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 琉璃爱 ◇
◎解密◎
张一蹲在地上, 激动地看着被程捷胸口挖出一大块的木偶人。
屋子漆黑,只有两盏烛火幽幽地亮着,朦朦胧胧地照着张一痴笑的面容。
“你看这个齿轮加上长杆可以控制手臂, 然后你看手臂这里,木偶外表的手腕,手肘还有上臂是可以自由活动的,靠得就是内部的这三节木条, 你小臂那一节里面, 连手指上都可以单独控制。”
“好精巧啊,所有机关都是单独控制着四肢,甚至是手指脚趾, 所以你们都觉得像一个人,人能动的地方他也能动, 可不是像一个人吗。”
“胸口这个盒子怎么打不开,好像是机关锁。”
程捷看的似懂非懂, 伸手扒拉了一下,却发现不能随意拨动, 顿时惊讶问道:“怎么不会动啊。”
张一立刻珍惜地摸了摸:“就跟傀儡一样, 这个东西是需要牵引力的,需要方向, 需要力气, 两者合一, 而且你看这个木偶很重,所以牵引他的力气并不小。”
“怎么牵动的?”一侧的唐不言问道。
此刻,天色还未完全漆黑, 沐钰儿和唐不言满肚子心思, 从后山下来时顺势来找张一和程捷。
杨言非和陈菲菲等人早就回来了, 蹲在另一侧,正在把捡回来的另外一个木偶人碎片拼起来。
张一摸了摸下巴:“我怀疑是这个木盒的问题。”
众人的目光看着那个紧闭的两个手掌大小的木盒。
“你看所有东西都是从这里伸出去的,那就有点像这个盒子是这个木偶的控制脑袋。”张一伸手敲了敲,盒子发出沉闷的声音,“老大你快帮我拆一下这个,我想带回去研究一下。”
沐钰儿站在他们前面,正在肢.解另外两个一动不动的木偶,闻言便上前一步。
“我来我来。”程捷把人拦下,“这木偶被我踩了几脚,有点脏。”
之前打起来有点凶,把人摁在地上锤了好几下。
沐钰儿站在边上,看程捷手脚麻利把那木头扯出来,便打算绕到唐不言身边去。
就在此时,原本安静躺着的木偶人突然动了动手指,那双琉璃镶嵌的眼珠瞬间活了起来,安静地注视着沐钰儿。
那张白面红腮的脸半明半亮,影影绰绰,好似有个人骤然回到这个身体里。
“好烫!”与此同时,程捷立马把手中的盒子扔了,甩了甩手。
张一则是吓得立马跳到唐不言身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唐不言原本正看着沐钰儿,猝不及防被挂了一个沙袋,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差点被他直接撞到。
“哎哎,三郎。”秦知宴吓得慌忙伸手。
“郎君!”瑾微噌的一下站起来。
杨言非连忙把靠近那个木偶人的陈菲菲拉了回来。
屋内被这个动静吓了一跳,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沐钰儿脸色大变,快走一步,下意识伸手把人拦住,顺手把张一扯下来扔出去。
张一反手抱紧她的手臂,一脸惊恐。
“怎么,怎么还会动啊。”他哆嗦着说道,脑袋也不敢往后看。
沐钰儿甩了两下没把人甩开,无奈说道:“别拉着我,我去看看。”
张一惶恐地松不开手。
沐钰儿顺手把唐不言的袖子递了过去,眼睛看向木偶脸上直直看着屋顶的琉璃眼珠,敷衍说道:“抱着抱着。”
张一盯着那截精致奢华的袖子,悄咪咪去看一侧的唐不言,面露犹豫之色。
——这可是少卿的袖子!
唐不言正垂眸看着他,最后把手递了过去……
——少卿真的是天下第一大好人啊。
张一感天动地,连忙抱在怀里,整个人躲在他身后,害怕又好奇地张望着。
沐钰儿蹲在那脑袋边上,伸手扒拉了一下,只是这次脑袋纹丝不动,那双眼睛也趋于趁机,木偶身上那点诡异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这个刚才很烫。”程捷捧着手小心凑过来,“特别烫,突然发烫的,跟火把点我手指头一样。”
沐钰儿伸手去拿那个木盒子。
程捷已经暴力拆了一半了,只剩下几根木制的联动长木条还焉哒哒地勾连着盒子,原本整齐的内部布置顿时被他糟蹋了一般。
“这木头也能诈尸。”原本帮忙一起弄碎片木偶的秦知宴立刻凑了过来。
那看着那双阴恻恻的眼睛,伸手在眼前晃了晃。
那双眼珠流光微动,又似影子闪烁,但不知在何时,那双眼珠微微一动,正幽幽的看着秦知宴,那只手也紧跟着动了动,却只是抬了抬,最后又摔落在地上。
“我的天爷。”
秦知宴直接跳到程捷怀里。
“娘啊!”
张一也被吓得抱紧唐不言。
沐钰儿嘶得一声,把盒子在空中抛了几下,好似烫手山芋一样,被来回抛着。
“是又变烫了吗?”唐不言朝着她走了几步,奈何被张一死死抱住,实在是拖不动慌张的人。
“好烫。”沐钰儿烫得摸了摸耳朵,龇牙咧嘴说道,“这不是把我手抓进活里烤吗?”
“对对,真的很烫。”程捷甩不开秦知宴,就把人拨棱到一边去,探过脑袋问道,“这里面怎么突然烫起来了。”
沐钰儿用衣袍重新拎起木盒子,最后扭头去看那颗脑袋。
木偶人的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看着秦知宴,只是那点奇怪的感觉在一起消失不见了。
“他的眼睛动了,这个就便烫了,还是这个烫了,这个眼睛就懂了。”沐钰儿喃喃自语,“它怎么突然就动了。”
“不会真的是木头成精了吧。”秦知宴悄咪咪睁开一眼。
张一一晚上被吓了好几次,只觉得心力憔悴,气弱说道:“肯定是触动什么了,这个盒子很有可能就是机关的控制,也就是我们之前找的动力。”
唐不言嗯了一声,目光看着那双黯然的眼睛,突然伸手在那眼珠子前晃了晃。
那双琉璃雕刻的眼珠好似有微光闪动,可那光在跳动的烛火光照下实在太微弱了,可即便如此,那木偶还是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转动眼珠,幽幽地看向唐不言。
若是人的眼睛从左边看向右边,眼眶,肌肉都会被牵引着,身子连脑袋都会微微移动,可偏这人是个木头做的空心人,到处都是冷冰冰的僵硬木头。
那双眼珠在巍然不动的头颅下自僵硬空洞的瞳仁中缓缓移了过去,以一种不经意间,却又蓦得有种肉眼可见的距离,自左边移到右边。
幽深暗黑的眼珠直勾勾地注视着面前之人。
张一被迎面暴击,吓得惨叫一声,整个人挂在唐不言身上。
“鬼,鬼啊。”
唐不言被撞了一下腰,不得不扶着后侧的高几才站稳身子,痛苦地揉了揉耳朵,又掐了掐脑袋。
“别叫。”
角落里的奴儿看不下去了,伸手捏着他的嘴巴,就像抽抹布一样,顺手把人从郎君伸手抽出来,不耐烦挂在自己身上。
张一整个人虚弱地趴在他背上,瘦脸苍白。
“只要有人经过,他就会动……”沐钰儿若有所思,冷不说道,“原来这就是画龙点睛。”
唐不言去看另外一个已经被巨蛇咬的支离破碎,甚至连半具都拼不起来的木偶人,但依旧可以从半个脑袋上看到那只暗淡的琉璃眼珠。
“所以眼珠子是他们的开关?”陈菲菲低头看着面前的破碎木偶,伸手在她眼珠子上动了一动,却毫无变化。
“他肚子都空了。”杨言非说道,“这个小盒子不见了。”
“这两个木偶人不会动,它里面是空的,也没有眼珠子。”程捷扭头去看背后一大一小的木偶人。
这两个木偶人中间甚至都没有紧密的物件,空空荡荡的,倒想是市面上常见的木偶。
沐钰儿手脚麻利地把剩下的连接枝干都扯了出来,把小盒子放在手里扒拉了一下,最后拧眉,递给唐不言:“这个机关严丝合缝的,这个洞也太小了,手指也伸不进去。”
唐不言接过两个阿巴掌大小的木盒子,盒子上还带着滚烫的温度,被耐热的木头遮挡了大半,但入手依旧觉得灼热。
“有点像鲁班锁。”张一从奴儿背后探头过来,“但榫卯结构也有插口啊,这个怎么四面是封闭的。”
唐不言把那个盒子放在手心颠了颠。
“里面有东西。”他说。
“还挺重的。”沐钰儿先是蹲在地上在哪木偶人的眼睛上来回晃了晃,见它浑然不动,再也没有刚才的变化,这才起身说道,“而且里面似乎有液体。”
“会变烫,是不是因为里面有火?”张一心痒痒说道。
“有火有什么用?”沐钰儿问。
张一摇头,然后指了指:“这两个木偶工艺差好多啊,从外表的精细度道内在的结构。”
众人的目光落在旁边只剩下半截的木偶身上。
木偶说是半截其实也就剩下几个零件了,里面的东西也都零零碎碎,但也能看出木偶里的与众不同的细致。
“这个木偶更精致一点。”杨言非两相对比着,“这具里面的零件几乎塞满了身体,但内在这一圈,却是空的,应该就是塞人的,但是感觉好拥挤啊,那个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中间那圈空白的地方并不大,寻常男子体型难以进入,便是沐钰儿这等修长身形都有些缩手缩脚,倒是琉璃这等娇小体型的刚好。
“男的。”沐钰儿眯了眯眼,“但当时那条蛇来得巧,我还没仔细看,也不知道里面的具体模样,但那个人好像还挺高,半截脖子露出来的。”
“这等技艺当真是鬼斧神工。”张一小心翼翼从奴儿背上滑下来,小心翼翼挪过来,蹲下来摆弄着那身躯身上的结构,“上一具控制小臂的不过一条连轴,但这个足足有十根,而且互不干扰,这十根控制着小臂上的每个部位,人的小臂也就一个骨头,几块肉,这个机关一旦启动,简直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沐钰儿听得认真,随后不解问道:“这个木偶人打斗起来,到底是人控制还是机关控制?”
张一小心翼翼地把东西摸过去,恨不得一双眼睛都埋进去,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设计这个东西的人,要的应该是足智多谋的脑袋,无坚不摧的身体。”
沐钰儿一怔。
“那不就是无敌了。”秦知宴惊讶说道。
张一点头,他对读书之事并不精通,但极为擅长奇技淫巧之术,一眼就能看出做出此物之人一定也是精于此道之人,甚至比他还要厉害上许多。
“那个盒子在胸口的位置,但这个胸口的位置要站着人,那他的这个盒子塞哪里?”杨言非问。
“你看腿这边应该有一个分支挟制控制大腿,但这里断了,按道理一根长轴是不能断的,且要留有至少一寸的距离才能灵活转动,所以我猜测,这条连轴应该很长,只是现在断了而已,若是我的话,会把所有接头连起来……”张一点了点心脏的位置,“应该在这里。”
“这个位置倒也合适。”杨言非摸摸下巴。
“所以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期待问道,“开的出来吗?”
“传言墨家有一款机关,由二十七块组件组成,一旦合成便称得上1肉体凡胎,再也不能打开,最合适用来掩盖秘密,其作用不亚于石沉大海,称之为沉海,但此技在秦朝时便以被销毁。”唐不言把手中的正方形盒子来回拨弄着。
“但这里不是有孔吗?”沐钰儿凑过去,用手指指了指盒子上的八个孔。
唐不言摸索着其中一个细长的洞口:“这就是设计之人的高明之处,借着榫卯的空隙卡主链接躯干的八条连轴,却又完全没有破坏这个机关的结构。”
沐钰儿嗯了一声:“那现在可以打开吗?若是不行,我就把它拆了。”
“若是我没猜错。”唐不言冰白的手指捏着那个方块盒子,“这里面放着是易燃之物。”
沐钰儿点头,顺手抹了一把木头,煞有其事说道:“我觉得也是,烫手。”
唐不言的目光在她的手指上一扫而过,最后单独拿说道:“若是强.拆,很大程度会自爆。”
沐钰儿一惊,原本抚摸着木盒的手指一动,瞬间把它从唐不言手中抓了出来,紧张说道:“这么严重!”
唐不言颔首:“设计之人心机深沉,手段高明,当属不二天才。”
沐钰儿拧眉,打量着手中的东西,活像一个烫手山芋:“这可怎么办?”
“反正这里到底是怎么驱动已经不重要。”一直沉默的琉璃低声说道,“但有人借着这些木头人装神弄鬼是不争的事情了,这东西是村里的,村子里人人都在打磨机关物件,我们不如去问一下这村子里的人。”
“是这个道理。”秦知宴点头附和,“天下之物本就不能竟得秘法,反正木偶的秘密已经确定,小猫儿之前看到的木偶人抬棺很有可能就是这样的木偶,那个吓唬你的,躲在木偶里的人也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现在只要弄清这个村子,到底要做什么,事情不就真相大白了。”
“是啊,这个村子真奇怪,有这么厉害的本事去洛阳卖艺保证赚得满钵,现在龟缩在这里做一些鬼鬼祟祟的事情,也太可疑了。”一直沉默的王新不解说道,“我今日把村子里的人逛了一遍,我发现这里的年轻人很少很少,大都是老年人,实在是有些奇怪。”
沐钰儿把木盒子放在直接打转着:“今日我和少卿去了后山,听到那个阿大说,村子一直在和一伙人合作,那伙人的目的位置,但村子的目的似乎是治病,对了,菲菲,那些年轻女子到底为何不能生下孩子。”
陈菲菲头也不抬说着:“中毒了。”
“中毒。”琉璃惊讶说道,“谁对她们下毒了。”
陈菲菲摸了摸那个木偶人的琉璃制成的眼珠,沉吟片刻后说道:“中毒时间挺长了,随着中毒年限越来越长,所以原先只是生不下来,之后是胎儿畸形,然后就是容易流产,孩子活不下来,到现在连受孕都难以成功。”
“什么毒这么阴险。”秦知宴蹙眉问道。
陈菲菲摇头:“没有仔细查过,也没找到可能有毒的东西,只是按照他们的话推测下来而已。”
“那两个媳妇说村中所有女人都这样,是不是说明这个毒只对女子有用,而且是不知不觉下的,所以才所有人都没有察觉。”琉璃蹙眉说道,“何人如此歹毒。”
陈菲菲拧眉;“没有什么毒药只会女子生作用,对男子没用的,都是肉体凡胎,毒药也没脑子,不可能只挑女的。”
“那两个媳妇的郎君我并未诊脉,我并不清楚到底有没有问题,但那个村长我顺势看了看,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沐钰儿沉默,背着手绕着唐不言开始绕圈,嘴里分析着:“一家子的衣食住行都是一样的,没道理就逮着两个小媳妇,而且全村的女子都是如此,最大可能是毒下在男人碰不到的地方。”
唐不言垂眸看着面前溜溜达达的人。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屋外能听到穿堂而过的夜风扫过年久失修的屋檐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是不是做机关部件的活啊。”瑾微冷不丁开口说道。
沐钰儿脚步一顿,抬眸看人。
那个小小的机关物件满满地堆在村长院中的角落里,两个媳妇每次天刚亮就坐下来打磨。
“那村长知不知道做这个东西会让孩子生不下来。”陈菲菲沉默片刻后反问。
“村子到底做这么多等人大小的木偶人做什么?”唐不言的目光在屋内四具木偶上扫过,最后又在沐钰儿腰间的小木偶上一扫而过。
“如今洛阳市面上的木偶除了戏班里需要,大部分都是玩具,最大也不超过小臂,时人多有忌讳,木偶似人并不吉祥。”
沐钰儿抬眸看他。
“你说过,那日你跟着那对木偶人一直隐隐听到哭声。”唐不言垂眸,注视着面前之人,“你第一次入村子,被一阵诡异女子哭声引诱,之后误打误撞来到宝青山,次次都是女子哭声……”唐不言缓慢说道。
沐钰儿听着,随后神色微变。
“若是,那哭声不是木偶中的人发出的呢,若是那一次你听到的女子哭声并非寻常口技者比拟的呢。”唐不言漆黑的眸光在跳动的烛火中宛若孤萤闪动,悬灯泠泠。
屋内的烛火跳动一下,照得众人脸色阴暗不定,神色各异。
“他们把活人放在棺材里沉水了。”程捷失态惊讶着。
沐钰儿瞳仁在刹那间紧缩起来,随后嘴角微微抿起。
“沉水做什么?”张一不解问道。
屋内气氛倏地一僵。
陈菲菲脸色凝重厌恶,带着深深的憎恶:“这个村里的人竟然在饲养这个怪物。”
唐不言看着沐钰儿震动的神色,似乎明白她心中一瞬间升起的自责,缓缓伸手,替她垂落肩上的发带放到伸手,最后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此事与你无关,天下救济之事本就无法一一得其所愿。”
沐钰儿抬眸看他。
唐不言叹气,手指在下颚处一闪而过,似是温柔安抚,又好似不过是不经意查过,只最后又重新垂落在袖中。
“但人哪来的?”杨言非不解问道,“难道这就是村子里的年轻女子这般少的原因,但按照这个村子不和外界来玩的情况来看,若是只消耗自己村子里的人,迟早要把自己都搭上去。”
沐钰儿垂眸,手指打在刀柄上的玄武头上,淡淡说道:“后山关了很多年轻小孩和女人,我猜测那阿大就是做拐.卖生意的,也就是他们抓了小昭。”
今夜的事情一件比一件震惊,众人只是麻木地听着,却又觉得越发棘手。
“这都是什么事啊。”秦知宴身为京兆府抗事的少尹,忍不住头疼地揉了揉脑袋,“丢了这么多人,原来都在这里。”
“目前来看,村子因为孩子的事情选择祭祀,祭祀的就是那条巨蛇,祭品就是那些女子和小孩,然后有一伙人要和他们合作,说给他们治病,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要村子为他们做什么。”杨言非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把所有信息整合起来,一点点分析过去。
“你说这个毒会不会就是那活人下的。”张一嘟囔着,“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我们菲菲都不能看不出的毒药,她倒是一下子就有解药了。”
自来医毒不分家,治病和剖尸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陈菲菲已经是当今世上独占鳌头之人,怎么会有比她还出色的人!
张一盲目信任地想着。
“只等明日看他们祭祀到底如何为之。”唐不言低声说道。
“我猜测每次都是一个轮回,涉及祭祀自来就不会是随意位置,而且这些木偶人也许就是还浮在水底下的那伙人提供给村里的人,毕竟这个村子在一开始并不避世不是吗,若是他们有这个手艺,不该一直默默无名,不曾听人说起。”
“三年前。”沐钰儿低声说道,“所有的事情发生在三年前。”
“这个中毒情况也差不多是三年前的。”陈菲菲说。
“可明日不是山门开启之日吗?”琉璃犹豫说道,目光在众人面前一扫而过,小声说道,“那我们是留在村中,还是去找那个出口。”
众人脸色微变。
救别人还是救自己,成了摆在众人面前的难题。
—— ——
黑夜寂静,整个村庄被暗色笼罩,山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似有人影晃动,又好似不过是树梢摇晃。
月色朦胧,安静的水面上波涛而起,水底下似有巨龙翻滚,潮生两岸,水波粼粼,水面破水处,似有漆黑鳞片若隐若现。
沐钰儿和唐不言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看着那条波澜的水波借着夜色笼罩逐渐远去。
“之前听你所言便已不可想象,如今见了才知,如山巨蟒,黑鳞玄甲,竟是如此庞然大物。”唐不言咳嗽一声,低声说道。
沐钰儿目送那条尾巴尖离开,这才回神:“明日让他们举行那个祭祀吗?”
今日这么多信息砸下来,可以称得上是骇人听闻。
唐不言摇头:“水中有如此怪物,一旦东西下水,我们能救回来的可能性很小。”
那巨蛇别说是一个沐钰儿,便是十个,想要从蛇口夺人也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沐钰儿拧眉,好一会儿才说道:“那我之前看到的那个棺材真的……”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神色阴郁。
唐不言垂眸,侧首去看一侧的人。
“我只是觉得若是我当时谨慎一些……”沐钰儿小声说道。
唐不言伸手,轻轻笼着她的小臂,手指加重力气,微凉的温度别透过夏衫透了过来。
“他人罪恶,与你何干,你再是谨慎,当时的情形,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唐不言认真劝慰着。
“若是村里一直如此饲养此物,养痈遗患,迟早会祸及他人。”他转移话题,严肃说道,“要想办法除掉这个怪物。”
“不知这里的水流向哪里?”沐钰儿收拾好心情,问道,“这条湖很长,我那日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没走到头。”
“瑾微手中的地图显示下了山就流入通往洛阳的暗渠中,许是直接流向地下。”唐不言说,“但这是很多年前的老地图,不知道是否还准确。”
“河流走向很难更改,不会有太大的误差”沐钰儿看着那条波光凌凌的大河,眉心紧皱,“只是不知道这蛇到底是人养的还是天生的。”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身上凝重。
若是天生的,尚有几分巧合,若是人为的,那饲养这么一条大蛇的目的便值得深究了。
“回去吗?”唐不言问感受逐渐西沉的月亮,低声问道。
沐钰儿感受着带着凉意的风,手指微动,摸索着腰间上的刀鞘:“这事有些太过顺利了,先别回去,到时候说话也不方便。”
村里的屋子都是泥土加石头叠起来的,太容易被听到动静了。
唐不言点头。
“那个老村长第一天见我们还嘴巴紧的跟个河蚌一样,今日倒是消息一个接着一个漏出来。”沐钰儿索性找了一块石头坐下,不解说道,“他似乎是有意引导我们去找那个后山。”
沐钰儿第一次见到这个老村长时,他站在那个古怪的雕塑前,面容苍老,神色冷漠凶恶,眉宇间被火光笼罩着,瞧着病弱老迈,实则确实会咬人的狗。
自来凶神恶煞之辈少有当真嘴上打打杀杀之辈,他们手上并不干净,这也让他们的眉眼中多少都沾点血腥之气。
这位老村长再是如此安静沉默,也掩盖不了那种穷凶极恶的凶狠。
“是。”唐不言点头,“他故意让陈娘子给两位媳妇诊脉,也该料到我们会套出我们要的东西,可他却并没有阻止,若是算起来,是他把此事怼到我们眼前的。”
“他为什么要把这个事情告诉我们。”沐钰儿蹙眉问道,“这种灭绝人性的事情难道不该是仔细隐瞒吗?”
唐不言站在她身侧,长长的袖子垂落在沐钰儿眼睛。
沐钰儿忍不住伸手扒拉屡一下,扣着他袖口的那圈金丝。
“听着白日里那个阿大的话……”沐钰儿谨慎说道,“会不会是这两伙人闹翻了。”
“若是闹翻了。”唐不言反问,“又是因为什么?总不该是有人悔过自新,打算金盆洗手。”
沐钰儿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金丝银线。
“闹翻了,十有八九是分赃不均了,村长跟那伙人的合作目的还算明显,村子里如今一没钱,二必死,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少,孩子生不下来,那伙人难道是神医,但这个村子可以说是一穷二白,那伙人看中了什么?”
唐不言沉吟片刻,最后不得不弯下腰来,寻个位置坐下。
因为沐钰儿简直是要把他袖口的花纹都扣出来。
“不知,但那些木偶做工精湛,出人意料,这等精巧手艺非累代传世,难以复刻,不知他们打算用这个东西做什么。”他想要抽回袖子,却被沐钰儿死死勾着,不由轻声叹气。
许是猫儿爪子痒,沐钰儿一向手比脑子快。
等回过神来,沐钰儿便觉得有些尴尬,不由抬眸和他面面相觑,最后讪讪松手,又忍不住拔了一根草在指尖来回折腾着。
“这等耗费大量心血重的东西若是只用来装神弄鬼有些大材小用。”唐不言谨慎说道。
沐钰儿把几根细长的小草来回在指尖绕着,一个小人小兔子露出半个轮廓。
“明夜要不要阻止他们祭祀。”她冷不丁问道。
白日里听阿大的意思,那些女子小孩分明就是祭品。
唐不言垂眸看她,缓缓点头。
沐钰儿嗯了一声。
“只是这样就撕破了脸,我们不知何时才能出去。”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把手中的兔子尾巴收起来,最后得意把小兔子放在他手心,笑说道:“不碍事,不过是一个机关山,我能破了木偶人的机关,就一定能把这个鬼地方砸开。”
唐不言盯着手心中那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弯了弯眉。
“嗯。”
“行,我们去后山吧。”沐钰儿拍了拍衣摆起身,那点惆怅很快就消失不见,又成了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
—— ——
天色还未亮,村子的气氛浑然一变,每个人神色严肃,一声不吭,张一等人早早就察觉出不对劲,来寻沐钰儿。
沐钰儿正笑眯眯打量着院中的木偶人。
“哪来这么多木偶人。”张一惊讶喊道,在寂静的村中骤然有些尖利。
村长院中的角落里站满了木偶人,竟有十个之多,这般白脸红腮,瞧着格外恐怖。
张一立刻躲在王新身后。
老村长坐在台阶下,头也不抬,只是沉默坐着。
“今日谢山神的祭品。”阿大板着脸说道,“不要大声说话。”
张一不悦但撇了撇嘴,到底也没继续说下去。
“这里放一个人我瞧着没问题。”沐钰儿拍了拍木偶的手臂,笑眯眯说道。
老村长眼皮子也不动一下。
阿大擦木偶的手一顿,随后讪讪说道:“胡说什么,只是做的像个人一样。”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我就是好奇随便说说,你们的木偶做的这么好,就没打算送出去卖?”
“不卖。”阿大僵硬说道。
“那怪可惜的。”沐钰儿顺势拦着唐不言的手臂,“三郎,我本打算买两个回去摆在家里的。”
唐不言垂眸,随后抬眸看了一眼瑾微。
瑾微立马上前,财大气粗说道:“我家……咳,夫人看上你的东西是你们的福气,说吧,多少钱,我家郎君有的就是钱了。”
沐钰儿笑眯眯点头,伸出两个手指头:“要两个呢。”
阿大脸上闪过怒气,握紧手中的粗布。
“怎么,给了钱还不买。”瑾微不亏实在小雪人身边历练多年的,下巴一台,眼睛一扬,十足十的骄纵模样。
“可别说没有,我可是看到西边很多这些木偶的,我家夫人不嫌弃他们脏,你们竟然还不买。”
“你们去了西边!”阿大大惊。
瑾微冷哼一声。
老村长依旧巍然不动,眉眼低垂,双手拄着拐杖,好似在闭眼小憩。
“那地方不能去。”阿大面露狠厉之色,阴沉说道。
“我去都去了。”瑾微不悦说道,“就要你手上这两个了,多少钱,你说吧。”
阿大气急,眼尾看向村长,却见村长依旧不动声色,便僵硬问道:“你,不卖不卖,拿着你的臭钱走开。”
“别生气啊。”沐钰儿笑说着,“我是真的喜欢,若是能配上傩戏面具,瞧着就有趣。”
阿大脸色微变。
“我瞧着那个平潭海戏班的面具就很好看。”沐钰儿又说,“三郎,你给我都买下来好不好啊。”
“好。”
身后众人被那声酸得龇了龇牙。
——表弟演戏还挺逼真。程捷不解。
——三郎早上吃糖了。秦知宴咋舌。
——少卿还有这么温和的时候!北阙众人齐齐想着。
一直巍然不动的老村长这才抬眸扫了他们一眼。
“倒时再找仆人钻进去给我们跳大戏。”沐钰儿又说。
“嗯。”
“不知道这个下水沉不沉,可以当成小船划嘛。”
“可以试试。”
阿大脸色越来越难看。
“阿大,你先出去吧。”他淡淡说道。
阿大咬牙,阴沉扫了他们一眼,愤愤离开。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这些木偶不值钱。”老村长淡淡说道,“若是客人想要,等看了晚上的祭祀,再决定要不要?”
沐钰儿捏着唐不言的袖子,看着他,依旧笑眯眯说道:“好啊。”
老村长抬眸看他,那张堆满皱纹的嘴角露出笑来,偏那双眼睛格外阴沉。
作者有话说:
错字明天该,太困了,贴贴!感谢在2022-08-21 23:50:44~2022-08-23 23:53: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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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 ? 琉璃爱 ◇
◎祭祀◎
夜色擦黑, 空气中弥漫着桐油的焦味,昏暗的夜色瞬间被烛火驱散,晕开一团团光圈, 山风凌凌,树影闪闪。
沐钰儿和唐不言站在树下,冷眼看着村子里地老人各自出了房门,安静地站在水井边上, 宛若一节节腐朽的木头在火光中无言伫立着。
那个古怪的棺材被高高吊了起来, 露出里面的三不像的泥塑佛像。
那双狐狸眼斜长而上扬,消瘦三角的面容邪恶而憔悴,庞大的脑袋偏被缝合在一个小孩的瘦弱的躯干上, 后又被钉死在棺材里,身侧被一条漆黑巨蛇缠绕着, 蛇头扬起,蓄势待发的攻击模样。
秦知宴吓得一哆嗦, 躲在两人背后小声说道:“看的我毛骨悚然的。”
唐不言瞳仁微微眯起,打量着那个狐狸头人身的古怪生物, 声音低沉紧绷:“这个小孩……是不是人的尸体?”
沐钰儿嗯了一声:“干尸, 狐狸也是真的狐狸,脖颈处时候那条发黑的线是缝合的线, 只有外面的蛇有点像木头雕的, 裹上蛇皮。”
琉璃听得倒吸一口冷气, 悄悄靠近陈菲菲:“难道不是木头吗,我看他们木雕雕刻的也很像真的。”
陈菲菲在那棺材打开的一瞬间,便瞬间沉下脸来。
木头就是木头, 再是巧夺天工的人也不可能当真把它变成一个人, 关节, 骨痕都是难以复刻的痕迹,更别说这天下还有如此肖像皮肤肌理的东西。
杨言非拧眉:“这样的祭祀神,怎么看都是邪神啊。”
几人说话间,几个年轻人把那一个个木偶抬了出来,各自用绳索把木偶一个个捆起来,所有老人被一圈烛火围绕着,一动不动地跪在棺材前,神色虔诚,嘴里念念有词。
黄土地面上倒影相互交织,挣扎斜入,凌乱一片。
年轻人把十二个木偶全都捆好,便安然站在一侧,长长的影子落在村长谦卑佝偻的脊梁上,好似这副消瘦的脊背正背负着这里仅存的年轻人。
“起神吧。”老村长的声音更加沙哑了,好似那一跪,吸走了他的全部精力。
阿大点头,把为首第一个木偶人抬了起来,那木偶颇重,抬起来时,赤.裸的胳膊便鼓了起来。
与此同时,所有村民嘴里的声音骤然放大。
沐钰儿不由凝神去听,那细碎而整齐的声音从低沉到混乱再到整齐。
那骤然含糊却又划一的声音,好似古寺中的大钟余韵在安静的夜空中一声接着一声在回荡,听的人莫名心情烦躁。
——“月亮飞于水……鬼怪藏在火……”
沐钰儿眉心紧皱。
这话莫名有些耳熟,却又迟迟想不起来是哪里听过。
“狐狸的眼睛动了。”杨言非声音微微发抖,指着那个棺材中的三不像的东西,惊诧说道。
秦知宴嘴里冒出一连串脏话,最后把脑袋怼在唐不言后背,嘴里碎碎念着:“怎么回事,要复活了吗?”
“这里的眼睛为什么都是用琉璃做的。”瑾微低声问道,“这山产琉璃吗?”
夜色渐起,夏风徘徊,围城一个圈的烛火照得这一片格外亮堂。
“送行。”村长半伏在地上,枯瘦的手指缓缓收紧,沙哑说道。
阿大他们抬着木偶绕着火把走了一圈,最后朝着村子口走去。
微凉的月色落在地面上,让逐渐远去的人身上浮现出一层朦胧的月光。
沐钰儿目送着那行人远去,冷不丁收回视线,正好看到那老村长那双幽深年迈,却又阴沉锐利的眼睛正幽幽地看着她。
秦知宴吓得嘴里又开始冒脏话,杨言非和琉璃一人抱着一只陈菲菲的胳膊。
“看我们做什么。”他嘟囔着,“吓人。”
沐钰儿和他对视一眼,随后背着手竟然朝着他溜溜达达走了过来。
“我可以跟过去看看吗?”她彬彬有礼问道。
老村长许是没想到这人胆子颇大,闻言只是冷笑一声,眉眼重新耷拉着,厚厚的皱纹把眼尾拉出一道深刻的阴影:“村子祭祀,不容外人掺和。”
沐钰儿点头,扭头对着唐不言说道:“那我们偷偷跟过去。”
别说村子里的人,自己人都被这话听蒙了。
“不好吧。”秦知宴探出脑袋,眼珠子提溜转了一圈,委婉说道。
村子里的人已经怒目而视,虽都是老人,但也看得人头皮发麻。
“兵家有言,先礼后兵。”沐钰儿晃了晃脑袋,笑眯眯说道,“我问过了,他先不同意!”
理直气壮,有理有据,有点礼貌,但都不多。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齐刷刷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不亏是一直维持新婚夫妻故事的体面人,闻言也只跟着点头,一如既往地听之纵之:“好。”
沐钰儿歪头,看着老村长,脸上笑容灿烂,慢条斯理说道:“不好意思了。”
老村长嘴角微微弯起,只是冷淡说道:“还有半个时辰,山门就要开启了,诸位贵人还不走吗?”
沐钰儿背着手来到那个古怪的棺材面前。
小孩枯瘦发黑的四肢垂落下来,就像被一点点抽去生气的活力的枝丫,最后成了朽木的身体。
“这个孩子,是村子里的小孩吗?”沐钰儿一只手按在刀鞘上,一只手轻轻弹了弹蛇头。
谁也没想到,蛇头竟然会动。
那原本高高扬起的蛇头目视前方,瞳仁中烛火闪耀,却在此刻那蛇头微微垂眸,当真好似一条无骨的巨蛇,缓缓看了过来,那双逼真的兽瞳竖眸冰冷地注视着沐钰儿。
杨言非看得哆嗦了一下:“钰儿。”
沐钰儿眉眼不动,稳若泰山:“只有心中恐惧的人才喜欢用这些东西恫吓他人,我沐钰儿自来坦坦荡荡,不惧人言,不畏鬼神,不行恶事,不走歧途,何惧这些东西。”
老村长眉眼紧绷,神色中带着遮掩不住的狠厉。
“客人是打算破坏我们的祭祀。”他反问。
“若是正儿八经的祭祀我自然不干涉。”沐钰儿看着那双狐狸眼睛,“可你们是吗?”
“读书人祭拜孔子,可有谁会质疑。”
“百姓祭拜庙宇神佛,可有谁会愤怒。”
“山野之人祭拜日月星辰,可有谁会阻止。”
她握紧手中的刀柄,冷笑一声:“你们用活人做祭,杀害无辜,如今报应来了,却妄图踩着尸骨,踏着血肉,去抚慰自己的恐惧。”
安静的村民顿时恐慌起来,声音逐渐嘈杂。
“你们……”
长刀骤然出鞘,刀锋澄亮,鹤鸣流音。
面前的巨蛇轰然摔落在地上,棺材上的小孩也骤然跌落,狰狞的狐狸脑袋朝着沐钰儿倒去,却在眨眼间被削去脑袋,光冲碧落,群魔胆颤,百怪倾危。
“不配。”
小孩的尸骨软绵绵落下,最后被人温柔抱在怀中。
枯瘦的手指好似秋日即将掉落的细枝,脆弱而纤细,如今安静的垂落在大红色的衣袍绣面上。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老村长手中的拐杖被牢牢握在手心,苍老的声音在微高的音量下嘶哑而愤怒。
“你这是做什么。”
沐钰儿转身,注视着面前众人,神色冷静。
“还是是你们村子里的小孩吗?”她不理会众人的愤怒,只是继续问着第一个问题。
“是,是我的孩子。”有一个尖锐响起,一个面容憔悴的女人踉跄走了出来,“是我的孩子,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这是张一他们居住的那户人家的媳妇。
“你为何要献祭你的孩子?”秦知宴惊讶问道。
那妇人神色着急,朝着沐钰儿伸手,却迟迟不见她把手中的孩子还给她,便崩溃说道:“我也不想的,他一出生就一直生病,这是村里这几年唯一生下来的孩子,可却活不下去,山神说这是报应,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永生,永远活着。”
“荒谬。”陈菲菲沉下脸,“人病了就该去看医生,神鬼若是真的能左右命数,为何人间依旧惶惶,苦难照样不止。”
那妇人只是跪在地上流泪。
“不论如何,这也是我们村中的事情,与你们何干。”村中木着脸说道。
唐不言侧首看他:声音冷淡疏离:“巍巍天下皆是皇土,芸芸众生不约律法,断然没有杀.人.放火却自诩村中之事视而不见的。”
老村长抬眸冷笑,直接威胁道:“几位贵人今日是不打算出去了吗?明日之后,山门未必还开着。”
沐钰儿漫不经心笑了笑,带着嘲讽:“出去自然是出去,但也要把你们这边的事情弄清楚,山上的人救出来才能厉害。”
“左右不过是机关山,便是炸也该炸平了。”唐不言淡淡说道。
老村长脸色微变,村民们全都围了过来,在烛火的照耀下衰老年迈的脸上山锁着冰冷无情的阴影。
“你们到底是谁?”老村长厉声质问道。
“是谁不重要。”沐钰儿把怀中的孩子递给那个哭泣的夫人,眉眼不抬,冷淡说道,“许是这满山冤魂请我们过来吧了。”
村民们脸色微变,顿时警惕地打量着周围,却只看到亮堂烛光,便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你们杀自己人时,难道就不害怕吗?”沐钰儿冷不丁问道,“把他们放在木偶中就不会害怕吗?”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所有人都靠在一起,身上不安慌张。
老村长手中的拐杖用力锤了锤地面。
“把村子从上面搬到下面,不就是因为害怕,生不出孩子怀疑是厉鬼作祟,人越来越少,便又觉得是死人报复。”
沐钰儿注视着众人各异的眉目:“弄起这个祭坛是告慰山神抚平恐惧,还是请求山神镇压恶魂。”
老村长冷笑一声:“有何区别,我之所愿,山神亦愿,天命而已。”
“自然。”沐钰儿叹气,似笑非笑,“谁叫山神也六根不清净,红尘中人妄图虚妄之事。”
老村长不愿和她们多说,只是低声说道:“诸位既然如此,这山怕是下不了了。”
说话间,阴暗出突然传来脚步声,一队木偶人白脸红腮地走了出来。
“总算来了。”沐钰儿摸了摸下巴,丝毫不慌,甚至扭头跟村长说道,“我觉得当务之急是把那些木偶人找回来,不如里面都是石头,也怪辛苦兄弟们的。”
村长脸上笑意渐失。
“还有,那条巨蛇脾气不好,我昨日悄悄把它引到湖边了,你们可要小心了。”
村民们显然都是知道那条巨蛇的,顿时露出惶恐之色。
村长惊疑不安地看着面前几人,目光一个个扫过去,最后眉心紧紧皱起。
“不如诸位猜猜我们剩下的那些人哪里去了。”沐钰儿捕捉到那个反应,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抱臂,慢条斯理的反问着。
——张一王新,奴儿和程捷都不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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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 ? 琉璃爱 ◇
◎供词◎
湖面波涛起伏, 似有山峰拱起,却又没有波涛四溢,湖面正中两只宛若灯笼的光亮, 在漆黑的夜色中看得人毛骨悚然。
——那条巨蛇匍匐在湖面上,百无聊赖地趴着,一动不动时,甚至还露出几分无辜。
阿大惊骇, 让所有人都躲了起来。
“那条蛇不在入口呆着, 怎么来这里了。”阿大身后的人哆嗦问道。
那条蛇的体型,便是如今远远看去,也觉得惊心动魄, 格外骇人。
阿大脸色凝重。
“不会是上次没吃饱吧。”有人小心翼翼说道。
阿大沉默:“不可能,之前还烦他去隔壁山上走了一圈, 他是吃饱了才回来的。”
“那现在怎么办?”
他们把肩上的木偶放了下来,小声说道:“这蛇脾气不好, 现在放下去,一定会被他绞碎的, 还是我们现在赶去下游……”有人小心翼翼得提出建议。
“这样水流不够大了, 怕冲不下去。”也有人反驳,“到时候这蛇闹不好回去, 发起怒来, 还不是都要把它们都毁了。”
“或者我们想回去, 明日再来。”
“是啊,想问过村长也不迟。”
阿大注视着那条巨蛇,它在水面翻滚, 不停有水被冲了上来, 那骇人的体魄把那条宽阔的长河都衬得宛若小河流。
“可今日那伙人就在入口等我们了。”阿大脸色阴沉, “东西没交出去,药怎么办?”
几人对视一眼,最后只是沉默地低下头。
“那现在怎么办?”有人胆怯问道,“这蛇真的太大,太恐怖了,我看一眼晚上回家都要做噩梦。”
阿大见那蛇迟迟没有移动的动静,把担子上的东西放下,咬牙说道:“我去把蛇迎走。”
“不行!”那几个人脸色大变。
许是动静太大,宛如悬挂着的灯笼的瞳仁缓缓转了过来。
山林呼啸,夜风袅袅,树荫下空无一人,树影晃动好似有人站在树后,奈何蛇一向眼睛不好,它歪了歪头,眯了眯眼,最后又懒洋洋地缩回脑袋,无聊地耷拉在岸边。
“你倒是有几分骨气。”不知何时出现的程捷把人直接拎到树上,冷笑一声。
阿大被人反制着双手,压在肩膀靠在树上,底下的人不敢说话,却又不敢离开。
“走吧,把东西都抬回去。”程捷的目光在那条巨蛇上一扫而过,“杀了这么多人,谋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也该结束了。”
那蛇实在是大,若是真的抬起头来进攻,可以说得上是遮天蔽日。
——不知昨日司长是怎么把蛇引过来的。
—— ——
“你知道村子里的女人都是中毒了吗?”村长正屋里,沐钰儿坐在上首的位置,村长并阿大几人在堂中安静地站着。
老村长眼皮耷拉着,被皱纹沉沉压着眼尾,神色不动。
“什么!”阿大倒是吃惊,忍不住上前一步,最后目光惊疑地看着……村长。
“村长。”他咬牙喊了一声。
村长抬眸看了他一眼,安静说道:“早与你说过凡是三思而行,大惊小怪会落了下风。”
阿大沉默地看着他,嘴角抽搐着,却又忍下没有说话。
沐钰儿仔细打量着面前神色各异地两人,心中了然。
——老村长一定是早有预料,许是和那伙人有了贰心,这才让菲菲介入此事,至于其余人,大概是被蒙在鼓中。
“想来你也是早就知道了。”沐钰儿手指摸索着桌子一角,目光在院落门口虎视眈眈的村民面前。
他们被程捷拦在门外,畏惧他手中的大刀,便不敢上前。
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那这笔买卖你做不做。”
老村长抬眸看着面前之人,握着拐杖的手微微收紧,沙哑问道:“贵人打算如何做这笔买卖?”
“村中女子的毒还不算严重。”一侧的陈菲菲淡然说道,“你若是信得过我,我可以带他们去医治,而且你的二媳妇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老村长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露出第一次喜色。
“当真?”
陈菲菲点头,随后话锋一转:“但毒素这些年已经深入肺腑,若再不及时干预,后果就会和之前一样,与我们合作我至少可以保这个孩子平安出生。”
阿大嘴角微微抿起,目光谨慎地落在陈菲菲身上,却没有似刚才那般激动。
老村长没有说话,只是抬眸看着角落里昏暗的烛光。
“你们要什么?”他被那光刺得眼睛微微眯起,最后收回视线,轻声问道。
“先从后山的那些女子和小孩是哪来地说起。”沐钰儿问道。
“你竟然真的找到了?”阿大惊讶问道。
沐钰儿眉尖一跳,似笑非笑说道:“多亏了你们村长帮忙,不然也不能这么快让我找到。”
村长并未反驳,只是颔首:“我没找错人,你们确实很聪明。”
“好说好说。”沐钰儿皮笑肉不笑,“赶紧交代吧。”
“人是别人送给我们的。”村长淡淡说道。
“谁?”秦知宴身为京兆府少尹,如今治下丢了这么多人,心中着急,来回走了几步,“不要墨迹,赶紧给我交代了,不如我就大刑伺候你。”
“你是官?”阿大瞬间惊觉问道,看向秦知宴。
“自然是。”村长笑了笑,目光落在唐不言身上,“贵人如此贵气,世间少见。”
唐不言垂眸,捏着手指,并未说话,
“我不认识那些人。”村长继续说道,“那些木偶人赶着马车把人送过来,我们只负责把人接走,之后放在木偶中,最后把人送出去。”
“那条蛇不会把那些人都吃了吗?”杨言非不解问道。
老村长咳嗽几声,身形越发佝偻:“不吃,那条蛇有些邪性,若是我们寻常放下的棺材,或者我们靠近那湖边,一旦被他看到就会发怒吃人,但若是那席木偶里的人,他甚至会帮忙推出去,瞧着很是乖巧。”
沐钰儿谨慎地打量着老村长。
——她并不信任面前之人。
——苍老年迈,看似枯木,却阴险狡诈,宛若毒蛇。
“蛇为什么不吃那些人偶里的人。”
“不知。”
“那些人最后会去哪?”
“不知。”
“那条蛇哪来的?”
“不知。”
老村长一问三不知,偏神色镇定,完全揣度不出一丝心绪变化。
秦知宴有些暴躁,来回走了几圈,眸光阴沉地盯着面前之人:“都不知,那你还要谈什么合作。”
老村长叹气,脸上露出无奈之色:“我们于巨蛇而言不过是灰尘,于那伙人而言更是草芥,如何得知这些问题,我们做的不过是帮忙做好木偶,之后把人塞进去,在他们选好的日子里把东西送出去,如此而已。”
情真意切,煞有其事。
“那蛇真的是三年前的一日突然出现,还在我们村子里大摇大摆走了一圈,但那次它没有攻击我们,我们才逃过一劫,真的不是我们饲养的,平日里他就喜欢待在水里,一旦上了岸就大开杀戒,对我们也是无情得很。”阿大出声,扶着老村长认真说道。
沐钰儿手指在尖尖的棱角处拨楞了几下,眸光在两人身上打了一个转。
“顺着那条河可以出去?”琉璃敏锐察觉到话中的意思,谨慎问道。
老村长抬眸看了她一眼,声音好似一口气吊着,只露出断断续续的气息:“自然可以,这边是机关山唯一的生门。”
琉璃闻言脸色一喜。
“但也只在今日生效。”老村长笑了起来,却又不见笑意,“巨蛇堵在门口,若是你们今日跟着那些木偶便能搏出一线生机,平安出去,平日里只要靠近,这条蛇会发怒,谁也出不去。”
“生门开,巨蛇盲。”他幽幽说了一句俚语。
“那你们平日里怎么出去,又怎么回来的?”沐钰儿问道。
“那个也许已经被你们杀了的木偶人。”老村长声音一转,木着脸说道,“我们不过是他们手中的傀儡罢了,他们需要我们自然会带我们出去。”
“如何出去?”沐钰儿继续逼问。
“蒙着眼睛。”阿大僵硬说道,“我真的不知道。”
——阿大的神色确实不像做伪。
“若是当真和你们说的一样,一无所知,干干净净。”陈菲菲冷笑,“那你们为什么要牺牲这么多人的性命饲养它。”
她眉眼微挑,讥笑着:“总不该是好心吧?”
“是啊,你们把棺材扔下去,总不会是闹着玩吧。”杨言非附和道,“若是都是送人出去,完全可以一批送出去,可你们却提前三天莫名扔下一个棺材,棺材里的女子明显还是活着的。”
阿大脸色大变,刚想说话,却听到村长咳嗽一声的声音,顿时吓得咬了一下舌头,呆站在原地。
村长抬眸,眼皮子微微掀开,那双浑浊锐利的眼睛便落了出来:“若是说我们还是受人所迫,贵人们相信吗?”
沐钰儿眉间一扬,讥笑着:“是了,可不是清清白白吗。”
老村长垂眸:“他为刀俎我为鱼肉,那条蛇若是不把他喂饱,今日的东西就送不出去,想来那也的事情几位贵人也都看到了,送棺材的人根本就不是我们的人,而是那些木偶人。”
“刀剑架在我们的脖子上。”阿大回过神来,也冷笑附和着,“你当我们愿意如此?那群人凶神恶煞,那些木偶当真好似鬼怪成精,已经死了这么多人,我们如何反抗。”
沐钰儿沉默,指甲在桌子边缘来回扒拉了几下,最后蹙眉问道:“那些人是谁?你们有事如何认识的。”
“不知”老村长脸上露出回想之色,“他们就是在我家大媳妇流产后流血不止时出现的。”
“那时是何时?”沐钰儿追问。
村长紧紧压着拐杖上的兽首,淡淡说道:“三年前。”
沐钰儿心思凝重,想起春嬷嬷说的,三年前这个村子突然消失不见了。
——所有人的一切都发生在三年前。
——三年前可发生过什么大事。
唐不言抬眸,身形微动,宽大的袖子垂落在腿边,光泽闪动。
“若是真的清清白白,你们又为何要杀自己的村民?”
老村长一直稳然不动的眉眼终于微微皲裂,可很快那点慌张便被掩了下去。
“两个村子的西面都被锁上绳索,显示所有人都离开得很匆忙,可那个被遗弃的村子内,那些来不及收起来的衣服,没有打扫干净的吃食,甚至还有那些尚未处理的布料和木头,都显示他们并不是真的离开了,也许他们以为自己只是匆匆离开一下,这才留下满屋子生活过的痕迹。”
唐不言并未等他大夫,只是继续说了下去,声音慢条斯理。
“你们村子三年前突逢大变,突然消失,山下来找过你们,那个时候村中就空无一人了,你们当时就是在这里了,可见是早有准备。”唐不言咳嗽一声,苍白的唇微微挽起,可眉宇间确实闪烁着凛冽的光。
“你们现在的西边的村子应该也是上锁的,只是不是全都上锁,而是只锁出一个‘卐’字型。”
唐不言继续说道,眸光落在村长身上,意味深长说道:“这个形状意味着什么,想来你也是清楚的。”
老村长捏着拐杖的手缓缓收紧,苍老的皮肉因为用力而被艰难拉平,那双耷拉着的苍老眉眼在此刻越发冰冷,显出几分凌厉的煞气。
——求佛求心安,可惜鬼神总扰人心。
“你们并不无辜。”沐钰儿终于明白刚才那些话到底哪里古怪,不由冷声说道,“和那伙丧尽天良之人,一开始是狼狈为奸,现在也不过是过河拆桥,还不从实招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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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 ? 琉璃爱 ◇
◎出山◎
小儿持金过闹市, 怀璧其罪。
所有的变故转折都发生在琉璃山当真挖出琉璃石时的那一日。
流光溢彩、变幻瑰丽的宝物被泥土包裹着,它们被人不经意地从土中挖了出来,暴露在灿烂的日光下, 即使身染尘埃但也遮掩不住内在的晶体剔透。
常年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村民们被这样的美丽迷住了眼,却又在如何处置这些东西时很快就分成两派,甚至闹得格外厉害。
“这座山竟然真的有琉璃?”杨言非大为吃惊。
琉璃山得名琉璃是因为其山脚下的大湖,十顷碧如净, 水深洞琉璃, 故而取名琉璃。
“你们不想把东西买了赚钱?”沐钰儿扬眉,不解问道,“琉璃为六大器具之首, 你们便是挖出几块,一块块拿去卖, 也完全可以过上好日子。”
老村长不为所动:“小儿持金,是祸不是福。”
“就因为这个你就把他们都杀了?”秦知宴眉心紧皱, “若是不合,各自散去不就可以了。”
老村长眸光扫了他一眼, 冷笑一声, 面容露出一丝血腥:“斩草不除根,祸害无穷。”
秦知宴倒吸一口冷气, 愤愤呵斥道:“好狠的心。”
“你们如果不打算卖, 又是打算如何处理这些东西?”沐钰儿反问。
“放着。”老村长淡淡说道, “这不属于我们,何必多生是非,能活着便是最大的。”
沐钰儿似笑非笑:“倒是勘破富贵, 那你们便打算一直如此过日子, 并没有任何改变的想法?”
“我们是想改变, 只是并不允许而已,村子落魄,想来你们也看得见,三年前更是如此,这里远离洛阳,群山起伏,都说靠山吃山,可这里的树木繁茂,便是生活多年的老人也极易迷路,且诸位可曾在这里看到有什么动物。”老村长嘴角微微弯起,眉宇间地哂笑便露了出来。
俗话说靠山吃山,说的就是山中物产丰富,资源众多,单是动物这一块便足以养活一个村子的人。
琉璃山确实奇怪,动物鲜少,偶有几只兔子狐狸也并不肥硕,一开始便让众人尤其奇怪。
“这条巨蛇一直在这里?”唐不言蹙眉。
老村长抬眸看他,眸光闪烁,苦笑着:“贵人聪慧,一语中的。”
沐钰儿扬眉:“你们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不知道?”
老村长神色肃然,目光盯着案几上烛台:“不知,只村中一直有后山有怪物的传闻,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本还有不信邪的人,可祖祖辈辈,每一次都有人想要看看那怪物,可每一次都没有人再回来,久而久之,后山便是我们的禁忌之处。”
摇曳的烛火明灭地照亮每个人的脸颊,沐钰儿身形微动,好似不过是往背后靠了靠,却又觉得是在审视面前这位真假掺半的老人。
老村长衰老的面容被两侧的柱子阴影掩盖着,那双褶皱丛生的手背被清晰照出寸寸纹理,他就像一截即将腐朽的木头,外表已经被腐蚀,但最里面的木心依旧□□。
“难道贵人不觉得奇怪,我们既然都要换个村子,为何不索性搬到另一面去,反而只是迁居到下一个坡面而已。”他动了动眼皮却没有抬眸,轻声问道。
两个村子的距离其实并不远,只是琉璃山的树木实在太多了,那上面的村子就被这层层树木给掩盖了。
“你们也出不去这个地方?”沐钰儿响起当日他们绕了半天都宛若鬼打墙一般回到这个地方,不由敏锐说道。
若琉璃山早早就是一个机关山,机关设置大而隐秘,意味着许多地方都在他人的控制中,常人难以到达。
“是。”村长干脆点头。
“所以你们并不是不想下山,是你们下不了山?”秦知宴眉心紧皱,不解问道。
“是。”村长已经点头。
“顺着平日里采买的路也不行吗?”陈菲菲蹙眉,“你们偷偷跟着,记下了不也可以。”
一直沉默的阿大冷笑:“他们可是会杀人的。”
如此说来,便是跟过了,但是失败了,甚至还出了人命。
几人四目相对,各自沉默。
“所以你们进出入山门,都是跟着那些木偶人的?”陈菲菲拧眉问道。
阿大点头:“是,我们每月出去一次,都是他们规定的事情。”
“为何不求救?”秦知宴问。
阿大木着脸:“我们得救了,村里的人怎么办?我们若是一走了之,水槐村也将不复存在。”
秦知宴来回走了几步,最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这般说来,那伙人当真如此恶毒。”杨言非蹙眉,“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穷凶极恶。”
老村长捏着拐杖的手微微一动,整个人越发佝偻着。
阿大连忙伸手把人扶着。
一直沉默的唐不言捏着指骨,抬眸盯着面前的老村长,冷不丁问道:“你当真不知道村子为何不能搬去其他地方?”
老村长咳嗽一声,摇头,沙哑说道:“不知。”
唐不言眼睛微微眯起,但很快便有恢复淡然之色。
“村中既不能靠山吃山,山下田地早已被人卖去,你们既非猎户,也非佃户,祖祖辈辈又是如何维持生计的。”
宽大华丽的袖子微微一动,一只手撑在案几边上,身形微微前倾,盯着面前满嘴谎话的老人,声音微微压低,冷淡疏离的面容在此刻朦胧光照下瞬间凌厉逼仄。
“机关之造,非一日一时,你们身为山中唯一的村落,也深陷其中,当真一点也不知情。”
唐不言紧盯着面前之人垂落的眼皮,似笑非笑。
“或者,再明确点,你们当时为何定居琉璃山。”
沐钰儿神色一冽。
琉璃山被群山环绕,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居住地方,树木密集,山体陡峭,入山口的路格外狭小,上下格外不方便,加上山脚下的那个湖泊宽阔高深,若是有人定居在这里并不方便,隔壁的宝青山,群芳山就相对山体平缓,入口平坦,树木多而不密,高而不直,更合适定居,加上两侧山上有温泉水,更合适建别院。
老村长沉默,随后缓缓抬眸,衰老的眼皮被艰难抬起,浑浊的眼珠安静注视着面前俊秀的小郎君,似在注视,又好似透过这人看到更远处的人,甚至他忍不住上前一步。
沐钰儿眉间一耸,手指微动,半个身子靠近唐不言,冷冷说道:“站住。”
老村长回神,倏地站在原处,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郎君好风姿啊。”
唐不言不为所动,清冷的眉眼微微下垂,好似清露寒梅,近浅远深。
“你们根本就不是这座山的村民。”沐钰儿顺着唐不言的思路往下想去,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机关山是你们造的?”
“或者说……”沐钰儿沉吟片刻后,低声说道,“有人叫你们做的。”
阿大脸色大变,眸光瞬间阴沉。
老村长扫过上首两人,轻轻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丝后悔:“不该找两位贵人的。”
找聪明人是为了破局,可若是太聪明的人,可就是会毁局了。
“也不是你们找的。”沐钰儿冷淡说道,“你们便是不说,我们也迟早查出来。”
“你们若是好好说了,若是真的要死,至少我们给你一个全尸。”沐钰儿嘴角微微弯起,皮笑肉不笑说道。
阿大双手握拳,肌肉紧绷。
“你若是坦白,万事便还有回旋的余地。”唐不言淡淡说道,“你如今背主,想来也是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只是你当真觉得那些人会只迁怒你一人,村中老弱如此之多,你有心庇护,却螳臂当车,但若是如司长所说,得北阙庇护,至少还能留下日后祭拜的香火。”
老村长神色微动,沉寂的目光看向沐钰儿,好一会儿才说道:“你是北阙的人?”
“北阙司长沐钰儿。”沐钰儿淡淡说道。
老村长打量着面前之人,却又莫名笑了笑:“你当真是庇佑我们。”
沐钰儿冷着脸说道:“若是你实事求是交代了。”
老村长看着她,咳嗽一声,脊背弯得更加厉害了,随后才继续说道:“如此,便是我欠你的。”
沐钰儿不解扬眉。
“是,你们猜的不错,我们原先并不是琉璃山的人,大概是十年前,我们才全村迁移到这里。”老村长握紧手中的拐杖,寻了个位置坐下,整个人弯了下来,沉默而腐朽。
“几位都是当官的,想来也知道若是流放到岭南,云贵等地是何种境地。”村长的声音好似一口气就能吹散,偏又继续吊着,磨着众人的耳朵一字一字继续说了下去。
沐钰儿心中一惊,侧首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神色冷淡,不为所动,显然并不吃紧。
“人人都说流放至少还得了一个性命。”老村长伸手按着阿大的手,“我现在想来也是如此的,只可惜当时‘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被那点不甘心蒙了眼,前朝高.宗太子冼马,两代宰相李德裕受此磨难,之前我们的陛下尊佛贬道时,上奏劝谏之人埋骨瘴江的人还少了吗?”
秦知宴神色严肃,缓缓坐直身子。
“我们拥护正统何罪之有,却落得死的死,伤的伤。”老村长声音微微抬高,神色悲鸣,嘶哑说道,“明仁太子是高宗钦定的太子,太.宗的皇孙,却被毒妇污蔑落得如此下场,甚至连着妻儿都不能保全,人人都说虎毒不食儿,如今你们效忠的陛下如此行事,你们竟卑躬屈膝,阿谀逢迎,当真是毫无骨气,愧对圣贤教诲。”
秦知宴等人呆坐在原地。
万万没想到这事竟然还和厉太子有关。
厉太子已经死了快二十年,这些年借着他名义的起义闹事之人不计其数,陛下雷霆万钧,皆处以极刑。
“你是……”唐不言沉吟片刻,“曹王后人?”
调露二年,深受帝后喜爱的术士突然暴毙,随后当时还是皇后的陛下自东宫马房中搜出数百具铠甲道具,随后以谋逆罪下罪太子,幽禁长安,此后太子近臣苏安、王言因上言触怒皇后被当场斩杀,牵连三族,无一人幸存,黎意被家人送到洛阳囚禁,后陛下迁都,黎家人绞杀黎意,以表忠心。
明仁殿下身边最重要的近臣,白鹿四子,除永兴五年被高.宗逐出太子府的顾英,系数剿灭殆尽。
此外唯一被牵连,却没有被完全屠杀的只有曹王江玹,宗亲之地,到底不能太过狠厉,所以只是本人遭废杀,连坐家人三十几人,流放岭南。
老村长冷笑一声:“难得还有人记得我阿耶。”
秦知宴倒吸一口冷气。
“本来我也该死的,只是得了贵人相助,侥幸留下一条命,受尽折磨,脱了一层皮才平安来到岭南。”老村长突然咳嗽起来,整个人佝偻着,只等着那波难受过了,这才缓缓直起腰来,淡淡说道,“都有得罪,在那里落下的老毛病了。”
“是谁带你来到这里的?”唐不言问。
老村长睨了他一眼,摇头说道:“这我不能说。”
沐钰儿蹙眉。
谁知,唐不言竟然没有继续逼问,只是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那他把你们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让你们帮忙造机关山。”
“是。”老村长点头,“我们当年都答应了这笔买卖,想着总不会比活在岭南更糟糕。”
岭南享福空气潮湿,瘴气弥漫,官吏大都横行霸道,这些流放之人又限制重重,日子过得苦不堪言。
“曹王亲眷三十一人流放。”唐不言的目光扫过院外众人,“其他人都是谁?”
老村长随后拍了拍阿大的手:“这是当年犯上直言的御使大夫王兴忠的孙子。”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阿大身上。
阿大被人注视着,却依旧木着脸,不言一语。
“王御史倒是……”秦知宴低声说道,“清廉。”
阿大面无表情,他还在肚子里便在流放,出生后更是没过过一天好日子,祖辈的荣光与他而言,实在太遥不可及。
“这些都是当年受牵连的家属,原本一百多人,如今也只剩下这三十几人了。”老村长叹气。
“那你为何反水?”沐钰儿沉声问道。
“累了吧。”老村长牢牢捏着阿大的手,神色迷茫,“这日子不想过了。”
陈菲菲讥笑:“你不是说他们救了你们吗?如此不是算得上恩将仇报。”
老村长沉默,随后笑了笑:“许是吧,这位娘子在笼子里过过日子吗,第一天许是风景不错,第二天心中有事尚且能忍耐,可一日过一日,直到有一天你发现,这笼子一开始就是不怀好意的,是带毒的,是在不经意间要你性命的,你还是能睁一眼闭一眼,得过且过地活下去吗。”
陈菲菲蹙眉:“你是觉得那些人害了你。”
“可我们目前听来,你们村子里的人都是你自己杀的。”杨言非说道。
老村长笑:“听闻帝王修陵后最后一批修陵人都是不杀的,却也不放他们出去,把他们关在墓穴中任由他们哀嚎,发疯,最后死亡。”
众人哑然。
“三年前,机关山修好了,若不是修最后那一道生门,那琉璃也挖不出来,许是这些沉睡在这里的琉璃都看不下去了,想要提醒我们,只是我们想岔了,这才闹出这么多风波。”
沐钰儿万万没想到这事的走向还能是这样,顿时有些爪麻,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眉眼低垂,冰白的侧脸在烛火下好似一截白玉在微微发光。
“那你们为何祭祀?”陈菲菲不解问道,“既然如此,好好待着静待时机不就好了。”
“祭祀?”老村长像是听到一个笑话,“这个祭祀是给我们祭的嘛?”
“棺材上的女人是为了让那条蛇吃饱,今日木偶里的女人孩子是打算送出去。”那口颤颤巍巍的气因为讥讽而露出笑意,“桩桩件件,和我们有何关系。”
“送这些人下去难道不是你们吗?”杨言非反驳道。
“刀架在脖子上,有人引颈就戮,便也会有人苟延残喘。”老村长冷笑着,“若不是他们给我们村长的女郎下毒,想要我们断子绝孙,我们岂会如此。”
老村长半阖眼,淡淡说道:“我们不过是想活着罢了。”
屋内众人沉默,院外的人听不清里面的动静,却还是紧盯着屋内,
程捷抱着长刀,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
沐钰儿转移话题问道:“这些木偶人之中,有一个里面里面装着人,你们知道吗?”
“这些都是监视我们的人,一旦我们有异动,就会杀.人,这些年杀了我们不少人。”阿大冷着脸说道,“就是当年跟在队伍最后面的那个人,只是现在不知道去那里去了。”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咳嗽一声:“这些木偶的都是你们做的吗?”
“只今日你们看到的,里面放着等待送出去女子的空心木偶是我们做的。”阿大说,“剩下的两种,我们只负责帮忙做一些部件,其余的都是他们自己人做的。”
唐不言一怔,抬眸:“他们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阿大点头:“自然,这些木偶很是复杂,他们都是在我们这里弄好,之后在用马车送下去的。”
“是谁?”沐钰儿激动问道。
阿大摇头:“我不认识。”
“你不认识?”沐钰儿蹙眉,“什么意思?”
阿大抬眸看向院外涌动的人,眸光深邃,却又缓缓收回视线低下头来:“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怎么知道这个磨到底轮到谁家。”
杨言非吃惊:“你是说你们村子里的人就有他们的人,但你们不知道是谁?”
阿大沉默。
那伙人当真是一手明暗好计策,背地里有人迫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明面上有人更是震慑他们不敢心生异议。
“你们村子有来过外人吗?”沐钰儿蓦地响起那个采花贼,随口问道。
“你们是这些年来第一次来人。”阿大说。
“你们都说东西是被架马车的车带出去的。”沐钰儿又问,随后从怀中掏出纸笔,“车是这个样子的吗。”
画面上一辆裹着浅褐色的宝花纹的马车跃然纸上。
阿大仔细看了看:“有些像,但我没坐过车,但这个花纹确实长得很像,但我也不懂这些。”
唐不言半撑着额头,侧首看来。
沐钰儿小声解释着:“那个平潭海戏班的戏班主荣大就是这个马车,等我出去我就把他抓起来!”
“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嘛?”沐钰儿问。
老村长摇头,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
“现在活着的人都杀过人吗?”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阿大身形微动,却被老村长按着。
“都是我杀的。”老村长轻声说道,“我是村长,他们对我还算信任,我一个个瞧他们家的门,把人迷晕之后再一个个杀了,就埋在西边村子的地下。”
沐钰儿打量着老村长的身形,却不曾说话,只是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颔首:“先把人关起来。”
“你……”阿大有些急,挡在村长面前,“你们要怎么处置村长……”
老村长看着他的背影,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镇定说道:“下去吧,之后带着他们好好过日子。”
阿大牙关紧咬。
唐不言漆黑的眸光落在阿大脸上:“你该听他的。”
—— ——
“那我们商量一下怎么出去。”
村长被关在隔壁屋中,刚回来的王新还没喘口气,就去屋内看管这个老奸巨猾的人。
琉璃则带着两个媳妇去做饭,没一会儿,张一和奴儿就把被拐卖来的八个小娘子和三个小孩都从后山带了下来。
阿大吃惊地看着她们一个个下来,最后看向角落里的木偶,神色微动。
张一在身后溜达着,得意说道:“看到没,你们就算今天把那些木头人放出去,也都是空的,人都被我们老大挖出来放好了,这里面全是石头,重吧,都是爷放的。”
原来昨夜沐钰儿大晚上去了后山,把人从木偶里挖出来,然后重新安置会地道里,之后让王新张一和奴儿一起带哪里保护人,至于陈捷则是藏起来已备不时之需。
沐钰儿懒得理会张一嘚瑟的样子,扭头去看唐不言:“你是怎么发现他们的身份有问题的?”
唐不言咳嗽一声,揉了揉额头:“谈吐,这里的人说话都很少是民间俚语,我本以为可能是村长读过书,可他还认识棘齿轮,这个一开始皇家传出来的东西,知道的人知之甚少,不是读过几本书就能知道的。”
沐钰儿点头:“原来如此。”
“怪不得!”秦知宴以拳击掌说道,“那个老太太说话也颇有礼貌,我竟一时间没察觉出来。”
“还有我们该怎么出去?还要把那些小孩小娘子送出去?”沐钰儿撑着下巴,苦着脸说道。
唐不言看着那张琉璃山的图纸:“琉璃是在湖边找到的,说明就是生门,那入口大概就是在湖底。”
“可我听阿大说,那条蛇就是盘踞在这里的。”程捷打了一个寒颤,“真的太大了,很吓人,若是胆子小的,被活活吓死也是有可能的。”
沐钰儿低头去看腰间的木偶人,冷不丁说道:“灿珍杨和这事到底什么关系。”
唐不言看着的那个喜笑颜开的小木偶,摇了摇头:“此人心机深沉,不可小觑。”
“说起来你是怎么把巨蛇引到这里的。”程捷不解问道。
沐钰儿把小木偶晃了晃:“多亏少卿提醒我,这蛇脾气暴躁,没理由碰到我就是乖乖小可爱啊,总不会是被我迷住了,所以少卿觉得一定是我身上有什么东喜,所以他才会几次三番靠过来想和你玩。”
“它还想和你玩?”程捷大惊,“那还不是一头就可以撞死你了。”
沐钰儿惆怅地摸了摸腰子,哀怨说道:“是这个道理。”
唐不言听着她不着调的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所以你到底怎么引过去的。”秦知宴忍无可忍问道,“不要给我插科打诨,给我说真事。”
沐钰儿叹气:“我这人兜里都没有钱,可以说干干净净,身上也没味道,唯一有个东西就是这个木偶人了,灿珍杨送我的,我还来不及收起来就掉下悬崖了,而且少卿说他这样的高度,两次遇见都撞腰,实在刻意。”
她把木偶放在桌子上。
“昨天晚上我就去湖边喊了两声。”沐钰儿皱了皱鼻子,“它就真的浮上来了。”
——黑夜中,平静的湖面浮现出一层层水波,随后是巨大的阴影,最后是一双灯笼大的竖瞳眼睛。
秦知宴倒吸一口冷气:“打你了没?!”
“伸出一脑袋,也不做个准备就要来顶我。”沐钰儿叹气,随后话锋一转,得意说道,“还好我早有准备跑得快,然后就把人引到这里了。”
——一路上,好几次腥臭的蛇头就擦着自己手背,巨大的如山压力好似下一刻就能把人压垮,沐钰儿可以说是一路狼狈逃窜。
“厉害了。”程捷和秦知宴齐齐竖起大拇指。
“还行。”沐钰儿眉飞色舞说道。
“我们若是要从那里出去,就要把那个巨蛇引开,之后一个个下去。”唐不言说,“这条河道若是不出意外,应该是直接流向外面的湖泊,或者峡谷长流的。”
沐钰儿点头。
“那谁去引诱?”秦知宴问。
唐不言手指微动,眉心蹙起。
“我啊。”沐钰儿凑过来,把那木头人往唐不言手边戳去,嘴角挪了挪,“我有经验。”
那木偶人直愣愣地被戳到唐不言手心,笑眯眯的看着他,而唐不言只需要轻轻一笼就能完全握住。
唐不言抬眸去看她。
沐钰儿笑眯眯地看着他,眉眼弯弯,长长的发带垂落在胸口,细微的光笼着小巧的面容,就像一只软绵绵的小猫儿。
她就是这般看着他,却又不再说话。
“要不还是我去吧。”一侧程捷犹豫说道,“哪有让女子走在后面垫底的。”
沐钰儿立马就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扭头质问道:“女子怎么了,你又打不过我,轻功也没我好,跑的也没我快,我怎么不行?”
程捷语塞,最后扭头去求救表弟:“表弟表弟,你说你说,这事让我去。”
沐钰儿也不甘心凑过来:“少卿少卿,你说你说,这事让我去。”
唐不言看着图纸上落下的两个脑袋,无奈伸手,一人一只手推开,咳嗽一声,漆黑的眸光看向沐钰儿,低声说道:“你真的要去?”
沐钰儿居高临下地站着,认真点头:“我去才是最好的选择,若是我都不行,那这里谁都不行。”
唐不言安静地看着她,那颗不安躁动的心在她认真的眸光中微微安定下来,随后把布娟的一角缓缓屡平,低声说道:“那就让司长去吧。”
程捷大惊。
秦知宴也有些吃惊:“三郎。”
唐不言揉了揉额头:“我信她……”
—— ——
夜色寂静,热闹了一晚上的村子终于在此刻安静下来,所有人在经历的今日的疲惫,都在睡梦中安然休息。
黑夜中,唯有一道影子安静站在廊檐下,月色下,那道长长的影子倒影在地面上,许久没有任何动静。
不知何时,背后传来一个开门声。
“少卿你怎么不睡觉!”背后传来一个小心翼翼的气音。
随后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猫爪子在挠门一般。
唐不言转身,看着趴在门框上的人。
沐钰儿歪着头,眼神清明,却又显出几分可爱稚气来。
说起来,她也不过二十岁。
唐不言想着。
“司长怎么不睡?”他低声问道。
沐钰儿眨了眨眼没说话,磨磨唧唧走出来,仰着头问道:“少卿怎么不睡。”
唐不言垂眸,好一会儿却又抬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轻声说道:“睡不着。”
沐钰儿嘴角微动。
那眸光是流霜,也是明月,皎皎无纤,看得人心中微动。
沐钰儿被盯着这样的目光,心跳加快,却又什么都问不出口。
——她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也不想被改变。
——哪怕这个人是他。
“司长不问我为何睡不着?”唐不言身形微动,宽大的袖子微微晃动一下,袖口的水波纹就宛若波浪荡开一般。
“不问了……”她想要往后退了一步,却蓦地被人扯住发带,不由闷闷说道,“怎么整天扯我发带,幼不幼稚。”
“我担心司长安全。”唐不言手指微微卷着那根精致的发带,画面上的猫儿便好似活了过来。
沐钰儿舔了舔嘴角,动了动脑袋,那手指已经卷着发带,靠近她的脸颊,微凉的温度不经意靠了过来,却又点到为止地离开。
“若是司长出事……”唐不言沉默片刻,感受到她些许的抗拒,便不再动作,只是低声说道,“我会终生难安。”
“嗐,不会的。”沐钰儿大大咧咧说道,“师傅说我祸害遗千年,我怎么也得活到一百岁啊。”
唐不言沉默,最后松开那卷发带。
发带重新垂落在沐钰儿胸口,甚至还轻轻擦过她的脸颊。
微微有些痒。
沐钰儿忍不住偏了偏头。
“这是你师傅送你的?”唐不言自袖间掏出那根洗的微微有些发白的红色发带。
沐钰儿点头,苦恼说道:“对啊,前面的都被我洗坏坏了,这是我最后一条了。”
唐不言颔首,蓦地朝着她伸手……
那截精致的袖子垂落在脸侧,平日里若有若无,似近非近的药香在此刻扑头盖脸传了过来,蒙了沐钰儿一脑袋。
沐钰儿呆在原处,只是抬眸看着唐不言。
唐不言小心拆开那截发带,小猫儿发带垂落下来。
沐钰儿下意思接在手心,精致的绸缎落在手心微微有些冰凉。
“我自来不信鬼神。”唐不言垂颈,挺直如竹的脊背微微弯下,伸手为她亲自系上那根发带,低声说道,“但此次却希望张司长真能佑你……”
——平安。
作者有话说:
甜不甜,你们就说甜不甜,哼,下章还有更甜的,把你们的牙齿甜甜(先吹牛……感谢在2022-08-25 23:53:28~2022-08-26 23:5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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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 ? 琉璃爱 ◇
◎发疯◎
天色微亮, 沐钰儿慢慢吞吞起床,刚一抬手就看到手腕上有只小猫儿正悠哉哉地在舔爪子,这一眼把还剩下的一点困意顿时被驱得烟消云散。
她一个咕噜爬起来, 把手抬起来晃了晃,手腕上缠着那条发带上,那几只猫便好似活了一般,也跟在时栩栩如生地或舔毛, 或摇尾巴, 或吃东西,或笑眯眯蹲坐,一个个憨态可掬。
——怪可爱的。
沐钰儿盯着它发呆。
精致的绣品, 丝滑的布条,优雅的蝴蝶结, 这些富贵的东西,怎么都瞧着都和她自己格格不入。
这是昨夜少卿缠在她手上的。
她本想拒绝, 可一触及他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沐钰儿抠了抠脸, 慢吞吞地爬下床, 那半寸丝绸便顺势贴着手腕滑着手背,带来丝丝痒意。
勾边的小猫儿用的是金丝, 便是借着微弱的光泽都能嚣张得彰显存在。
沐钰儿眼尾一扫, 开门的手顿在原处, 盯着那只笑眯眯吃东西的小猫儿。
小猫儿毛茸茸的尾巴圈在脚边,雪白的爪子抓着一块糕点放在嘴边,乍一看还不甚稀奇, 但只要手腕微动间, 能看到那点吐出来的猫舌头, 整只猫顿时活灵活现起来。
——这猫怪贪吃的。
她干巴巴地想着,盯着那只小馋猫看着一会儿,最后小心翼翼把发带塞到袖子里。
—— ——
沐钰儿一出房门就看不出不远处唐不言正在和秦知宴说着话,其余屋子也各自有了动静,今日一大早就要离开,大家心中紧张,便都早早起来。
“出去时,最好的情况便是巨蛇走得快,我们不用看到它,若是最差的,那便是要和巨蛇见一面了,所以要做好心理准备。”
“胆子小的人一定要在眼睛上蒙上布条。”
“若是有了动静,一定不能喊,更不能吓得不敢动,不仅对自己危险,也会耽误后面人的动作,你要催促他们赶紧走。”
“几个孩子都太小了,到时候我们分一下,各自抱着离开。”
唐不言慢条斯理地吩咐着,一侧的秦知宴却面露难色。
“那我也怕怎么办?”他沮丧说道。
昨夜里他找程捷仔细问了问,光是听一下就觉得毛骨悚然,如灯笼的大眼睛,如山的脑袋,现在只要在脑海中想一下都要激起一阵阵鸡皮疙瘩。
唐不言侧首,安静地看着他,漆黑的眸光好似风镜未磨,波澜不惊。
秦知宴嘴角微微抿起,丧气地站在原处。
“面对庞然大物,心生恐惧是人之常情,不必自责。”唐不言用力地按着他的肩膀,温和说道,“只是若蹈虎尾,涉于春冰,岂惮艰险。”
秦知宴缓缓吐出一口气,眉宇间郁色不减。
“这是你治下百姓。”唐不言认真说道,“少名,她们需要你。”
秦知宴眼波微动。
“没事,到时候我们用绳索捆着各自的手腕,小将军胆子大,让他走最前面,少卿你也见过了,到时候走在中间,也好处理各种突发情况,菲菲是腰间悬十八个胆,肯定不怕,让她走在后面,反正后面还有我,不碍事。”沐钰儿出声说道。
“我不怕。”陈菲菲把脑袋从厨房小窗边探出来,眼睛亮晶晶说道,“我甚至还有些迫不及待的好奇。”
“我也不怕。”琉璃小声凑过来说道,娇气地皱了皱鼻子,“一条蛇而已。”
蹲在台阶下摘菜的杨言非抱紧手中的竹篓,弱声弱气说道:“那我倒时就贴着你们两个走。”
倒是怂得理直气壮。
“我也是。”张一从关押老村长的屋子里走出来,听了一耳朵,也忍不住嘟囔着,“我也不行,有些人天生胆气小,我就是那个,被吓死也是有可能的。”
“这倒是。”程捷从外面走了回来,难得严肃说道,“有些胆子小的新兵第一次上战场,若是侥幸活下来,也大都不敢在上战场,甚至也有见了尸体被吓死的,所有怕的人千万不要逞强。”
沐钰儿不解看着他:“你从哪里回来?”
“从外面走了一圈回来。”程捷严肃问道,“村子里的人都带走吗?”
沐钰儿摇了摇头:“人太多了,先把这些被拐卖的人送走。”
程捷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若是这次出去了,下次还能不能进去,若是不能进去了,这村子里的人怕是没有活路了。”
沐钰儿倒是不怕:“等我回洛阳,我就把平潭海戏班的戏班主荣大抓起来,他肯定知道入口。”
“我们可不可以用这些木偶把那些女子和小孩重新放进去,然后飘出去。”瑾微问道,“之前不是都这样出去的吗?这样我们跟着他们走,也方便一些。”
唐不言摇头:“这是昨夜的办法,昨夜没有成功,幕后之人到底如何行事我们也不得而知,敌暗我明,不敢擅自拿别人的性命冒险。”
瑾微点头。
“那我也不怕。”他低声说道,“我到时候要保护郎君的。”
“我我我。”奴儿捧着馒头凑过来,认真说道,“保护郎君的。”
秦知宴笑了起来,故意问道:“你怎么不保护我。”
奴儿歪了歪脑袋,最后抬起右手做了一个夹起来的动作,显然认真思索了片刻,这才谨慎说道:“可以一起带着跑的。”
沐钰儿噗呲一声笑起来。
奴儿身形高大,足有八尺,加上体格壮硕,若是真的要扛起唐不言和秦知宴这等世家小郎君的清瘦身形,倒是毫不费力,只是这画面,想起来便觉得好笑。
唐不言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不由侧首看了过来,视线先是落在她的头顶,然后顺着那根红色的发带缓缓落到她的手腕上,眉间微微一耸,最后缓缓落到她瞳仁上。
——流光徘徊,似笑非笑,
沐钰儿脸上笑意骤失,心虚地把手腕背在身后,摸着有点鼓囊囊的袖口,最后溜溜达达朝着厨房走去。
——先跑为敬。
唐不言的视线从袖口露出的半寸发带缓缓移下,又看着小猫爪子重新把发带胡乱勾回袖子里,眸光微眯,笑了起来。
目睹一切的秦知宴靠了过来,小声说道:“三郎。”
唐不言回神,侧首看了过来:“怎么了?”
“啧啧。”秦知宴打量着唐不言抑制不住的嘴角,八卦地挪了挪嘴,“哥哥久经情场,刚才掐指一算,有人红鸾星动啊。”
唐不言垂眸,漆黑的眸光安静地看着不正经的秦知宴。
那眸光完全没有被打趣的羞涩,甚至还有些冷沁沁的,只把秦知宴那笑看得缓缓退去,最后一本正经站直身子,警惕问道:“看我做什么?”
“之前在宴会上,秦夫人让我阿娘陪着在年轻娘子边上晃了晃。”唐不言淡淡说道。
秦知宴迷茫看着他,随后脸色大变。
“我的红鸾星还未见分晓,但你的好事要来了。”唐不言扬了扬眉,“过几日的御者我看来是做好准备了。”
秦知宴大惊失色。
“准备吃饭了。”琉璃端出饭菜说道。
唐不言施施然走了,徒留秦知宴在原地崩溃。
“唐三郎!”他愤怒大喊,紧跟着他背后,“你不结,我不结,我阿娘要是拉我去,我就也把你绑过去,我看谁看的中我。”
厨房门口,沐钰儿歪着脑袋,看着两人的衣摆在自己眼前闪过,手里开心地捧着馒头,夹了一口咸菜,大大咬了一口。
——好吃!
“进来吃。”唐不言停在她面前,无奈说道。
秦知宴差点一脑袋扎在唐不言背上,却被他灵敏避开,差点脸朝地摔了下去,幸好沐钰儿还算有良心,拉了他一把。
—— ——
菰蒲无边水茫茫,碧色全无翠色深。
沐钰儿站在水边看着安静流淌的湖水,眉心微蹙。
“昨夜这条蛇就盘踞在这里。”程捷指了指一处地方,“那大脑袋就搁在那里,跟个小山丘一样。”
“真的这么大。”陈菲菲想象了一下,随后激动说道,“我们可以把它抓起来吗?”
程捷仔细想了想,随后摇头,认真说道:“不行,太大了,出动军队的话也是损失惨重,而且饲养这样的蛇耗费极大,总的来说不划算。”
“是了,咱北阙没钱。”陈菲菲遗憾叹气。
“还好北阙没缺啊。”张一躲在王新身上,幽幽说着,“感谢没钱止住了菲姐的脚步。”
陈菲菲嗤笑,捏着张一的脸:“还没见到蛇呢,怕什么?”
“万一突然从水里冒出来呢。”张一分析着,“水面这么宽的水一般很深,埋伏一条蛇应该还是可以的。”
唐不言自来到岸边便眉尖紧蹙,瞧着越发冷淡。
程捷和秦知宴离得远远的,早有自知之明地不去蹙眉头,倒是沐钰儿无知无觉靠了过去。
“走吧,倒时你们先躲起来,我去把它引走。”沐钰儿大大咧咧说道,“若是动作快,还能赶到大娘子家中吃顿饭。”
唐不言垂眸,看着她贪吃的样子。
“当真不怕?”他忍不住问道。
沐钰儿仰头,眨了眨眼:“哪有人会完全不怕这些庞然巨物,只是有些事情不是怕了就可以不做的。”
唐不言听得眉宇阴沉。
事到临头,反而是他开始后悔了。
“这里所有人我是最合适的。”沐钰儿笑说着,目光在身后叽叽喳喳的众人身上扫过,“而且我们北阙可是有不成文规矩的,几人来几人回,我现在是司长了,更要带好这个头。”
唐不言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冷不丁问道:“所以其他人都是顺带的嘛?”
沐钰儿脸上笑意缓缓敛下,不笑时,眉宇间便有些泠泠寒气。
“司长会是一个好司长的。”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垂眸,轻声说道。
沐钰儿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收紧,右边的袖口鼓鼓的,时不时可以被触碰到。
“不是的。”她握紧那个袖口,低声说道。
唐不言倏地抬眸看她。
“少卿的野心我也是要保护的。”她咳嗽一声,认真说道,“功成名就,名留青史,我还想看着少卿到底如何让天下百姓过上好日子呢。”
唐不言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耳朵,轻笑一声,冰雪逢春,春水乍皱。
“好。”
“可以走了吗?”程捷走过来,无知无觉问道。
沐钰儿点头,先走了一步。
“哎,司直是不是紧张了,走路同手同脚了。”程捷惊讶问道。
前边走路的沐钰儿脚步一顿,一时间不会走路了,只好站在原处。
“是司长。”唐不言忍笑纠正道。
程捷哦了一声:“要是紧张的话,那就我殿后。”
沐钰儿恶狠狠扭头,瞪着他:“想得美,还不去整队。”
程捷莫名挨了眼刀,委屈巴巴问道:“干嘛这么凶啊,我也是好心啊。”
唐不言见状,不由摇头,朝着队伍走去:“我们先走吧。”
程捷跟在他后面走着,迟钝道:“表弟好像很高兴。”
—— ——
队伍安静地走在河边,朝着这条河能走到的尽头走去,大概足足走了一个时辰,唐不言带人停了下来,示意所有人都躲在草堆中。
沐钰儿则是独自一人朝着昨夜看到巨蛇的方向走去。
两处大概还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把所有人的眼睛都蒙上吧。”唐不言打量着队伍中的小娘子和小孩,“张一,你若是害怕也蒙上。”
一开始一直嚷嚷着不敢的张一到这个时候反而有些犹豫。
“这样我的人就少了一个。”他小声说道。
“不碍事。”唐不言温和说道,“术业有专攻,你也并非出外勤之人,并不需要自责,到时候跟在陈娘子和王新身边即可。”
“对啊,真的被吓病了也麻烦。”陈菲菲直接用帕子给他蒙上眼,“多大的事啊。”
王新伸手把他的右手绑在自己的左手上。
那些小娘子早已是惊弓之鸟,在琉璃的帮助下蒙上布条。
“这两个人怎么办?”琉璃看着村长和阿大,扭头去问唐不言。
这两人是唐不言和沐钰儿仔细思考后决定带出来的人。
这个出口谁也不知道在这次之后还能不能用,所以要先把知晓所有事情的人都带出来,以防万一。
“你们见过蛇吗?”蒙着眼入水到底不方便,唐不言问。
两人木着脸点了点头。
“若是害怕我就给你们蒙上眼睛。”琉璃温和说道。
“不必。”老村长咳嗽一声,“我腿脚不方便,若是再蒙上眼睛,怕是出不去了。”
琉璃细眉微蹙,便只好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颔首。
琉璃便去给其他人帮忙去了,剩下的人悉数朝着唐不言围了过去。
“每个人我都绑了绳子。”王新举了举手,张一便也跟着傻愣愣地举起手来,“我和张一游得快,倒是走第一个也可以带一下速度。”
唐不言点头:“如此,便有劳了。”
“我问过这里面不少人都不会水。”陈菲菲为难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她们对下水都颇为畏惧。”
一开始程捷就提议要不把他们都先放在这里,等事情都办好了在接出来。
沐钰儿和唐不言都反对。
——“那伙人一直在暗处,我们一走,这些人也许会立马就会被带走,倒是天南海北,去哪里找。”沐钰儿说。
——“这些村民是深是浅都还未知,把她们放在这里,若是他们到时反过来威胁我们,反而让我们处在不利地位。”唐不言如说。
程捷有心反驳,却又察觉到这两人不会放弃这些看似累赘的人。
这世上有自私自利之人,便也有大而无畏的人。
“若是按照他们所说,之前都是木偶顺着水飘走的,那很大程度上并没有完全没过头的水域,让他们一定要放松,让自己浮在水面上,前面有张一王新带着会走得快一些。”
“只能如此了。”陈菲菲叹气,“这些小娘子和小郎君都娇滴滴的,我瞧着还有几个人应该是官宦之后。”
“那更要带走了。”秦知宴小声说道,“说不好案子就在京兆府挂着呢,若是找不到人,我得吃一通挂落。”
“瑾微你和少名,表哥走在中间,帮着陈娘子和琉璃娘子,若是还有谁撑不住了,帮一下,我和奴儿走最后。”
琉璃和陈菲菲会水,又是女子,便混在这些女子中间,关键时刻,拉一把。
三人脸色微变。
最后是最危险的,谁也不知道巨蛇到底还会不会折返回来。
“郎君怎么可以在最后!”瑾微第一个不同意。
“表弟你水性一般,不行!”程捷严肃说道,“这次必须我后面!”
秦知宴呐呐说道:“对啊,你,你不能在后面,你若是出事,我……”
唐不言看着三人,神色严肃,强硬说道:“都听我的。”
“我水性不好,在中间帮不上忙,而且身边还有奴儿,”他循循善诱着。
“我倒是觉得少卿说得挺有道理的。”程菲菲冷静说道,“只要钰儿把蛇带的足够远,最后面反而安全一点。”
就在众人说话间,空气中突然传来一股浓重的水汽,还有难以言表的腥臭味。
唐不言昨夜就闻过一回,立刻低声说道:“躲起来。”
那股味道几乎顺在空气中迷茫,与此同时,原本平静的水面立刻涌出巨浪波涛。
所有人都惴惴不安地躲在背风的草堆后,借着缝隙谨慎地看着外面。
一道宛若小山的阴影远远飞驰而来,巨大的阴影被头顶的日光倒影在湖面上,与此同时,巨浪滔天,湖中的水宛若地动一般,瞬间朝着两岸扑去。
水汽味混着腥臭的味道充斥着众人鼻腔。
那味道实在太过难闻,即便这些人已经看不见了,那巨大的动静还是让有小男孩不安地哭闹起来,也有小娘子小声抽泣着。
“不许哭!”唐不言压低声音,厉声说道。
其实蛇的耳朵并不好,但唐不言还是格外谨慎。
他很少用这样的声音说话,冰冷镇定,就像一把刀,瞬间落在那几人头顶,吓得他们不敢出声。
琉璃小心走了过去,把小娘子抱在怀中安抚着,小孩子也紧跟着靠了过去。
“不碍事的,别怕。”她声音微微颤抖,却还带着几分镇定。
就在此时,那小山的倒影终于出现在众人面前。
高高扬起的蛇头宛若一个小山丘,漆黑的鳞片在日光下发出暗沉的光泽,那腰身粗壮结实,要两个壮硕的成年男人才能勉强环抱过来,尤其是那双竖起的兽瞳比灯笼还要大一些,瞳仁冰黄,无情森冷,如今微微紧缩着,紧盯着一处。
秦知宴只觉得呼吸骤停,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被程捷狠狠掐了掐手臂,这才回神。
“别看了。”程捷见他脸色惨白,立刻捂住他的眼睛。
绕是他昨夜已经看过这条蛇,却还是在夜色的遮挡中,还未看得如此仔细,可现在青天白日,此物如此□□裸地暴露在自己眼前,还是人不知心悸。
王新握着刀的手微微发抖,张一察觉到他的不对劲,更加害怕地靠过来,王新索性闭上眼不再看。
杨言非早早闭上眼躲在陈菲菲身后,陈菲菲撇开乍一看的心惊,但很快脸色微微发红,嘴里发出细碎怪叫。
“蛇胆一定也很大。”
“长得太漂亮了。”
“啊啊,好灵巧啊。”
杨言非不得不扯了扯她的衣摆,低声说道:“冷静点。”
陈菲菲只好捂着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条蛇。
只见大河中,巨蛇庞大的身形完全不耽误它的动作,被激起的高墙般的水波冲击着他的身躯,也让前面奔跑的人不得不要在巨浪中来回闪躲。
沐钰儿小小一只,大红色的发带在空中烈烈飞舞。
在此刻,她渺小的宛若一粒尘埃。
唐不言紧盯着沐钰儿的身形,看着她灵敏的穿梭在巨浪和蛇头间,就像一只灵活的小猫儿。
那蛇头好几次惊险地追在她身后,眼看就要撞上去,只见沐钰儿腰肢一扭,整个人凭空拔高几寸,避开那个不过是玩闹的攻击,随后便是拔腿就跑。
——狼狈逃窜,惊险万分。
眼看沐钰儿就要带着巨蛇离开这段河流,所有人的心情也紧跟松了一口气。
只听到一阵惊呼。
“村长!”
谁也没料到,原本安静躲在一处的村长突然站了起来,整个人朝着唐不言撞不过。
唐不言一个踉跄朝着前面扑去,奴儿眼疾手快把人抱在怀中。
老村长死死瞪着唐不言,嘴角微动,声音却在巨大的波涛声中趋于无声。
唐不言瞳仁微缩,还未有所反应,便看到老村长整个人扑了出去朝着巨蛇扑出去,边跑边从袖中掏出一个手掌大小的铜铃,用力晃了晃。
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
原本正在追赶沐钰儿的巨蛇停了下来,整个人摇了摇,最后竟然跟着扭头,那双兽瞳居高临下注视着唐不言等人的方向。
沐钰儿脸色大变。
翻滚的潮水骤然消失,只剩下高高扬起的那面水墙朝着老村长盖了下来。
老村长站在水边被淋得湿漉漉的。
他把手中的铃铛用力地摇着,声音有些沉闷,日光下,铃铛各处镶嵌着琉璃的地方折射出刺眼的光。
巨蛇身上的气氛浑然一边,头颈高悬,进攻地朝着他飞快撞去。
血盆大口,狰狞恐怖。
那奇怪的铜铃被扔在地上,把手上的狐狸雕塑摔成两半。
沐钰儿立刻捏着那木偶人,朝着巨蛇扔去,谁知那蛇竟然完全不听。
老村长完全不惧,只是大笑着,嘶哑喊道:“嘈嘈十二难,人言自古难,哈哈哈哈,琉璃误我……”
我字还未完全发出,就骤然消失,两颗巨大的蛇牙直接把人贯穿。
鲜血淋漓,洒满沐钰儿一身。
那条蛇就先给彻底激怒一样,整条蛇在水中翻滚着,不仅湖面里的水被扬起,地面也好似地动一般,所有人都站在不安稳。
“走!”沐钰儿大喊着,手中长刀骤然出鞘,悍然迎了上去。
唐不言呼吸骤停,脸色瞬间失去血色,下意识朝前走了几步。
“走啊!”陈菲菲大喝一声,直接指挥着王新张一朝着出口走去,妩媚的丹凤眼在此刻凌厉上调,对着发怔的众人说道,“我们早走,钰儿就可以早走。”
就在此时,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巨蛇过来的方向似乎有地动山摇的动静,动静太大,所有人都被晃到在地上。
这一动静,更加暴怒的巨蛇停了下来,那双眼睛居高临下,冰冷的注视着,不知死活的人类。
唐不言被狠狠撞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狠狠掐了掐额头。
“按原计划走!”
所有人便在一阵接着一阵的摇晃间,艰难朝着那个地方走去。
唐不言临走前,忍不住回头去看沐钰儿。
水雷惊动间,那人红衣烈烈,刀尖霜寒。
“走。”奴儿直接把人扛起来,大步跟了上去。
战局中的沐钰儿就人走远,这才放开手脚,很快他就敏锐察觉出是那个铃铛的问题。
——那个铃铛上琉璃的光!
她心思微动,一步步朝着那东西走去。
铃铛沾满鲜血,在地动山摇,波浪滔天中安然躺在地上。
—— ——
入水口格外宽阔,所有人也不说话,只是沉着脸做事情。
“你们手中各自连着别人的命。”陈菲菲语气平静,只是态度格外冰冷,“若是你们再干使坏,我就亲手杀了你,其余人不要怕,跟着我们走,我们是北阙的人,此行定会保你们平安归家。”
“我是京兆府少尹秦知宴,此趟我和你们一起。”秦知宴脸色煞白,唯有掐紧手指才能平稳下声音来。
大概是大惊后所有人都格外安静,顺着那条绳子,一个个都下了水。
“表弟,一定要跟在后面。”程捷下水前,忍不住说道。
唐不言的目光紧盯着入口,一张脸白到吓人。
奴儿担忧说道:“郎君,我们该走了。”
唐不言站在远处,外面的动静不知为何越来越大,似乎有巨人在举起这座山在乱晃。
“她会赢吗?”苍白的唇微动,他忍不住问道。
昆仑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最后老实说道:“那蛇太大了。”
唐不言缓缓闭上眼。
——是了,那条蛇太大了。
——若没有那个意外……
他死死咬着牙。
奴儿欲言又止。
“若是她……”他沉默说道,“此生无法释怀。”
奴儿沉默着不说话。
唐不言双拳紧握,任由指尖狠狠陷入肉中。
“走吧,郎君。”奴儿只能如此说道,蓦地响起瑾微临走前交代的话。
——若是郎君不走,打晕带走。
唐不言深吸一口气,沙哑说道:“走。”
——外面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处理,谁也不知道这条路到底通往何处,他必须跟过去。
奴儿讪讪把举起的手手了回去,小心翼翼护送他下了水,这才也跟着入了水。
入了水才发现,这条湖表面看似平静,地下却都是湍急暗流,唐不言被呛了几口水,在奴儿的帮助下这才朝着队伍追了过去。
谁也没发现,在两人下水没多久,一个脸颊消瘦,面色苍白,眼底乌青的男子身影也紧跟着下了水。
—— ——
那条蛇简直跟发了疯一样,沐钰儿好几次都能感觉到血盆大口下的腥臭,以及巨齿擦着手臂划过的森寒。
她且战且退终于摸到铜铃边上,接着一个转身打滚的机会,直接把铜铃握在手心。
果不其然,几次攻击之后,那条蛇的暴怒终于慢慢安静下来。
沐钰儿站在一处喘着气,手中紧紧握着铜铃,那点刺眼的光很快就被按住。
与此同时,谁也没发现,一个巴掌大的小小身形不知何时顺着蛇鳞爬了上来。
沐钰儿犹豫一会儿,朝着边上走了一句,挥了挥手:“玩不玩,跟我走。”
那条蛇却好似累了一般,整个人躺在水面上,脑袋搁在岸边。
一人一蛇僵持着。
沐钰儿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是好,她犹豫朝着入水口走去,那条蛇立马不高兴的吐了吐蛇信,但她若是往村子方向走,它却纹丝不动。
就在此时,那个一直奇怪的地洞也紧跟着消失了。
所有地惊天动地的动静都在此刻安静下来。
沐钰儿心思回转,正在思考如何甩开这条蛇,突然看到那个已经站在蛇头上的小木偶。
小小一只的木偶,还没有巴掌大,小小一只站在漆黑庞大的蛇头上,若非眼尖,根本看不到它的样子。
他迎风站着,小小的衣服好似要带着它下一刻就滚下来,小巧而滑稽。
那双琉璃雕刻的眼睛在此刻接着灿烂的午时日光,似乎短暂有了眸光,正居高临下注视着地下之人。
沐钰儿心中一惊。
—— ——
入水的口那处,所有人遇到一个难题,他们来到一个分岔路,一边是一个洞穴,一边还是平坦的湖面大路。
到底走哪边过。
所有人紧张得洑着水,等着唐不言的选择。
“应该是洞穴。”陈菲菲一手拉着被五花大绑的阿大,“你说呢。”
阿大面色苍白,神色恍惚:“我不知,只有村长跟过一次这里。”
陈菲菲扬了扬眉,沉着脸说道:“你们之前不是说只把人偶放下就走吧?”
阿大沉默。
“又骗我们!”陈菲菲恨极,恨不得当场给他两刀。
——“有时候蛇还会帮忙送一下……”
唐不言脑海中蓦地想去村长昨夜说的话,这条河若是顺着河流继续走,水流如此湍急,何必送一下,只有要拐个弯去岔路,才会送一下。
“进去。”他果断说道,“这座山是环形的,到处带我们绕路,这条大河若是也如此,顺着湖面走,一定会带我们绕回原处。”
幸好,这个山洞并不是完全入水的,还有些许空余的地方,所有人跟着入了内。
变故就在这里发生的。
奴儿是在最后的,第一时间察觉到背后的水流的变化,瞬间转身,抓着迎面而来的匕首。
唐不言借着墙壁转身,微光中看清突然而来的人。
“是你。”他沙哑说道。
“是我。”那人冷笑一声,“没想到吧,当日你追着我跑,现在却是我来杀你,世道好轮回,唐少卿。”
说话之人正是当日唐不言追的采花贼。
所有人听到动静也跟着转身看了过来。
“二郎。”阿大惊讶喊道。
唐不言心思一动:“你是村长的二儿子。”
“是我又如此。”那人竟然是水中好手,占着在水中的便利,竟然和奴儿打得不相上下。
“看来这里确实就是出口了。”唐不言竟跟着笑了一声,对着程捷说道,“你们先走,我和奴儿等会就来。”
采花贼脚步一顿,随后脸色越发难看。
所有人精神一震,之前原本慌乱不安的心瞬间兴奋起来。
这条路实在游得太久了,大家不过是嘴上不说,可个个心中早已绷着一口气,只是如今既入穷巷,就不能回头,便只能憋着一口气游着,现在听到这个消息,疲惫的身体顿时活跃起来。
“你应该就是村中唯有能出去的人,以前是你在外面勾着吗。”
“若非被奴儿逼上山,你是不是本不用进来。”
“平日里你都是这样出去的嘛?”
“巨蛇没有攻击村长,那次应该是跟着你来吧?”
“那个铃铛是你给的吗?”
“你去江南是为了处置那些女子和小孩吗?”
那采花贼被唐不言一次次的言语交锋掠走心神,不由暴怒,撇开奴儿朝着他扑来。
平日里奴儿庞大的体型到也看不出,在这样逼仄的洞穴中倒是捉襟见肘,一时间竟然回转不急,着急地撞了好几下墙壁。
唐不言水性本就不好,走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能眼睛看着他一脸狠厉地伸手抓他。
“打人不打脸好吧。”一个笑眯眯的声音响起,随后话锋一转,愤愤说道,“把我们少卿的脸抓坏了你赔得起吗。”
“你回来了!”唐不言立刻扭头去看不知何时从水中冒出头的沐钰儿,神色是掩盖不住的惊喜。
只见她出水的同时,顺脚踢了那采花贼一脚,直接把人朝着奴儿踹去:“我刚才没见到人还怕你们走错路了,不过我就知道少卿最聪明了,快快,绑起来,快走快走,那蛇发疯了,等会就要回家发疯了。”
那采花贼吃痛直接撞到奴儿怀中。
奴儿还在气头上,直接卸了他两条胳膊,拖着人气呼呼地走了。
沐钰儿顺手拦着唐不言的腰,整个人靠过去。
冰冷的皮肉冷不丁靠近脖颈,冷得他一个哆嗦。
“少卿你好冰啊,是不是走不动了,我背你。”
唐不言牙关紧咬,只能无声地摇了摇头。
沐钰儿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好烫啊。”她直接把人打在背上。
沐钰儿不愧自封为浪里小白条,背着一个唐不言,接着水势也游得飞快,好似一条灵敏的小鱼儿。
就在此刻,洞穴内原本微弱的光瞬间消失。
一只灯笼大的眼睛堵在门口,正阴森地看着洞穴内的几个人类,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顺着水面飘了过来。
“娘的,天爷,疯蛇游得好快啊。”沐钰儿咬牙加快速度。
唐不言一口气松了下来,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是不是回来了……”他虚弱问道。
那条蛇想要挤进来,却被洞穴的入口限制住了,怎么也进不来,洞穴口的水波越来越烈,连着洞穴内的水也晃荡起来。
隐约间,可以看到这蛇一只眼已经血肉模糊。
沐钰儿嗯一声的声音刚落,就听到外面的巨蛇已经开始在撞石头,动作之大,头顶的沙石哗啦啦往下掉。
沐钰儿感觉自己的腿就像船桨划得飞快,却比不过这条疯蛇的力气。
唐不言心知是自己拖累了她,低声说道:“放我下去吧。”
沐钰儿咬牙不吭声,眼看着对面的光亮近在咫尺,咬着一口气,飞快游着。
她倒是争气,奈何这个山洞不争气,被砸了两下就缴械投降。
巨蛇愤怒冲了过来,血腥味充斥着鼻尖。
沐钰儿眼看洞穴就在门口,右手直接把唐不言甩了出去,左手反手抽刀,眉目冷凝,看到逐渐逼近的兽瞳,直接捅了过去。
鲜血瞬间在整个山洞散开,那条蛇发疯一般撞着山洞,水波滔天,巨大的水波朝着人劈头盖脸打了下来。
“沐钰儿!”唐不言抓着一块石头才面前稳住身形,一回头便看到山洞直接塌了,瞬间是惊天巨浪,对着他毫不留情的打下,瞬间带走他的神志。
—— ——
琉璃山塌了一半。
山内山外的人都傻了。
“三郎呢!”
“沐钰儿呢!”
安乐郡主和唐惟清失态喊道。
“你们不是说都跟在你们后面呢。”安乐郡主愤怒说道,“人呢,沐钰儿呢!”
“是跟在我们后面,后来不知怎么回事,出了山洞口,突然水波激烈起来,就有人都走散了。”张一愣愣说道。
“愣着干嘛,找啊,给我挖。”安乐郡主咬牙说道,“不行就再给我炸,把这山给我炸平了。”
“不能炸了。”唐惟清掐了掐额头冷静下来,“去所有带水的地方找,快,所有人都去找。”
安静片刻的琉璃山瞬间热闹起来。
—— ——
唐不言在恍惚中恢复神智,还未睁开眼,却觉得头疼欲裂,骨痛如碎,连着手指头动一下都觉得抽筋拔骨。
——人,他要见到一个人。
这般朦胧意志间,他强迫自己睁开眼,任由那口混着血腥的气吐出来。
热烈的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混沌的意识完全不知到底发生了何时,只记得滔天如海的波浪朝着他砸了过来,还有……骤然轰塔的,洞穴。
洞穴?
蛇?
沐钰儿?
——她被埋下去了!
唐不言浑浑噩噩的心瞬间慌乱起来,挣扎着爬起来。
他被冲上岸来,目之所及到处都是石头和水,巨蛇,石头,还有……沐钰儿,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慌乱下水,却茫然不知从哪里下去。
——他连这里是哪都不知道。
冰冷的湖水顺着衣衫贴了过来,滚烫的脑子在此刻好似被烛火炙烤着,让在他痛苦和清醒中来回翻滚。
清醒的一瞬间,他似乎觉得自己好似从悬崖上猝不及防落下,一颗心被紧紧捏着,却又觉得那点痛苦与此刻的心疼而言完全不值一提。
迷茫时那一瞬间,他只能呆呆地站在远处,只觉得天高日远,世间再也没有任何生机。
——人到底是活着还是……
他迷茫想着,可只要稍微往下想下去,便好似被人捏着心口,疼得喘不上气来。
就在此刻,安静的湖面突然冒出一阵阵水波。
他狠狠掐着额头,站在原处,任由带着血腥的水朝着自己一波又一波涌了过来。
他太累了,太疼了,浑身的骨头好似被一点点捏碎一般,脑袋却又格外清醒,灼热的温度让他浑身发软。
——若是那条蛇……
那也顾不上了。
他闭上眼,缓缓一口带着灼热血腥的呼吸,呼吸间却又是浓重的血腥味。
“少卿!”
面前传来一个开心的声音,于此同时还有水波被划开的声音。
唐不言身形僵硬,不敢睁开眼,唯恐是自己的的幻觉。
他不忍打破,更不敢面对现实。
“怎么不会动了。”面前传来一个慌张的声音。
随后一只手轻轻握着他的手臂,着急地捏了捏。
“还热的啊。”
一如既然的灼热滚烫。
唐不言缓缓睁开眼。
一张满是泥土和血腥的脸正歪着头看着他,脸上还有几道带血的伤疤,狼狈而可怜,可一见了他的视线,立刻咧嘴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沐钰儿。”他神色迷茫地看着面前之人,不敢置信地喊了一声。
“是我!”沐钰儿笑容灿烂,大声说道,“我厉害吧!”
那得意的小表情,配上那破破烂烂的衣服,和脏兮兮的小脸,却浑身写满了‘快夸我’的骄傲。
唐不言双手微微颤抖,缓缓搭上她的肩膀。
少女的肩膀纤细却又骨节分明。
这是他第一次僭越,违背心中恪守多年的君子之礼,触碰心中心心念念,日思夜想,却又不敢伸手的人。
微微颤动的手搭在肩上,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传了过来。
唐不言冷淡疏离的面容下还有这等慌乱的时候。
沐钰儿笑了笑,伸手也在他肩上哥俩好地拍了拍:“我没事,别怕。”
黑漆漆还带着血迹的手印刺眼地留在淡蓝色的衣服上。
沐钰儿盯着那手指印,立刻心虚地收回手,小声说道:“啊,忘记了,我手脏……”
“不脏。”
沐钰儿睁大眼睛,整个人僵硬站着。
她第一次感受到成年郎君双臂绕腰的压力,力气不大,却令人心跳加快。
——尤其这人是……
唐不言那颗跌落不止的心在此刻终于落回原处,把人紧紧抱在怀里,手臂是克制不住地颤抖,声音带着微微的哽咽。
“钰儿。”
作者有话说:
御者,古代伴郎
恭喜,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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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 ? 琉璃爱 ◇
◎下山◎
沐钰儿虽然一脸惨兮兮地被人抬着上别院的, 不过她一向皮糙肉厚,虽然在山洞中先被那条蛇狠狠撞了一下,后又被石头噼里啪啦砸了好几下, 最后被水呛了好几口,但躺了两天就开始活蹦活跳。
“你睡醒了?”安乐郡主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而入。
沐钰儿正吃着桌子上的糕点,听到动静不由歪头看过来, 大眼睛扑闪了一下。
“郡主你怎么来了?”她把糕点艰难咽了下去, 不解问道。
安乐郡主有点不高兴:“我不能来吗?”
对于这种脾气阴晴不定的小娘子,沐钰儿只是无辜地眨了眨眼,没说话。
“哼, 这些糕点都冷了,有什么好吃的。”安乐郡主一屁.股坐在她身边, 嫌弃说道,“唐家怎么这么待客的, 你醒了都不给好吃的。”
沐钰儿解释着:“我刚醒的,还没跟他们说呢。”
安乐郡主下巴微抬, 示意身后的丫鬟把手中的吃食放了上去, 得意说道:“喏,都是吃的, 你看看是不是我对你最好。”
丫鬟们足足提了三个食盒, 摆出十二道菜。
沐钰儿盯着满满当当的一桌菜, 立刻警觉起来。
——这不是鸿门宴吧!?
事情还要从三天前说起,那条巨蛇发疯似的在洞穴里搅和,直接把洞穴砸塌了不说, 还把两个人直接用尾巴抽走了, 导致两个人没有顺流直下, 反而被抽去一个山窝窝里,晕了好一会儿才醒过来,结果一睁开眼就傻眼了。
这地方没见过,加上唐不言泡了这么久的水,病得厉害,沐钰儿只好把一些小插曲撇到一边去,拖着人沿着河流走,幸好大娘子一开始就让人在有水的地方找人,两波人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碰头了。
若是只是如此便也算了,这么也算得上沐钰儿英雄救美,是一个大大大好人,非常值得那笔钱来奖励一下,谁知这茬就出在唐不言这个祸害上面。
——这人拉着沐钰儿的手不肯松手。
当时可是闹了好大一出戏,谁来都扯不开,若是真用力了,小雪人的手腕都被拽红了,也没松开一点,若是不用力,那更是没法了。
安乐郡主的脸当场救黑了,大娘子也颇为不好意思,只好借着两件披风把两个人遮掩一下,最后一起送上马车,期间安乐郡主想要挤上来,但不知被何人扯下来了,气的直骂人。
两人躺了一晚上,直到后来唐不言半夜起烧病得厉害,这才松了点力气,沐钰儿连忙把大夫叫来,人也悄悄溜了。
——不会是打算来毒死我的吧。
沐钰儿看着那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吃的,保持一丝理智地想着。
安乐郡主见她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又不高兴了,质问道:“这不是都是你爱吃的嘛?”
——这倒是。
沐钰儿在每一碟菜上扫过,可耻地咽了咽口水。
“那你干嘛不吃!”安乐郡主细眉紧皱,不悦问道。
沐钰儿老实问道:“郡主怎么来给我送吃啊。”
安乐郡主钦慕唐不言可以说是满洛阳都是知道的事情,沐钰儿第一次入东宫时,还不幸看了一出霸王硬上弓的好戏,再见面就是上次的大娘子宴会上,还被郡主挤兑了一下,两人怎么看称不上关系好吧。
安乐郡主眼珠子转了转,时不时扫过沐钰儿的脸。
沐钰儿便也只好木着脸,时不时和她四目相对。
“你,你是不是没和……”安乐郡主凑过来小声说道,“他们说是我让你不小心掉下去的啊。”
沐钰儿细眉一扬,点了点头。
“那这就是给你吃的。”安乐郡主开心地晃了晃脑袋,头顶的步摇发出叮当声响,显出几分天真之气来,“不然我阿耶就要把我打死了。”
“郡主那日之后一直在山上吗?”沐钰儿松了一口气,开始拿起筷子。
安乐郡主点了点头,后来又摇了摇头。
“阿耶本来是带我下山了,但我后来又跑回来了。”安乐郡主绕着手中的团扇,漫不经心地说着。
沐钰儿抬眸:“为何?”
“你丢了啊!”安乐郡主理直气壮说道,“你救我丢的,那就是我的事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你是一块块尸体了,我也得把你拼起来。”
沐钰儿看着手中鸡块,顿时失了点兴趣。
——说话倒也不用这么直接。
“若是你是我的丫鬟部曲,死了就死了。”安乐郡主撑着下巴,盯着沐钰儿看,眼睛亮晶晶的,“可你又不是,而且你当时都可以跑的,或者搁我那些没用的部曲一样走不动路了,但你还是来救我了。”
沐钰儿倒是没想到这个脾气这么大的郡主还有一点点良心。
“阿耶说知恩图报,我想着也是。”
沐钰儿犹豫一会儿还是把鸡块塞进嘴里,含糊说道:“那你怎么跟唐家解释的?”
安乐郡主细眉一挑,骄纵说道:“实话实说啊。”
沐钰儿侧首看她。
东宫式微,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上有陛下猜忌,下有姜家使坏,处境危若累卵,便是北阙这等不在权利中心的衙司都略知一二,这些年全靠唐家并千秋公主在暗中一力周旋,才能勉强立足。
鲁寂案中就是姜家使坏,克扣东宫月俸,这才让太子破罐子破摔让鲁寂南下做生意,被人钻了空子,差点被人端了底,要不是唐不言坚持一力查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看我做什么。”安乐郡主冷笑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们满洛阳的人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不过是那些不堪入耳的陈词滥调。”
“东宫现在的确要靠唐家不假,但我东宫是大周的东宫,是天下百姓的东宫,可不是唐家的东宫,我为什么要畏惧他们的想法,却不敢做自己的事情。”安乐郡主下巴微抬,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张扬。
“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为什么要考虑这个,顾忌那个,我阿耶说是我满洛阳最尊贵的女孩,现在是,今后也是,未来也是,我怎么可能看人脸色行事。”
沐钰儿笑了笑,突然明白太子殿下为何会这么喜欢这个小女儿。
诚然是这小女儿是太子贬黜均州后迁房州时早产出生的幼女,这样的际遇注定让她与众不同,但更多的是她骄纵的性子,东宫不能张扬,太子更不能出头,可这个女儿一反所有人的安稳低调,活得肆意张扬,骄纵霸道,这便变成了东宫最后一道强心骨。
一个足以彰显东宫存在,却又不会让陛下太过计较的小辈。
“你笑什么!”安乐郡主伸手去掐她的脸,愤愤说道,“你笑我吗?”
“这倒不是。”沐钰儿笑了笑,“只是觉得公主果真冰雪聪明。”
安乐郡主得意地皱了皱鼻子,随后靠近她,胸有成竹说道:“再说了,我是小辈,要是这事真的兜不住了,我阿耶就打我一顿,唐家总不能为难我一个小女孩吧,我可不是笨蛋。”
沐钰儿非常给面子,立刻用力夸了起来,好听的话简直更不要钱一样。
“你们什么时候发现我们不见的。”沐钰儿随口问道。
“我偷跑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不止你不见了,就连唐不言也不见了。”安乐郡主惆怅说道,“我想着要是你丢了我还能偷偷找,这唐家的心肝宝贝丢了,怎么也偷偷不了,要是我偷偷摸摸被他们抓了,他们万一觉得是我求爱不成,把人推下去的,那可就真的是解释不清了。”
“所以你就去找大娘子了。”沐钰儿忍笑问道。
安乐郡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不是掉下那个峡谷了吗?但我没找到尸体,我就打算上那个琉璃山找你,但是我发现我进不去。”
她一拍手,眉飞色舞说道:“这不就有鬼了,我想着我找人总要来点动静,这么走一圈没找到人,显得太敷衍了,再说了,我猜你说不好自己上山了,我又听闻这山很多古古怪怪的消息,我就想着索性把山炸开。”
沐钰儿惊讶地瞪大眼睛,突然说道:“原来之前那地动山摇的动静是你弄的。”
安乐郡主晃了晃脑袋:“反正就是炸山了,不知道你说的动静是不是我弄的动静,反正我听着动静挺大的。”
沐钰儿语塞。
“那你们是怎么找到入口炸的。”她又问。
安乐郡主眨眼:“没有找啊,我就想上山,上山的路找不到,我看那地方还挺小,我就索性把那整个入口都炸了。”
那张扬得意的口气简直是写满了‘人傻钱多’“炸.弹随便”八个字。
“不过后来大娘子来了,说那水有异样,说我们炸了这么久,这水怎么没有任何变化。”安乐郡主兴致勃勃说道,“然后我就去找人下去看看,果然看到一个奇奇怪怪的隧道,不过里面都被巨石堵住了,我就索性让人把这石头也炸了。”
沐钰儿听得叹为观止,不得不竖起手大拇指。
“要不是我,你们就被堵在洞穴里了。”安乐郡主下巴抬起,得意说道,“还不谢谢我。”
沐钰儿把手中的糕点递了过去,笑眯眯说道:“多谢安乐郡主救命之恩。”
安乐郡主一听也跟着开心笑了起来,接过糕点大口咬了一口。
“我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呢,我以前在东宫,阿耶阿娘这个不行,那也不准,我做什么身边都跟着好多好多嬷嬷,就跟绳子一样勒着我,我这次一个人跑出来,真是痛快。”
“你一个人跑出来的!”沐钰儿眼皮子一跳。
“对啊。”安乐郡主也跟着开始吃饭,她虽吃的快,但动作格外优雅,一点也不耽误吃的速度。
“我阿耶怕我去找唐不言的麻烦,天一亮就把我带走了。”她小脸皱着,不高兴说道,“我给唐不言还留了松针呢,指望他把你捞上来,谁知道这人真没用,还把自己搞丢了。”
沐钰儿把嘴里的菜咽了下去,状似无意问道:“少卿就在隔壁,郡主怎么不去看他?”
安乐郡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要他了,虽然长得好看,但是规矩忒多,一板一眼的,好无趣,而且他还骂我,我阿耶都不骂我!”
她瘪了瘪嘴:“洛阳城这么多好儿郎,难道就找不到和他一样的,过几日我阿娘就要给我择婿了,我要的郎君一定是顶顶好的,很喜欢很喜欢我的,不然我就不要了。”
沐钰儿眨了眨眼,打量着安乐郡主。
安乐郡主可是洛阳出了名的美人,刚过十八,年少貌美,行事骄纵任性,唐家这样的簪缨世家不愿高攀郡主情有可原,但郡主能这么快自己想通倒也是出人意料。
“不过三郎要是想要和我来点别的,我也是可以的。”安乐郡主话锋一顿,立刻嘻嘻笑了起来。
沐钰儿吓得顿时咳嗽起来。
“你胆子真小,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我们女人怎么不可以。”安乐郡主惊世骇俗说道,“我也可以学着那些男人把女人养在外面,养到到道观里,那我也把男人养在外面,养在寺庙里,而且我还不打他们,说起来,寺庙里有些小和尚长得还怪好看的,听说相国寺,哦现在是积善寺了,有很多很好看的年轻和尚,你之前办案都看到了吗?”
沐钰儿对这个安乐郡主的认识也不过是民间传言里的那几句,来回说起来就是胆大妄为,任性霸道,今日一听,这话已经算委婉了。
郡主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当时忙着破案呢,没仔细看。”沐钰儿顶着她兴致勃勃的目光,只好含含糊糊说道。
安乐郡主顿时失了兴致,撇了撇嘴:“没意思,这么多花样的郎君,还不仔细看看,看那些尸体,老和尚做什么。”
她话锋一转,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说道:“算了,你当时一直待在唐不言身边,估计早已被他的美貌迷得晕头转向,眼里已经容不下其他人了。”
沐钰儿被人接连敲脑袋,嘴里的糕点也不香了。
“那条蛇哪里去了?”安乐郡主好奇问道,“你们去了那个村当真奇奇怪怪的嘛?那些女郎现在还在庄子里呢,本来打算等唐不言决定的,但他现在还没醒过来,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沐钰儿摇头,简单说道:“那条蛇后来发疯追我们,所以把我们扫到那个偏僻的地方的,后面他去哪里了,我也不知道。”
她话锋一转,故作随意地问道:“少卿还没醒吗?退烧了吗?”
安乐郡主不耐地挥了挥手,十足演绎了负心人的绝情,随意说道:“我哪知道,但我听说昨夜把他们唐家供奉的那个程大夫连夜送上来了,看样子病得很厉害啊,哎,我现在不喜欢他了,回过头来看,倒是觉得他哪哪都不好,还是一个病秧子。”
“不说这个了,那个村庄真的供奉那条蛇啊。”
“这些女子都是被拐卖的,可恶,我等会就把那些人牙子千刀万剐。”
“村子现在还进得去吗?”
安乐郡主拉着沐钰儿问七问八,那架势恨不得回到过去和他们一起办案子。
沐钰儿好不容易把人敷衍走,又状似无意的跟她透露了那个户部巡官灿珍杨的事情,重点在那个小木偶身上提了一句,让郡主起了浓厚的兴趣,一刻也呆不住了,准备去会一会那个人。
安乐郡主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沐钰儿坐在椅子随口又捏了一块糕点,没滋没味地吃了起来。
她并非浑然不知事的女郎,自然也明白那日唐不言那一声名字到底代表了什么。
郎君的手臂虽然清瘦却足够有力量。
唐不言家世好,样貌好,更难得是他人品贵重,那句‘洛阳待嫁女郎心中的绝世唐郎’是完完全全称得起的。
若是她是洛阳城中的普通小娘子,过着一眼能望到头的日子,若是她是安乐郡主这样的性子,那想来这件事情一定会进展顺利。
可她不是。
沐钰儿丧气地把糕点咽下去,她有一个不堪的家世,有一个不好听的工作,还有那点被欲.望不知不觉中滋养出的野心。
她不想走那些普通人的路,她想要借着那股东风去更高更远的地方看一下。
十三岁起,她跟着师父见过驰骋的风,猛烈的雨,感受过塞外的日光,江南的大海,怎么甘心困顿在狭小的屋子里,世家大族的后院与他人而言是得心应手的战场,与她而言不过是荆棘丛生的牢笼。
沐钰儿叹气,揉了揉脸,冷不丁看到那条从袖口露出来的小猫儿发带。
发带是绸缎做的,最是金贵,染了点泥就灰扑扑的,更别说当时她被石头砸了好几下,流了不少血,这发带咽下脏兮兮的,连着绸面上形态各异的小猫都跟泥地里打滚回来一样。
——好好的绸缎,在她手里没几天就坏了。
她用手指小心搓了搓,可那血迹就像被融入带子中,毫无变化,小猫儿倒是被她揉得皱巴巴的。
那只猫儿呆呆地蹲坐着,皱皱地看着她,瞧着可怜兮兮的。
沐钰儿不甘心,用手指沾了沾水,小心翼翼点了点,微微加大力气揉了揉。
小猫儿的尾巴被搓得直晃悠。
她松开手指,定睛一看,顿时瞪大眼睛,手指颤抖。
小猫儿散架了!!
绸缎不能沾水,不能揉!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此事,整个人宛若惊雷过身,呆坐在原地,看着那散架的小猫儿脑海中只觉得惊涛骇浪,劈头盖脸给她砸的没了主意。
——小雪人送的礼物坏了!
——完了,又得哄他了。
沐钰儿心虚地把发带塞回袖子里,甚至用力往里面怼了怼。
——没事,他晕着呢。
—— ——
唐不言的院子就在她隔壁,自从大前日他昏迷被人送了过来,便一直没清醒过,前夜甚至还开始起烧,整个院子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程大夫给人吃了药,今日凌晨好不容易退了烧,小院里的气氛终于松了一点,原本几日没阖眼的人也去休息了。
屋内正中的更香在袅袅冒出香气,雅致清贵的正房因为主人的昏睡陷入无声的寂静中。
瑾微正趴在一侧睡觉,胡床上,有一人正安静地躺着,冰白的脸毫无血色,就连唇角也因为缺水冒出干涸的皮来。
紧闭的窗户被悄悄打开一道,一双圆溜溜的眼睛自缝隙中看了过来,很快那影子就跟小猫儿一样溜了进来,窗户门被重新悄无声息地关上。
瑾微似乎听到动静,不安地动了动脖子,沐钰儿眼疾手快,直接把人捏晕了,顺手把下沉的人接住挂在案几上。
唐不言长长的睫毛垂落着,在眼皮下留下浓密的阴影,就连睡觉他也是眉心紧皱,心事重重的样子。
“多虑伤身,怪不得总是身体不好。”沐钰儿嘟囔着,顺势伸手探了探他脑门,见温度下去了,便松了一口气。
“我就是来看看你。”沐钰儿抱臂,站在床边小声说道,“可别千辛万苦背出一句尸体……呸呸,要说还是程大夫妙手回春,真是厉害。”
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说完了又呆呆地看着唐不言。
小郎君眉骨高高的,眉峰锐利,却因为眉宇间的冷淡疏离而少了那点攻击之色。
睫毛又长又密,眼尾那一簇小小的睫毛安静地垂落着,平白添了美人多愁的脆弱。
鼻梁又高又挺,让病弱的外表多了点郎君才有的俊朗。
嘴上那个小小的唇珠毫无血色,之前吃辣时,倒是染红过一次,连着鼻尖也红红的鹅,整个人便更加好看了。
人间琢玉郎,世无其二人。
这世间万般美好美好之词,千般奉承之话,落在他身上都不为过。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最后把手腕上的发带解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握在手心中,沉默片刻后小声说道:“唐不言,我不能答应你。”
这话说出口剩下的话便也轻松起来。
“我是顾家的私生女,顾家因为明仁太子之事这些年一直受到陛下猜忌,我……顾叔更是这辈子磋磨其中,他性子倔,到现在也不肯低头,陛下现在不杀他,纯粹是不想,你若是娶了我,这份猜忌就会落在你头上,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我觉得这样对你,对我都不好,你现在忍得住,若是以后呢,我不想我们走到这一步。”
她一顿,继续说了下去:“当然这些事情还不算最过分的,最要紧的是我,是我不想,若是嫁给你,那我是不是就不能抛头露面了,那北阙怎么办啊,那我怎么办啊,唐家这么多规矩,我一个也不会,我是一个没人要的野草,多亏了张叔和师父才能跌跌撞撞长大,我不想要你为难,也不想自己迷失在大宅子里,所以我想着婚姻大事,两姓之好,总要事事面面都要思忖过的,不能脑袋一热就不顾一切了。”
她盯着唐不言看,眉心微微皱起,又是沉默,手中的发带在她手指上来回绕着,好似要打出一朵花来。
“这条发带我不小心揉坏了,我就用不起这么金贵的东西。”她沉默片刻后,又是继续说道,“所以,还给你了。”
她把发带小心翼翼叠了起来,放在唐不言床头。
贪吃的小猫儿晃着尾巴,正开开心心地吃着东西,无知无觉,天真浪漫。
“唐不言……”她盯着那人的睫毛看,似乎想要透过那层薄薄的眼皮,看到那人的深邃的瞳仁中,声音越发轻了,“我得回去了。”
小猫儿短暂地停留了片刻,便又从来时的路悄悄跑了,唯有更香悄悄走了一段路,显示不知不觉走过的时间。
胡床上,一直双眸紧闭的人缓缓睁开眼,那双漆黑的眸光似有微光闪动,却又好似不过是正午热烈的日光落在那双深邃如海的眸光中。
—— ——
北阙的人昨日便早早下了山,秦知宴则把阿大和村长的二郎带走关了起来,至于那些被绑架的小娘子也被他一并带了回去,仔仔细细一个个登记起来。
他做事周到,若是洛阳本地人,就先问过女郎的意见,又让官差亲自送人回家,顺便观察一下女郎处境,若是那些家人弄什么幺蛾子也好尽快处理,免得多生事端。
若是外地人却在洛阳被绑,便仔细核对后,请了几个队伍中有女眷的行商队伍,并手写书一份和几贯银钱,让人安心上路。
最差的情况是无依无靠的人被绑了,他便只好给人立了个女户,让人开始学一门手艺,再多给几贯银钱,之后便是各凭本事过日子了。
至于那几个人小孩早早贴了告示让人来认领,也是一个个对过去,让小孩也看过去,免得发生错领误领的事情,若是见到家境凭空的,又是贴了一点钱出去。
“做你京兆府少尹怎么还倒贴钱办公啊。”沐钰儿在一侧看叹为观止,“你这月俸都不够用啊。”
秦知宴扬了扬眉,得意说道:“好说好说,我秦家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区区几贯钱算什么。”
——‘区区几贯钱’加起来是某人一个月的月俸。
沐钰儿膝盖一疼,默默抹了一把脸。
“你怎么回来了?”秦知宴靠那几个救出来的人,一下子了结了七.八个案件,简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得见眉不见眼。
他的顶头上司,糊墙好手,京兆尹望春芝明年年纪就要致仕了,如今政绩上能添这一笔,简直是锦上添花。
沐钰儿莫名其妙恼羞成怒,转眼就给人泼冷水:“京兆府后院内还有几具尸体呢,现在高兴是不是太早了。”
秦知宴脸上笑容一僵,警惕问道:“难道不是阿大等人干的?”
沐钰儿冷笑:“肯定不是,这几个小孩明显是早早就被人盯上的,生辰八字如此契合,一看就有目的,你现在去大街上给我随手抓两个来,阿大就是一个山野村夫,知道什么。”
“完了,人命案可比拐卖案扣得要多。”秦知宴哭丧着脸,随后盯上沐钰儿,耍赖说道,“我不管,这事你们北阙也有牵连,你得帮我一起查。”
沐钰儿懒洋洋起身,笑眯眯说道:“好说好说,只是这个案子可是挂在你京兆府衙下的,我们北阙若是帮忙可是出外差,说起来,是要给跑腿费的。”
秦知宴大惊失色:“小猫儿你竟然是这种人。”
“我就是这样的人。”沐钰儿板着脸,认真说道,“我收费十两银子,菲菲也是十两,对了你们还偷师了,束脩怎么也得意思意思,五两够意思吧,王新你也看到了,办事牢靠得很,就是脑子不太机灵,怎么也要五两银子,张一的话……”
她语塞了一会儿,眼巴巴说道:“那就作为添头,我们北阙送你好了,但若是还要其他差役,也要没人一两的。”
秦知宴掐指算了算,随后倒吸一口气:“沐钰儿,你怎么不去抢啊。”
沐钰儿捏了捏手指,委屈说道:“抢劫不是犯法吗。”
秦知宴和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对视一眼,随后喃喃说道:“你给三郎也算这么灵清吗?”
“那倒没有。”沐钰儿小声说道。
秦知宴脸色一喜:“我和三郎可以穿一条裤子长大的……”
“因为之前他是我们老大。”沐钰儿慢条斯理说道。
“那他现在不是了!”秦知宴恶从胆边生,“以后找你也要付钱。”
沐钰儿施施然点头:“是的呢,但是可以打折,毕竟是老东家了,我这人最是有礼貌了。”
秦知宴气急:“那我不行?”
“其实是我撒谎了。”沐钰儿话锋一顿,紧咬着钱不放,沉痛说道,“给少卿打折不是因为他是老东家,是因为少卿长得实在太好看了。”
谢谢,更生气了。
秦知宴握了握拳头。
“都说北阙到处打秋风,我算是见识了。”他冷笑。
沐钰儿不以为耻,反而坚定点了点头:“是这样的没错,所以付钱吧。”
这零零总总加起来也不超过三十两银子,对秦知宴这样的人来说就是买一把扇的零头都不够,主要是小猫儿的态度太气人了。
“你们北阙倒是穷。”他这般想着,但还是乖乖掏了钱。
沐钰儿仔细点了点钱,甚至还点出一两换回去。
“多了,北阙才六个差役。”她认真说道。
秦知宴看着那掌心的银子,冷笑一声:“多的都是给你们打秋风的走路钱。”
“那就谢少尹了。”这次换沐钰儿笑的见眉不见眼。
“不是,你们北阙怎么这么缺钱,只是三郎可是把蒋尚书好好吓了吓,如今应该不克扣你们月俸了吧,再加上这几月陛下对北阙还算给面子,按照户部那德行,还不是上赶着给钱。”
沐钰儿把钱放进兜里,点了点头:“去太仓拿钱那都是正正给的,一个铜板都不给你少的,主要是我打算给北阙办一个私塾,给我们北阙那群目不识丁的白丁上上课,只好到处做点活计,打打工了。”
“私塾?”秦知宴蹙眉,“那可要花不少钱。”
“所以到处打工啊,若是还有活计我们北阙都接好吧,啥活都行。”沐钰儿抬头,笑眯眯说着。
秦知宴语塞,随后突然靠了过来,促狭地眨了眨眼:“怎么不找你的小美人老东家借钱啊,你是不知道三郎每个月不仅月俸高,家中给的银钱更多,别说建一个私塾的钱,就是十个也都是毛毛雨。”
沐钰儿一本正经说道:“那不行,在商言商,钱就要自己挣的。”
“啧,倒是有骨气。”秦知宴龇了龇牙,随后又问道,“那你现在来做什么?”
沐钰儿背着手笑眯眯说道:“帮你审讯犯人啊,说起来那个二郎好像是少卿那个案子的人,你有空找人来带人。”
秦知宴嗯了一声,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随后不解问道:“他今天早上下山了,你家不是在他隔壁吗,爬个墙头的事情,还要我去找他干嘛。”
沐钰儿没说话,熟门熟路朝着京兆府的地牢走去。
阿大被饿了几天,整个人虚弱地靠在墙上,见了人也不抬一下眼皮。
沐钰儿也不说话,只是让人搬了个椅子坐在牢房门口,手里翻看着秦知宴整理好的那些小娘子和小孩的册子。
牢房内时不时有人发出古怪的声音,墙壁上的油灯正幽幽烧着,却照不了整条甬道,沐钰儿手边有一个沙漏,声音有些大,沙沙声一直在耳边响起,让人忍不住盯着他看,却又古怪的察觉出时间的缓慢。
这种难捱沉默倒是让阿大先忍不住了。
“我能说的都说了,你们在问我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沐钰儿也不说话,继续翻看了册子,手指卷了卷书角,格外的漫不经心。
阿大被这种视若无睹的动静弄得浑身不舒服,声音微微抬高:“我真的不知道,你就是对我上刑,我也是这样说的。”
“大概是十日前,也就是最近夜市的那夜,大概是六月三十,你在洛阳吗?”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阿大许是被这个没头没尾的话听得一怔,好一会儿才会说道:“在的。”
“要绑架六个小孩?”沐钰儿又问。
阿大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沐钰儿笑了笑:“其中一个小孩跑了,结果你们就把剩下的小孩杀了,这是为什么?”
阿大缩在角落里的身形紧绷,声音僵硬说道:“我那日就是来换东西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些尸体是你们扔的吧。”沐钰儿继续说道,“看得出来你们对洛阳,应该说是南市中的乐呼街,阳春街,寻石街三条街还算熟悉,不然也不会次次都在这里绑人,这是奇了怪了,走在这条街的人真是倒霉透顶了。”
沐钰儿挥了挥手中的册子,慢条斯理说道。
“六月初六,小暑前后,虽未开夜市,但康乐坊内并无宵禁,还算热闹,你们在乐呼街绑了一个高瘦的十三岁女郎,十七那日,故技重施在同一个一口气带走了两个。”
阿大脸色阴沉。
“这地方实在是太好了,便是有天大的事情也是最热闹的,人来人往,对你们而言简直是最好下手的地方了。”沐钰儿的手指在册子封皮上随意点了点,嘴角微微勾起。
她也不等阿大说话,只是继续说道:“但你们肯定不好直接送出去,三条街都有你们的据点吧,倒是大手笔,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都买的起三个院子。”
阿大脸色逐渐僵硬,可沐钰儿的身影依旧不慌不忙,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以运筹帷幄。
“南市有几个蛇头也是干这个的,在他们的底盘上干这个,孝敬没少吧,这人是如何分赃的,那些人胃口大,不过你们也凶,想来是五五分。”
阿大脸色逐渐难看起来。
“那个牵着小男孩的人到底在哪里?”沐钰儿抬眸,冷冷注视着面前之人,“将功补过,我到时还能让你死得痛快。”
“你怎么知道……”阿大一口气顿时急促起来,那颗被沙漏弄的忽下忽上的心,立刻抖了抖,惊讶开口,但很快便又闭上嘴,不说话。
沐钰儿把手中的册子扔在案几上,沙漏便也跟着晃了晃,阿大眼皮子跳了跳。
“不仅知道这人,还有这个人的画像。”沐钰儿淡淡说道,“我今日还来找你是为了你好,老村长死了,把所有的事情都拦了过去,要的就是你能好好活下去。”
阿大闻言,立刻露出痛苦之色。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早点交代了,村子里的人以后还能好好过日子,你也能回去,若是你执意给他们兜底,你不仅自己会死,村子里的人现在也不过是鱼肉,也是这伙丧心病狂之人泄愤的工具。”沐钰儿声音微微放柔,温和说道。
“我是在帮你。”她的声音混在缥缈的烛火中,带出一点悲悯之色。
阿大神色恍惚,盯着面前之人浅色的眸子,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我说。”
沐钰儿神清气爽出了牢房大门,秦知宴早早等在树下等着,见了人就迎了上去。
“可有结果?”他激动问着。
沐钰儿晃了晃手中的册子,得意说道:“好说好说,手到擒来。”
“那我们现在去抓人吧。”秦知宴一手握拳抵在手心,开心问道。
沐钰儿摇了摇头:“等会,还有点证据不足,我先去一个地方。”
—— ——
沐钰儿站在平潭海戏班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闭,门上甚至没有贴上告示。
“啊,他们六日前就没开门了。”门口有一个捏糖人的摊贩说道,“不知道哪里去了,好几拨人来问了。”
沐钰儿蹙眉。
——六日前是他们出山的日子。
“是准备离开洛阳了吗?东西都搬走了吗?”沐钰儿故意问道。
小摊贩挠了挠脑袋:“好像不是搬家,关门前一天还在好好唱戏的,唱的那出戏怪可怕的,但是人可以多了,好多好多贵人,还有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从我这里买了两个一男一女的糖人。”
沐钰儿扬了扬眉。
——灿珍杨。
“司长!”就在她深思间,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沐钰儿眼皮一跳,转身去看。
虽然奴儿高大壮硕,但她还是一眼就看到奴儿前面的站着的人。
夏日还未走完尾巴,他却早早穿上秋装,大团大团用银丝勾勒的牡丹在日光下偶有光泽闪动,浅绿色的衣袍服帖地落下,衬得他面色如玉,脸色冰白。
——那双黝黑的眼珠尤为亮堂。
沐钰儿看着他,犹豫一会儿,嘴角微动,最后行礼说道:“唐少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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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 ? 琉璃爱 ◇
◎戏班◎
唐不言抬眸看她, 漆黑的眸光冷沁沁的,沉默片刻后轻声问道:“司长怎么在这里?”
沐钰儿背着手,咳嗽一声, 镇定说道:“刚才是审问了阿大,发现有一些问题,所以来证实一下。”
唐不言的目光看向紧闭的大门,揉了揉额头, 声音沙哑说道:“是搬家还是歇业?”
“说是六日前突然关门的。”沐钰儿自他苍白的唇角上一扫而过, 又慢吞吞看向一侧摊位上的糖人上。
“他们的其他去处可知?”唐不言又问。
沐钰儿摇了摇头。
两人站在原处,各自沉默着,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夏风还带着微微的燥热, 正午的日光落在头顶,照得两人头顶微微有些发热, 奴儿在后面看的眼睛滴溜溜直转,一副欲言又止的小模样。
“要不要翻墙进去?”最后还是奴儿先开了口, 小声说道。
唐不言看着那个高高的墙垣。
“从这里绕过去,可以去后门。”沐钰儿比划了一下。
唐不言嗯了一声, 抬脚朝着小巷走去, 沐钰儿犹豫一会儿便也跟了上去,奴儿乖乖跟在两人屁股后面, 大眼睛时不时在两人身上打转着。
——吵架了!!!
他那颗常年不思考的脑袋大大的蹦出这三个鲜红的大字。
平潭海戏班位于慈惠坊, 背靠洛河, 却不在热闹的主街,反而位置有些偏僻,但地段还算不错, 一个戏班占据了四个店面。
三人绕到戏班后门, 刚绕过去便看到一条波光凌凌的洛水, 再一扭头就惊讶地发现后门并没有上锁,钥匙虚虚挂在门栏上,钥匙并未完全插入。
沐钰儿眉目凝重,右手缓缓搭上腰间的长刀,下意识挡在唐不言身前。
唐不言神色一怔,眉眼微垂,头顶上那条红色的棉布发带被胡乱地绑在头发上。
沐钰儿小心地捏着钥匙,原本松松垮垮搭在横杆上的那截插销被握在手心,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哒的一声,钥匙脱落在手心。
院内没有任何动静,整条小巷安静地只剩下夏风穿堂而过的声音。
沐钰儿推门而入,后门发出咯吱的声音。
戏班子的后院狭窄而逼仄,这种一个大台子是平日里练习的地方,台子上的兵刃架子凌乱地插着几把刀,台子上的木头箱子被人随意打开着,戏服散的随处可见。
院子里格外安静,边上几个厢房的门都只是虚虚的阖着,一侧墙院的两颗树下挂着来不及收走的衣物。
一般戏班的后院都是戏班众人休息和练功的地方,平潭海戏班也不例外。
“里面没有人。”奴儿小声说道。
这里没有任何呼吸声,甚至安静地有些过分,夏日里最常见的蝉鸣鸟叫在这里都消失不见了。
整个院子安静地有些诡异。
沐钰儿神色凝重,她已经闻到一股腐烂的味道。
“什么味道?”奴儿鼻子一动,觉得有些熟悉,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
唐不言眉心微蹙,去看西面三间并未关上门的厢房。
“我去看看,奴儿你保护好少卿。”沐钰儿也跟着看了过去,低声说道。
唐不言背在身后的手微微一动,很快便又忍着握紧,嘴角微微抿起,目送她朝着那几件厢房走去。
厢房大门是被虚虚阖着的,还未靠近,那股熟悉的腐烂的混着血腥的味道便从门缝中涌了出来。
她用刀柄轻轻推开房门,浓重的血腥味迎面而来,三具倒在地上的尸体正仰面倒在地上,一道自脖颈处的刀痕几乎割裂整个脖子,只剩下一层皮肉悬挂着,伤口爬满了密密麻麻蠕动的蛆虫。
墙面上,地面上,甚至是床单上到处都是飞溅的血痕,或浓或重,血迹散了一地,触目惊心。
沐钰儿的目光自那血迹斑斑中移到尸体边的那半边染血的脚印上。
一个巨大的脚印,大抵有两个普通成年男子这般大小。
“好大的脚印。”不知何时,唐不言带着奴儿来到她身后,奴儿吃惊说道,随后抬脚看了看自己的脚,“难道这人比我还高。”
人的脚印大抵是和身高有关,人越高,脚印越大。
这人的脚印比昆仑奴还要大上一寸有余,说明那身高至少也要在八尺之上。
——一个八尺以上的巨人杀了平潭海戏班的人?
沐钰儿叹气:“要把京兆府和北阙的人都叫来了。”
—— ——
“一共十六具尸体,和册子上报备的人数也都合得上。”秦知宴用帕子捂着鼻子,闷闷说道,“戏班主死在台子上。”
陈菲菲也跟着走了过来:“都是一刀毙命,凶手使得是武器很重,一下就砍到骨头了,所以现在痕迹这么大。”
“是什么武器?”沐钰儿蹙眉问道,“剑应该不行,不能有这么大的伤口,若是刀那必定是重刀,刀面极宽的那种,其余长.枪,戟等长杆武器也不太像。”
“伤口面宽而长,内在薄而平,两侧皮肉外翻但边缘整齐,伤口平整,边缘没有多余划痕或擦痕,是锐器伤,而且凶器很重,但凶手下手快横准,直接把颈骨砍断,边缘整齐,说明凶手臂力很大。”陈菲菲沉吟片刻,还是说了出来,“我怀疑是斧头。”
“斧头?”程捷凑过来,“那可是要大力气的。”
“斧头都很小的。”秦知宴也紧跟着说道,“而且我们寻常办案子斧头都是钝器伤,因为斧头太重了,砍人要花很大的力气,还有可能卡在骨头里出不来,所以大部分拿到斧头都是砸人,敲人脑袋比较多。”
“但除此之外,市面上和他相似的锐器伤口没有了,因为斧头样子特殊,表面圆滑而薄细,自下而上逐渐加重加重,很符合伤口上特征,寻常刀尖宽面是一致的,伤痕大都是内外一致的。”陈菲菲比划着。
“而且寻常斧头小而窄,锐利面不超过手掌大小,这个斧头应该很大,才能顺利直接把颈骨砍断。”
秦知宴提出疑问:“那斧头不是很短吗,这些人若是挣扎了,难道伤口还会这么整齐,若是没挣扎,难道是引颈被戮?”
求生之人的挣扎并不会小,伤口必然也会有表现出来,而不是现在的一刀毙命。
陈菲菲摇头:“这是第一个奇怪的地方,第二个是若是用斧头人的力气不可能一直都保持有力状态,那杀人的力度就该有所变,但这十六具尸体的痕迹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我觉得很奇怪,便有不敢断定。”
“若是真的是斧头,那应该就是大斧中的凤头斧,它头长八寸,柄长二尺五寸,在军队中用来马上作战很是实用。”程捷自幼在军营中长大,对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很快就说出一个武器名字。
沐钰儿拧眉,看向台子上的武器架子。
“凤头斧是兵家武器,这里的东西都是花把势,里面都是空的。”程捷第一眼看到这个就上去掂了掂,“若是要杀人,肯定是实心的斧头。”
沐钰儿收回视线:“所以凶器是人带进来的。”
“很有可能。”程捷点头。
“我们在前面的台子上也发现了半个脚印,和西厢房的一样。”王新脸色凝重走来,目光在奴儿身上一扫而过,“奴儿在昆仑奴中也算高的,这人竟然比奴儿还高,我刚才去附近问了问,可那些店主摊贩完全没有印象。”
众人的目光又齐齐看向昆仑奴。
时下流行‘昆仑奴,新罗婢’,昆仑奴特指‘在林邑以南,皆卷发黑身,通号‘昆仑’’的人,又因为昆仑奴个个体壮如牛,性情温良,踏实耿直,是以世家豪门府中都有不少这样的人。
奴儿倒不是唐不言买的,唐家无论对昆仑奴还是新罗婢都没有特别的喜好,奴儿是他八岁求学的时候,从路上救回来的,当时奴儿连自己年纪也不知道,只是个子长得高,却一脸稚气,话也不会说,被人欺负狠了才不小心撞到唐不言的马车下。
原本以为是谁家的逃奴,却发现原来是人牙子还没卖出去的货,只是路上生了重病,不愿花钱医治就把人扔在街上了,那场高烧让奴儿的心智一直不能似成人一般,只不过唐不言这些年一直悉心照顾,让他跟着老师读书练武,奴儿也勉强算得上能文能武的人。
奴儿见人齐刷刷看过来躲在唐不言身后,偌大的身子缩起肩膀,大眼睛耷拉着,瞧着可怜兮兮的。
“一个这么高的人,这么大的武器,若是正大光明进来一定会引注意。”唐不言岔开话题,冷静说道,“奴儿胆子小,不要看他。”
众人齐齐哦了一声,各自移开视线。
“所以人不是正儿八经进来的。”沐钰儿摸了摸下巴。
“可这里虽不是主街,但也四通八达,两侧也都是摊贩,若是从后门进来,又是居民小巷,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
“这么多飞溅的血迹,总不会身上一点也没沾上吧,这里也没有沾满血的外衣,所以那些血哪里去了。”陈菲菲不解问道。
“内外也都有人的情况,加上这样的人走在街上,无论如何也该引人别人注意。”沐钰儿也颇为奇怪。
“为防以武犯禁,寻常人不能在洛阳街上不能佩戴武器。”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轻声说道。
沐钰儿哦了一声:“是了,我给忘记了。”
北阙是公门中人,自然可以佩戴武器,便是奴儿这样的唐家家仆,若是单独一人走在路上,没有明显的唐家标记,也会找人盘问的,更别说是寻常人了。
秦知宴点头:“是这样的没错,路上都有巡逻的金吾卫,若是看到有这样的人带着这样的武器,都会上去盘问的。”
他顿了顿又说道:“每日的巡逻本都会汇总到京兆府中,这月正好是我负责此事,我每日都翻看过的阿,并无这样的记录。”
“所以这人甚至没有在路上走动过。”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奇怪,那他是怎么来的。”
“老大,我口供问来了。”张一抡着伶仃小细腿快速捣腾走来。
沐钰儿接了过来,扫了一眼扬了扬眉。
“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关门前一天还开业唱戏呢,生意好得很,还说有大人物来了,那个势利眼戏班主都亲自出面接人了。”张一嘴皮子利索说着。
沐钰儿顺手把供词给唐不言递去,刚一伸出手反应过来,那供词就被人拿走了。
“那人有何特征?”沐钰儿手指摩挲了一下,继续问道。
“门口的糖人摊贩说是个瞎子,还说那瞎子脾气倒好,许是问道他的糖味了,要了一男一女两个糖人,让戏班主帮忙放起来了。”张一说。
“一男一女,是打算送人的?情人?夫妻?”秦知宴敏锐问道。
张一摸了摸脑袋:“这就不知道,人也没说,但这个摊贩画人还真的挺好看的,那眼盲贵人还说那糖画女子要蒙上面纱,还要他画的仔细一点,这么慎重对待,我瞧着也有点像送夫人的。”
“灿珍杨并未娶妻。”唐不言淡淡说道,“对门的李家干果店里说,十日前,这里马上就要闭市的时候,有很多马车送来,可有问清楚是什么?”
张一摇头:“那李娘子也没看清,不过她大概说了一嘴,说是那些阴森的木偶人。”
“他们对这个颇为忌讳。”他补充了一句。
世人对似人的东西大都有所畏惧,尤其是着木偶人还颇为灵动,更是警惕三分。
沐钰儿眯了眯眼:“木偶人。”
“若是人躲在木偶人,武器当成这些假把式送进来。”唐不言抬眸,和她四目相对,淡淡说道,“是不是就可以安然无恙,无人知晓的进来了。”
“是了。”秦知宴突然说道,“那些木偶人就挺大的,刚才去前院看,还穿着衣服鞋子,乍一看和人真的没什么区别。”
“你去找一下他们的账本在哪里,清点一下木偶和武器。”沐钰儿吩咐着。
张一和王新连忙点头应下。
“你今日为何来这里找?”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对啊,你不是帮我审问阿大吗。”秦知宴不解说道,随后警觉说道,“你收了我的钱,不会打算背着我来听戏吧。”
唐不言眉间一耸。
秦知宴这个大嘴巴立马就把沐钰儿之前说的话原封不动说了出来。
沐钰儿闻言气极,顶着唐不言的若有若无的视线,恨不得把秦知宴这个大嘴巴给缝上。
“你要办书院啊。”程捷凑过来,好心说道,“没钱的话,我有钱啊,阿娘每月都给我好多钱。你若是不要,我可以借你,不收利息。”
沐钰儿木着脸,幽幽说道:“你们都这么有钱,弄得我都要仇富了。”
——建个私塾,请个先生,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沐司长说得对,嗟来之食,不吃。”
沐钰儿斜了他一眼,小猫儿眼睛委屈巴巴的。
“不说这个了。”沐钰儿面无表情拉回话题,“阿大说他们并未直接参与绑架,只是负责把人送到一个后院,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不认识洛阳的路,但他隐约听到前面传来弹唱的声音,声音隐身恐怖,曲调中带着狐狸鬼怪这样的言论,因为心中畏惧,一直不敢过去。”
“所以你猜是这里?”唐不言问。
沐钰儿点头:“我之前听过一处平潭海戏班唱的祈神海戏,也有这样的神神叨叨的话,我是打算再来听一次的。”
“现在人死了,倒是证明你的猜测是真的。”秦知宴说。
“凶手对我们还挺了解的。”程捷摸了摸下巴,“赶在我们之前杀了人。”
“少卿为何来?”沐钰儿扭头去问唐不言。
“司长之前说你是被平潭海戏班戏班主引到琉璃山的,我觉得有些奇怪,便打算来这里看看。”唐不言低声说道。
沐钰儿沉默。
“哎,你倒是还挺关心司长。”秦知宴促狭地眨了眨眼,奈何面前两人不动声色,面无表情,麻木冷淡,不由讪讪闭上嘴,“好无趣。”
“哎,那他们怎么把人带出去。”程捷不解问道,“带这么多人出城,门口会被拦下吧。”
“人不是他们带走的。”沐钰儿淡淡说道。
“什么意思。”众人不解。
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有人用琉璃山做了好大一个幌子,这些人其实只负责后面用木偶把人送出去,中间所有看似参与的环节都是虚晃一招,并无任何实际参与,他们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吸引我们的目光,但我们一旦被他们吸引也会彻底断了线索,就像现在一样。”
程捷蹙眉:“好复杂,那我们现在是没办法了吗。”
“是啊,线索是不是都断了。”秦知宴愁眉苦脸说道。
“自然不是。”唐不言出声说道,“世人都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伙人用木偶做掩护,自然也会摆在木偶手中。”
沐钰儿一鼓掌,声音微微扬起:“对,就是这个道理。”
“没听懂。”程捷老实说道,“你们都听懂了吗?”
秦知宴和奴儿齐齐摇头。
陈菲菲倒是若有所思,捏着手中的一片叶子:“问题在于,人既然已经送出城外,为什么不直接送走,而是送到千里之远的琉璃山,那便引出第二个问题,人是怎么送到琉璃山的,城门口都是官差,这么多小娘子和小孩,一定会引起大家的注意,若是分散送人出去,消耗的人就不会少,风险就会变大。”
“所以人是怎么送出去的?”陈菲菲缓缓说道。
“是靠木偶吗?”程捷犹豫说道,“人放在木偶里,确实不会有人想到,那还是第一个问题,人为什么不直接送走,反而要从琉璃山走。”
“这样多走一步就可以把幕后之人完全栽出去了。”唐不言轻声说道,“琉璃山中顺流而下的木偶,我们完全不知道到底去了何处。”
“那这样的风险也好大。”秦知宴喃喃说道。
“琉璃山的机关山,对水槐村的把控就是为了把这个风险压倒最低。”沐钰儿解释着。
“找到了!”张一激动跑过来说道,“地下室有一个都是血的木偶,但是没有武器,王新把外壳打开……”
张一抿了抿嘴角:“和之前琉璃山见的那个被蛇咬断一半的木偶一模一样,即有木偶的力气,又是刀枪不入的外壳,还有人的想法,若是这样连杀十六人,每个痕迹都一模一样便也可以解释了,这样人出去也是干干净净的。”
众人沉默,那个木偶人的古怪,大家也是有目共睹。
“那现在怎么办?”陈菲菲蹙眉问道,“不过斧头怎么不见了,带这个斧头出门怎么也没人发现。”
“若是用布遮一下假装是个竹竿,也不会有人仔细看。”程捷说道,“若是再走小路过,或者直接上了马车,这样也可以解释过去。”
“背后是洛水。”唐不言低声说道,“凶手若是水性好,天黑之后下水,不仅能避开这样的金吾卫,也能掩人耳目。”
沐钰儿眼睛一亮:“有道理,他极有可能带着武器正准备关门,却发现有人要来了,便来不及上锁,所以后门的钥匙才是虚虚搭着的。”
“那凶手带着斧头去哪了呢?”秦知宴不解问道。
“我倒是想起来几日前见过一个耍大斧头的人。”沐钰儿脑海中电光火石一瞬间,扭头去看唐不言,眸光微亮。
“阿大说他们负责把抓来的人用马车送到一个小院,驾车的也不是他,只说要他们保护,但他说马车一直顺着河流走……我之前不知在哪里,现在大概是知道一点了。”
作者有话说:
昆路奴的介绍来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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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 琉璃爱 ◇
◎调.戏◎
白日里的阳春街内大部分店铺禁闭, 只稀稀落落开着几个卖吃食的店家,客源也不是很多,老板懒懒散散地趴在柜台上,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脂粉气,街面上大部分人都脚步虚浮,眼底乌青,或自己踉踉跄跄走着, 或被仆人搀扶着。
琴樽冷落春将尽, 帏幌萧条日又斜。
沐钰儿熟门熟路地带头领路,她腰间带着刀,便是醉晕了的人, 见了她都下意识绕开。
至于,唐不言带着昆仑奴一出现在街道上就引起众人的注意。
“呦, 哪来的小娘子啊……”纨绔喝得眼睛都直了,走路都摇摇晃晃, 远远见了自街口走过来的人,就把人拦了下来, 大着舌头, 眯着眼睛,色眯眯问道。
目光精准的绕过唯一的小娘子沐钰儿, 高大个昆仑奴, 直盯着正中的唐不言。
唐不言不为所动, 神色冷淡,绕过他就要离开。
“唉,别走啊!”那人笑得更加猥琐了, 忙不迭要去牵人手, “小娘子莫怕, 是来找人的,还是来玩的……嗷嗷嗷……”
奴儿眉心紧皱,虎目圆瞪,两根手指捏着他的手腕,一脸嫌弃地把人提了起来,放到一边去了。
别看就两根手指的架势,但奴儿天神神力,那骷颅腕子肉眼可见的泛出血色红晕。
“你,你……”那纨绔的眼睛终于落到其他人身上,只是先一样看到一截粗壮的腰身,心中咯噔一声,再往上看,就看到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剩下的马尿顿时吓得一滴不剩。
“滚开。”昆仑奴皱着眉,一副不耐的神色。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那纨绔吓得后退一步,嚣张叫嚣着,原本被他甩在身后的仆人立刻围了过来,又是捧手,又是揉肩,又是扶人,极近谄媚。
“就是你知道我家十六郎是谁吗!”
“说出来吓死你们。”
“还不跪下来给我家郎君道歉。”
“就是乖乖跟我们郎君回家,嘻嘻,还能饶你一命。”
——感情到现在也没发现哪里不对。
沐钰儿忍笑抿唇。
那伙人醉的胡天黑地,连带着眼睛都是瞎的,围着三人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说话越来越污言秽语,奴儿沙包大的拳头握得咯吱响。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眼睛亮晶晶的,写满了‘看热闹’三个字。
“让你们阿郎午时下值之后来这里。”唐不言睨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把人扣下。”
奴儿直接伸手把那纨绔抓了过来,场面顿时混乱起来。
“我阿耶可是御史中丞。”
“快放开十六郎。”
“你反了不成,打他。”
“快把十六郎救出来。”
眼见那伙人要诉诸手脚了,沐钰儿眼皮子一抽,借了个巧力,连忙把唐不言带了出来。
奴儿虽然手里还提溜一个竹竿,但是对付这几个小小喽啰还是简简单单的,几下就把人都撂倒了。
一群人躺在地上哀嚎,纨绔被掐着衣领,白眼直翻。
“啧啧。”沐钰儿站在外围看得津津有味。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只捏着袖子的纤细手指。
奴儿踢的有些重,有两个差点砸到他们了,沐钰儿便拉着他又往后退了一步,许是看热闹看得起劲,忘记松手了。
奴儿瞧着还挺有大家仆役的派头,把腰间的一块腰牌扔了出去,声震如雷,大声说道:“滚。”
沐钰儿惊叹说道:“奴儿瞧着平日里闷声不吭的,这些事情还挺会处理的。”
唐不言淡淡说道:“奴儿只是不爱说话而已。”
“是了,奴儿竟然还识字。”沐钰儿羡慕说道。
百姓能得起的书很少,供养一个小孩读书,往往要倾尽全家之力,沐钰儿能读书是因为师父和张叔,还有顾家当年给了很大一笔钱。
毕竟束脩真的是很大一笔钱,每年的笔墨纸砚都是实打实的消耗,还有各种各样的书本钱,都是很大一笔开销。
“你为何要办学堂?”唐不言轻声问道。
沐钰儿沉默,随后认真说道:“因为我觉得少卿说的有些道理。”
“你看奴儿都能单独办事情,但北阙的人识字的人太少了,张一王新的字是我学了之后教他们的,学的也一般。”
“安生小昭他们都长大了,读书总比不读书好,之前安生在外面读书好好的,但是后来又闹着不读书了,我太忙了都没顾得上仔细问,等我发现的时候,她都被劝退了,后来再仔细打听才发现她竟然是被人欺负了,才不想去读书的。”
唐不言垂眸看她。
女郎一向大大咧咧的脸上,露出懊恼之色。
北阙与她而言是她的责任,所以所有人的前途她都要一点点打算过去,张一王新如此,安生小昭同样如此。
“老师找好了吗?”唐不言问。
“找好了,之前秦少尹说可以帮忙骗了……找了个先生来,说是不想做官,所以一直在乡野混日子,学问很好,人品更好,脾气也好说,对了,说少卿也认识。”沐钰儿扭头,冷不丁发现自己的手还捏着人家的袖子,讪讪收回手,又发现把人袖子捏皱了,心虚地捋了捋。
“他说是应该是庒兄,年长我们几岁,当年与我一起读书,学问极好,人品贵重,心中自有沟壑,做了几年官便在伊川隐居。”
沐钰儿抬眸,眼睛亮晶晶看着他。
“你若是需要,我可以帮你去请。”唐不言安静看着她,眸光却又缓缓移到她头顶的发带上,“只是每月的月俸要你自己出,具体多少钱,也要你们自己和他商量。”
沐钰儿立刻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好好好,多少钱都可以的。”
唐不言眸光微动,最后缓缓抽出自己的袖子,目光落在走来的奴儿身上。
细腻柔滑的绸缎在手心一闪而过,沐钰儿指尖微动,却又任由那绸缎在指尖扫过,最后在两人的视线中荡了荡,那截宽大的袖子日光下闪着微微的光泽。
沐钰儿心中骤然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那点奇怪的心绪就被他压了下去。
那边奴儿把还在骂骂咧咧的人拖了过来。
“打烂他的嘴巴。”奴儿闷闷说道。
沐钰儿回神,看到那纨绔鼻青脸肿,之前被奴儿公报私仇地挡了好几下挡箭牌,挨了自家队友好几拳,但嘴里还是不干不净骂着人,不由笑了起来,懒洋洋说道:“把你的狗眼睛睁大了,看看你前面站着谁。”
按照沐钰儿的认知,唐不言作为别人家的小孩,在洛阳一定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不过低估了纨绔的本事,不读书的人大概值听过这人,压根就没见过。
纨绔记吃不记打,色眯眯地盯着唐不言,终于把眼睛摆正了:“原来是男的啊,没事爷男的也行。”
奴儿气得举起沙包大的拳头给他了邦邦两拳。
沐钰儿也气笑了,扭头去看唐不言:“我以为全洛阳的人都会认识你的。”
唐不言的目光并没有落在那个纨绔身上,他面无表情时,眉宇间的那股冷淡疏离便遮也遮不住,瞧久了猛然生出一股敬畏威严。
“奴儿,你在这里等着王华来接人。”
现在的少卿好像第一次见面的人,冷冷的,就像一个精致的小雪人。沐钰儿盯着唐不言冰白的侧脸,冷不丁想着。
唐不言察觉到她的视线,忍不住抬眸去看。
沐钰儿猝不及防被人抓了个正着,连忙移开视线。
纨绔不亏是纨绔,到现在都没发现不对劲,反而不高兴叫嚣着:“好大的胆子,你怎么敢叫我阿耶的名字。”
沐钰儿一手搭在腰间的长刀上,淡淡说道:“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纨绔不认人,可不代表他那个冤大头阿耶不认人,说不好不仅要挨一顿打,还要负荆请罪呢。
奴儿重重应了一声,随后又担忧道:“那只有三郎和司长一起去那个小楼吗?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司长去过一次,不碍事。”唐不言淡淡说道。
奴儿耷眉拉眼地哦了一声。
“你们不会要去那个洛河边上的二层小楼吧。”谁知,那个纨绔突然开口说道。
沐钰儿脚步一顿,扭头去看纨绔。
纨绔这个时候倒是眼尖了,立马高高抬起下巴,得意说道:“怎么,有求于我,跪下来求我我就告诉你。”
“这倒不是。”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刚才缺一个垫脚的,要不等会那他来挡斧头。”
纨绔脸上笑容一僵。
“可。”唐不言颔首,终于把目光落在他身上,似乎在打量着这块肉到底有几斤重。
奴儿倒是当真了,连忙说道:“好好好。”
纨绔立马挣扎起来:“我不去,那个鬼地方我不去,放开我,你知道我阿耶是谁吗?你知道我是谁吗?小心我爹来了弄死你们。”
“什么鬼不鬼地方?”沐钰儿皮笑肉不笑说道,“我瞧着那地方还挺大,正合适埋尸呢。”
纨绔哆嗦了一下,两条小麻杆抖了抖,脸上闪过一丝恐惧:“我,我不去,快放开我。”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你仔细说说。”沐钰儿声音一柔,温和红骗道,“你说的高兴了,我就放你离开。”
“真的?”纨绔不解睨她。
沐钰儿信誓旦旦点头:“自然,你说了,我就放了你。”
“那他呢?”纨绔还不算太笨,对着唐不言挪了挪嘴。
唐不言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纨绔哆嗦了一下,嘴里嘟囔着:“反正你们是一伙的,你说了你说话要算数。”
“好好好。”沐钰儿骗起人来简直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奴儿可不是我的人!
“那院子老邪门了,半夜发出各种吓人哭声不说,那二楼阁楼的灯闹鬼一样闪来闪去,我有一次白日偷偷溜进去,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但是到了晚上就有各种动静,我就想要溜进去看看到底有没有绝色艳鬼,结果人还没爬上墙就被人敲晕了,我就说一定有鬼吧。”
纨绔说话的本事倒是不错,还颇为绘声绘色。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不是说这个院子是一个南方来的商人包养外室建得吗?”沐钰儿问。
纨绔撇了撇嘴:“肯定不是,我这双利眼看遍洛阳花,这小院太朴素了,而且这院子肯定没主人,我瞧着新得很。”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平日里没人进去?”
“没有。”纨绔斩钉截铁说道,“我都觉得是一个鬼院子了。”
“这个院子登记在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人名下。”沐钰儿扭头对唐不言说道,“我之前让张一去查了,就是那个江南绸缎商人陆星。”
唐不言眉尖一耸:“梁坚。”
沐钰儿意味深长点头:“这也太巧了。”
“可以放我走了吗?”纨绔扭了扭,不耐说道。
“你好像对这个小楼很上心?”沐钰儿扭头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纨绔嘴巴动了动,最后小声说道:“都说这里面有一个大美人,我就关心一下。”
——见色心起。
“你见到过吗?”唐不言问。
纨绔摇头。
“里面还有什么动静吗?”沐钰儿又问。
“没有!”纨绔一顿,“不对,前几日,我也不着急是几日了,大概是那次开夜市的时候,他们后门开的很频繁,好像有人进出。”
沐钰儿心中微动。
最近一次夜市正是那几个小孩死的那次。
“到底放不放我走。”纨绔半晌没听到人动静,不由怒道。
沐钰儿心思凝重,站到唐不言身后,随口敷衍道:“人家都是听三郎的啦,做不了主。”
纨绔一怔,随后破口大骂。
“就是他们,大郎,就是他们绑架了十六郎!”就在此时,背后传来喧嚣之声。
“谁,是谁把我儿……”那个不耐的声音突然断掉,骤然尖锐起来,双腿一软,若不是被人扶着,怕是要直接跪下去,“唐,唐少卿。”
唐不言淡淡转眸看了过去,漆黑的眸光看得人心中咯噔一声。
王华有很多庶子,唯有一个嫡子,便是王朝,三十六岁才生了这个儿子,自然是放在手心里宠着,倒是听闻过他的行为,但也想着不过是吃喝嫖赌,算不上大事,便都睁一眼闭一眼,谁知今日刚一下值就听到自家的宝贝儿子被人绑架了,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他知道他儿子是捅了篓子的,万万没想到,捅了这么大的篓子。
谁家都要宝贝儿子,自家有一个,唐家可不是也有一个。
自家这个不争气的,喝得烂醉就算了,还没事调戏这位祖宗,还出言不逊,还闹这么大,这不是没事摸老虎屁股嘛。
“唐,唐少卿……”两人按理是同品阶,王华年纪大还能做一个长辈,奈何大周同阶的这一群人敢在唐不言面前装长辈的也没几个,王华肯定不算其中一个。
王朝见了阿耶激动地喊着:“阿耶,阿耶救我啊。”
王华一见儿子如此鼻青脸肿,顿时心疼上前,有些生气说道:“若是我儿有错,固然可以教训,但也不必下手如此之重。”
沐钰儿慢吞吞说道:“倒也不是我们打的,你可以扭头问问你身后的那群家仆。”
“是你们水平太差了,本来打算打我们,结果打到他了。”奴儿把人晃了晃,更不高兴说道,“可跟我们没关系。”
仆人们个个心虚地低下头。
“少卿打算如何?”王华见状,也算明白了,但还是不得不忍气问道。
“听说六日前王御史递的想要让其子荫亲为九品县丞的折子刚被陛下准允了,如今也算朝官了。”
王华心中咯噔一声。
“职官有‘四善二十七的考核,其中县丞为县令辅官,是为教化百姓,便受政教之最,为十四曰,其中一条便是礼仪兴行。”唐不言淡淡说道,“醉酒而行,浪荡浮夸,有违此最。”
王华嘴皮子抖索了一下:“他,他年纪还小。”
“若还未教习长大便该改好好读书。”唐不言示意奴儿把人放开,意味深长说道,“王御史明年也该致仕了,能庇护令郎到何时,早些长大才是正途。”
王华心中含恨,却不得不诺诺称是。
沐钰儿还是第一次见唐不言如此行事做派,即便没有任何苛责之言,却还是带着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河东豪强之首的唐家,能理直气壮地拒皇家婚事,便也能状若无事地训同阶官吏。
那种巨大的悬殊第一次清晰而客观地悬在沐钰儿心口。
“回去吧。”唐不言淡淡说道。
王华带着还懵懵懂懂,浑然不知发生何事的傻儿子离开了。
唐不言目送两人上了马车:“司长在想我为何要如此和王御史说话?”
沐钰儿倏地回神,下意识拒绝:“这事少卿的事情。”
唐不言扭头,眉宇间的那点冷淡矜贵便悉数消失不见,又成了沐钰儿记忆中熟悉的温和寡言的模样。
“王华和灿珍杨关系不错。”唐不言眉心微蹙,轻声解释道,“他很听灿珍杨的话。”
沐钰儿眉心一动。
“灿珍杨是老狐狸,也该有人去催一催了。”
沐钰儿抬眸看着他,突然问道:“少卿平日里于其余朝官都是这样说话的?”
唐不言微微迷茫了片刻,随后摇了摇头:“自然不是。”
“所以今日就是诈他?”沐钰儿紧追着问道。
唐不言点头,紧盯着她的瞳仁,好一会儿才说道:“大家同朝为官,讲的是和气,便是政见再不同,以权压人终不能长久。”
“我是觉得这样得罪人。”沐钰儿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咳嗽一声解释着,“子不教父之过,你能教出这样小孩的人,不会有啥好人品,我是怕他在背后给少卿使绊子。”
唐不言嗯一声。
“真的!”沐钰儿强调着。
“嗯。”唐不言只跟着点头。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走,我们去回回那个小院里的主人。”
沐钰儿站在那座二层小楼的后门前时,突然皱眉,扭头说道:“里面有歌舞声。”
唐不言抬眸。
——风中隐隐有吹拉弹唱的靡靡之音。
作者有话说:
这周内完结,握拳!感谢在2022-08-29 23:58:50~2022-08-30 23:4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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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 琉璃爱 ◇
◎礼貌◎
竞日台榭绿香风、迤逦繁红成簇。
小楼内舞姬袅娜身材, 金莲涉足,黛眉新晕,素腰如束, 个顶个的绝色美女,其中还有一个熟悉的人。
“琉璃怎么在这里?”沐钰儿从窗户下缩回脑袋,不解问道。
里面有一美人,丹脸匀红, 秀肌腻凉, 坐在一侧淡然抚琴,真是琉璃。
“而且立面有一人长得很像……”沐钰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仔细看了看, “上次绑架小昭的大人。”
手中的图纸皱巴巴的,是之前沐钰儿和唐不言根据买面具的小贩画的人像, 夜色中那人的轮廓还不甚清晰,但今日见了真人, 这张失真的,模糊的面容便骤然清晰起来。
所有的细碎的证据在看到这张脸时便隐隐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应该就是那伙人把绑架的人送出去的关键——一个绸缎商的马车。
她把纸张给唐不言递了过去, 眼珠子一转, 随口问道:“奴儿哪里去了。”
唐不言接过纸张看了看,手指同时往边上一指, 一双无辜的大眼睛从假山后面探出来。
奴儿庞大的身子在蜷缩在假山后, 委委屈屈地蹲着, 像一座小山。
“之前我们去郑州时抓到的那两个小贼不是说陆星去年就死了嘛。”沐钰儿索性带着唐不言躲到奴儿背后,把唐不言往奴儿背后塞去,自己挡在外面, 嘟囔着, “这个院子是十年前买的, 那现在这个人是谁啊?”
“你之前有查过你的师父和陆星的事情吗?”唐不言把手中的纸张仔细折了几道放进袖中,抬眸轻声问道。
沐钰儿脸上笑容一顿,眉间紧皱:“北阙会客册子里没有这号人,但若是按照那两个刺客所言也有可能是路上遇见我师父的,只是时间过太久了,谁也不记当时到底有什么不对劲。”
“但我师父肯定不是坏人。”沐钰儿坚定说道。
奴儿脑袋往后看,也想看看动静,却被人拍了拍肩膀。
“你盯着点前面。”沐钰儿说。
“哦。”奴儿乖乖把脑袋转回去,眼巴巴地看着前面。
“我这次去扬州办案子的时候也顺手查了查那个陆星。”唐不言低声说道,“若是有人假冒他的名字在行事,那扬州也该有这这号人的痕迹,若是这个人一直都是假的,那这个人的痕迹确实不好找,但在扬州地段不可能换很多名字,不然一定会露馅,走漏风声。”
沐钰儿点头:“商人都是狐狸,自然不会被人随意糊弄走。”
唐不言颔首:“但扬州确实没有这号人。”
沐钰儿蹙眉:“那就是从身份到名字都是假的?”
“不过当日梁坚确实不是跟着大部队一起来洛阳的,也真的是坐了一个商人的船来洛阳的。”唐不言低声说道。
沐钰儿眉眼一动:“查到名字了吗?”
“也是绸缎商人,也叫陆星。”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但是从洛阳来的。”
——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洛阳绸缎商人陆星的画像有吗?”沐钰儿问道。
“没有,那人并没有下船,不知道梁坚是如何搭上他的。”唐不言淡淡说道。
“那说明两个人确实一开始就认识了。”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到底是不是屋里这个人?”
两人说话间,奴儿突然整个人往里挤了挤,整个人缩得更加厉害。
唐不言猝不及防整个人朝着沐钰儿扑去,脸色微变。
沐钰儿也变了脸,连忙张手,把人扶着。
奴儿庞大的身躯一下子就把两人挤在一起。
唐不言本就是斯文的半坐在假山上的,这一下直接整个人撞到沐钰儿身上。
沐钰儿倒是往后退了一步就站稳脚步,下意识伸手接了一个满怀。
唐不言身上的药味比往常重了许多,手心的肩膀能摸出一块消瘦的肩骨,加重的呼吸落在脖颈处,带着微热的气息。
沐钰儿想要把唐不言扶起来,却发现两人的位置已经少到可怜。
三人僵持在这里,很快就看到一队婢女提着食盒从一处走来,最后朝着西面走去,直到看不到她们的影子,奴儿才磨磨唧唧移了出去。
沐钰儿心中松了一口气,连忙把小雪人摆摆好。
“现在进去还是等晚上再进去?”唐不言垂眸,伸手捋了捋袖子,这才发现刚才把手背磨破了皮。
——这里的假山很尖锐。
那味道乍然离去,沐钰儿有些晃神,似乎还能感觉到那骨头在手心微微紧绷时凸起的轮廓。
——少卿好像又瘦了。
“司长。”唐不言见沐钰儿不说话,忍不住出声喊了一声。
沐钰儿倏地回神,收拢心思,听着耳边缓缓收尾的乐声,冷不丁问道:“少卿喜欢听歌舞吗?”
唐不言摇头。
沐钰儿惊讶问道:“唐家办宴不是都有人献舞弹唱。”
“那都是雅乐,并非靡靡之音。”唐不言解释着,“家中确有饲养几个伶人,但大都修习雅乐和戏剧。”
这个小楼里的调调确实有些迷乱奢靡,不太正经。
“那今天怕是要少卿听一下了。”沐钰儿慢吞吞说道。
唐不言眉尖一动,惊讶问道:“你打算现在就登堂入室。”
沐钰儿信誓旦旦点头。
唐不言思索片刻,也跟着赞同说道:“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若是再偷偷摸摸,便只能敌暗我明,若是此番突然上门,不管主人愿不愿意见面,都会迫使他们有所动作,只要他们再一次有动作,那便是敌明我暗的时候。
“那我们去前头敲门。”沐钰儿说道,突然看到唐不言手背的山伤,惊讶说道,“受伤了。”
“受伤了?”奴儿耳尖,立刻扭头看过来。
唐不言垂手,任由袖子垂落盖住手背,淡淡说道:“不碍事,走吧。”
沐钰儿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忍不住关心权道:“少卿是不是身子还没大好啊,还是绑一下吧,免得邪风入体。”
“对对对。”
“之前有人只是手被腐朽的刀划了一下,但不曾想就邪气入体了,别不太当回事。”
“对对对。”
唐不言垂眸看着她低垂的小脑袋,眸光微动,似有未尽之言要说,可到最后却只是说道:“帕子在我袖口。”
沐钰儿熟练地去掏帕子。
雪白的棉布帕子,只在右下角绣上梅花,雅致干净。
她原本打算递给奴儿,却发现奴儿还乖乖背对着他们,像一座小山一样蜷缩着,完全没有察觉到后背的暗涌,而唐不言的手已经伸在她面前。
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垂落,几道刺眼的划痕落在如玉雕的手背上,乍一看还有些刺眼。
沐钰儿捏着帕子的手摩挲了一下,这才故作无事地展开帕子,一点点缠在他手背上,一圈又一圈,绕而来三圈,最后被打上一个丑丑的蝴蝶结。
—— ——
沐钰儿站在小院大门前,这才发现上面写着“将进酒”三字,笔走龙蛇,鸾飘凤泊。
“笔迹轻飘,是女子写的。”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扬眉,然后彬彬有礼地敲了敲门。
大门纹丝不动,里面甚至毫无动静。
沐钰儿就只好把礼貌放到一边,用力敲了敲了门,看声音架势,甚至能在下一刻顺手把门卸了下来。
就在此刻,门内传来一声古怪的滴答滴答声,那声音一下接着一下,格外有规律,就跟沙漏里的水一样。
沐钰儿乖乖收手。
大门咯吱一声打开,露出一双空洞洞的眼睛。
奴儿被那眼睛吓得倒吸一口气。
开门的竟然是一个木偶人。
木偶并没有画任何五官,只留着一双装有透明琉璃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门口三人。
“刚才在路上听到主人家的琴声清雅澄幽,心神向往,特想拜访。”沐钰儿笑说道。
木偶人纹丝不动,直直地看着她们。
“我们并无恶意,是好人啊。”沐钰儿挤出一个真诚的笑来。
木偶人依旧沉默地挡在门口。
“回雪凌波游洛浦,水声来似玉琴声,芙蓉绮帐还开掩,水晶帘卷香散席。”沐钰儿为了能进去,甚至还东拼西凑胡诌了一句诗,只是格调瞧着颇有靡靡之色。
唐不言眉间微蹙,可随后又觉得有些好笑。
奈何,木偶无心,稳如泰山。
沐钰儿琢磨了一会,镇定自若抬手,最后胆大包天地伸手去推了推人。
唐不言看的眼皮子一跳,下意识上前一步。
谁知,木偶人竟然真的推开一步,露出一人空隙的位置。
沐钰儿大惊,扭头去看唐不言。
——木偶瞧着笨重,怎么这么好推倒。
“进不进?”沐钰儿犹豫问道,“用木偶人看门本来就挺奇怪的,说不好就是等有缘人,特指我,不如现在就进去会一会这歌舞呢。”
沐钰儿简直把不着调三个字刻在脸上,满嘴胡说八道。
唐不言叹气:“那就进去吧。”
三人很快就入内,沐钰儿甚至还很有礼貌地关上门,最后把木偶人摆正。
木偶人很重,沐钰儿顺势敲了敲木头,只听到沉重的声音。
——这木偶人里面没人。
三人朝着正中的阁楼走去,不曾想那木偶人竟然还跟了过来,发出滴答滴答的规律的响声,在寂静的,空无一人的庭院里听得格外诡异。
沐钰儿倒是丝毫不惧,嘴里断断续续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司长经常去烟花之地?”唐不言跟在她身后,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嘴边的花楼小调立马被吞了回去。
一靠近小楼,正好碰到一节点的舞曲停了下来,沐钰儿又有礼貌地敲了敲门:“主人雅兴,不知可否共赏。”
大门内的动静倏地安静下来,随后大门咯吱一声打开,香味混着凉气便涌了出来。
上首之人一只脚弓起,一只脚垂落着,头发披散着,衣服敞开着,膝上趴伏着一位容貌艳丽的女子,眉宇间晃着三分风流的俊色浪荡,手指间的茶盏偏又带着三分随意,可抬眸看来时,却又是十足的狠厉。
弹琴的人骤然乱了一拍,乐曲刺耳一声,所有的舞曲便也眨眼乱了。
作者有话说:
沐钰儿:有点礼貌,但是不多,有点力气,但是拆门快,有点胆子……哦,不是,胆子太大了。
回雪凌波游洛浦,水声来似玉琴声,芙蓉绮帐还开掩,水晶帘卷香散席——胡乱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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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 ? 琉璃爱 ◇
◎舞曲◎
沐钰儿和唐不言虽是不速之客, 但主人还算体面,没把人乱棍打出去,而是给人摆了两张桌子, 上了美酒佳肴。
“两位为何不请而入?”主人说话还算彬彬有礼,虽然说出的话不算太有礼貌。
沐钰儿熟门熟路地捏着一块糕点塞进嘴里,大眼睛扑闪一下,最后神色认真地说道:“刚才听到那琴声格外悦耳动听, 想来是窈窕涉女, 琴瑟友之。”
琉璃噗呲一声笑了起来,顿时眉眼如波,俏若春桃。
沐钰儿促狭地眨了眨眼。
“两位认识?”主人眉心微蹙, 不解问道。
琉璃抚琴的手微微一勾琴弦,眸光在沐钰儿脸上一扫而过, 随后笑颜如花,温柔说道:“如今的北阙司长沐钰儿, 南市众人谁不认识。”
“你是北阙的人!”主人家惊讶问道。
沐钰儿笑眯眯点头,显出几分人畜无害来。
“那这位是?”主人家眸光微动, 看向另外一人客人, 这位郎君自一开始入座,便一言不发, 垂眸静坐, 但其姿态气度, 也不该是个普通人。
沐钰儿含糊说道:“朋友。”
主人家把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随后把那趴在自己腿上的舞女推开,淡淡说道:“不知两位今日为何而来。”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不是说了来听曲的吗?”
主人家冷笑一声, 把手中的酒杯随意扔在地上, 琉璃质地的酒杯在华贵艳丽的毛毯上打了一个滚, 鲜红的葡萄酒污秽了金贵的地毯,也溅湿了女子的纱裙。
女子小声惊呼一声。
“既然司长如此捧场。”主人家淡淡说道,“自然不好扫兴,请木兰他们来献舞吧。”
琉璃眉心微微蹙起。
“还请琉璃奏乐广陵散。”主人家看向琉璃,神色越发冷淡。
琉璃勾琴弦的手微微一动。
沐钰儿扬眉。
《世说新语·雅量》载:“嵇中散临刑东市,神气不变。索琴弹之。奏《广陵》。曲终曰:“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
——总的来说,听着不太吉利 。
沐钰儿在心底估摸了一下情况,也做了最坏的打算。
主人家拍了拍手,右侧的层层帷幔下便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声颇为奇怪,整齐死板,隐隐却又一点细微的,深远的,略有略无的铃声。
沐钰儿顺势看去,便看到一群穿着波斯服的女……木偶走了出来。
那群木偶脸上的面容被画的栩栩如生,尤其是那双镶嵌着琉璃的眼珠,日光下眼波流转,神采奕奕,大红色的短上衣包裹着上身,露出一截纤细的木质腰身,腰身被打磨得极为光滑,甚至还上了一层透明的漆,有一种说不出的光滑细腻。
沐钰儿的目光缓缓落下,落在她们握剑的手指上。
那手指根根纤细,宛若人骨,连着关节都清晰地复刻出来,她们握剑的姿势和常人一模一样。
一直沉默的唐不言抬眸去看临头的那个舞女,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此人略有不同。
那舞女穿着最是艳丽,手腕和膝盖上绕了一圈小小的铃铛,行走间的细微声响便是由此而来,那人的琉璃瞳仁带着一点微微的褐色,此刻垂眸静立时,在木偶的僵硬中隐隐带着一丝古怪的人气。
唐不言手指摩挲着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与此同时,琴声骤起,平淡深远,缓缓而去,似有溪水流过,又似笔墨渐起,声调稳而静。
那八人舞女很快用剑起舞,动作姿态和寻常舞者毫无差别,只是那脸上始终画着那个古怪的妩媚笑容,在骤然升高的声调中,宛若在逐渐陡峭弯曲的陡坡夜色中快步急性,却骤然在拐弯后猝不及防见到一个个妩媚纤细,笑容不变的美人,不觉得有丝毫欣喜快乐,只觉得毛骨悚然。
翻飞的大红色裙摆在富丽堂皇的屋内快速翻滚,木头做的秀足被层层长毛地毯掩盖着,隐约露出似人的脚背。
轻声骤然安静下来,语调自然安静,好似山中美景在此刻完全呈现在众人面前。
舞女们的剑舞缓缓安静下来,森寒的长剑在血红的裙摆中若隐若现,好似蛰伏其中的一双双银蝶眼睛。
主人家一手打着膝盖拍着琴声,眼睛微眯,神色自然,好似完全被那琴声舞曲吸引着。
沐钰儿心不在焉地听着看着,眸光在舞女身上漫不经心扫过。
琉璃手指猛地拨了几下,当真是几带起,几拨刺,臞仙作秋鸿,窃而用之,而这曲广陵止息终于渐入高.潮,精光黯黯,魑魅惊逃。
领头的舞女自人群中走了出来,所有舞女依次推到一侧,独留那一人在正中起舞,舞曲自自然随意,秋水纤毫,到急促奔腾,雷腾云奔,再缓缓安静,北海烈火,潜深不熄,随后便是抽刀天摇,星辰骤韬。
雪锋剑鸣,啸声夜鸣,舞女手中的那把开刃的长剑切玉断虹,群水波涛。
舞女在空中灵活转动,长长的水袖宛若一道道水波把人包围起来。
琴声已近顶峰,抑扬顿挫,凌乱短促,琉璃的手指几乎要在琴弦上翻出重影。
水袖骤然打出,自主人家的膝盖上,到沐钰儿的桌面上,最后到唐不言的面前,与此同时,还有水袖下悄然而至的长剑。
那剑锋在空中翻出尖锐鹤鸣,却在连连升高的琴声中被冷不丁稀释。
木偶脸上笑容依旧妩媚,哪怕手中的长刃精光四射,雷腾照日。
唐不言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长剑,任由那剑,那人逐渐逼近瞳仁,神色巍然不动,只是紧盯着面前之人的琉璃眼珠,似乎想要看清里面到底有没有人。
——其余舞女皆没有这般灵活。
长剑森然,锐势不可挡,已经微微扬起唐不言衣领上被金丝缝住的孔雀翎。
主人家捏着酒杯的手骤然一紧。
就在此时,只听到叮的一声,白虹骤闪,随之而来的是雪白的瓷片四处飞溅,那笔直的刀锋便骤然一歪,直接捅到一侧的红木上。
琴声也骤然一停。
琉璃满头大汗地停了下来,错愕不安地看着那还在嗡嗡震动的刀鞘。
那木偶被震得后退一步,整个人站在唐不言面前,好似彻底不会动一般,那双眼睛彻底安静下来。
主人家瞳仁微微缩起。
沐钰儿手指重新随意落下,好似刚才那凌厉杀招与她毫无关系,她盘腿坐着,腰肢挺直,眸光微动,看向上首之人,嘴角含笑,眸光却冷沁沁的。
“三郎体弱,经不得吓。”
主人家笑:“不过是正常的互动罢了,我这木兰似通了人性,往日都是寻我打闹的,今日竟找了全场最俊秀的小郎君。”
沐钰儿也跟着笑,只是口气却不客气:“好教主人家知晓,有些人自甘随意,可以调笑,有些人确实不行的。”
“不过是玩玩,来听曲不就是为了开心吗。”主人家给人驳斥了,冷冷说道。
“我的人……”
沐钰儿手指微动,案几上的另外一个酒盏轻盈而出,湛染雪白,随后只听到叮的一声,钉在木头上的那段长剑在众人视线中国骤然断裂,断痕完好无顺地贴着木柱,好似本就镶嵌其中一半。
“可不是用来玩玩的。”她似笑非笑说道。
至于那倒满酒的酒盏轻轻落在唐不言的案桌上,杯中的酒晃了晃,荡开层层涟漪,却一滴不撒落在他手边。
断了锐利剑头的长剑落在木偶人脚边。
木偶人纤细的脖颈忍不住微微动了动,却又在对面唐不言的注视下,僵硬地回到原处,好似刚才不过是堂中僵硬气氛的一点不经意异动。
主人家脸色微变,盯着那断剑。
“司长好厉害。”琉璃噗呲一声笑了起来,打破死寂的沉默,“今日也算是陆郎吃瘪了。”
陆星脸色几近变化,最后还是咬牙笑说道:“是我失算了,木兰,下去吧。”
木兰弯腰捡起长剑,带着其他木偶舞女悄然离开。
唐不言盯着她的膝盖微微失神,直到那木偶入了帘后,才缓缓收回视线。
沐钰儿依旧满脸含笑,好像刚才那两盏酒盏都与她无关,人畜无害的模样。
“不知琉璃这曲如何?”主人家能屈能伸,很快便笑问道。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夸道:“好听。”
“纷披灿烂,戈矛纵横。”一直不说话的唐不言淡淡说道。
主人家笑:“两位尽心即可,只是某今日还有事情,诸位还请离开吧。”
沐钰儿爽快点头,唐不言捋了捋袖子也跟着站起来,琉璃很快也抱琴起身。
主人家目送三人离开,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放荡不羁的脸上露出狠厉的煞气。
“去看看。”他低声说道。
一直低头跪伏的舞女轻声应下。
“这人叫什么名字?”门口,沐钰儿看着被人砰地关上的大门,随口问道。
“陆星,听说是洛阳来的绸缎商人。”琉璃轻声说道,“他脾气不好,你们好端端来这里做什么。”
沐钰儿含糊说道:“有事情。”
“可是案子的事情?”琉璃冷不丁问道。
沐钰儿抬眸看她。
“这个陆星有些奇怪,我觉得他应该不止是商人,他做事总是神神秘秘的,他说很喜欢牡丹阁中的一个名叫彩云的舞姬,可每次花了大价钱请人外出,却只是看她跳舞,并无任何僭越举动。”
牡丹阁再是清雅,也做皮.肉.生意,这样的事情实在奇怪。
琉璃低声说道,“彩云说过,他每次带自己出城踏青时都要准备十几辆马车,说是顺道去交货。”
沐钰儿扬眉:“这么热爱生意。”
“有一次彩云好奇,想要掀开帘子,刚掀开还未仔细看,就被这位陆郎君狠狠摔在地上,说是不能看。”琉璃蹙眉说道,“不过是布匹有什么不能看的。”
“这倒是有趣。”沐钰儿摸了摸下巴。
“彩云是谁?”她又问。
“就之前趴在她膝上的女子。”琉璃说。
沐钰儿刚才没细看那个披散着头发,姿态柔媚温顺的女子,便哦了一声:“你今天怎么在这里。”
一直沉默的唐不言抬眸看来。
琉璃抱琴的手腾出一只来,无奈说道:“赚钱啊,花了大价钱请我弹曲的,手指都酸了。”
“你的马车在哪,我送你上马车。”沐钰儿揉了揉她的手指,随口问道。
“也不远,我没有坐马车。”琉璃问。
沐钰儿皱眉:“这多危险啊,李妈妈也太不上心了,我送你回去吧。”
琉璃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体贴问道:“会不会耽误你的事情,你们等会还要去哪里?”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怎么还没回来。”
唐不言蹙眉,也紧跟着摇头。
“怎么了?”琉璃瞳仁微微睁大,不解问道。
“等会啊。”沐钰儿嘟囔着,眼珠子来回看着高高的墙头。
三人说话间,高耸的围墙内冒出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正正和沐钰儿的小猫儿眼对上了,立刻无辜地眨了眨眼。
——正是不知何时悄然不见的奴儿。
作者有话说:
不敢相信,我晚上十点还能一边听着领导在我面前比比比,一遍嗯嗯嗯点头,一遍手指哒哒哒在码字,一心三用。
明天大概也许有可能没加班,我加快把这个剧情走完!!贴贴
广陵散那段来自百度,实在没有音乐细胞,听了好几遍,老实说也有点听不懂(轻轻跪下,参考了琴学初津的几段分节形容。
感谢在2022-08-31 23:54:40~2022-09-01 23:56: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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