶气说道:“而且画的也很好看。”
“对了,小乖乖真有眼光。”张一附和道。“人物画要的就是传神,一神二秒三能,这画上衣物花纹栩栩如生,这女子身上罩着的这件薄纱衣如此透明轻盈,瞧着也不是寻常女子能穿的衣物,而且连着发丝都清晰可见,能看出是二十年前流行的漆鬟髻,只这脸,确实有些模糊了。”
张一摸了摸鼻子:“所以也不算骗人。”
陈菲菲冷笑一声。
“有些道理,这画不说是不是真的和八卦有关,但总归瞧着也是出自大家之手,不会买亏了。”沐钰儿笑着拍了拍陈菲菲的胳膊,把吃的放到一侧,笑说道,“给你们带的早饭,让任婶煮个粥就好,其他的不用忙活了。”
陈菲菲耷拉着眼皮子,也不知在想什么,随意说道:“你昨夜去哪了,过了子时都没回家,张叔都急死了。”
沐钰儿尴尬笑了笑:“办案子去了,忘记让人告诉张叔了。”
“下次注意一些,张叔很着急。”陈菲菲无奈说道,“昨夜还下了雪,差点要连夜出门来找你了,幸好我们的人一直守着,不然昨天这么大的雪,若是着凉了,可就麻烦了。”
沐钰儿心虚,连连点头。
“这个人长得好像老大啊。”小昭半个身子都趴在画上,手指在那张画的脸上戳戳点点,小声说道,“这个眼睛圆圆的。”
“你在嘀嘀咕咕什么。”陈安生直接把人抱下来,“洗手吃饭。”
小昭的眼珠子恋恋不舍收回去,碎碎念着:“老大。”
“你找老大啊,等会吃饭就能见到了。”陈安生把人带去洗手,也不等她慢慢吞吞的动作,主动替她划拉了一下,就把人抱起来朝着沐钰儿走去。
“喏,找你的。”她把小昭塞到沐钰儿怀中,随后开开心心去吃饭了。
沐钰儿抱着小昭,笑问道:“找我做什么。”
小昭歪着头看着沐钰儿,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眼睛,嘟囔着:“眼睛圆圆的,大大的,脸小小的。”
沐钰儿被她湿漉漉的手糊了一脸,连忙把她的手把拉下来:“你在说什么啊。”
“你和她长得好像啊。”小昭小手一指,大声说道。
身后的陈菲菲抬眸看了眼面前无辜的大小两人,上前把小昭从沐钰儿怀中抱出来:“不是穿着大红色圆领袍子的人都是你家老大,走吧,我带你吃饭去。”
小昭小孩心思,被大人这么一说,又有些迷糊了,捏着手指,眉头紧皱,瞧着很是严肃。
今日休沐,一行人吃完早饭也都没有各自上值,反而聚在一起说这话。
“你今日不是要去给俞夫人看病吗,大概雪下太大了,过来的路上最近都淤泥,湿滑地很,马车不好开出来,要不我送你去。”王新起身说道。
陈菲菲点头:“也行。”
沐钰儿也跟着拍了拍手:“我和你一起。”
陈菲菲头也不抬地拒绝了:“不用了,难得休息,你自己去玩吧。”
“不行,我就要跟着你。”沐钰儿保臂,打量着面前之人,“你今天怎么乖乖的,不会打算等会背着我做点什么事情吧。”
陈菲菲睨了她一眼。眯眼,恶狠狠威胁道:“你再说一句。”
沐钰儿立马用手指在嘴巴上拉了一道,随后溜溜达达跟在她身后:“我今天就跟着你了。”
陈菲菲不耐说道:“跟着就跟着,少烦我。”
“哎,过几天就是他师父忌日,司长别拨撩她了。”王新无奈说道。
沐钰儿笑说道:“我就是怕她想多了。”
“就是,我觉得老大做得对。”张一敲边鼓,“让我们菲姐在我们北阙的心思多一点,也免得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心思少一点。”
几人说话间,陈菲菲拎着药箱走了出来:“走吧。”
“我去套马车。”王新说。
—— ——
“你说少卿把人安置地这么远做什么?”沐钰儿掀开帘子,不解问道。
陈菲菲低头整理着东西:“不是说了吗,北阙少掺和朝中的事情,安置远一些也少些闲话,而且也不算远,不也在坊内呢。”
沐钰儿气笑了:“我还是关心你,每隔五日就要跑这么远,怕你累着了。”
“不累,不劳烦我们日理万机的第一神探担心。”陈菲菲笑说道,“只是我有一味药,这几日忙完了,一直没买,你等会帮我买一下。”
沐钰儿眯了眯眼:“叫王新去。”
“那就叫王新去,等会你负责帮我压住俞夫人。”陈菲菲耸了耸肩,无所谓说道,“我是为你好,我等会要给俞夫人扎针,连下十八根那种,我怕你看了头晕。”
是这样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沐钰儿晕针。
沐钰儿脸色微变:“这么严重,怎么还要下这么多针。”
“中毒多年,慢慢治至少要一年多,快刀斩乱麻,疼但效果好,只需三个月,我可不想每天这么跑来跑去。”陈菲菲不耐说道,“余家也不管,我只好自己做决定了。”
“你是不是为了故意支走啊,你等会要干嘛起?”沐钰儿忍不住问。
“我哪都没去!”陈菲菲柳眉一跳,气势汹汹说道,“我能去哪?”
沐钰儿被人瞪了一眼,摸了摸鼻子:“我随便问问,我等会去买,你要买什么。”
“川芎、和白芥子各三两,要买好一些的。”陈菲菲说。
沐钰儿哦了一声,跳下马车麻利地走了。
好点的药店基本上都在南市,沐钰儿就朝着南市走去。
每次治病大概都要两个时辰,所以她一点也不急。
南市一如既往的热闹,丝毫没有下雪而影响。路上的金吾卫明显多了不少,走在路上的人时不时交头接耳,却又一声不吭。
“哎,钰儿!”背后传来一个开心的叫声。
沐钰儿扭头,只看到安乐郡主穿着大红色的圆领袍朝着她笨笨跳跳走过来。
“郡……八娘怎么在这里?”沐钰儿扫了一眼,竟然发现他是独自一个人出门的,顿时大惊失色。
安乐郡主得意地皱了皱鼻子:“我溜出来的啊,走,一起玩去。”
沐钰儿委婉说道:“有人等着我买药去治病呢。”
安乐郡主有些不高兴地皱着脸,但很快又说道:“那我和你一球,你去仁心堂吧,你买药,我去隔壁的万香阁买香料去。”
沐钰儿不好过多拒绝便点头同意。
药铺里,沐钰儿很快就打包好了药,一眨眼就发现安乐郡主已经消失不见了,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前途灰暗,命不久矣。
“那位小娘子去隔壁了。”好心的小二指明了生存的路。
沐钰儿连忙道谢,拎起药包就准备去隔壁找安乐郡主。
万香阁是洛阳最大的香铺,共有三层,各类香料应有尽有,加上还有各种的不传秘方的香丸,更是让它的生意如火如荼,就连僧人都穿着白色袈衣站在一处柜台前,掌柜的亲自接待,正给人推荐着檀香。
沐钰儿扫了一圈没见到人。
“客官是打算买些什么?”小二热情上来询问。
“我来找人。”她不好意思开口问道,“刚才可有一个穿着大红色圆领袍的小娘子来到这里。”
小二眼睛一亮:“正在三楼挑选花露,您是她的朋友。”
沐钰儿点头,把手中的药包晃了晃:“我刚在隔壁买药,方便带我上去吗?”
“方便方便,客官这边请。”小二热情地替人引路。
沐钰儿跟在他身后,目光在一楼内下意识扫过,正准备上台阶,目光正好和那群外邦的僧人对上,那僧人年纪颇大,可见了她,却突然失态地握紧手中的佛珠。
沐钰儿心中微动。
与此同时,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惊恐的声音:“你,有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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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人◎
沐钰儿不解扭头。
那年纪大点的僧人后面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僧人, 他面容稚嫩,一口参差不齐的牙,颧骨因为惊恐而高耸, 狭长的眼睛微微睁大。
那年级大些的僧人立刻扭头呵斥着。
——是日本人。
沐钰儿眸光微动。
那小僧人说错了话,正不安又不服输地和身边的人小声争辩着,拜前头几个日本人所赐,沐钰儿跟着唐不言好好地学了今天日本话, 也算能模模糊糊地猜中几句。
“这人就是一样啊……都穿着红色的圆领袍子。”
“二十年前的画……还长得一样, 可不是鬼吗……”
沐钰儿捏着手指,平静得站在台阶上。
“不好意思,小徒昨夜晚睡, 有些失态了。”那年长的僧人上前一步,说出口的是一口流利的洛阳官话, 并没有明显的口音。
“所以把我认成鬼了?”沐钰儿眉心一扬,笑问道。
那僧人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 模样俊秀斯文,穿着那身雪白的僧袍越发有不染尘埃的出尘之气。
“实在对不起了。”他低头, 谦卑说道。
沐钰儿目光在那小僧人面前一扫而过, 眉心一扬,有些不悦地呲笑一声:“我开开心心来买东西, 这东西还没买到, 就被你的人喊了一声鬼, 这是不是太触我霉头了。”
沐钰儿咄咄逼人的态度让那僧人措手不及,一张脸顿时通红起来。
不知不觉中,不少人围了上来。
大周重佛, 不少人对僧人都抱有敬畏之心。
“要不算了, 也许小僧人做早课做糊涂了。”
“是啊, 都道歉了,小娘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沐钰儿冷笑一声:“被骂的不是你们,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个小和尚好端端这么说,可不是再诅咒我吗。”
那僧人合掌念佛,低声说道:“绝无此意,贫僧愿为施主念三天三夜的平安经,消我小徒的口孽。”
沐钰儿下巴一抬,娇矜说道:“让他来。”
小僧人年纪小,本来出口闯祸了内心不安,可见沐钰儿如此气势汹汹,便又有些气愤,见状立马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我来就我来,你这人如此咄咄逼人,也不想那画中女子一般温柔,分明是批皮厉鬼。”
沐钰儿眉心一扬。
人群哗然,原本围上来的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藤戒!”一直温和的僧人突然暴怒,厉声呵斥道。
那小僧人倏地沉默,很快就被师兄弟拉到身后。
沐钰儿这会儿到没有说话了,只是目光在这群僧人面前扫过,缓缓问道:“什么画?”
为首的那个僧人不再说话,只是开始合掌念经。
“让那个小和尚说。”沐钰儿慢条斯理得指了指僧人后冒出的那个脑袋,“不巧,本人北阙司长沐钰儿,你若是不好好交代,只好请你这个日本小和尚去我北阙的大牢做客了。”
一听到北阙的名头,那些围观的人瞬间散开了。
那小二也吓得哆嗦了一下。
僧人拨动着手中的佛珠,念经的声音一顿,很快声音更加急促了,见师父如此,剩下的和尚也都开始念经。
一时间,安静的香阁只剩下富有韵律的节奏声,若非气氛太够紧绷,当真称得上是天籁梵音。
“司长息怒。”一侧的掌柜硬着头皮走了出来,劝道,“大师外地人,学了大周官话,难免有些错误,还请司长不要生气。”
沐钰儿沉默,眸光紧盯着那个小和尚。
整个洛阳如今风声鹤唳,她的身世还忌讳莫深,如今难得有人说出这等似而非似的话,自然让她生出一丝探究之心。
“司长今日的消费,本店都免了。”掌柜的见人没有说话,便又继续说道。
沐钰儿依旧没有说话。
那小和尚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只觉得肩坨千斤,连着呼吸都格外困难。
“我若是不肯呢?”沐钰儿慢条斯理,且又咄咄逼人反问道。
掌柜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人群也议论纷纷,偏又顾及北阙的身份,不敢伸张正义,只能窸窸窣窣的低声小语着。
“那施主打算如何?”僧人再一次开口问道。
沐钰儿状似和善地笑说道:“那幅画。”
僧人抬眸,眉眼微微下垂,显出几分悲悯的慈悲,却又带着世事无奈的苦涩。
“菩提自性,本来清净,但用此心。直了成佛。”他低声诵念道。
沐钰儿扬眉:“欲学无上菩提,须得言下,识自本心,见自本性,大师心中凡尘累累,怕是难进大道。”
这话说得有些重了。
对于一心修佛的僧人来说,一声难进大道无意于最是恶毒的诅咒。
那僧人面色灰败,拨动佛珠的手迟迟没有拨下。
“你好生恶毒。”那小和尚暴怒,直接把师兄们推开,大喊道,“都是明仁太子妃……啊……”
“藤戒。”大和尚厉声呵斥道。
与此同时,一个盒子直接朝着那小和尚的额头扔去,直接把他的脑袋砸的血肉模糊,随后重重摔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动静。
沐钰儿扭头。
只看到安乐郡主不知何时站在一楼的台阶平台上,冷眼看着那群和尚,一脸厌恶:“出家人不学修身养性,整日搬弄是非,实属恶心,若非我姑姑收留你们,我定要把你们统统送回你们的弹丸之地。”
沐钰儿一惊。
“有些是非也是你们可以搅动口舌的。”安乐郡主下了台阶,站在沐钰儿身边,淡淡说道,“再敢胡说半句,就算有姑姑庇护,我也把你们的舌头一个个拔下来。”
众人被着充满戾气的话吓得面色发白。
藤戒捂着额头,脸色苍白,鲜血留了一手,染红了白色的衣服。
打头的僧人快速拨弄佛珠,态度谦卑有礼:“安乐郡主。”
众人大惊,随后哗啦啦跪倒一地。
“担不起你这个礼,还不给我滚回去修行。”安乐郡主冷笑,直接牵着沐钰儿的手离开,“我们换个地方买东西,真是晦气。”
沐钰儿眉心微微紧皱,却还是跟着她离开,只是离开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群和尚,正好看到那僧人正抬眸安静地看着他,眸光闪动,神色悲悯。
他眸光极为清浅,让面容上的细微衰老都被那双眼睛所忽略,就像历经千难的苦行僧终于站在心中虔诚多年的寺庙前。
“郡主殿下刚才为何不让她说下去。”沐钰儿盯着身边的郡主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安乐郡主举着糖葫芦,无奈地耸了耸肩:“这是我姑姑的人,不管他说了什么都不会是好事,你瞧着他好像在说你的事情,你怎么知道背后不是针对唐家,针对东宫。”
沐钰儿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嚼着糖葫芦,一脸天真的人。
“你总不会真的觉得我姑姑当真是不谙世事,不理朝政的活菩萨。”安乐郡主侧首,嘴角微微弯起,眼睛却充满嘲讽。
沐钰儿一怔。
“如果你的阿耶是圣人,你的阿娘是圣人,你的两个哥哥是太子,两个哥哥也曾做过皇帝,而你,是他们唯一的心肝,是他们的掌上明珠,是大周最明亮的那轮月亮,你真的甘心只做那朵在花棚里最美的那朵玫瑰吗?”安乐郡主捏着手中的糖葫芦的细杆,笑问道,“当真可以无欲无求,一心享乐吗?”
“反正是我,我做不到。安乐郡主耸了耸肩,顺手把糖葫芦塞给路边的弃儿,笑说道,“我会在无数个时间里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不争,明明我的阿娘是最好的例子,而我的两个哥哥软弱又无能,而我,自小养在耶娘身边,被太傅夸聪颖,肖像我最崇拜的阿娘,我怎么……”
她一顿,笑容更加灿烂。
“忍得住呢。”
沐钰儿捏着药材的手微微一紧,看着面前面上带笑,却神色冷淡的人,只觉得陌生。
——安乐郡主不该是骄纵,肆无忌惮的嘛,怎么会有这样的模样,心底的欲.望掩盖着这张年轻貌美的女子。
安乐郡主见她难言的模样,眼神微动,立刻笑了笑,恢复了平日里娇滴滴的模样,主动伸手挽着她的胳膊,娇滴滴说道:“反正我是为你好,他说什么都未必是他想说的,更未必都是真的,说的是什么重要吗?肚子饿了,我想吃饭了,陪我去吃饭嘛。”
沐钰儿眨了眨眼,嗯了一声。
“郡主今日怎么一个人出门?”沐钰儿随口问道。
“我那个院子死了人,我不要了,但是阿耶不同意,我们吵了一架,我打算再自己买个院子,然后找人来布置一下。”
沐钰儿听得直吸气。
“对了,你们北阙神通广大,有没有见过一个大概长得四十多岁的道士,就脸长长的,眉毛胡子都这么长,然后说话格外低沉的道士。”安乐郡主问道。
沐钰儿摇头:“这个模样的倒是在洛阳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个,郡主有没有更详细的模样。”
安乐郡主仰头想了想,最后皱着眉摇了摇头:“没有了,之前给我的院子看风水的时候,只记得他说话神神叨叨的,给我指点完院子就莫名消失了,我还金吾卫找了好久呢。”
沐钰儿扬眉:“大概在什么时候消失的。”
“就,就那个状元死的前后吧。”安乐郡主犹豫说道,“应该是那个时候,金吾卫戒备洛阳,把大街小巷围得水泄不通的,我才让他们去抓人的,谁知道人还是不见了,真是奇怪,不会被人藏起来了吧。”
沐钰儿眉心一动。
这个描述,这个时间点能在金吾卫眼皮子低下消失的胡咧咧道士,听着怎么有点耳熟。
“你帮我盯着他点,这人给我的院子布置留了这么多不安全的地方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不过他布置得确实好看,那个曲园还有我姑姑的院子布置地都很好看,我下个院子还想找他。”安乐郡主随意说道,“对了,这个人叫袁天罡。”
沐钰儿脚步一顿。
—— ——
“从哪里回来?”陈菲菲见人回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还差点以为你走丢了呢。”
“对啊,我差点就要来找您了。”瑾微抱怨道。
沐钰儿回神,这才发现瑾微竟然也来了。
“你怎么来了?”她目光在马车内打转,却没见到相见之人,不由有些失望。
“大理寺有事,临时把三郎叫走了。”瑾微笑说道,“司长要是想我家三郎了,可以去衙司门口等他一起下值,刚好可以吃晚膳。”
陈菲菲扬了扬眉,直接把沐钰儿手中的药塞进瑾微手中,冷笑着:“天还没黑,就给我做梦了,去熬夜,我们要回家了,今日说好去张叔家吃饭的。”
“啊,约吃饭啊,怎么不叫我家三郎一起啊。”瑾微耳朵一动,立马尽心尽职询地问道。
“不带不带,你这小厮烦死了。”陈菲菲不耐地拉着沐钰儿上了北阙的马车,“你巳时走的,买个药怎么快申时了才回来,路上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路上碰到安乐郡主吃了一顿饭。”沐钰儿老实交代。
陈菲菲笑说道:“我还以为你丢了呢。”
“我这么大的人还能丢不成。”沐钰儿皱皱鼻子,不高兴说道,“我又不是小昭。”
瑾微看着她们离开,这才转身入内,一转身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人,正痴痴地看着外面,低喃道:“是芙蓉啊。”
—— ——
“你是说,那群日本僧人指着那个沐钰儿说她长得像房芙蓉?”姜家,姜则行神色阴晴不定,“对了,这群日本人说起来在大周也都二十年了,当年接待他们的也正是那位。”
“可这么多年,怎么会没人知道呢?”有人不解反问着,“又不是第一天发现她长这样,沐钰儿在洛阳也算闻名多年。”
姜则行神色微动。
“是啊,我还见过这女子几次,倒是洒脱爽朗得很,房芙蓉可是安静沉稳的人,那位更不用说,两个这样性格的人还能生出上房揭瓦的泼猴。”他说着说着,又沉默了片刻,“说起来,房芙蓉已经死太久了,我已经忘记她长什么样子了。”
书房内,有些安静,只听到外面北风呼啸的声音,吹得院中的树木哗啦啦作响。
“可这些年北阙出面的一直都是张柏刀,直到那个梁坚案,她才出来挑大梁。”有人说道,“这么想来也是在奇怪,这人分明是张柏刀的接班人,可他却从未把人带到众人面前来,而是一直藏着掖着。”
“许是不想让人压了他风头也说不定。”有人反驳道。
姜则行脸色犹豫,一时间不知在想什么。
“陛下打算在千秋大典上宣布太子入朝,若是此事真的定了,那些冥顽不灵的老顽固们,可就要彻底衣服在殿下身边了。”有谋士沉声说道。
姜则行脸色阴沉。
“也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流言也算是天助王爷。”谋士继续说道,“如今这个流言没人推动,不过是皇家秘闻,街头谈资,若是我们接着您的宴会如此再推一把,不妨借着一个死人,再借着一个那个传说中还活着的后裔,把人……”
“拉下来!”那人声音倏地阴沉下来。
“这话说的有些道理,成与不成就看现在了。”其余几人跟着劝道,“若是要闹大事情,王爷不烦把宴清的人再多上一多,到时候人多口杂,再多的流言也查不到王爷身上。”
姜则行脸上的犹豫彻底被野心替代。
“可我真的不记得房芙蓉的样子了。”他低声说道。
“不若找个熟悉往事的老人直接去见一下那个沐钰儿,神像样貌只要有一处相似,不管她到底是不是,我们都把她钉死在那里,只要陛下能对确立东宫之事犹豫,王爷便还有机会。”那谋士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狠厉说道。
—— ——
“香儿你说如何是好。”太子殿下着急转圈说道,“这事若是捅出去,她会不会也会,死啊。”
他声音倏地压低,变得有些伤心。
“二哥只剩下这个孩子了。”
“我若是不能保护好她……”
“九泉之下,我该怎么面对二哥。”
太子妃斜靠在软靠上,闭眼小憩。
“香儿,你倒是想个办法啊。”太子殿下站在她面前,低声说道。
“有什么办法?”太子妃淡淡说道,“东宫如今自身难保,那个兵符还没找到,洛阳如今好端端流传明仁太子不是陛下亲子的消息,还有你那个好妹妹和姜家凭空打架,哪一件能轻易忽视,哪里管得了一个小孩的死活。”
她一顿,继续说道:“她是你二哥唯一的小孩,可你膝下还有这么多你亲生的小孩呢,你若是以后登基自然有余力可以保护她,可你现在……”
太子妃睁眼,看着面前形容愁苦的人,低叹一声:“泥普萨过河自身难保。”
太子站在远处,眉目哀伤。
他一向性格绵软,这些年的艰苦囚禁也没有让他变成阴暗之人。
韦香儿叹气。
“她死不死不过是陛下一句话,你我左右不了。”她移开视线讥笑着,“我们的陛下到底是不是铁石心肠,这世上谁也摸不准。”
“阿娘。”太子殿下喃喃自语,“小时候对我们很好的。”
韦香儿眉眼低垂。
“你说的是你的阿娘。”
不是当今陛下,不是从你手中夺走皇位的无情人,不是逼死那位的刽子手。
“你且等着,这事还没得完。”韦香儿低声说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瞧着那孩子是有个有福气的,也许和她耶娘的命运不一样。”
—— ——
夜色逐渐暗了下来,暮鼓很快响起第一声,细雪不知不觉再一次飘了下来,路上的人踩着混着泥泞的路,匆匆走动。
陈菲菲先一步去沐钰儿家里帮忙,王新则回北阙接人,沐钰儿则踩着鼓声去南市酒楼买些饭菜来。
等她好不容易打包好,在最后的两声鼓声中慢慢悠悠走回家,远远便听到陈菲菲骂人的声音。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给我滚。”
“要是再被我发现你在这里出现,我就打断你的腿。”
“什么像不像,我看你像明天你家墙上挂着的画像。”
“还不给我滚。”
沐钰儿看了过去,只看到陈菲菲站在台阶上,对着一个灰衣男子叉腰骂着,杨言非直接拎着棍子站在门口。
“怎么了?”沐钰儿上前,低声问道。
那灰衣男子转头,露出一张苍老年迈的脸,一见到沐钰儿就歪着头打量着,随后眸光微微亮起。
他唇角微动,发出喃喃声音,却又被风吹得细碎,听不清楚,只能在隐约中听到那人语气中的欣喜和癫狂。
“看什么,滚滚滚。”陈菲菲上前,把沐钰儿拉了回来,不耐说道,“把人赶走。”
“好嘞。”杨言非立马挥着棍子把人赶走。
沐钰儿被人拉近院中,不解问道:“这人是谁怎么奇奇怪怪的。”
“你这地风水不好。”陈菲菲低着头,摘着菜,啧了一声,“怎么整天有奇奇怪怪的人出现,这人瞧着有点毛病,先是不停打听你和张叔的事情,幸好被这里的暗哨发现了,通知了我们,然后还敢摸上门来,这不是要被我打出去。”
沐钰儿眉心微皱。
“张叔,你怎么了。”她提着东西正打算入厨房,突然看到张叔坐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发呆,不由担忧问道。
张叔抬眸,安静地看着面前之人。
他苍老的眼皮微微掀起,看着飘下来的细雪慢慢落在她肩上,额头,发顶,女郎稚气的面容也跟着纯洁无辜起来,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笑了起来:“没事,年纪大了,有些累了。”
沐钰儿立马担心上前:“是不是累了,那今日就不用做菜了,反正大菜我都买好了,等会让王新炒个菜,煮个饭就好了,你早点去休息。”
张叔拍了拍她的手背,摇着头站起来:“你们一个个哪里会做菜,做的熟而已,我去做几个,等会吃好久了不用收拾,我明日收拾。”
“好。”沐钰儿来回揉着他冷冰冰的手,“你先去多穿件衣服,不要冻着了。”
“等会生火就热了,不用管我了,去换身衣服吧,都是雪。”张叔轻轻掸揩她肩上的细雪,温柔说道,“别着凉了。”
“好。”沐钰儿点头。
“对了,明日去姜家送酒,要我陪你一起吗?”沐钰儿出声问道。
张叔扶着门框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抬手,缓缓摆了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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