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 琉璃爱 ◇
◎琉璃◎
唐不言话音刚落, 奴儿就好似一只雄鹰,直接一个起跃,然后落在琉璃的马车车顶, 庞大的身子震得车厢一震。
马车瞬间停下!
马车内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
与此同时,马车车底突然窜出一道影子,好似轻鹞轻轻一扬便瞬间来到唐不言的马车前。
那影子目标明确,手指成爪, 直扑唐不言马车, 瞧着想要直接把车辕上的沐钰儿掀翻。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间,两道影子一前一后,各自来到对方的马车前。
琉璃马车下的那人身形修长, 脸颊消瘦,面容苍白, 眼底乌青,一看便是三天三夜没睡觉的架势。
背后传来昆仑奴的怒吼声。
“是你!”
沐钰儿扬了扬眉, 看着近在咫尺的爪子。
那人一看便是连腿脚功夫的,动作极快, 黑影盘动, 见坐在车辕上纹丝不动的沐钰儿,神色冷厉, 面露狠色:“滚开。”
沐钰儿歪头, 理直气壮说道:“不行哦。”
那人闻言脸色阴沉, 手指眼看就要抓起沐钰儿的衣襟把人甩开,突然手腕剧痛,气势汹汹的架势立马一泄, 下意识退了几步。
沐钰儿手中的漆黑刀鞘被慢吞吞收回去, 无辜地看着面前之人, 好一会儿才说道:“听说就是你大晚上翻我们少卿窗户的。”
“太过分了!”她义正言辞地指责道。
那人捧着手腕,冷厉地盯着面前之人:“你是谁?”
沐钰儿咳嗽一声,下巴微抬,得意说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北阙司长沐钰儿。”
那边昆仑奴已经冲了回来,赤手空拳和人打起来。
一般而已采花贼都是精修腿上功夫的,要的就是跑得快,这位也是如此。
身形修长,腿长手长,就像一只烦人的知了,一直围着你飞,偏也逃不开,只能相互僵持着。
“要不要我去帮忙啊。”沐钰儿扭头去问唐不言。
唐不言盯着奴儿的身影:“奴儿打得过吗?”
沐钰儿懒懒散散在战局中一扫而过,随后点了点头:“可以,练功是没有捷径的,专精的前提是你全都精,而不是长短腿,这人身形快,步伐灵活,但气息短,手上功夫差,最多三株炷香就会被奴儿拿下。”
“武功也不好,你们之前怎么抓了两次,还被人跑了。”沐钰儿龇了龇牙,一点也不掩饰地嘲笑道。
“第一次奴儿有些措手不及,没有反应过来。”唐不言轻声解释着,“第二次,奴儿说那个地方很古怪,明明马上就抓到了,但人一会就跑了,而且林子里很容易迷路,这人对这里很熟悉,这才被人逃了。”
沐钰儿扭头,若有所思:“也是山的问题?”
“应该是,明日若是有空,可以去看一下。”唐不言说。
沐钰儿嗯了一声,抬眸朝着不远处停在那里的马车上扫过。
车窗内,琉璃错愕地看着面前的一切,脸色微微发白。
“去看看你的那位朋友吧。”他说。
沐钰儿点头:“正有此意,那我走啦。”
唐不言垂眸,淡淡嗯了一声。
谁知沐钰儿却没有马上就走,反而能扭头问道:“刚才车辙有问题?琉璃的车是重车,本来就很重,这人也没有奴儿的体型,不该有太大的变化。”
“是她的手有问题。”唐不言说。
沐钰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哪里的问题?”
“琴弦刚硬,若是真的抚琴抚了一夜,手指必定会有红痕,甚至红肿。”唐不言解释道,“琉璃娘子手指纤细,指腹细腻,更会如此。”
“琉璃弹琴手指上好像会缠上东西的。”沐钰儿解释道。
“是义甲和白布,义甲多为骨甲,十指佩戴,也是为了保护手指,白布是为了固定甲片,需要缠得很紧。”
手指本就容易被勒出红痕来,若是真的被白布缠了一晚上,不仅会有痕迹,还会肿胀。
沐钰儿看向琉璃,神色若有所思:“那只能说她没有弹一晚上的琴,那你怎么知道采花贼在她马车上。”
唐不言淡淡说道:“诈的。”
沐钰儿惊讶地看着他。
“人是在宝青山上丢的,宝青山本是荒山,后来因为发现温泉,这才建了一间间别院,但大都集中在山头那一块。”唐不言解释道,“采花贼千里迢迢从扬州回洛阳不可能只是随意挑选这么一座山躲起来,一定会为了和他背后的主人见面。”
沐钰儿点头:“你们得到了账本,他是该回来报信的。”
“所以我昨夜让三十个部曲下山,点亮了村庄内的所有火把,然后又派人在后山处蹲守着。”唐不言目光看着动作逐渐缓慢下来的人,神色冷淡笃定,“昨夜并没有动静。”
沐钰儿眼睛一亮:“所以你就猜人还在山上。”
唐不言点头。
“可万一坐别人的马车下来怎么办?”沐钰儿不解。
“今日怎么会有人愿意下山。”唐不言眉尖一动,意味深长问道。
沐钰儿盯着他眉宇间一闪而过的深意,恍然大悟。
是了,今日可是唐家大娘子设宴,大部分人都是上山赴宴的,此刻一旦有马车下山,便格外可疑。
“你该去问问你的朋友,为何撒谎?”唐不言咳嗽一声,轻声说道。
沐钰儿脸上笑意顿失:“琉璃才不是坏人。”
唐不言并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去吧。”他伸手,把垂落在肩上的红发带轻轻拿下,轻声说道。
窄袖上的宝相花纹在眼尾处一闪而过,带来微不足道的药香。
沐钰儿嘴角微微抿起,按紧手中的长刀,跳下马车,随后仰头去看唐不言:“少卿总是这么怀疑所有人吗。”
唐不言垂眸,随后平静摇了摇头:“我怀疑她,是因为她撒谎了。”
“每一个人撒谎的人,本就该被人审视。”他轻声说道。
“可她这样的人,撒谎才是常态,明哲保身,你我皆是如此。”沐钰儿认真说道,“但这事我会问清楚的。”
唐不言点头。
“那我们之前做的那个交易?”沐钰儿走了一步,扭头问道。
“依旧还在。”唐不言颔首。
沐钰儿这才嘴角微微扬起,伸手在空中虚虚拍了拍:“成交。”
唐不言摇了摇头,看着她走向琉璃的马车。
琉璃似乎察觉到,眸光微动,侧首看了过来,却是第一眼落在唐不言身上。
这位牡丹阁的花魁长得格外好看,黛眉开娇,绿鬓淳浓,算得上柔桡轻曼,妩媚纤弱。
唐不言对着她点了点头,便坐回马车内。
琉璃一怔。
许是没想到这位名动洛阳的唐三郎如此和气。
沐钰儿笑眯眯走近她:“有没有受惊啊。”
琉璃捋了捋鬓发,长长垂落的铃铛细链发出清脆的声音,衬得她此刻的眉眼,莫名多了点顾盼生辉,撩人心怀的绝色。
“不碍事,就是吓了……”
变故在此刻猝不及防响起。
原本安静的马车不知为何突然受惊,骤然发狂,冲了出去。
琉璃原本倚靠在窗边的身子骤然一歪,整个人跌了回去,重重磕在茶几上。
“啊……”
“琉璃!”
沐钰儿脸色微变。
就在此事,不远处马上就要被奴儿抓到的采花贼趁着他一瞬间的犹豫,脚步一顿,直接朝着琉璃山方向窜走了。
那背影一看便是花了吃奶的力气,几个起落便瞬间消失不见。
昆仑奴发出一声怒吼,立刻就要跟了上去。
“回来!”唐不言立刻出声阻止。
琉璃山山路崎岖,极易迷失,更别说如今他们知道此山大概率是一个机关山。
奴儿这一去,只怕会回不来。
昆仑奴不甘心的跑了几步,最后丧气低头站在原处,最后愤愤地跺了跺脚。
那边沐钰儿一个翻身,直接跃上车辕,车夫早已被马摔下去了,马儿胡乱跑着,整个马车晃得厉害。
沐钰儿紧紧握紧手中的缰绳,那马儿竟然完全不听使唤,眼看就要朝着田埂冲过去,腰间长刀骤然出鞘。
一道血光闪过,那马儿发出巨大的嘶吼身,与此同时,马身骤停,马头跌落在地上。
此时距离田埂只剩下一步的距离。
若是马车摔下田埂,两人势必滚落,马却收不住势,一定会踩踏到两人。
唐不言紧握着车帘的手微微松开。
沐钰儿面无表情地站在车辕上,冷眼看着马屁股上的一根泛着蓝光的金针。
“钰儿。”背后常来一个虚弱的声音。
沐钰儿回神,随意用袖子把长刀上的血迹擦了个干净,随后插到刀鞘中,这才扭头。
琉璃在马车里摔得厉害,手腕都嗑出好大一块红肿,头顶的发钗也零落缠在发髻上,整个人狼狈脆落。
“没事吧。”沐钰儿伸手把人扶出来。
琉璃抬眸看她,那双霞映澄塘的眸光看着面前一身污血之人,好一会儿才回神,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没事的,别怕。”沐钰儿反手握着她的手,直接把人拉出来,跳下马车。
“你有受伤吗?”琉璃站稳脚步,这才松了一口气,自袖中拿出帕子,仔细擦着她脸上飞溅上的血珠。
“驾车的仆人是牡丹阁的人吗?”沐钰儿问道。
琉璃摇头:“我的人昨日就被公主殿下打发走了,这人是东宫的人。”
沐钰儿神色微动,垂眸去看她。
琉璃笑了笑,眉眼弯弯,搭在她脸上的手指微微一缩,随后缓缓收了回来:“我刚才骗你了。”
沐钰儿嘴角微微抿起。
“也不算亏。”琉璃把帕子慢条斯理收回都袖子里,笑着皱了皱鼻子,得意说道,“拿了好多琉璃呢。”
四目相对,各自无言。
沐钰儿狼狈收回视线。
琉璃需要的是大树,而北阙自己也不过是浮萍。
唐不言的马车缓缓走进。
“无事便好。”唐不言的视线在沐钰儿身上一闪而过,最后才落在琉璃身上,“琉璃娘子不若先回唐家别院换身衣服,等明日一起下山。”
琉璃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看着面前的唐三郎:“听说今日是大娘子开宴,奴这样的身份怕是不好入院。”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淡淡说道:“不碍事,上车吧。”
琉璃也不矫情,直接扭头跟沐钰儿说:“刚才摔倒腰了,你抱我上去吧。”
沐钰儿直接提溜着她的腰,把人送上去。
琉璃入内,倒也乖巧,只是坐在门边的位置。
沐钰儿上了马车,随后掀开帘子问奴儿:“刚才那个车夫哪里去了?”
奴儿追丢了人,心情郁闷,只是闷闷说道:“没注意。”
“那车夫如何?”唐不言问。
“马屁股上有银针,他是故意的。”沐钰儿坐回自己的位置,低声说道,“可能和那个采花贼是一伙的。”
唐不言神色凝重。
“这人是太子殿下的人。”沐钰儿盯着唐不言,低声说道。
唐不言果不其然,眉头蹙起。
“太子殿下的别院距离唐家不远。”他说,“今日太子殿下也会同公主殿下一起赴宴。”
沐钰儿嗯了一声。
琉璃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面前两人。
三人一路无言,很快就掐在开宴一个时辰前回到别院。
瑾微早早就等在门口,见了人立马迎了上来。
他之前一动不动站在门房处本就受尽瞩目,如今突然动起来,原本热闹的大门反而安静下来。
驾车的人是唐不言身边的那位黝黑小巨人昆仑奴。
唐不言下了马车,却并没有离开,反而对着瑾微耳语几句。
瑾微面露惊讶之色,但还是快步离开。
唐不言并未跟在身后,依旧神色冷淡地站在马车边。
——马车内有人!
所有人的视线立刻落在那辆车帘安静垂落的马车内。
“看不出这位唐三郎瞧着冷冷清清,不好相处的样子,还挺谨慎的。”马车内,琉璃靠过来,惊讶说道,“还停为我们考虑的。”
若是她们这样直接从这辆马车下去,只怕一个时辰后,两个人的画像就该传满洛阳城了。
这对身后并无倚靠的两人来说,并不是好事。
沐钰儿正吃着糕点,不耽误说话地维护着:“少卿人很好相处的,是个大好人。”
琉璃歪头看着她,突然凑过来和她咬耳朵:“你们什么关系啊。”
沐钰儿吞糕点的动作一顿,回过神来差点被噎死,连忙伸手锤了锤凶手,伸手把人推开,义正言辞说道:“没有关系!”
琉璃大眼睛瞅着她,懒若无骨地靠在她身上,伸手拨了拨她微红的耳朵,声音像是从喉咙中溢出来,甜腻娇软。
“小钰儿啊……”
马车内状况连连,马车外也气氛怪异。
不少人有心上去,但一触及唐不言的那张冷脸,便都少了兴致,毕竟三郎出了名的不给人留情面,谁也不想大庭广众丢脸。
瑾微很快就带人回来。
竟然是开大门的。
大门很快就被打开,唐不言重新上了马车,昆仑奴驾车入内。
马车一走,安静的门外立刻热闹起来。
“马车里是谁啊!”
“唐家这位还有这么保护一个人的时候。”
“不会又是那个程家表妹吧。”
人群哗然,但也都跟马车内的三人没有关系。
“不若先去司直休息的小院休息。”唐不言在岔路口下了马车,淡淡说道。
沐钰儿连连点头。
“今日记得赴宴。”唐不言领走前,目光在琉璃脸上一扫而过,强调道。
沐钰儿更是点头:“一定一定。”
“有吃的,我家小钰儿跑的比兔子还快。”琉璃打趣道。
马车很快就回了院子。
丫鬟们早已准备好,见两人如此模样也不多问,只是拉着人各自去了厢房。
“去干吗啊?”沐钰儿呆呆问道。
“先去温汤沐浴洗漱。”为首的小丫鬟笑说道,“大娘子特意为小娘子准备了衣物和首饰。”
沐钰儿入了内才发现屋内站了七.八人,吓得把人赶了出去,嘴里不停嘟囔着:“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小丫鬟们拧不过,只好去门口站着。
沐钰儿三下五除二脱了衣服,下了水,整个人埋进水里,任由水流温柔包围着自己,这才松了一口气。
——忘记唐大娘子喜欢打扮人的癖好了。
她本来想自己悄咪咪穿好衣服再把人叫进来,结果一看到那一层层衣服,只觉得爪麻,不得不硬着头皮把人迎上来。
大门一开,那八个丫鬟立刻把人围起来,簇拥着她去屏风后换衣服。
沐钰儿从没有穿个衣服穿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到最后只好跟个木偶一样任人摆布,丫鬟们倒是兴致勃勃,每穿一件衣服都要拿出好几件比划一下,还是不是询问她的意见。
沐钰儿只能无辜地看着她们。
“小娘子天生丽质,这般打扮起来,更好看了。”两炷香后,为首的丫鬟满意笑说道。
沐钰儿这才僵硬地抹了一把汗:“穿好了吗?”
“好了,大娘子送了三套头面,小娘子去选一下头面,奴婢们好为小娘子梳发。”小丫鬟们又把人带到铜镜前。
梳妆台上齐齐开着三个盒子,各自是红宝石头面、金蝴蝶头面并琉璃碧玉头面。
“小娘子喜欢哪一套。”丫鬟问道。
沐钰儿歪头,最后问道:“一定要带这个吗?”
丫鬟捂嘴笑着,点头:“三娘子特意吩咐了,若是想吃好吃的,就一定要穿的漂漂亮亮的。”
沐钰儿没想到吃个饭还这么痛苦,但看到那三个盒子的首饰更痛苦了。
“都说人靠衣装,原来是真的。”门口传来惊讶的声音。
沐钰儿穿着弧领式的绫夹窄袖绿衫,上锈三红点组成的花型,外罩红色宝花葡萄纹绮衣,下穿深浅红纯色缬裙,裙摆极大,散开时宛若花开,胸上系着天蓝色陌腹一条,上段系绳处为一条深黄色长带绣着罩宝华卷草纹,陌腹边缘则绣着联珠纹花纹,上下两端则是用一颗颗小珍珠做波浪形装饰,肩上的浅绿色折枝花缬帔子正安静垂落在一侧。
门口站着的,正是收拾好的琉璃。
沐钰儿得救一般扭头去看:“快来。”
琉璃只穿了鹅黄色的襦裙,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肌肤,当真是水沉为骨玉为肌。
“反正我也不赴宴,就不打扮了,特意来瞧瞧你。”琉璃笑说道,随后目光一转,看向台子上的首饰,“好看,哪一个都好看,只是这衣服若是配着珍珠更好看了,而且小钰儿也喜欢珍珠。”
为首的小丫鬟有些犹豫。
大娘子准备了三套,唯独没有备下珍珠的。
“若是小娘子喜欢珍珠,不如奴婢再去问问。”丫鬟问道。
沐钰儿吓得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随便挑一个就好。”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小丫鬟的声音。
“大娘子那边又送来一套珍珠头面,并一条流苏形珍珠玉佩禁步。”小丫鬟的声音清脆响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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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 ? 琉璃爱 ◇
◎宴会◎
唐家一向低调, 办宴的次数并不多,这是今年新年宴后的第二次办宴,虽说承办的人是唐家已经出嫁的大娘子, 但并不妨碍众人卯足了劲想要来赴宴。
宴会也并非正儿八经的开宴,而是设在后院的绣毬园中的游玩宴。
院中绣毬花开正盛,宛若流苏百结,艳色争春, 其中以雪毬和玉团两种花型最为夺目, 一蒂千花白玉团,虚庭落影月明时。
花园中,四长大方桌铺上颜色鲜艳的木红地如意云团花纹栽绒马鞍毯, 男女各占两大方桌,每桌可做十五六人, 歌姬献舞则也并未专设台子,只在边缘架起四台纱棚, 眼下已经有歌姬坐下开始弹琴拉弦,朱弦瑟瑟, 调清声直。
花园中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 唐惟清找了几个闺中好友作为陪客先行招待,唐夫人陪着几位年纪大的老夫人先一步上桌, 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能赴唐家宴的人总归都是唐家需要维护的朋友, 唐夫人的好友, 唐惟清的好友,唐不言作为今日赴宴唯一的唐家郎君便在花园外的拱门处迎人。
“及冠礼上见了三郎一面,如今一年多过去了, 三郎风采更胜啊。”这是唐家需要维持人脉的朋友客套之话。
“早就听闻唐三郎风姿, 今日一见当真是虎父无犬子。”这是有意奉承唐家的恭维。
“三郎如今已立业, 不知何时才打算成家啊。”这是熟人间的打趣。
“少卿与我儿乃是同榜进士,却大有机遇,过几日乃是吾儿生辰,不知少卿可否赏脸。”这是有意加深两家感情的试探。
“听闻少卿书画一绝,今日若是有幸还请少卿赐教。”这是想要搭上唐不言的人。
这算起来是唐不言及冠后第一次以唐家主人的身份招待宾客,他对外一向疏离冷淡,但接人待物上也称得上是有礼有节,进退有度。
许是这样的人站在这里便能让人生出结交之心。
幽兰生前庭,清风脱然至。
不少人虽只是了了交谈几句,却神色满足,心中满意。
唐不言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人,分别是程捷和秦知宴,作为陪客之人,以备不时之需,主要是用来挡桃花的。
大周风气颇为开放,加上如今陛下为女子之身,男女交往多是直接,唐不言站在这里不过半个时辰,目前已经处理了三个香囊,六条手帕,要不是借家中兄弟递交,要不就是自己直接相送,可以说格外招桃花,周围香风四溢。
“哈哈哈,帕子挺好看的是用来擦汗的嘛,勤学快接过来。”勤学,秦知宴的贴身小厮。
“哎哎哎,谁的香囊掉了,雷腾快给人还回去。”雷腾,程捷的贴身小厮。
好不容易多了一个空挡,两人各自喘了一口气,对视一眼,发出古怪的桀桀笑声来。
“嗐,瞧瞧我也算长得一表人才,今日却是没收到一个小娘子的青睐啊。”秦知宴大大咧咧靠在唐不言肩膀上,打趣道。
“可不是,我刚才叫雷腾去还手帕,还被瞪了一眼了。”程捷也凑了上去,故作委屈地抱怨着。
两人虽是第一次见面,但很快在相互打量了一眼后,莫名相谈盛欢,对他们而言。
——“我会武功,能打得过我的人屈指可数。”
——“我读书还不错,当时考了进士第二十五名。”
——“三郎总是帮我破案子。”
——“表弟以前老替我抄书。”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皱了皱眉,扭头看向唐不言。
——“三郎!”
——“表弟!”
——“你说话啊!”两人齐齐指责道。
唐不言一边应付宾客,一边还要应付身后这两个活宝,实在是心力憔悴。
“不是说小猫儿今日也来吗。”秦知宴张望了一眼,“位置快坐满了,怎么还没来。”
程捷立马理了理衣襟,紧张说道:“快了吧,总该在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来之前来的。”
“表弟,我好看吗。”程捷一改平日里的简单衣袍,换了身花里花哨的翻领袍,胸口用金泥绘会一朵朵鲜艳的桃花,头发被玉冠束起,配上程捷灿烂的笑来,倒也说得上明媚少年郎。
唐不言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再好看有什么用。”秦知宴哀怨说道,“也不看看你今日站在谁边上,瞧瞧我家三郎,披个麻袋也是最好看的。”
程捷这才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唐不言。
唐不言一改平日的素净,穿了一身紫红色的博袖宽袍,袖口用压金绣绣出一圈葡萄花纹,是衣服上唯一的亮色,衣服上用银线勾勒出凤飞鸟纹,里面用银泥勾线填彩绘出各色蝶鸟,外罩一件浅紫色纱衣,举手投足间昳丽风姿,最夺目的要是头顶的玉冠上配有两簇洁白鸟羽,长短不一,错落有致,配上腰间的羽毛珍珠玉佩禁步,好似仙鹤幻化成人,叠霜弄影,振羽临霞,降落人间,共享夏日丽色。
程捷顿时惊讶地绕着小表弟打转,最后崩溃问道:“你为什么今天穿的这么好看啊!你平日里不是最讨厌穿这种艳丽颜色的衣服吗?那我今天怎么办啊!”
“跟你有什么关系?”秦知宴耳朵一动,立马凑上来问道。
程捷委屈巴巴说道:“我今日还特意打扮了一番,想要给……”
“表哥。”唐不言轻声阻断他的话,温和警告道,“慎言。”
程捷俊脸一瘪,整个就像失落的小马驹,焉哒哒地远离他,站在一侧的假山边上,模样更加可怜了。
——完了,司直肯定不能第一眼就看到英俊的我了。
秦知宴一向是拨撩逗闲的性子,见有八卦可以听,立马凑上来问道,故作知心大哥哥的样子,眼睛亮晶晶问道:“怎么了,怎么了,说出来我给你参谋参谋啊。”
程捷伸手一指:“那你去把他衣服扒了。”
“那不行,那我今天是不能竖着走出别院了。”秦知宴断然拒绝。
“那就没办法了。”程捷扣着袖子上的团花纹,丧气说道。
“什么啊,说出来听听啊。”秦知宴急得抓耳挠腮。
唐不言抚摸着袖口的花纹,突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便顺势看了过去,长而曲折的游廊下几道影子先一步出现在花团锦簇的花园中。
正中那人梳着可爱小巧的交心髻,正中那串珍珠金玉步摇安静垂落在耳边,偌大的南海明珠在午日光照下熠熠生光,两侧花钿围绕,珠钗环首,最为夺目的要是她光洁额头上珍珠额饰,大小错落的南红珠串着细小的珍珠,衬出女郎清透明亮的双眸。
“少卿!”沐钰儿远远见了人,就用力挥了挥手,手臂处的帔子在空中晃了晃,头顶的珠玉便也跟着发出叮咚响声。
许是那动静吓了小猫儿一跳,只见她眼珠子转了转,立马放下手来,乖乖走了过来,裙摆被珍珠玉佩禁步压着一边,另一边的裙摆却宛若花开般散开。
唐不言站在拱门前,并未上前,却含笑看着她一步步朝着自己走来,日光落在那套珍珠头面上,珠圆玉润,雪白可爱。
“少卿今天真好看。”沐钰儿走到他面前,仰着头,开心夸道,小巧圆润的珍珠耳坠宛若明月,流盼生姿。骊珠逐星。
“司长今日也很好看。”唐不言低笑一声,温和地看着她,鹤羽微动。
只这一笑,就好高高在上的仙鹤骤然落在身边,双目含情,惊鸿皎洁。
沐钰儿眨了眨眼,心跳微微加快。
程捷不甘心地凑过来,指了指自己:“我呢,我好看吗?”
沐钰儿敷衍点头:“也好看的。”
“那谁好看啊?”程捷立马问道。
沐钰儿歪头,打量着面前两人,一边是程捷兴奋的目光,一边是少卿平静的神色,随后诚实说道:“那还是少卿好看的!”
程捷立刻露出泫然欲泣之色。
——我就知道!
秦知宴在背后看的津津有味,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凑过来,紧跟着问道:“小猫儿,我呢。”
沐钰儿立刻嫌弃说道:“小狗狗不好看!”
秦知宴立马眉梢高扬,大声说道:“你放屁。”
“你怎么骂人!”
“口不出恶言。”
唐不言和程捷齐声呵斥道。
秦知宴龇了龇牙,强调到:“明明是小猫儿先骂我的。”
“万一她说的是实话呢。”程捷理直气壮说道。
“儿郎何须计较外貌。”唐不言气定神闲说道。
——简直是大写的双标。
秦知宴顿时气红了脸。
沐钰儿有恃无恐地抬了抬下巴。
几人说话间,背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唐不言顺势抬眸去看,脸上笑意微顿:“两位殿下来了。”
沐钰儿扭头去看,便看到为首两位殿下。
为首的太子殿下穿着浅蓝色的衣服,微胖面容一脸和气,丝毫看不出太子之威,反观与他并肩走着的千秋公主衮衣绣裳,珠围翠绕,贵气逼人,反倒是派头十足。
唐不言上前行礼:“参见太子殿下,公主殿下,两位殿下金安。”
千秋公主点头,目光落在唐不言身上,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对着身后的唐惟清说道:“你家三郎真的是越来越俊了,若是我再年轻三十岁,说什么都是要抢来当驸马的。”
唐惟清捂嘴笑。
“满洛阳皆找不出这样才色双绝的儿郎了。”太子殿下亲自扶起唐不言,也跟着夸道,“不知三郎可有定亲?”
太子殿下刚说完,身后就冒出一个穿着大红色衣裙的女郎,正是安乐郡主。
“三郎。”她娇滴滴地喊了一句。
“安乐郡主。”唐不言眉眼低垂,淡淡行礼。
“要说我们这四个儿女,阿娘最是偏心三郎了,婚姻大事千挑万选。却也要我们三郎自己满意的。”唐惟清不轻不重说道,“急不得。”
太子殿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伸手把快要扑倒唐不言身上的安乐郡主拉了回来。
“你是……沐钰儿。”千秋公主对眼前的小插曲充耳不闻,反而把目光落在唐不言身后的小女郎身上。
沐钰儿乖乖行了一礼。
千秋公主伸手把人带了过来,仔细打量着:“平日里见你男子打扮,今日一见倒是一个美人儿。”
她伸手点了点她的下巴,动作极近亲昵,随后轻轻伸手揉了揉她的耳垂:“好漂亮的珍珠头面啊。”
“是大娘子所赠。”沐钰儿老实交代。
“大娘子不是不喜欢珍珠吗?哪来的珍珠头面。”身后的安乐郡主不解问道。
唐惟清眉心微动,却也没说话,只是笑说打着圆场:“哪有人会不喜欢珍珠,只是我一个俗人,更喜欢金玉罢了,珍珠头面是年轻小娘子才喜欢的东西,这才想着给钰儿带呢。”
“宾客都来的差不多了,我们先进去吧。”她先一步岔开话题,笑说着。
“确实很合适她。”千秋公主夸道,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容,笑容微微失神,显出几分落寞来,“看着她的样子,竟让我恍惚想起一个故人,真是的年纪大了啊。”
太子殿下沉默地看着她,最后轻声叹了一口气:“进去吧。”
唐惟清眉心微动,难得没有接话,几个小辈便更不知所云,只跟着沉默。
沐钰儿一头雾水地听着,但也敏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到最后就是跟在众人身后走着。
“你是北阙的司直。”
她拎着裙子小心走着,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
沐钰儿扭头去看,第一眼就看到一双无神的眼睛,不由歪了歪头:“你是?”
“在下户部巡官灿珍杨。”那人长得不算年轻,目测也有三十出头,但肤色白皙,身形高挑,斯文俊秀,温文尔雅的模样。
沐钰儿听着这个名字,隐约觉得有些耳熟。
灿珍杨明明眼盲,却好似能准确察觉到她的心绪,笑说道:“前几日司直有幸光顾某的平潭海戏班,您还有印象吗?”
沐钰儿焕然大悟,惊讶地看着面前之人:“你就是那个制作木偶活灵活现,宛若真人的户部巡官。”
灿珍杨闻言,便笑了起来,眼尾上的皱纹微微皱起,却显出几分温和来:“雕虫小艺而已,区区手艺竟然还入了司直的耳。”
沐钰儿忍不住打量着面前之人,尤其在他的眼睛上停留片刻。
“司直在看什么?”灿珍杨好脾气问道。
“你……”她犹豫一会儿,便又觉得不好意思开口,摇了摇头。“没什么,是我失礼了。”
灿珍杨走了几步,随后又问道:“司直是好奇某不是眼盲吗,怎么会雕刻?”
沐钰儿顿时闹了一个大红脸,连连摇头,头顶的珍珠链子发出轻微的动静声。
灿珍杨笑了笑:“不碍事,只是雕刻之事,眼睛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是手,是心,我虽眼盲,却有一颗跳动的心,木偶若是只用眼睛看便只是木偶,成不了司直口中活灵活现的人偶。”
沐钰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又思及他看不到,便出声说道:“是我狭隘了。”
“某不曾来过唐家别院,不熟悉路,不知司直能否带一下。”灿珍杨冷不丁开口。
沐钰儿歪头,看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小,犹豫一会儿便伸手在他面前:“可以。”
“司直当真是古道热肠。”灿珍杨的手搭在她的小臂上。
沐钰儿心中一惊。
灿珍杨的手指格外冰冷,隔着单薄的夏衫就像冰冷的玉石一般,咯手冷硬。
“说起来某和您的师父还有一面之缘。”灿珍杨主动提起话题,温和说道,“当年多亏他的救命之恩,某才能逃过大难。”
沐钰儿歪头:“这边有台阶……对不住了,我不曾听师父说过此事。”
灿珍杨也不在意笑了笑:“于张司长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于我而言却是救命之恩。”
沐钰儿随口问道;“不知是何时的事情?”
“二十年前,我在巴州渠江翻船,仆人自顾自己逃命,九死一生间,多亏张司长艰难相救,这才得以活命。”灿珍杨轻声说道。
沐钰儿哦了一声,笑说道:“还挺久的……下去三个台阶。”
“是啊,二十年了。”灿珍杨扭头去看身侧的小女郎,轻声说道,“不知司直几岁?”
“二十了。”沐钰儿笑说着,随后轻轻啊了一声,“真是巧,那一年我刚出生呢。”
灿珍杨沉默,随后轻轻嗯了一声:“是啊。”
“没想到我师父这么不爱动弹的人还去过巴州啊。”沐钰儿笑说道。
“原来张司长是这样的人。”灿珍杨笑说道,无奈说道,“你师父当年侃侃而谈,我还以为是爱好游历之人,怪不得我邀他一起同游巴州,他直接拒绝了。”
沐钰儿忍笑说道:“我师父唬人的本事可厉害了。”
两人落后众人一大截,倒也不着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灿珍杨虽天生眼盲,但学识渊博,性格温和,说话间如沐春风,保持着不近不远的位置,既不高高在上,也不过分僭越,就像一见如故的朋友说道,听得人心中舒畅。
“灿巡官,沐司长,郎君派奴来询问可有需要帮忙的。”小丫鬟轻声细语问道。
“你是北阙司长了?”灿珍杨惊讶问道。
沐钰儿对扬了扬下巴:“对!”
灿珍杨那双暗淡的眸光,认真地‘看’着她,真心夸道:“后生可畏,冰寒于水,你师父后继有人了。”
沐钰儿大声嗯了一声。
“这般喜讯,某今日才得知,实在有愧。”灿珍杨的手在腰间摸了摸,最后扯出一个手指大小的人偶递了过去,“这是某新作的水神人偶,沐司长不嫌弃就收下吧。”
沐钰儿接了过来看着手中的木偶,神色惊诧:“好精巧的人偶。”
那人偶只有半个手掌这般大小,穿着浅蓝色的小衣服,露出的手指根根分明,轻轻一动,竟然可以灵活做动作,露出的脑袋似模似样地套着假发,用小小的木展挽起,面容宛若小人一般栩栩如生,那双黝黑的眼睛正笑眯眯地看着人,当真宛若活人。
沐钰儿这才知道之前说他点睛之笔的厉害,这双眼睛让这个小小顿时从木偶变成了人偶。
“东西粗鄙,司长不要嫌弃。”灿珍杨不好意思说道。
沐钰儿连连摇头,接了过来,小心挂在腰间:“不不,这个东西我很喜欢。”
灿珍杨笑了起来:“走啊,不要迟到了。”
快到宴会门口时,灿珍杨让丫鬟扶着他,对着沐钰儿说道:“司长先进去吧。”
沐钰儿嗯了一声,便从边上溜了进去,寻了个位置坐下。
宴会上众人正在击鼓传花,棚子下的舞娘被蒙上眼睛,正瞧着面前的大鼓,鼓声一声接着一声,时快时慢,那朵大大的绣球花就像烫手一般,时而被人抛了起来,时而被人紧紧搂在怀里,时而被人宛若钓鱼一般来回吓唬着,众人惊呼连连。
沐钰儿头也不抬,开始大快朵颐。
——这个生鱼片好嫩好嫩!这个蘸料辛辣不呛,还带着一点橙子的酸味,真好吃!
——哦哦,这个时节还能吃到这么鲜的竹笋,脆而爽口。
——这个莲子羹真好吃,里面的料真好,酸酸甜甜。
——梅花脯真好……嗯?哪来的大绣毬!
沐钰儿盯着落在自己手边的大红色绣球花,随后呆呆抬眸看着众人。
与此同时耳边的鼓声也紧跟着停了下来。
不远处的唐不言眉心微微皱起,随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沐司长拔得今日头筹了。”上手的千秋公主撑着下巴,双目含笑,笑问道,“是打算散步成诗还是痛饮三杯啊。”
沐钰儿歪头,把绣毬花抱在怀中,咧嘴一笑:“喝三杯!”
“痛快!”千秋公主大笑着,“来人,上酒。”
一直在一侧伺候的丫鬟立刻端上三盏酒。
“等会。”安乐郡主冷不丁出声。
沐钰儿伸出的手一顿,歪头去看。
“换个海碗来。”她骄纵说道,“早就听闻北阙司直巾帼不让须眉,喝三海碗想来也是小意思。”
话音刚落,众人忍不住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着。
唐惟清眉间不悦蹙起:“宴会才刚开始,若是喝醉了如何是好,击鼓传花本就是热热场子,郡主若是想要找人喝酒,等游戏结束也未尝不可。”
安乐郡主紧盯着沐钰儿,挑衅问道:“司长难道不敢了?”
沐钰儿无辜笑了笑,伸手把三盏酒一饮而尽,随后笑眯眯说道:“不敢哦。”
——三海碗喝下去了肚子都饱了!我才不上当!
许是太过能屈能伸,众人皆是一愣,还是千秋公主笑了起来,伸手招了招:“来,坐我这里。”
沐钰儿捧着碗筷有些犹豫。
——那个位置太前面了,不好吃饭。
千秋公主一扬眉,似笑非笑:“沐、钰、儿。”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只好耷眉拉眼地走了过去。
唐不言在一侧无奈叹气。
“继续吧。”千秋公主淡淡说道。
鼓声逐渐响起,宴会中再一次充满热闹的气息,那朵团团盛开的绣毬花时不时洒下花瓣,笑声盈盈,似乎刚才的那插曲完全不存在一般。
“公主和小猫儿关系很好吗?”秦知宴惊讶说道。
千秋公主身为高.宗和陛下唯一的女儿,一出生就被赐号为千秋,自小就被千人万人宠爱的掌上明珠,她看似亲切和气,实际上满是骄傲,满洛阳能入她眼的人屈指可数。
唐不言摇头:“算是今日也才见了四面。”
秦知宴摸了摸下巴:“可我瞧着公主殿下还挺喜欢她的。”
那边沐钰儿坐在千秋公主身边,正襟危坐,顺手眼疾手快往嘴巴塞了一块肉,开心地眯起眼来。
只是刚吃到一半,一根手指就戳了戳她鼓鼓的腮帮子。
千秋公主靠了过来,笑脸盈盈问道:“好吃吗?”
沐钰儿眼尾小心翼翼扫了她一眼,战战兢兢说道:“好吃。”
“吃的什么?”千秋公主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随口问道。
沐钰儿怕痒,下意识摇了摇头,却被人掐了掐耳肉,立刻僵在原处,就像被掐着后脖颈的小猫儿,乖乖坐着。
“就这个。”她委屈地指了指面前的肉,“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罂.乳.鱼。”千秋公主笑说道,“用罂粟仁做的,不是肉,是素菜。”
沐钰儿惊讶说道:“那有鱼的味道啊。”
“厨房做成鱼的样子,却给你做出菜的味道,是他的失职,可是要挨板子的。”千秋公主随口说道。
“很好吃,不要挨板子。”沐钰儿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嘟囔着。
“你喜欢吃鱼?”千秋公主问。
沐钰儿犹豫一会儿,老实交代:“好吃的都爱吃。”
千秋公主轻笑一声,捏了一把她的脸:“倒是好养,难怪这么蹦蹦跳跳的。”
沐钰儿也不说话,索性拿了一块糕点大大方方地继续吃着。
“栗子糕啊,好好吃。”她说。
千秋公主看着她笑,目光在她额头的南海东珠上一闪而过,笑着摇了摇头,坐了回去,示意身后的丫鬟把吃食端到沐钰儿面前。
击鼓传花完毕,许是大家都为了留下美名,除了沐钰儿喝了三杯酒,其余人都做了诗,一侧随伺的记录者奋笔疾书,随后把整理好的诗句递了上来。
太子殿下笑眯眯地交给千秋公主:“小妹选一片喜欢的吧。”
千秋公主嗔怒:“三哥好小气,还要我添彩头。”
“我添我添。”太子殿下好脾气说道,“哪里能让小妹破费。”
他自腰间扯出一块玉佩:“若是得了公主青睐,这枚玉佩就当成彩头了。”
玉佩是一枚鱼形阴阳玉佩,一看就价值不菲。
宴会上的众人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兴奋之色。
沐钰儿边吃边扭头打量着,可还没收回视线,眼前就对怼了一本书,密密麻麻的字看得她头晕目眩。
“你挑。”千秋公主随意把册子递了过去,“你喜欢哪个,哪个就是今日的夺魁着了。”
沐钰儿吓得连连摆手:“不不,我不行,我读书不好,我看不来。”
“就是,一个舞刀弄枪的,哪里会这些。”安乐郡主捋了捋鬓间发簪,讥笑着。
唐惟清开口维护道:“文武能精其一依然是了不得了,陛下开设武举,可见文武并重,并没有谁比谁了不起。”
“是啊。”千秋公主撑着下巴,纤纤素指漫不经心地拎着那本册子,口气慵懒娇贵,笑脸盈盈注视着沐钰儿,“不过是一个游戏彩头,你就是点兵点将闭眼选上,也是图一乐。”
沐钰儿顿时苦了脸,小心翼翼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坐在右侧上首中间的位置,一瞬间便察觉到她的视线,神色安抚,轻轻点了点头。
沐钰儿只好伸手把册子接了过来,册子上的写了十二首诗,用沐钰儿这样门外汉的眼光来看,都是极好的。
“闭眼选就是。”千秋公主靠了过来,轻声说道,“能被你选上,是他们的福气。”
沐钰儿看了她一眼,小声说道:“这样不太好吧。”
千秋公主看她为难的样子,轻笑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好孩子,真可爱,不碍事的,被你选中的人未尝不是一种运气。”
沐钰儿眨眼。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啊。”千秋公主笑,催促道,“快选,等会要去选花簪花了。被耽误我的时间。”
沐钰儿哦了一声,最后点了中间一首诗:“那我觉他更好一点,生动有趣,简单易懂,我看得懂。”
千秋公主随意扫了一眼,也不在意,只是懒懒开口说道:“雪团赋,魁首。”
太子殿下笑呵呵说道:“是李家六郎吧,这个雪团赋通俗易懂,活跃气氛最好。”
被点到名的人激动站起来,一张脸涨的通红。
“写得很好。”千秋公主看了过来,笑脸盈盈地解释着,“诗句在于口口相传,能让人一眼看懂也不失为是一种良诗,我瞧着也极好的。”
她虽是上位者言语却格外温和,把宴会上的涌动气氛很快就压了下去。
“谢公主殿下赏识。”那人激动行礼。
沐钰儿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行了,簪花吧。”千秋公主瞳仁狡黠一转,目光在场中众人身上扫过,“今日在场之人大都未婚,若是又看中的人不放也送他一朵,若是能成良缘也是极好的,若是不成也是小孩打闹,不碍事的。”
话音刚落,宴会众人立刻人心浮动。
唐惟清无奈低声喊了一句:“殿下。”
“玩一下吗。”千秋公主撒娇道,“容声妹妹。”
唐惟清无奈摇头,目光在自己郎君席上扫过,无奈说道:“三郎这么得罪你了。”
坐在正中啃骨头的沐钰儿立刻警觉动了动耳朵。
“那倒没有,三郎之前还帮了我一个忙呢。”千秋公主忍笑,“但我就是想看热闹。”
沐钰儿一边听着一边也不耽误吃肉。
唐惟清看的直摇头,从身后的丫鬟处拿了一条打湿的帕子递了过去:“还不擦擦手也去找花。”
沐钰儿摇头,纹丝不动坐着:“不去,吃饭。”
“小馋猫。”千秋公主也跟着凑了过来,“席面上这么多未婚郎君,就一个也没看上。”
沐钰儿拿着勺子开始吃酥山,清亮的眼睛无辜地睁大着。
“他家三郎你也没看中。”千秋公主惊讶地指了指依旧端坐在席面上的唐不言,吃惊问道。
沐钰儿大眼睛眨了眨,勺子倒是不耽误吃冰的速度。
“完了,还有看不上你家三郎的,我信这世上当真有心无旁骛,无欲无求的人了。”千秋公主笑了起来,随后又按下她的手臂,娇气说道,“别吃了,我想要一朵牡丹,你去给你摘一朵来。”
沐钰儿盯着面前的酥山,耷拉着:“等我回来酥山会不会化了啊。”
千秋公主气笑了,狠狠捏了捏她的脸:“就知道吃吃吃,等你摘回来,本宫给你准备十个。”
沐钰儿眼睛一亮,嘴里谦虚着‘一个就行’,腿脚倒是利索站起来,扭头去问唐惟清:“牡丹花在哪里啊?”
唐惟清眼珠子一转,一本正经说道:“院子大得很,我让三郎陪你吧。”
她伸手招了招手:“三郎,来。”
唐不言起身上前。
“公主殿下要司直给她摘牡丹花,你去带路,选一朵最好看的来。”唐惟清声音微微扬起,大声说道。
唐不言垂眸,正好看到沐钰儿正悄默默地顺了一块梨子糕塞进嘴里,像一只小猫儿一样在偷偷吃糕点,嘴角露出笑来,轻轻嗯了一声。
—— ——
这个花园确实很大,沐钰儿跟在唐不言身边,嘴里就没停过。
唐不言忍不住侧首看去:“司长到底拿了多少东西?”
沐钰儿把手中的糕点捏了捏,抬头去看唐不言,含糊说道:“就一点点。”
“主要是太好吃了。”
“什么都很好吃。”
“我肚子也饿了。”
她接连强调着,小声说道:“没有拿很多的。”
唐不言摇了摇头:“菜还未上完,慢点吃。”
沐钰儿眼睛一亮:“真的!好好,其实我一半都没吃饱,还可以吃很多很多。”
唐不言摇头,两人很快来到牡丹园,牡丹园已有不少人在挑选花朵,不少女郎猝不及防看到唐不言都羞红了脸,躲了起来。
沐钰儿大大咧咧站在花前,打量着盛开的牡丹:“公主殿下喜欢什么颜色啊,我挑一朵最大的给她。”
“花并不是最大的才是最好的。”背后传来安乐郡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要花瓣开的开,重数多,颜色均匀,长得好看,还要独一无二。”
沐钰儿点头,目光在花园里巡视:“原来如此。”
“三郎。”安乐郡主的声音顿时娇滴滴起来,“这是蓝田玉是我特意为你摘的,你喜欢吗?”
沐钰儿扭头看去。
安乐郡主手中捧着一朵蓝紫色的盛开牡丹花,色泽艳丽,玉笑珠香,重要的是格外配唐不言今日的衣服。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多谢郡主好意,某并不喜欢牡丹。”
这话说得太过直接,别说一番少女情怀的安乐郡主,就连沐钰儿也觉得吃惊。
院中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你……”安乐郡主脸上的柔情只挂了一会儿,就立刻被撕了下来,把手中那朵好看的牡丹花直接摔在地上,骄纵说道,“那你喜欢什么,我给你摘。”
花园内的众人都接着重重花枝掩护看了过来,眼神隐晦,神色微妙。
唐不言淡淡说道:“百花皆好,郡主该去找自己喜欢的。”
安乐郡主咬牙,上前一步,眉心的那朵鲜红火焰鲜活跳动着,目光热烈而强势:“我就在找自己喜欢的,唐、不、言。”
安乐郡主乃是洛阳第一美人,绝色惊人,妩媚艳丽。
沐钰儿看得眼皮子一跳,唯恐郡主霸王硬上弓,属实是因为大周民风开放又彪悍。
唐不言后退一步,神色冷淡疏离,眉宇间不为所动:“某不是花。”
安乐郡主笑了一声:“这满院子的花哪里比得上三郎你啊,三郎若是乖乖说了什么喜欢,我便摘给你,若是你不说,我就每个花都摘一朵,等会都送给三郎。”
“那到时候难看的会是郡主和太子殿下。”唐不言冷淡说道,“唐家设宴,谁也不能放肆。”
“你威胁你?”安乐郡主柳眉一跳,不悦反问着。
唐不言安静地看着她,漆黑眼眸好似一汪寒潭,幽静深邃:“某只是提醒郡主。”
“是啊,强扭的瓜也不甜。”沐钰儿小声说道,目光在越来越多的人群中扫过,“郡主,你要先去看看还有谁家的花好摘一点。”
沐钰儿熟练地祸水东引。
安乐郡主睨了她一眼:“你就是今日做三郎马车回来的人?”
沐钰儿哪敢点头,连忙一脸真挚地连连摆手。
“三郎那个程家表妹你见过?”安乐郡主又问。
沐钰儿神色越发无辜:“没,没听过说。”
“你也喜欢三郎?”安乐郡主逼近一步,也不等她说话,只是皮笑肉不笑说道,“你若是也喜欢三郎,我就杀了你。”
沐钰儿身形微动,嘴边的话只是诺诺了几句,含糊说道:“打打杀杀多不好啊。”
唐不言眉心微动,却垂眸看向面前的沐钰儿。
“今日能给唐三郎送花的人。”安乐郡主冷眼扫过众人,意味深长说道,“只有我。”
安乐郡主倨傲地看着众人,随后意味深长看向唐不言:“瓜甜不甜我自己吃了才知道。”
沐钰儿听得顿时龇了龇牙。
随着安乐郡主甩袖离开,原本安静的牡丹园这才热闹起来,这一下,可把打算也给唐不言送花的女郎都唬住了。
毕竟安乐郡主脾气差也是出了名的。
沐钰儿歪头看着安乐郡主离去的背影,摸了摸下巴,颇有敬佩说道:“郡主倒是敢想刚做啊。”
唐不言侧首看了过来,眸光微动,他似准备说话,却又好似只是抿了抿唇。
可到底两人谁也没有再次提起此事。
“走吧,摘了花赶紧走,简直是是非之地。”沐钰儿并未发现他的异样,急匆匆说道。
“司直!”就在她即将走近牡丹丛中随意摧残一朵牡丹花时,背后传来一个扭扭捏捏却压制不住兴奋的声音。
沐钰儿扭头,就看到程捷摘了一朵一小条小小的珍珠花站在身后,眸光晶亮,脸颊微红,欲言又止地看向沐钰儿。
唐不言被在身后的手缓缓紧捏,嘴角微抿,看着程捷怀中的珍珠花,小小一簇,雪白可爱。
沐钰儿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却下意识抬眸去看唐不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原本安静躲在花枝后面的人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惊险刺激的故事,现在一听到动静又立刻来了精神,探头探脑看了过来。
——哦吼,今天这个牡丹园真热闹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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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 琉璃爱 ◇
◎表白◎
千娇百媚的牡丹在山间清风的照拂下红衣浅复深, 绿腰色如故。
沐钰儿到底不是一个迟钝的人,一见程捷的模样就察觉出不对劲,目光在那枝珍珠花身上一扫而过, 赶在他开口前,故作不解地岔开话题:“小将军找花找得还挺快,我也要抓紧摘花了,不聊了啊。”
她转身就准备开溜。
“等会!”程捷见她要走, 立马快走几步, 随后目光在隐晦的人群中扫过,最后低声说道,“我能和你单独说几句话吗?”
程捷身上有着淡淡的酒味, 想来刚才走来,是喝了不少酒壮胆。
沐钰儿脸上笑意顿失, 只是沉默着,半晌没说话。
唐不言苍白的唇微微抿起, 目光微垂,落在沐钰儿纤长的睫毛上。
花园安静地只剩下枝叶窸窸窣窣的声音。
“就说几句, 我不会让你为难的。”程捷声音微微放柔, 把手中的珍珠花捏紧,小小的花本就娇气地挂在枝叶上, 被人这么用力的摧残着, 很不给面子地掉了好几朵灯笼小花。
程捷吓了一跳, 连忙手忙脚乱地把掉落的小花捧在手心,又是紧张又是慌乱。
沐钰儿看着他坐立不安的样子,冷不丁抬眸看向唐不言。
漆黑的眸子好似一滩寒流静静流淌, 波澜不惊, 偏这样的目光在猝不及防和沐钰儿的视线撞在一起后, 眸光闪动,刹那间涟漪渐生,心潮涌动,到最后只是破天荒的狼狈移开视线。
沐钰儿安静地看着他,很快便收回视线,那一瞬间的动作太快,还未令人反应过来便扭回头去,刹那间让人觉得这一眼不过是扫视着那些视线落在她身上的人。
“行,我们去那个假山后面说吧。”沐钰儿低声说道。
暗潮涌动,风袅牡丹,许是只要刚刚四目相对的人才能察觉出一二心绪起伏。
程捷脸上露出不可抑制的喜色,连连点头。
唐不言手心的指甲掐着冰白的掌心,泛出血红的颜色,却又神色不变,目不转盯地看着沐钰儿带着程捷去了那座小小的后山。
两道长长的影子倒影在鹅卵石地面上,他们似乎靠得很近,又似乎只是头顶的日光落在两人的背上,拉出这么长这么近的影子。
他沉默地盯着那串长长的珍珠步摇的影子上。
小小的珍珠被金丝固成小猫儿模样,如今在空中只是微微晃动着。
画栏绣幄绕清风,花枝摇晃乱人心。
唐不言眨了眨眼,最后缓缓低下头来,却又没有动弹,只是任由头顶的日光落在身上,灼热着微凉的皮肤。
人人都道他是唐程两家挑尖的后辈,是以人人都对他寄予厚望,却不知,自来就是他羡慕程捷的。
天不怕地不怕的程捷。
无所畏惧一往无前的表哥。
他垂眸看着腰间安静垂落,压着衣摆的禁步,每一颗珍珠上都雕着小猫儿的模样,或坐或站,或吃或睡,小小一只,蜷缩在珠子上,让人恍惚以为能把它握在手心。
人群中发出窸窣的声音。
只见有道长长的影子在低头间靠近那道一直安稳不动的影子。
—— ——
“是你有喜欢的人了?”程捷脸上的兴奋之色完全敛下,失落地看着面前之人。
沐钰儿眨了眨眼:“珍珠花娇贵,我不喜欢的。”
“那你喜欢什么,我给你摘。”程捷坚持不懈地问道。
沐钰儿微微侧首,似乎是在回首去看,有似乎不过是歪头细想,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身后是一片热烈的日光,把整个地面照得亮堂刺眼。
“都不喜欢。”沐钰儿失神片刻,笑说着,“为什么我要喜欢花,不能去做一棵树,小将军。”
程捷不解,犹豫问道:“那你喜欢什么树,我可以给你种的。”
沐钰儿看着少年坚持不懈的热烈目光,带着一丝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年郎才有的执拗和坚持。
满腔真心,一点飞鸿,忽堕人间。
“我都可以的。”他嘴角微微抿起,认真说道。
沐钰儿歪了歪头,却不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另起话题,直接问道:“小将军喜欢我什么?”
程捷一张脸瞬间涨红,眸光闪烁,手中的珍珠花更是被摧残地不成样子,可到最后还是强迫自己去看沐钰儿,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小声说道。
“都喜欢,司直笑起来好看,吃起东西可爱,走起路来生风,便是挥舞着刀,枪也觉得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之前和司直相处,就越发觉得哪哪都喜欢。”
他一张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却还是一字一字,格外坚定地说着:“我会对你好的。”
沐钰儿笑着摇了摇头:“所以是因为之前在郑州打不过我,你才喜欢我的?”
程捷一怔,随后用力摇头,执拗说道:“就是喜欢,哪有这么多道理,我喜欢舞刀弄枪的小娘子,却不是因为司直舞刀弄枪才喜欢的,只是刚好碰上司直会舞刀弄枪,而且很厉害而已。”
程捷与她之前见过的人都格外不同,出身优越,天赋惊人的少年郎却真诚热烈,宛若杲杲冬日,明暖可爱。
“可我不喜欢啊。”沐钰儿小声喟叹道,“小将军。”
程捷脸上笑意缓缓敛下,最后盯着手中只剩下几朵小花花的珍珠花,半晌没说话。
“花很好看。”沐钰儿自他怀中把他小心呵护的掉落小花捏在手心,最后轻轻插在假山缝中。
小小一朵珍珠花在风中柔弱摇晃着。
“但不是我要的。”她轻声说道。
程捷喉结滚动,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她,一双眼睛通红,沙哑说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小郎君满怀情思地来,却不得不饱含失落地走,但多年教养让他停在那一步,没有继续靠近,倒也称得上坦坦荡荡。
沐钰儿笑了笑,目光在那花上一闪而过,有意活跃气氛:“但小将军今日这么找我,明日我这流言就要满天飞了。”
程捷闻言立马紧张说道:“那怎么办啊?”
沐钰儿伸手,摘了一朵摇摇欲坠的灯笼花,狡黠笑了笑,伸手朝着程捷鬓角伸去。
—— ——
假山那边的动静不过连半炷香都没到,于看热闹的人而言不过是睁眼的事情,但对唐不言而言,却觉得头顶的日光晒得他有些头晕。
就在此刻,那两道影子终于动了动。
唐不言微微涣散的神思立刻抬眸去看。
是沐钰儿先一步走了出来,裙摆在穿堂而过的风中微微扬起,额间的珍珠熠熠生光,鬓间的那根步摇微微晃动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唐不言冰白的脸在日光下越发没有血色,他的目光落在鬓角处那朵小小的珍珠花上。
小小的花,洁白如珍珠,在满头珍珠头面中相得益彰。
那一刻,清风拂面,与他而言却是重击,本就微晕的神思在此刻骤然清醒,却又下一瞬间陷入针扎的痛苦中。
——她答应了!
唐不言不错眼地看着沐钰儿笑眯眯朝着自己走了过来,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出这句话,背在身后的手指掐破手心,都令他无知无觉,偏随着那人逐渐靠近,却好似连着呼吸都带着淡淡的抽疼。
一直运筹帷幄的人在此刻丢城弃地,狼狈逃窜。
“这花好看吗?”沐钰儿指了指头顶的花,笑眯眯问道。
唐不言手指微动,却又缓缓握紧,把心中那点狰狞隐晦的欲.望压了下去,却又沉默地看着她,不肯说话,这一刻,多年来修习的君子之重,全都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与此同时,人群中接连发出惊呼声。
就在此事,假山后的另一人也跟着走了出来。
高大的小将军鬓间同样插着一朵小小的珍珠花,他紧紧捏着手中的花,低着头,脚步僵硬走了出来。
要说这种送花表白,就像一场拉锯战,得胜的才有花,可没有两个人都带的风俗。
众人也看得迷糊,眼珠子来回打转着。
——今天两个八卦瞧着都没头没尾的。
“没事,你也有。”沐钰儿见唐不言不说话,只好自顾自说地咧了咧嘴,“要我说小将军倒是还挺有想法的。”
程捷垂头丧气站在唐不言面前。
唐不言的目光依旧落在沐钰儿身上。
“喏。”沐钰儿歪头,对着程捷挪了挪嘴。
程捷一脸苦相:“会死吧?”
“不会。”沐钰儿笑眯眯地用手捣了捣他的手臂,不高兴说道,“快啊,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啊。”
程捷抬眸悄悄扫了一眼唐不言,却只看到一双冷冰冰的脸,顿时吓得宛若一只鹌鹑。
——小表弟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
沐钰儿啧了一声,不高兴自己薅了一朵,朝着唐不言伸手过去。
这一伸才发现,唐不言虽然清瘦,但是极为高挑,竟然还差一点才能勾到他脑袋。
沐钰儿靠近一步,踮起脚尖,嘟囔着说道:“低头啊。”
唐不言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手指若隐若现地贴着自己的脸颊,袖口处传来淡淡的清苦味道,那味道在微热的夏日中就像一阵清风劈头盖脸吹了他一脸,吹得他浑浑噩噩的心思多了一丝清醒。
他就像被牵引着的木偶,目光落在她兴致勃勃的眼眸上,却还是乖乖垂颈,挺直的腰身微微折起,宽大的袖子不经意地滑落下来,和沐钰儿腰间的禁步撞在一起,微风拂过,刹那间缠绵交缠在一起。
沐钰儿的手指灼热滚烫,指尖是常年练武的薄茧,不经意擦过唐不言的耳廓,最后一朵小花靠在他耳边,点到为止的动作,却在炎炎夏日让他后背发出阵阵汗毛。
沐钰儿戴好花便站了回去,满意点头:“好看,少卿果然戴什么都好看。”
唐不言只觉得脑袋胀疼,那个自读书时便一直被人夸赞的脑袋却在此刻丝毫理不出任何事情,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哎,你们在干吗!”背后传来秦知宴大声嚷嚷的声音,“玩什么好玩的啊,怎么不带我玩啊!”
沐钰儿见了人,扒拉着唐不言的袖子,往后看去,连忙招手:“小狗狗快过来。”
秦知宴早就不等人招呼,脚步朝着他们走了过去:“你们在玩木头人吗,一个个怎么都打算去寺庙找位置啊,一动也不动啊。”
狗嘴果然是吐不出象牙的。
沐钰儿无语翻了个白眼,随后把程捷推到他面前:“我都给你示范了,这次你给他带。”
唐不言被秦知宴的大嗓门一惊,这才自一团乱麻中醒过神来,也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你们……”他声音沙哑,目光从程捷身上一扫而过,最后落在沐钰儿身上,犹豫问道,“在做什么?”
“对啊,你们在玩什么啊。”秦知宴看着面前又丧气又可怜的程捷大声嘲笑着,“你这小表情跟小媳妇一样。”
程捷抬眸狠狠瞪了他一眼。
秦知宴平白被瞪了,只好无辜地挠了挠脑袋:“你怎么跟被人骗财骗色的一样啊。”
程捷面无表情的摘下一朵花,朝着他脑袋伸出。
四目相对,各自无言。
秦知宴立马伸手拦下,警觉说道:“我可不好渔色。”
可以说得上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程捷脸色微微扭曲,忿忿拨开他的手,在他脑袋正中插上一朵,随后又眼疾手快,欺负读书人手脚慢,给他头上零零散散插了七.八朵。
秦知宴惊呆了:“程捷!你疯啦。”
沐钰儿看得直笑,鬓角的花都落了下来:“是,是有一点。”
程捷哀怨看着她,可到底没有说什么。
“你们在玩什么?”唐不言低声问道。
“小将军想要戴花,但是不好意思,所以我叫他给你们一人一朵戴起来,大家走在一起就不会不好意思了。”沐钰儿笑眯眯说道。
围观众人:……有病!
秦知宴闻言大怒:“戴朵花而已,你找我啊,你扭扭捏捏做什么,我还以为你被那个小娘子拒绝……呜呜呜。”
程捷面无表情给他塞了一嘴巴的花。
“你们……”唐不言下意思追问着,却又堪堪停了下来,不再继续问下去。
人多嘴杂,这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唐不言的目光在那假山上一闪而过,他心知肚明,却卑鄙地不肯多问一句,只觉得只要敷衍过去,此事便不复存在。
“走吧,把牡丹花摘了,我们就回去吧。”沐钰儿倒是守信,说一起戴花就一起戴花,只是她鬓角带着花钿,插不进这种小花,她便另辟蹊径,直接定在头顶上,好似脑袋上长出一朵珍珠花。
“好看吗?”她晃了晃脑袋,没心没肺地问道。
唐不言看着那朵在满头珍珠首饰簇拥下颤颤巍巍摇晃的小花,随后看向她笑弯的眉眼,轻声嗯了一声。
—— ——
宴会上,沐钰儿带着三条小尾巴先一步回了宴会,席面上只零星坐了几个人,公主殿下正在和唐大娘子说着话,太子殿下正和唐老夫人交谈着。
几人听到动静便抬眸看来,千秋公主一看到四人的模样便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唐惟清也看呆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只见四个模样俊俏的年轻人头上都带着一朵小白花,倒也不是不好看,只是各有各的奇怪,尤其是秦知宴,竟然满头都是。
沐钰儿笑眯眯上前,把花递给公主殿下,笑说道:“觉得这花好看,所以给每个人都戴一下。”
她一边说还一边晃了晃脑袋,头顶的小花便也跟着晃了晃,可爱极了。
“真是可爱。”公主殿下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惹人疼。”
沐钰儿立刻咧嘴笑了笑。
“三娘走累了吧,快来我这边坐。”唐惟清看的心软,把人落在身边坐着,亲密地翻看着她的手心,“牡丹园好看吗?”
“好看!”沐钰儿用力点头,随后目光落在新上的糕点上,馋嘴问道,“我可以吃吗?”
千秋公主目光落在后面三个儿郎身上,随后对着唐不言招了招手:“别的倒是没什么,只是本宫素来爱美,实在见不得三郎头上戴这朵小花,把三郎的风采都逊了不少。”
众人看了过来。
公主殿下起身,顺手拂去唐不言鬓间的小百花。
唐不言眼疾手快接在手心,垂眸看着安静躺在手心的花,并没有直接丢掉。
“三郎这样的小郎君,虽说只有牡丹才是最配的。”千秋公主拿起沐钰儿摘得牡丹花,放在手心打量着,随后意味深长看向他身后,淡淡说道,“却也讲究一个心甘情愿。”
宴会上的众人看向公主殿下手中的娇艳绽放的牡丹花。
刚才牡丹园发生的事情,早已被人告知主人和两位殿下。
唐夫人脸色瞬间不好看,太子殿下先一步致歉,幸好有千秋公主打了圆场这才把此事暂时压了下去。
安乐郡主是东宫幼女,自幼骄纵,偏容貌倾城,这辈子只栽得唯一一个跟头。
偏,是最难得到手的唐家三郎的跟头。
安乐郡主不知何时回来,此刻冷着脸站在门口,冷眼看着台上的两人,身后丫鬟的怀中抱满鲜花,当真是把花园里的花都摘了一遍。
“依本宫看……”千秋公主伸手插在他的发髻上,“花还是这朵的好。”
鲜红娇嫩的牡丹花瓣在风中随风摆动,雪白的羽毛和花瓣齐舞,少年郎俊秀绝色的冰白面容在这一刻红艳凝香,明华倾城。
沐钰儿抬眸看着,冷不丁和唐不言漆黑的视线对上。
两人沉默着,随后各自移开视线。
花园门口散了一地斑斓鲜花,却无人捡起,所有人见到了也只当没看见,嬉笑玩耍,不再多问。
安乐郡主缺席后半段的宴会,在此刻被层层欢声笑语中彻底掩盖下来。
沐钰儿心不在焉地吃着面前的吃食。
一顿宴会,各有心思。
—— ——
第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沐钰儿就打着哈欠起来,准备去后山看一下。
天色雾蒙蒙的,昨夜宴会开到天黑,公主殿下和太子殿下后来尽兴,甚至还跳了一段胡旋舞,气氛瞬间热烈起来,就连专心吃饭的沐钰儿也后知后觉被人拉下位置,不明所以地跟着人转了几圈,最后晕晕乎乎来到唐不言面前。
唐不言带着那朵牡丹花坐在她面前,眸光沉静,到最后只是伸手扶着她的手臂。
——“花掉了。”
那一瞬间,沐钰儿落荒而逃。
沐钰儿用力晃晃了脑袋,还揉了一下自己的脸,这才慢慢吞吞爬起来,准备干正事。
床上的琉璃掀开帘子,黏黏糊糊问道:“天还没亮呢,你去哪呢?”
“你继续睡,我去外面练功。”沐钰儿敷衍道。
琉璃嗯了一声,嘴里嘟囔着:“山上有虫蛇,我备了雄黄香囊,你带一个走。”
沐钰儿随口嗯了一声,从桌子上摸了一个香囊塞进怀里。
“那我走啦。”她说。
琉璃翻个身继续睡了下去。
沐钰儿悄悄关了门,寻了个仆人问清宝青后山的位置,这才悄无声息走了过去,等晃了一圈才发现,这是前夜碰到唐不言的地方。
她摸了摸下巴。
——那条送她来的陡峭小路不见了。
两座山其实并没有太多相连之处,反而山峰陡峭,下面便是悬崖。
她绕了一圈,站在一块高处看着不远处的琉璃山,地下是郁郁葱葱的密林,一时间分不清两座山的底座到底有没有连在一起。
琉璃山的瀑布正对着这一面,之前在山下看并未察觉出这个瀑布的大,现在正面一看才察觉出它的体积,不远处水汽迷漫,宛若仙境,隐隐有瀑布声如雷鸣般顺着山风飘了过来,连带着这一带的空气都格外湿润。
沐钰儿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空气中的潮湿,不由仔细打量着瀑布,只看到瀑布下有一个巨大的湖泊,绵长而去,不知通向哪里。
瀑布下有水潭不稀奇,但这个明显是湖泊。
沐钰儿意味深长地打量着。
这几日并未有雨水,为什么这个瀑布水流这么大。
寻常山间瀑布都是依照流水而来,若是今年雨水少,基本上都是干涸断流,可这个瀑布就好似有源源不断的水,并没有一丝艰涩。
上一个不受天气变化的瀑布还是曲园的那个瀑布。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想着,就在此事,她突然听到背后有马蹄声,不由惊讶转身,就正好看到安乐郡主穿着大红色的骑装坐在马上倨傲地看着他。
“郡主一大早来打猎?”沐钰儿看着她身后之人,个个穿着骑射装,有些人的马上甚至还挂着还在滴血的兔子,随口笑问道。
安乐郡主嗯了一声,抚摸着手中的弓箭,随意问道:“你一大早来这里做什么?”
“散散步,锻炼身体。”沐钰儿笑说着,“空气好,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安乐郡主扬眉:“你不是会武功吗,怎么还散步,走,一去打猎去。”
沐钰儿不愿和这样的骄纵宗族子弟交缠便摇了摇头:“卑职骑射一般,就不打扰郡主打猎雅兴了。”
安乐郡主不悦皱眉:“你是不是也在心里笑我,不打算和我一起玩。”
沐钰儿连忙摇头,
“哼。”安乐郡主明显不信,“你和三郎关系很好?”
“之前共事过一段时间。”沐钰儿委婉说道。
“你知道他身边有什么娇滴滴女郎吗?”安乐郡主骑着马走过来问质问道。
倒是有一个女郎,但是和娇滴滴好像也没太关系。
所以,沐钰儿果断摇头。
安乐郡主蹙眉,百思不得其解:“那三郎为何一直拒绝我。”
虽东宫式微,但太子殿下对这位小女儿却是充满怜惜,极近宠爱,对是以养成风得风,要雨得雨,对她来说,唐不言是她踢到的一个铁板,她便是昨日便千秋公主这般警告了,依旧不死心。
沐钰儿只是装死站在一侧。
“算了,不想了。”安乐郡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陪我一起打猎。”
沐钰儿眨了眨眼。
“我听说你们北阙是穷光蛋,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今天早上陪我打猎。”安乐郡主下巴微抬,豪气冲天地扔出一个钱袋子。
沐钰儿摸着袋子,可耻地心动了。
宝青山以木材为重,所种的木材都格外高大粗壮,郁郁葱葱,木料极好,加上大娘子并不会一味砍伐,也不胡乱驱赶山中的动物,整个后山环境极好,虫鸣鸟叫,兔跑鹿奔,生机勃勃。
沐钰儿没想到安乐郡主箭法竟然真的不错,打打兔子狍子简直是手到擒来。
“你怎么只抓了一只兔子。”安乐郡主嫌弃说道。
沐钰儿拍了拍腰间被她四肢捆起的兔子,笑说着:“一直够了,这兔子肥,可以做一个手套了。”
兔子许是听懂了,原本还时不时抽搐的腿脚顿时僵直装死。
“哼,那你多做几个,我一个人玩多没意识。”安乐郡主小脸嘟起,不悦说道。
身后的侍卫都恨不得把人供起来,也不敢太靠近她,只有这个沐钰儿有些本事,看上去懒洋洋的,倒是跟得紧,也不抢她东西。
沐钰儿笑眯眯走近:“好啊,等找个大的。”
安乐郡主眼睛一亮:“你知道这里有蟒蛇吗?”
沐钰儿扬眉,摇了摇头:“郡主怎么知道的?”
安乐郡主得意抬了抬下巴:“偷听我阿耶说的,他们都说很危险,听说很大很大,甚至还有人看到过那条尾巴,那个蛇游得很快。”
“那太子殿下还能准许您上山。”沐钰儿不解问道。
安乐郡主脸色微微僵硬,随后大声说道:“这有什么关系,烦死了,继续走啊。”
“这山上很多蛇吗?”沐钰儿冷不丁又问道。
“这就不知道。”安乐郡主扭头去看身后的侍卫。
侍卫立马上前,殷勤说道:“没有的,有人住的地方怎么会有很多蛇,那蟒蛇也该是看错了,这地方太挤了,而且也没有大型动物,若是真的有蟒蛇,活不了。”
安乐郡主不高兴的皱了皱眉:“就有就有,我等会就给你去找。”
侍卫苦着脸,不知如何回答。
“抓蛇做什么?”沐钰儿好奇问道。
“带回去给三郎看看。”安乐郡主得意说道,“让他知道我的厉害。”
沐钰儿听得叹为观止,按照唐不言这等爱干净的性子,十有八九扭头就走。
两人不知不觉朝着密林深处走去,松树林格外高大,遮蔽着天色,一侧是峭壁悬崖,周围完全安静,连着虫鸣都消失不见,马儿也越走越慢。
沐钰儿勒马停了下来,眸光在树林间打转,眉心微微蹙起。
“怎么了?”安乐郡主不解扭头。
“这里有点古怪,我们不妨先出去。”沐钰儿安抚着躁动的马儿,谨慎说道。
“哪里古怪。”安乐不耐烦说道,“这里我来过好几次了,一点问题都没有。”
“这里太安静了。”沐钰儿坚持说道。
安乐郡主嘲笑着,拍了拍身边挂满了猎物,猎物滴了一路的血,蜿蜒跟在他们身后:“那是你没见识,这里一直都这么安静的,大概是这里树多,而且又大,我每次来都挺安静的,好像是清明前后那个时间,那天热闹一点。”
沐钰儿扬眉:“郡主常来?”
安乐郡主点头:“对啊,阿耶在这里有别院,走吧,再打一只雄鹿给阿耶,我就回去,只可惜没找到……”
沐钰儿耳朵一动。
空气中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多蛇……”
“有蛇!”
沐钰儿和安乐郡主的声音齐齐响起。
不知何时,所有树木上都缠绕上一条手臂长短的长蛇,如今蛇头扬起,蛇信吞吐,兽瞳竖起,正冰冷看着闯入之人。
身边的护卫见状立刻拔刀,警惕地围着郡主。
安乐郡主脸色苍白:“哪,哪来的蛇……”
就在此事,身下的马突然受了惊,埋头狂奔起来。
“啊……”安乐郡主吓得大叫。
身后的护卫急了,立马想要追上去,却不料刚一动,所有蛇都呈攻击状态,地面上甚至爬满了蛇,一点点朝着他们靠近。
他们停在一个位置,焦躁不安地游走着,却没有进一步靠近。
“哪,哪来这么多蛇啊。”有宫娥握紧手中弓箭,慌张问道。
“这些蛇怎么不过来了。”侍卫们不安问道。
“点火!”沐钰儿当机立断说道,上前一步,奇怪的是,她上前一步,所有蛇便都紧跟着后退一步。
众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沐钰儿从怀中掏出香囊晃了晃,群蛇立刻不安地游走着。
“我去救郡主,你们用这个出去,然后下山找人。”沐钰儿随手把香囊扔给侍卫长,看着已经软了腿的马,只好叹气,脚尖轻点,直接凌空飞了出去。
所到之处,蛇嘶声此起彼伏,声音刺耳。
安乐郡主早已整个人伏在马背上,感受着风猛烈拉扯着她的衣服,发出烈烈声响,整个人吓得闭上眼,可没一会儿就感觉马后坐了一人,还未来得及尖叫,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我,别怕。”沐钰儿伸手揽着她的腰,“松手,我带你离开。”
安乐郡主早已被吓得没了想法,见来了人便整个人蜷缩在她怀中。
沐钰儿借机踩了一下马屁股,带着人在树林里狂奔,每当一口气要断了就踩一下树根,继续提气,就像一只轻盈的鹰在山中飞过。
只是每次踩数都意味着要和那根缠绕在树上的蛇来个四目相对。
安乐郡主被惊吓几次,小脸苍白,紧紧勒着她的脖颈。
眼看出口在即,沐钰儿一口气提着,突然后脖颈一凉,一只手抱着人在地上打了个滚,一只手按着腰间的长刀,谨慎回头。
一条巨大的蟒蛇,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灯笼大的兽瞳正冷冰冰地注视着面前之人,黝黑的鳞片漆黑光泽。
这条蛇实在太大了,蛇头扬起,称得上遮天蔽日,蛇身几乎要两个成年男子环抱才能圈住,那条尾巴堆起来有小山这么高。
门口的丫鬟们发出惊叫,声音几乎要喊破喉咙。
“好大的蛇。”
“蛇!”
安乐郡主被摔晕了,懵懵懂懂想要扭头去,去被沐钰儿捂住眼睛。
“别看。”沐钰儿低声说道。
这条蛇一出现,其余的小蛇全瞬间消失不见了,
沐钰儿把人拦在身后,握在刀鞘上的长刀缓缓捏紧。
安乐郡主不安问道:“是那条巨蛇吗?”
沐钰儿并没有回答,目光依旧落在那条蛇身上,自顾自说道:“等会不要回头,一直跑。”
安乐郡主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手指微微发抖。
“听到了吗?”沐钰儿厉声问道。
安乐郡主被吓了一跳,重重咬了咬唇:“听到了。”
一人一蛇谁都没有动,相互僵持着。
大概一炷香后,沐钰儿骤然发难。
“跑。”
她大喝一声,手中长刀出鞘,精光四射,雷霆千重,凌厉的长刀近乎瞬间照亮整个昏亮的树林。
安乐郡主甚至不敢抬眸,却依旧能感觉到一个腥臭古怪的身影倒影在自己头顶,那种未知的恐惧令她心弦紧绷,心跳加快。
一阵刺耳的金属刺耳声,听的人耳朵一疼,随后是整个地面都震了震。
安乐郡主直接被晃得重重摔了一跤。
身后的动静似乎越来越近,那颗紧绷的心卡在喉咙口,让她耳鼓发蒙,脑袋发晕。
她,忍不住,不经思考,回头看了一眼。
高高在上的冰冷兽瞳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啊……”安乐郡主吓得脸色煞白,直接腿软站不起来。
沐钰儿立刻察觉出不妙。
刚一交手,她就察觉到那条蛇似乎不想伤她,只等着郡主跑出森林,自己也跟着跑。
可知道安乐郡主的那一身惊叫,那条蛇身上的气氛浑然一变,那种血淋淋,杀气腾腾的煞气瞬间喷涌而来。
只一瞬间,原本还慢慢吞吞的巨蛇,瞬间宛若利剑一般朝着安乐郡飞窜而去。
安乐郡主吓得呆坐不动,整个人不可抑制地抖了起来。
沐钰儿神色大变,几乎在蛇头咬住安乐郡主的一瞬间,直接把人提溜起来扔了出去,却不料那蛇似乎有誓不罢休的架势,那蛇头直接撞了一下她的腰……
巨大的冲击力,难以言喻的剧痛。
沐钰儿疼得眼前一黑,脑子一片空白,只听到身后传来侍卫丫鬟们的惊叫,随后便感受到风擦过衣摆的动静。
—— ——
那条蛇站在原地,看着沐钰儿掉入悬崖,歪了歪脑袋,却出人意料地没有继续攻击近在咫尺的树林口的人,而且转身离开了,长长的尾巴在地上拖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直到一炷香后,巨蛇才完全消失在众人眼前。
直到这条蛇离开,所有人心中那种逼人的压迫这才散了过去,那种高高在上的压力每个人都心有余悸,不敢回想。
“司直,司直掉下去了,怎么办啊?”宫娥扶起安乐郡主,慌张说道,“殿下不准我们来这里,现在还出事了,会……”
——会被打死的。
众人惶恐不安。
殿下很少生气,却不代表太子妃会饶了他们。
安乐郡主跌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沐钰儿掉下的悬崖位置。
原来今日打猎竟然是安乐郡主偷偷跑出来的。
“这个司直好像和唐家关系不错。”另一个心腹丫鬟不安说道,“会不会连累我们和唐家的关系啊。”
若是真的如此,便是受宠如安乐郡主都讨不了好果子吃。
安乐郡主猛地转头,狠厉地盯着她看。
“反正现在谁也没看到。”一侧的侍卫长强忍着恐惧说道,“要不就一不做二不休……”
—— ——
昨夜众人闹到子时,两位殿下下场跳舞后,气氛彻底热闹起来,到后来就连他都被公主殿下闹得灌了几杯酒,今日也没有事情,唐不言睡到辰时才慢条斯理起身。
他伸手揉了揉胀痛的额头,握拳咳嗽一声,还未说话便听到门口传来张一骂骂咧咧的声音。
“我家老大在你这里失踪的,你怎么能说不知道。”
“我管他是不是在睡觉,快把人叫起来!”
门口,张一和王新身后跟着杨言非、陈菲菲和琉璃,几人逼着昆仑奴步步后退。
“钰儿卯时还未到就走了,说是去后山了,现在辰时都要过了。”琉璃蹙眉,一脸着急说道,“她从来不会错过早饭的,现在却迟迟不归,你们肯定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郎君还没醒,等会……”瑾微头疼说道。
话还未说话,大门就咯吱一声打开。
“司长怎么会不见了?”唐不言低声说道,“派人找了吗?”
“我们不过五个人。”琉璃不卑不亢说道,“还请少卿出面帮忙寻找。”
唐不言眉心紧皱:“瑾微,让人去后山找人。”
瑾微得了命令,便也不再犹豫,拔腿朝着外面跑去。
“她早上出门前可又说什么?”唐不言握拳咳嗽一声,问着琉璃。
琉璃眉心蹙起:“就说出门练功了,我本来以为就是后山不远处的位置,结果我去找,都没有看到,后来听仆人说看到她朝着后山深处去了,那地位我也不熟,便不敢再进去。”
“你们怎么来了?”唐不言看向张一等人。
“老大说去追踪平潭海戏班的班主,结果一天一夜都没回来,我担心有事就一路跟着老大给的标记巡过来,谁知道隔壁那个琉璃山古怪得很,我们竟然进不去,只好下山打算从宝青山上去,看看有没有迂回的办法过去,结果走到一半,就看到琉璃了。”张一丧气说道。
唐不言抬眸,去看琉璃:“你为何要下山。”
琉璃无奈苦笑:“我去找唐家的人,他们并不理我,我不想耽误这事,就想着赶紧下山去找北阙的人。”
唐不言拧眉。
只是直到午时,依旧没有沐钰儿的消息。
她就像凭空消失一般,完全没有踪迹。
张一彻底坐不住了:“不行,我亲自去后山找。”
程捷也跟着皱眉:“后山也不是什么龙塘虎穴怎么就不见了,我跟你一起去。”
“后山很容易迷路,是不是迷路了。”秦知宴问。
“不会的。”陈菲菲低声说道,“钰儿的方向很好。”
“老大以前大晚上带我们走出密林的。”张一说道,“很厉害的,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困住她。”
唐不言揉了揉额头,好一会儿才说道:“我与你们一起去。”
众人齐刷刷看了过来。
“昨日我和她发现隔壁琉璃山是个机关山,当时我们就上不去山,她就提议从宝青山进,许是发现什么了。”唐不言起身,昆仑奴立马捏着衣服,给他披上外衣。
“走走,一起去。”程捷说,“既然这样,是不是让仆人都撤回一点,免的人多出事。”
唐不言脸色凝重点头。
“宝青山可是住了不少人,和荒无人烟的琉璃山可不一样。”秦知宴小声说道,“这如何做机关。”
杨言非眉心紧皱,不解嘟囔着:“怎么又是机关。”
唐不言眉尖一动。
“郎君,有人送了一个东西。”门口小厮突然跑了进来,手中举着一个小小的松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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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 琉璃爱 ◇
◎失踪◎
“这是什么东西?”程捷捏着手中细细长长的松针, 来回翻看着,“还挺新鲜的,刚摘下来的吧。”
“这松针是谁送来的?”秦知宴问道。
小仆摇了摇头:“刚才发现用绳挂在门口的, 这才取下来的,也不知是何时何人挂起来的。”
“所以是特意给我们的?”程捷惊讶说着,“现在给我们做什么?”
“后山有松树林吗?”唐不言冷不丁问道。
小仆点头,为难说道:“有的, 但是在山顶很边缘的地方了, 边上都是悬崖,这片松林很大,大白天也黑漆漆的, 常人进去很难走出来的,春嬷嬷都不准我们随意去那边的。”
琉璃眼睛一亮:“是不是有人发现钰儿去过那里, 所以才送了这个东西来提醒。”
“那我们现在赶紧去那个松木林。”张一激动说道。
“不过这东西到底是谁送的?”秦知宴警惕说道,“这么巧, 也太奇怪了。”
“我们之前找人动静不小,连表姐都惊动了, 许是有人不好出面来提醒, 这才隐晦给了这个。”程捷小心把松针收了起来,随口说道。
“找个人有什么好不方便出面的。”杨言非嘟囔着, 随后警觉问道, “不会是那个人推我们小钰儿下去的吧。”
“什么!”张一立刻跳了起来, “是哪个王八蛋,我非揍他一顿不可。”
“这倒有些道理。”陈菲菲摸了摸下巴,“小钰儿在你们这里无冤无仇的, 若是真的看到她出事了, 我们找了一早上, 不出面与我们说一声,去找小仆找一下不就好了,现在鬼鬼祟祟挂个松针确实有点欲盖弥彰。”
众人也觉得有些道理,复又齐刷刷去看唐不言。
“这怎么办啊?”秦知宴为难说道,“会不会有问题啊。”
唐不言起身,披着衣服淡淡说道:“不管谁送的,总归是个线索,不如先去看看。”
宝青山的松树林果真如小仆说得一样郁郁高岩,森森幽涧。
张一仰着头打量着,惊叹道:“好大的树啊,是你们种的吗?”
“这倒不是,这条上来的路不算宽敞,两侧也有悬崖陡坡,若是种植后砍伐很难运送。”小仆解释道,“这片松树林据说一开始就有了,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种的。”
“这树怎么也有五十几年的光景了。”程捷伸手拍了拍最外面一颗的大树,“长得也很好,这里风水还真不错。”
“这里的土是不是被人整理过。”琉璃低头看着入口处被推的整整齐齐的黄土,用脚碾了碾,细密的尘土微微扬起。
“土面很新。”王新蹲下来,伸手摸了一下黄土,惊讶说道,“这地方被人平整过。”
“不会小猫儿真的出事了吧?”秦知宴大惊。
“应该不是打起来的痕迹,司直武功高强,若是真的打起来,痕迹不会浅,地面也很难重新恢复,更不会只有这么一片位置。”程捷蹲下来,伸手把这里的黄土拨了拨,眉心紧皱。
“这个位置,倒是像抹去脚印留下的位置。”
“有人在这里站过?看样子还不少人?”陈菲菲脸色严肃说道,“若是没发生事情,为什么要抹去痕迹。”
众人脸色严肃。
事出反常必有妖,沐钰儿也许真的出事了。
张一眼尖,站在树林门口张望着,伸手指了指密林深处,犹豫说道:“那边是不是有个拖痕啊,好长,看不到头的样子。”
“今日可有看到有谁上山了?”唐不言问着身侧的瑾微。
瑾微想了想脸色微变,小声说道:“据说安乐郡主天还未亮就下山打猎了,打了的兔子麋鹿都是一剑封喉,血还淌了一地。”
安乐郡主昨日被千秋公主警告过,丢了好大的脸,宴会中途就气呼呼地回去了,并未随两位殿下一起歇在唐院。
“安乐郡主。”秦知宴脸色微变。
安乐郡主一向睚眦必报,昨天闹了好大一个没脸,沐钰儿不幸跟在唐不言身边见证了一切,都说柿子要挑软的捏,可别是借机报复。
“就是那个很骄纵的那个东宫小郡主吗?”张一耳朵也尖,不悦说道,“老大可不认识她,怎么会有冲突呢,她不会是那种路上见了猫都要踩两下的人吧。”
唐不言蹙眉,吩咐小仆:“去太子殿下别院看看郡主是否还在?”
小仆为难说道:“听说午时就浩浩荡荡下山了。”
“先别管到底怎么了。”琉璃着急说道,“要不要先去里面看看到底怎么了,先把人找回来,这两边都是悬崖,可别真的出事了。”
唐不言看着幽深潮湿的松树林,鼻息间是松树叶清冽的味道,混着浓重的水汽闻久了甚至觉得有些难受。
“这一带有水吗?”唐不言问道。
小仆摇头,最后指了指东面的位置:“这边走过去,不远处倒是能看到对面琉璃山的瀑布,地下倒是有一条河,贯穿整个琉璃山,琉璃山脚下的那个湖泊就是从那边引下来的,对了两座山的交锋处也是有一条很狭窄的峡谷的,下面也有水。”
“怎么了?”秦知宴问。
唐不言摇头,只是环顾四周后说道:“这一带怎么没有小动物。”
“这倒是。”程捷点头,“刚才一路走来,草丛里还有小兔子,小狐狸跑跑,现在我们在这里站这么久了,一点小动物的影子都没有。”
“先去里面看看吧。”唐不言揉了揉额头,“这里颇为潮湿,不知道会不会有蛇,雄黄有吗?”
“我有。”琉璃连忙从袖中掏处一个香囊,解释道,“我之前在太子殿下别院看到过蛇,心里害怕,就让仆人准备了一包雄黄以备不时之需。”
她不好意思说着,随后把香囊打开,露出略带红色的黄色的粉末,带着淡淡的臭味。
“这么多?”陈菲菲惊叹说道,“这东西有剧毒,即便是小量服用都要配白酒,放这么多在身边也挺危险的。”
琉璃让张一把帕子撕碎,随后一点点分配过去,无奈说道:“我就怕这些虫蛇,就让人多备点,而且夏天虫蚁多,带这个在身上也不会招惹他们,一举两得。”
众人接过雄黄便准备入林,一踏入林子,郁郁葱葱的松树遮天蔽日,所有的日光瞬间稀疏下来,越走越里面,地面的拖痕便越来越明显,直到走到一处,唐不言停了下来。
“这是沐司长留下的刀痕吗?”唐不言盯着地上明显不同的刀痕,蹙眉问道。
张一凑过来仔细看着,随后连连点头:“对刀痕长而窄,由浅及深,老大在这里拔刀了,甚至还打了一架。”
程捷在这边缘绕了一圈,最后眉心紧皱:“是对手很多吗?每次的刀痕距离好大。”
“能让她拔刀,那一定是遇上棘手的事情了。”陈菲菲严肃说道。
杨言非蹲在地上,摸着那条几乎贯穿视线所及处的痕迹,犹豫问道:“这是什么东西造成的痕迹?这么大。”
那个痕迹又粗又长,边缘平整,转折处圆滑,许是体型庞大,落地极重,地面上的黄土上甚至落下一个浅浅的坑。
这样的痕迹蔓延了一路,实在有些奇怪。
“这个我瞧着……”王新手指贴着那个粗壮痕迹的边缘,犹豫说道,“有点像蛇游走时的拖痕。”
“蛇。”琉璃一惊,下意识靠近陈菲菲,随后吃惊说道,“这世上有这么大的蛇。”
光看这个拖痕,就和边上五十多年树干一般粗壮,完全不能想象,若是蛇该有多大的样子。
“山上有蛇倒也正常。”瑾微惊讶说道,“但若是这么大的蛇,食物量很大,我们不该完全没有发现才是,可我们确实没有看到有巨蛇的身影。”
“蛇。”一直不说话的昆仑奴拎着一条半截的死蛇冲树后走了出来。
那蛇大概有两尺大小,三截手指粗,身上花纹明显,像是一条毒蛇。
秦知宴吓了一跳,连忙躲在唐不言身后。
张一、杨言非则是躲在陈菲菲背后。
琉璃抱着陈菲菲的胳膊,眼睛不敢仔细看,只是半低着头,颤抖着问道:“这蛇也不算小了。”
陈菲菲接过蛇来,北阙众人哗啦啦散开一片,全都躲到唐不言身后来。
“断口处干净利索,红肉明显,这里没有日照,颇为阴凉,死了并不算久。”陈菲菲面无惧色,拿起蛇直接来回看的。
秦知宴看的牙酸,半张脸都埋在唐不言后脖颈处,哆哆嗦嗦说道:“你们北阙都什么人啊。”
张一和他头对头靠着,也哆哆嗦嗦说道:“就菲姐和老大就不是人。”
陈菲菲捏着蛇尾巴,一片片鳞片掰过去:“这蛇好干净啊。”
“什么意思?”唐不言虽然站的远,却不耽误问问题。
“野外的动物都很脏,比如打猎的兔子,老虎,因为外面都是泥土草屑,他们昼伏夜出,以天为被以地为席,自然不会干净。”陈菲菲捏着蛇尾巴,把鳞片直接拔出来两片,“蛇一般都是在地上游走的,虽然鳞片不粘东西,但行走间鳞片会开合,不说里面夹片树叶,但是泥土总该有吧,但你们看……”
她把蛇往前一推,众人齐齐后退,连带拉着唐不言一起。
唐不言差点被拽了一个跄踉,无奈揉了揉额头,把扒拉着他手臂的秦知宴和张一挣脱开,握拳咳嗽一声。
“确实很干净。”唐不言爱干净,却不代表他怕这些东西。
他看的仔细,蹙眉说道:“这条蛇是哪里抓来的。”
奴儿指了指众人身后的那根松树:“松针里扒拉出来的,其他几棵树下也有,但我只捡了一条。”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个个觉得后背发毛,只觉得这个幽深的松针林中到处都是蛇爬过的痕迹。
“你扒拉了这么多地方!”一侧的瑾微崩溃说道,“快擦手,不擦手,今天不要碰郎君了。”
奴儿无辜地眨了眨眼,最后哦了一声,大大的身子孤零零的站着,看着对面一圈挤成一圈的人,歪了歪脑袋。
唐不言的目光在他手上扫了一眼。
奴儿立马委委屈屈掏出帕子开始仔细擦手。
陈菲菲呲笑一声,把蛇扔在地上,沉吟片刻后说道:“我看切口是小钰儿的刀法,小钰儿一定在这里碰到巨蛇,然后缠斗过,只是不知道后来钰儿去了哪里。”
程捷自不远处快步走了回来,这里太过阴暗,他也不敢走远:“这里有来回两道痕迹,那条蛇回去了,估计在很里面才是它的老巢。”
“老大不会被蛇吃了吧。”张一慌张问道,“这么大的蛇,肯定打不过啊。”
唐不言眉间紧皱,
“不可能。”程捷断然说道,“司直的武功打不过难道还跑不过吗,一定是发生其他事情,耽误她逃跑,这才导致她出事了。”
唐不言冷不丁想起树林门口的那些被小心掩盖的脚印。
——那些人站在那里看着,是不是就是看着她……
他嘴角微微抿起,眸底闪过一丝阴沉。
“快来看,这是司长的刀。”不远处,王新惊讶说道。
唐不言一怔,心中顿时悬了一口气,快步走了过来,只见草丛里一把出鞘的漆黑长刀正安静躺在那里,刀尖上还淌着血,晕湿一大片草地。
“这是老大的刀!”张一立刻把刀捡起来,来回张望着,“刀鞘呢!”
“应该还在司长身上挂着。”王新拧眉说道,嘴角紧抿,声音微微发抖,“但,这下面是悬崖。”
唐不言垂落在袖间的手缓缓握紧。
悬崖下是陡峭坡度,树木重茂,郁郁葱葱,地下是一条奔流的湖泊,水雾腾起,遮住半边山腰,若是真的从这里掉下去,活下来的机会渺茫。
众人心中下意识闪过这样的念头。
“这地方是不是太高了点。”琉璃不安说道,“是不是只是丢了刀,不如我们先去那个巨蛇的老巢看看。”
众人齐齐沉默,一时间头脑空白,无人开口。
“这,怎么办啊?”秦知宴喃喃开口。
“这里没有巨蛇游走的痕迹。”陈菲菲冷不丁开口,“佩刀却落在这里,说明钰儿丢刀的那一瞬间,一定是不可控的。”
习武之人,刀在人在,怎么可能在危机重重中把刀丢了。
“奴儿,你让人下山去峡谷出的这条大河中找人。”唐不言抬眸,冰白的脸上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瞳仁,“生要见人……”
——死要见尸。
他咬牙,却没有把这句话说下去,握紧的手微微颤动着。
“那我们还去那个巨蛇老巢看看吗?”杨言非犹豫问道,“琉璃说得对,万一是跟着巨蛇跑了呢。”
沐钰儿做事情一直来都是别出心裁,不按常理出牌,也是这样,这才让她在很多时候化险为夷。
众人心中又升出一个隐晦的期冀。
“哎,你们看看那里是不是挂着一个东西?”琉璃突然指着琉璃山半山腰的一处重峦叠嶂的山峰处,冷不丁说道。
—— ——
漆黑的夜色,空气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喜乐声,头顶的零星星星不知不觉完全消失,定睛看去,便能看到穿着大红色衣服的人安静地走在狭长的甬道上,只见有四个穿着喜庆衣服的人抬着破旧的棺材,棺材东边的位置挂着一个草编灯笼,上面画着一只狐狸模样的图腾。
这群人走在黑色中如履平地,悄无声息,甚至连脚步大小都一模一样,唯一的光亮就是那盏草编灯笼上的幽幽烛光,照得最靠近它的那人脸上,泛出惨白的光。
——这些竟然都是会动的人偶!
沐钰儿趴在树枝上,瞧着外面的动静,高高扬了扬眉。
——便是她也没见过这样诡异的场景。
这群人偶就走在当初她被声音引诱着,踏上的峭壁小路上。
最令人惊奇的是,这人偶的模样和之前误入水槐村时在一间屋子里看到的人偶一模一样,涂得发白的脸,两团鲜红的红晕,还有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珠子死板的钉在眼眶的位置。
沐钰儿当时确实掉下悬崖,却凭着最后一口气用刀鞘把自己挂在山壁上,等忍过那阵剧痛,却不料意外找到一个山洞,便把自己荡了进去。
这一荡,倒是让她找到自己昨日苦思冥想一天一夜的地方。
一模一样的村子大门,只是那个石碑上只剩下‘鬼村’二字,门口也没有坐着的小老头,而此刻村子里却有种安静的热闹。
——那口井边站满了人,四周点亮着火把,火把烈烈燃烧,就像一个火圈把这些人围在这里,所有人都一声不吭,只是虔诚地跪拜这面前放着的一个诡异的雕塑。
一个狐狸模样的小孩躺在琉璃棺材中,一条蛇缠绕着棺材,蛇头扬起,兽瞳凶恶。
他们被高高竖起,冷漠无情的瞳仁注视着地下跪拜的众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一声嘹亮的唢呐骤然响起,听的人心中一颤。
一群人自黑暗伸出缓缓走了过来,他们穿着喜庆的大红色衣服,腰间挂着狰狞的傩戏面具,脸被涂得发白,两团鲜红的红晕挂在上面,一双眼睛完全倒影不出火光,正面无表情的走着,每一步都齐齐抬起,齐齐落下,每一步都是相同的大小。
沐钰儿只是看着便头皮发麻,只觉得惊悚万分。
拿去人终于走到火圈中,所有人便立刻朝着他们长身跪拜着,嘴里开始念念有词,细碎诘屈的话在安静的空气中隐隐回荡着。
沐钰儿听着那声音只觉得莫名有些躁动,只好缓缓深吸一口气,等看到那群人除了村门口,犹豫一会儿后便跟了过去。
只见他们抬着棺材自村子口一直走,走到足足有大半个时辰,这才踏上一天熟悉的峭壁小路,那路格外狭小,可他们依旧宛若幽魂一般飘着,也不知到底要去哪里。
眼看就要走到头了,沐钰儿身形微动,就像一只风筝一般换了一棵树趴着,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乌漆墨黑的脸上尤为显眼,每一次都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让人恍惚间一位是风动。
那群人踏上一片空地,沐钰儿趴在最后一树上有些爪麻,不知能不能跟上去。
这些诡异的木偶竟然能跟人一样行走,却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发现队伍背后多了一个大活人。
她看着队伍中的那点光亮越走越远,心思回转,最后一咬牙,悄悄站在最后一个人身后。
只是刚走了几步,她便敏锐察觉到那个人停了下来。
沐钰儿呼吸一顿。
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的脚还无知无觉地走着,但那个脑袋却诡异地缓缓打了一个转。
死白的脸上,那团大红色的胭脂先出几分诡异,可偏那脸上还有一双冰冷漆黑的眼珠子,倒影不出任何东西,正幽幽地看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终于开始走剧情了!感谢在2022-08-14 23:57:10~2022-08-15 23:5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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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 琉璃爱 ◇
◎入山◎
天色无纤, 皎皎孤月,子规半夜啼血,夜寒似风刀。
那双漆黑却无光泽的瞳仁被满山夜色一照, 便猛地露出冷凄凄的诡异。
他这般站着,目光直勾勾地看着前方,这一眼似有人透过那双死寂的眼睛看了出来,目光隐形贪婪, 和那条紧紧缠绕着棺材的巨蛇一般, 冰冷兽性,阴森恐怖。
风萧猎猎,夜色蒙蒙, 目之所及皆是夜色笼罩之处,不远处的小道入口树影婆娑, 而面前空无一人。
那木偶沉默着,好似僵直站着, 又好似疑心甚重的人在试探着。
队伍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连着唢呐声都停了下来, 但所有人都站立不动, 就像人偶一般,被夜色覆盖着, 沉默地站着, 完全不似最后一人脖颈完全折返, 竟敏锐地打量着后面的一切。
一切都带着诡异的安静。
唯有棺材上的那盏灯在幽幽地亮着,在风中颤颤巍巍。
沐钰儿像一只蝙蝠一样倒挂在所有人头顶的一根稀疏小树上,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地下的一切。
那树枝格外低垂, 又被人猛地一拉, 可怜的树枝直接被绷成一个圆滑的弧度, 也让沐钰儿距离最后那个人偶的脑袋只有一尺的距离。
那人偶远远看去完全看不出是人偶的模样,只有凑近了看,便依稀能感觉到此人竟然浑然没有温度,哪怕穿着大红衣服,带着假发,用幞头馆着头发,可一靠近还是能察觉到莫名的诡异僵硬之处。
那人安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一切,背靠着死寂的人偶队列,任由棺材上的灯火在摇曳,那双黑漆漆的目光明明死气沉沉,却又好似有人借着这双眼睛巡视着周遭所有的一切。
它就像一个腐朽的木头,要好久才能反应过来,偏又好似木头里有着邪恶的躯干,在审度着眼前的一切。
沐钰儿扒拉在树干,看着近在咫尺的头颅,连着一口气也不敢喘。
这个木偶在行走间太似人形,胯骨扭动,手脚行走,和真人完全无异,唯有仔细看那脸时,能从白墙一样的脸上看出木头带来的僵硬,可这便也算了,刚才那停步的一瞬间,她毛骨悚然,瞬间有种这个木偶当真冒出一点人智的惊悚。
大概坚持了半柱香,那人偶的脑袋终于嘎吱嘎吱地转了回去。
沐钰儿巍然不动。
只见那脑袋转了一会儿,最后又猛地扭头。
完完全全好似一个人在设计下套,诱敌出现一般。
沐钰儿被惊出一声冷汗。
这一次后面依旧没人,木偶人安静地注视着,好一会儿才转回脑袋。
队伍继续前进。
沐钰儿唯恐他此刻翻个白眼,恰恰和自己对上眼,于是腰肢微动,那树干好似被风吹得动了一下,整个往边上偏了偏。
夜风拂面,倒也不甚突兀。
队伍再一次行走起来,唢呐重新呜咽般响起,队伍再一次平整又安静地走在空旷的大路上,所有人就像这座山猛地凝聚出的幽灵,借着那点幽幽的黄泉夜灯,缓慢走着。
沐钰儿轻盈地跃下树枝,却不敢再一次跟上去,只是躲在黑暗处看着那伙人逐渐走远,声音越来越远,烛火也缓缓缥缈起来。
——“山上会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半夜冒出鬼火……”
沐钰儿蹲在角落里,想起当日春嬷嬷说的话,心痒痒急了,只是一摸腰间,却扑了一个空。
刀落在山上了,刀鞘大概还是山壁上挂着呢。
——也不知他们发现自己不见了没有。
沐钰儿没了武器便有些失落,这就像习武之人少了一只手一样。
眼看队伍的尾巴尖都要消失了,沐钰儿这才继续悄默默跟上去。
大概走了一个时辰,沐钰儿踩着木偶们的小尾巴,来到一处湖泊前。
烟波影沉沉,翠色夜深深。
沐钰儿惊诧地发现,他们不知不觉来到西面瀑布的边上。
不远处就能看到飞流而下的瀑布,却诡异地听不见那个如雷之声,似乎那瀑布好似假的一般。
沐钰儿皱眉,目光忍不住朝着那山岚看去,诡异地想着曲园的那个古怪布置。
那队木偶人按着来时的位置停在湖边,哀乐声不停,大概一炷香后,抬着棺材的四个人走了出来。
木偶于人终究是有差别的,他们虽在行走间和人无一二差别,却在弯腰抬手间,露出几分僵硬的局促,磕磕巴巴,偏又牢牢固固。
那棺材被他们解下来,动作缓慢而别扭地挤上红绸缎,那红绸缎颜色格外鲜艳,即使在漆黑的夜色中照出几丝诡异的颜色,之后见他们又把插在上边的灯笼拔出,小心放到湖面上,灯笼顺着水面扑腾了两下,最后被暗涌打湿,沉入水底。
唯一的光源消失,整个湖面便彻底暗了下来,幽暗的月光也在此刻躲在月光中,紧跟着消失不见了。
那些木偶人只能依稀看到被夜色笼罩的轮廓,沐钰儿离得远看不清,只看到他们围着棺材走了几圈,就像跳大神一般,左边转两圈,右边转三圈,双手在棺材上齐刷刷拍了好几下。
沐钰儿看的不真切,忍不住凑进去仔细看着,可刚一动,下意识僵在远处,那种奇怪的诡异的,令人心跳加快,后背生凉的感觉再一次冒了出来,她下意识伏下身子,整个人埋在草丛后,随后悄悄透过缝隙看了过去。
湖边所有人都僵硬地动了起来,唯有那个队伍中的最后一人还像一个木头一样站在远处。
他不仅没有动,那颗可以任意转动的脑袋甚至在不知不觉中……看了过来。
沐钰儿头皮瞬间发麻。
幸好湖面开始有了其他动静,其余人开始把棺材推入水中,那颗脑袋又安静地转了回去。
沐钰儿松了一口气,也不敢没事找事想要看个仔细了,便安静地猫在那里不动弹。
棺材出人意料没有立刻下沉,反而像船一样,半压在水面上,顺着湖面朝着瀑布飘走了。
沐钰儿看得心痒痒,偏那群人偶腿脚利索地站在湖边不动弹,是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口奇奇怪怪的棺材飘走了。
大概过了一炷香,那棺材彻底拐了弯,所有木偶重新站好队伍,那最奇怪的木偶依旧断后,所有人踩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沐钰儿眼珠子左右各自转了两圈,在‘先去捞了棺材看看到底是什么鬼’还是‘跟着他们再走一趟认认门’中犹豫。
那群人在自己眼皮子地下悄无声息地走过,除却为首之人,其余人宛若从棺材里挖出来的八百年僵尸,目不斜视地走着。
沐钰儿想起之前碰到的诡异村庄,最后选择的后者——踩路认门。
有了第一次跟踪的经验,第二次可以说是一路平稳。
这一次沐钰儿不仅牢牢跟着人偶,甚至还有闲心在一路都做上标记,在脑子中把舆图都构建起来了。
村子门口的槐树依旧郁郁葱葱,沐钰儿甚至看到两个眼熟的老妇人。
一个是当日坐在胡床上打磨木头的老人家,一个是拿着铁链锁门的人。
那红彤彤的烛火不知怎么成了绿中带白的颜色,照着每个人的脸色都格外发青,就像死了三四天的活死人一般。
沐钰儿坐在槐树上,忍不住龇了龇牙。
“今日辛苦几位主事了,三日后你们要的兔子也都备好了,都是小兔,雌雄各半,共十只,都放了血,笼子也都做好了,”为首那个皮肤皱巴巴,活似一个老树皮的老头声音沙哑地说着。
一连串的黑话听得沐钰儿眉心紧皱,下意识去摸腰间的刀,却又扑了一个空,眉头不由皱的更紧了,心情也差不了不少。
一事未了,一事又起。
“可。”出乎沐钰儿的意料,一直站在最后面的那个木偶,居然会说话!
沐钰儿大为吃惊。
——里面竟然有人!
那声音很是平稳,甚至有种千斤压身都不会觉得变性的奇怪感觉,甚至还觉得有些耳熟。
只是还没有等沐钰儿想出一个所以然来,那群木偶便朝着黑暗的西边村落走去,宛若行尸走肉。
村子正中的位置,那群人各自对视着,却依旧站着不动。
老树皮老人把手中的拐杖锤了锤地,最后叹了一口气说道:“阿大他们如何?”
听这口气,大概是村长。
“无事。”是那个拿锁链的老太太,“外面出了一点事,昨夜空手回来的,幸好没有伤亡。”
火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村子越发显得安静了。
“不碍事。”老树皮村长颔首,“够用的,不急的,这一波大概还能再撑一个月,一月后看看到底能不能有活水来。”
众人齐齐叹气,很快就有人开始三三两两收拾着祭坛。
沐钰儿心底里还没回味出这些黑话到底在讲什么,目光随意地扫过空地上的人,这才猛地发现,这里的人竟然都是老人,而且看年纪甚至还不小了!
整个院子很快就陷入安静之中,所有人摸黑入了内,屋子里的动静很快就趋于安静,整个村落越发像一个鬼村了。
沐钰儿坐在树上晃了晃脚,最坏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谨慎地盯着完全被黑暗笼罩的村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钰儿忍不住思考着。
早上她把自己晃到一个山洞时,走了颇长的一条甬道,那甬道笔直一条,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极有可能走到山腹中,之后她出来时,竟然发现自己正处在一条熟悉的山路上。
正是当日跟着平潭海戏班班主的马车上的那条路。
她当时下意识就想着下山,却不料怎么也走不下去,随后心思微动,打算重新回去看看,这一去,竟然真的找到村庄入口。
只是相比较那日见到的世外桃源的悠闲乡野之处,今日一见,明明是差不多的地方,却偏让她毛骨悚然。
沐钰儿手中没有武器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只好临时捡了一个树枝握在手中,这才安心地踏入村庄。
刚才的祭祀私自村正中的空地上举行的,正中就是一口长满青苔的水井,往下看去,井口很深,一眼望不到头。
沐钰儿悄悄折了树枝的边角料扔了下去,却迟迟听不到动静。
——不会是个枯井吧。
这个村庄太过诡异,她也不敢在这里停留太久,便蹑手蹑脚去老树皮村长的那屋。
这石头屋子在一众破旧茅草屋中显出几分阔气来,直棂窗上糊的浆纸有些破旧,有些边角甚至还有破洞,沐钰儿直接大胆地用手指捅破一层。
她兴致冲冲地贴了上去,却在一凑近的瞬间就看到一双空洞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她。
若是大胆如她也吓了一跳,连忙把脑袋拔开。
但是很快她又不死心的凑上去,这一下这才看清这屋子里到处都和人一般,穿着大红色衣服的木偶,木偶脸上用□□涂得惨白,脸上用胭脂画出大团的腮红,更为惊悚的是木偶脸上大笑的表情,配着那双还没镶嵌上的眼睛,越看越是诡异。
沐钰儿强忍着鸡皮疙瘩,把屋子扫视一遍,这才发现屋内很是简陋,只有几张下座的胡床,还有休息的胡床,余下空位站满了木偶人。
全都是这般嘴角咧起的大笑模样,却越看越是惊悚。
沐钰儿抽回脑袋,许是有了这次的心理准备,之后几家都是如此也并未让她心里再生波澜。
前面的村落被她一家家戳了一个洞,看了个遍,惊讶地发现所有物资都是一模一样的变化,但也找不出一丝线索,之后她朝着西边的村落走去,却惊讶发现这村落的布置和之前一模一样。
那个被铁链弄出‘卐’形图案的八间屋子依旧铁链紧锁。
相比较之前查看村子里的人的屋子,这里却让沐钰儿下意识精神紧绷起来。
那个奇怪的木偶人,也许就蛰伏在这个夜色中,只是不知道如今站在何处窥探着外面,她不敢贸然进去,唯恐打草惊蛇,可若是坐以待毙又不是她的风格。
她蓦地出现一个大胆的想法,三日前那段突然出现,引诱着她离开这里,走向宝青山的那个音乐。
若是这里和当时的情况一样,顺着原路,她还是会回到宝青山。
沐钰儿蹲坐在树上心思回转。
——前日和少卿怎么也找不到这个村子,今日却从一个山洞中找到。
之前判断这里可能是一座机关山,若是按照机关的办法来比较,三日前和现在是处在同一个机关位上,昨日和少卿一起上山便明显是另外一个机关位上。
可三日前和现在分明是不同的上山渠道,而昨日和三日前却是相同的上山路,可结果却是截然相反。
沐钰儿手中的树枝都被被她一寸寸截断了,也没有相处一个所以然来。
眼下木偶人还不能动,她便另辟蹊径打算继续踩路,务必把这一带的所有位置都完全复制出来。
知己知彼最是最要。
沐钰儿记性好,便是在这种只走过一次的路上也完全不耽误她的记性。
她顺着当日跟着歌声一步步走的路,重复着再走一遍,只是这一次她依旧没有走到自己要去的位置,她竟然走到当日碰到群蛇的落叶林中,落叶林已经没有群蛇虎视眈眈。
沐钰儿有些丧气蹲在路口。
就在此时,树林中突然传来几处的脚步声,听动静竟然还人数不少。
沐钰儿立刻上了一棵树,猫了起来。
—— ——
“还要走多久啊。”张一揉了揉腿,苦着脸说道,“真的都不动了。”
原来白日里琉璃发现了沐钰儿的刀鞘挂在琉璃山那边的石壁上,一群人便下山去峡口处的位置。
虽说两座山隔得距离不算远,之前居高临下看峡谷湖泊时,只觉得应该是小小一条,如今下了山靠近哪里才发现这地方也不算小,足以靠大船行驶,只是两座大山的交汇处呈倒着的喇叭,上方狭窄,下面反而宽阔不少。
琉璃当时能看到那个东西,实属眼尖。
只是那刀鞘挂在半山腰,这峡谷处又没有上山的路,众人苦恼间,唐家的仆人拿来一张舆图。
“这是之前春嬷嬷以防万一找了一个术士画的,但是是十年前的地势了,不知道如今有没有变化。”仆人说。
唐不言打开舆图仔细打量着,最后决定从侧边的一条小路上去。
“要不是琉璃不小心摔了一跤,发现这个山洞,估计还一直在山间那条路打转。 ”陈菲菲半扶着已经走不动的琉璃,叹气说道,“这地方有点五行八卦的意味在这里,到处都是鬼打墙。”
昆仑奴打头阵,唐不言紧随其后,瑾微和程捷一左一右保护这人,胆子小的张一、秦知宴、杨言非还有琉璃在正中的位置,陈菲菲和王新断后。
“刚才是不是不应该走山洞啊。”程捷小声嘟囔着,“感觉越走越偏了,而且这里的树越来越高了,也越来越密,不会是迷路了吧。”
唐不言冷不丁指了指一侧的泥土:“这是不是车辙印子。”
程捷立马把手中的火折子靠近,惊讶说道:“这个鬼地方也会有车经过,不会是那个踏青的人走错路吧。”
“这地方有谁回来踏青。”秦知宴反驳着,“这地方一看就有鬼。”
“这里还是琉璃山吗?”张一哆哆嗦嗦问道。
“是鬼山哦~”
一个幽深的声音骤然在众人头顶响起。
张一等几人立刻抱在一起。
一直低头沉思的唐不言瞬间顺着声音看去。
只看到面前的那颗树上挂下一个影子。
那影子距离唐不言最近,近到只要大晃缓一下,就能撞到她脑袋,那人冷不丁出现,却并未令他色变,反而令他一直紧抿的唇,终于露出今日的第一个笑来。
“没意思。”那影子不高兴的荡了荡,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唐不言,小脸脏兮兮的,衣服也挂了好几处丝,整个人就像从猫儿从草堆里打滚回来一样。
——正是众人久寻不到的沐钰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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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 琉璃爱 ◇
◎出口◎
“那巨蛇撞了你, 你受伤了吗?”唐不言的目光在她的腰腹间一扫而过,蹙眉问道。
沐钰儿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笑眯眯说道:“没受伤。”
“那蛇很大吗?”张一又是害怕又好奇地问道。
沐钰儿眼睛一亮, 伸出手来比划了一下:“那个腰身怎么也要两个男子才能抱起来,蛇身堆起来跟个小山堆一样,尾巴又长又粗,眼睛跟个灯笼一样大, 一个鳞片就有手掌这么大。”
张一仰头想了想, 很不争气地打了一个哆嗦,悄默默靠近王新:“太,太可怕了。”
众人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这么大只的蛇在宝青山, 怎么会没有任何消息。”秦知宴不可思议说道。
沐钰儿眨了眨:“未必没有消息吧?”
唐不言侧首看了过来,一双眼睛似乎能看穿她欲言又止的未经之语。
“难道有消息吗?”秦知宴不解问道, “我怎么没听说过,阿娘也有个别院在这里。”
沐钰儿咔嚓咔嚓地折着小树枝, 也不搭话,只是转移话题:“你们怎么从这里出来啊?”
“先是看到你的刀鞘, 然后就一路找过来。”张一摸了摸下巴, 无辜说道,“运气还不错, 就在这里碰到老大了。”
沐钰儿扬了扬眉, 顺手接过王新递来的长刀。
“你为何会掉下悬崖。”杨言非认真问道。
沐钰儿笑了笑, 随意说道:“被蛇打了下去呗。”
杨言非蹙眉:“你平日这么激灵,现在见了这种巨蛇不跑,反而和它打起来。”
“嗐。”沐钰儿挥了挥手, “被缠上了呗。”
她不欲多言, 岔开话题说道:“现在这个情况, 如何是好?”
唐不言安静地看着她。
沐钰儿冷不丁和他对视一眼,心虚地移开视线。
唐不言眉心微蹙。
“没受伤就行。”陈菲菲走了一下午也有些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头疼说道,“现在怎么办?我们还能出去吗?”
若是能出去,想来沐钰儿早就出去了。
众人心知肚明。
“我怎么觉得这里有些像阵法?”
程捷的胆子真的大,孤身一人,拿着火折子在这附近来回转了一圈,敏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这地方树木郁葱,每棵树的样子都大差不离,走久了确实会让人迷失方向,加上所有的树木的距离并非宛若野生枝干一样野蛮生长,甚至连排列布局都不是杂乱无章的模样。
沐钰儿点头:“这个琉璃山应该是机关山,每个地方都是人为布置,控制的,而且我走过来的那个甬道,等我出来竟然已经在上山路上的半山腰。”
“那你怎么不下来找我们啊。”张一也累得不行,整个人瘫坐在地上,“我们走了三四个时辰,我腿都断了。”
“下不了山了。”沐钰儿无辜说道,“后来我就反其道而行,想着上一次没找到村子,这次也该找到了。”
“找到了吗?”唐不言问道。
沐钰儿点头,便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众人听得毛骨悚然。
“木偶怎么会动!”程捷惊讶问道。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也紧跟着问道:“木偶怎么会动?”
“我不知木偶为何会动,但早就听闻先秦诸子百家中墨家一派,其中便有机关之术,其中攻城守城之术至今还在军中流传,如连弩车、转射机等物,早已合编成册,运用实际,天下皆知,但其余机关之术却随着秦朝董子政策,乃至后面秦汉交接时,墨家已急趋衰微,学派几经支解,其中就有被现在成为‘匠人之作,奇技淫巧’的三表机关流派消失殆尽。”
沐钰儿嗯了一声,凑近问道:“那现在还有复原的可能吗?”
“《列子﹒汤问》中记载的一位偃师制造能歌善舞的人偶,其中有言:‘趋步俯仰,信人也。领其颅,则歌合律;捧其手,则舞应节,千变万化,惟意所适,王以为实人也’。”
沐钰儿眼睛一亮:“我刚才见的那个木偶确实和人一模一样。”
“但这个不是寓言吗?”秦知宴不解说道,“书上说这人偶能歌善舞,甚至能对周穆王的爱姬‘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可见不仅有了想法还有了情欲,能以假乱真,可木头也能生情吗?《列子》我更倾向于是虚构的。”
“假的啊。”沐钰儿失落说道,“若木偶不能做到这个地步,那会不会里面其实放着一个人。”
“《考工记》是根据《周礼》中的《冬官》补入的,其中就有关于人偶的记载,也能达到面容栩栩如生,《礼记·檀弓》中有记载孔子曰:“谓为俑者不仁”。郑玄注:“俑,偶人也,有面目机发,有似于生人。”,这里也有关于人偶是能做到和人相似沐钰儿模样的。”
杨言非沉声解释着,随后话锋一转:“刻木为人,而自发动,与生人无异,但无性.灵知识。这又是当时的共识,说明木偶只是能靠简单驱动跳跃旋转走动的木人,完全没有你说的那般甚至还会骗人的地步,这样的木偶便是有了性.灵,这还能称之为木偶吗。”
沐钰儿眉心紧皱,犹豫说道:“所以里面是人,但……你若说他像人,便也只有五分相似,实在是奇怪。”
“机关之术自墨家起步,乃至秦汉便出现能演奏各种乐器的铜人,西汉刘歆撰写的《西京杂记》中就有铜人奏乐,俨若生人,真乐不异焉,只是几经战乱早已失传,其内构造之复杂,至今无人能知。”唐不言捏着指骨,沉吟片刻后又说道。
“《三国志.魏书.方技传》中裴注引傅玄记“天下之名巧”的扶风马钧之三异,三异之一便是百戏,用水利驱动,击鼓吹箫,跳丸掷剑,春磨斗鸡,却模样生动,动作自然,称得上精巧绝伦。”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水利驱动,现在看来倒没有天生神智的一个例子。”
“我怎么听不懂啊。”张一喃喃说道,“所以到底是真的木偶人,还是里面钻进一个人啊。”
程捷也摸摸脑袋,苦恼说道:“我也没听懂,听上去好像都很厉害的样子。”
“少卿的意思是确实会有行动若人的木偶,只是他们需要一个力气。”一直沉默的琉璃低声解释道。
唐不言眸光微动,轻轻扫了一眼琉璃。
琉璃正靠在陈菲菲后背,慢条斯理揉着腿,轻声细语说道:“南市有很多傀儡人穿上衣服,戴上假发,倒也栩栩如生,只是他们是靠细绳牵引的,若是我们能找到那个木偶发力的东西,就能解释这些奇怪的地方了。”
“还是我家琉璃聪明。”沐钰儿歪着头,大声夸道,“就是这个意思。”
琉璃看了过来,也跟着笑了起来,也跟着夸道:“是小钰儿抓到了重点,这才把我点醒的。”
张一长长哦了一声,话锋一转:“那我们现在抓一个回来看看。”
琉璃噗呲一声笑了起来,仰头,眼尾的那簇浓密睫毛便落了下来,显出几分女郎的娇态,笑眯眯说道:“你的胆子现在倒是越来越大了。”
张一嘻嘻笑着:“反正也不是我上去抓人。”
王新面无表情,对着他的背,直接给了他一下子。
张一顿时疼得哀嚎起来。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陈菲菲抬眸问道,“这里这么奇怪,要不要先下山找点人来。”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眉眼耷拉着,小声说道:“虽然还未去找出口,但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陈菲菲看了过来,一见她的模样,立刻拧眉说道:“你这神色,我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事。”
“我们大概出不去了。”沐钰儿无辜说道,“机关山不会无故启动,我们今日不幸卷入,若是没有另外一个契机,许是,大概,也许,可能,出不去了。”
秦知宴立刻紧张得靠近唐不言,警惕的张望着:“那怎么办,我不会被困死在这里吧,我还没娶新妇呢!”
“村子里还有几个五十老妪,最是年轻,秦少尹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解解燃眉之急。”沐钰儿慢吞吞说道。
秦知宴气得咬牙,抱紧唐不言的胳膊:“我不要,我要长成三郎这样的!”
沐钰儿闻言,忍不住打量着唐不言。
山中入夜有些微寒,唐不言披了一件外衣,浅蓝色的宽袖垂落而下,玉冠束发,脖颈微垂,冰白面容上因为沉默似清月出岭,空明无声。
——那少尹这辈子大概都没有媳妇了。
沐钰儿冷不丁想着。
唐不言察觉到她的视线,抬眸看来,孤光点萤,夜凉如水。
沐钰儿心虚,立刻移开视线,故作镇定说道:“你们在这里休息一下,我顺着你们的来路去看看,能不能先出去。”
“我走不动了。”张一小声说道,“走了三四个时辰呢,我这个月加起来也没走这么久的路。”
“那你、不萌、少尹、琉璃和菲菲,还有少卿留在这里休息,王新和小将军保护你们,我和奴儿去看看。”沐钰儿安排着。
“我不要!”程捷第一个反对,扫了沐钰儿一眼,镇定说道,“外面危险,我和你一起。”
“奴儿不记路。”唐不言低声说道,“还是我和你一起吧。”
昆仑奴立刻哼次哼次解释着:“路很长才没有记住的。”
沐钰儿爪麻,扭头去看一直当木头的瑾微:“那小驴脸还记得路吗?”
瑾微还未开口,就察觉到少卿和小将军的目光,嘴边的话立刻打了个转,委婉说道:“记得不太真切了。”
沐钰儿的目光在唐不言和程捷身上扫过,奈何一个个面色大义凛然,神色镇定自若,一点也看不出奇奇怪怪的心思来。
少卿体弱,瞧那小脸惨白,若是真病了,这才是大麻烦。
小将军前脚才刚拒绝了人家,后脚就大晚上行动,怪不好意思的。
不过主要是这次被困的人大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留一个武功一般的王新,也实在令人放心不下。
“让奴儿留在这里吧。”唐不言就像是明白她心里的犹豫,补充道,“北阙几人想来也有联系你的方式,想来也能撑到你回来。”
“别管我们,该干嘛干嘛去。”陈菲菲挥了挥手,“谁来我就扎谁。”
她从怀里掏出一包简易的解剖工具在她面前晃了晃,一副杀.人不眨眼的凶悍样子。
“之前多亏了少卿给我们找的两个老师傅。”王新也跟着说道,“我觉得我这几日的功夫大有长进。”
之前唐不言尚在北阙,不仅立下司规,甚至还请了文武师傅交众人识字练武,拉着一众人操练,可是把人累得够呛,没想到现在竟然派上用场了。
“是啊,我现在都能跑两炷香了。”张一一想起那几日受的苦,就打了一个寒颤,“一定能撑到老大来捞我的。”
“我也会一些拳脚功夫的。”秦知宴也连忙说道。
杨言非摸摸鼻子:“我会跟的牢牢的。”
“我也是!”张一举手附和着。
沐钰儿扫过众人,最后叹气:“那行吧,我尽量早去早回。”
“小将军习武之人还能支撑。”沐钰儿抬眸去看唐不言,目光在他微微发白的唇角上扫过,“少卿还可以吗?”
唐不言沉默点头。
沐钰儿也不再多问,把长刀挂在腰间,镇定说道:“那我们走吧,小将军还记得路吗,先带路吧。”
程捷眼睛一亮,立刻点头,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唐不言跟在他身后,沐钰儿断后。
三人很快就走入漆黑的森林中,剩下几人也各自围了起来,整装休息。
“这条路我还没走过。”沐钰儿随口说道,“看起来很像是从山上走下来的,你们怎么上山了。”
“我们先去找你的刀鞘,却没有找到你说的的那个山洞,我便想着若是你真的落在哪里,若是往下走我们早该发现了,所以我猜你该是往上走了。”唐不言解释着。
沐钰儿盯着他的后脑勺,冷不丁问道:“万一我是掉下去了呢。”
地下就是涛涛江水,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断无生存可能。
唐不言脚步一顿,垂落在袖中的手微微捏紧。
白日里,他对此事做了很多假设,却唯独不敢往这个结果去想。
如今见了人,可被人没心没肺地提了出来,那点心惊还是挥之不去的。
沐钰儿走了几步,依旧没有听到唐不言说话,便讪讪摸了摸鼻子,快走两步,抬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眉眼低垂,微弱的月光落在眼尾处留下一簇淡淡的阴霾。
“我开玩笑的。”沐钰儿嘴角微微抿起,随后大大咧咧说道,“我多厉害啊,我怎么会掉下去呢。”
唐不言依旧不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在程捷身后。
他面色极白,偏长睫入鬓,鸦黑浓密,一旦如此,眉眼间地疏离冷淡便越发明显,便是如墨夜色也遮挡不住。
——生气了!
沐钰儿大惊失色。
程捷完全没有察觉后面的波涛汹涌,也跟着大声附和道:“就是,我就知道司直不会出事的,这点小山凹凹,怎么难得到司直呢。”
沐钰儿嗯了一声,抽空说了一句:“就是!我多厉害啊,还有是司长,我升官了。”
程捷哦了一声:“那等回去我给司长买礼物。”
“好啊。”沐钰儿敷衍着,一双圆滚滚的浅色眸子紧盯着身侧之人。
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有白占的便宜也不太高兴,因为少卿的脸色实在不好看。
——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
沐钰儿心想。
“咳咳,这条路还挺黑的。”她咳嗽一声,另起话题,“少卿看得见吗?”
唐不言轻声嗯了一声。
“表弟要是看不见可以扶着我。”程捷立马紧张扭头,“别摔了。”
唐不言开口,声音淡淡的:“不必,跟着表哥的脚步可以走。”
三人说话间,森林越走越黑,头顶的月光也彻底消失不见了。
沐钰儿眨了眨眼,挠了挠下巴,歪头,冷不丁说道:“还是谨慎一些吧。”
她自头顶上解开那条红色的发带,凑过去,故作镇定地另提话题,企图把这事插科打诨先过去:“嗐,昨日刚吃了唐家的饭,今日可不能让少卿受伤,我们牵在一起,免得到时出事,我也能照顾一下少卿。”
唐不言眸光微动,盯着放在自己眼前的红色发带。
鲜红的布料被洗的微微有些发白,如今随意落在这人的掌心,显出几分女郎才有的艳丽。
他抬眸去看沐钰儿。
没心没肺的沐钰儿浑然无辜地看着他。
她就像一只小猫儿,习惯在自己舒服的地方呆着,一旦有人僭越,便是躲起来不见人,再不济也是左顾言它地胡说八道。
沐钰儿挠了挠脑袋,凑得更近了,用两人才听得到的气音,小声说道:“我就随便说说。”
这人许是在泥里打了个滚,不仅衣服上脏兮兮的,就连那点苦涩的酒曲味也在此刻带出一点淡淡的泥腥味。
“别生气了。”她声音微微放低,显出几分女子娇态来。
唐不言沉默,抬手,长长的袖子荡了荡,擦过沐钰儿的手背。
沐钰儿还未反应过来,就察觉到他正在抽走她手中的红色发带。
红色的发带在手心缓缓抽走,棉布的柔软就像一根羽毛挠的沐钰儿手心发痒。
她下意思微微收紧手指,想要把红布条抓紧。
却不料,一向温和冷淡的唐不言在此刻似乎多了强硬的锐利,在她的力气中一点点抽了出来。
沐钰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拿来做话头的发带落在他手中。
“前面有些古怪,我先去看看。”前头程捷严肃说道。
唐不言低声嗯了一声,眼睛却是看着沐钰儿。
两人的脚步也紧跟着停了下来。
沐钰儿就像一只提前察觉到危险的小猫儿,耳朵动了动,先一步开口:“我们也去看看。”
唐不言垂眸,修长白皙的手指绕了一圈发带。
明明夜色朦胧,红色和冰白之色都被夜色覆盖着,只能隐约看到一些轮廓,沐钰儿却下意识觉得头皮发麻。
唐不言的手指微微有些凉意,许是山间夜风微寒,许是体温本就如此。
沐钰儿手指微动,下意识想要把手背到身后,却不料被人握在手心。
那种温润微凉的触感宛若一块美玉,贴着人的皮肉,却不会令人生出警惕之色。
两人靠得有些紧,唐不言垂眸时,那截长长的睫毛便微微落下,盖住了那双清冽的美目。
他明明动作僭越却又格外自然地握住沐钰儿的手腕,那条红布被一圈又一圈地绕上女郎纤细的手腕。
整齐而端正。
一个小小的蝴蝶结落在沐钰儿的手腕上。
沐钰儿悄悄咽了咽口水,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
唐不言立刻抬眸看他,那双眼睛哪怕在此刻少了那点月色,依旧皎皎无纤。
沐钰儿一怔,呆呆的看着他。
唐不言安静地看了片刻,很快便低下头来,继续把剩下的红绳系在自己的手腕上。
那根长长的红线慢慢地只剩下三寸不到的距离。
只剩下一个红结还未完成。
唐不言把那绳头递给沐钰儿。
沐钰儿呼吸骤然乱了一下,只是看着那绳子不说话。
各自沉默着,随后唐不言轻笑一声,声音被夜色一罩,显出几分捉摸不透的深意:“司长不是要哄我开心吗,若是系上,某便开心了。”
沐钰儿抬眸,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靠近了看,能把人完全倒影下来,却又显出几分熟稔之后的距离。
毕竟小猫儿被逼急了,也是会抓人的。
“你,不愿意?”唐不言握着绳头的手缓缓收紧。
沐钰儿也紧跟着笑了一声,却是伸手把绳头接了过来,宛若风流不羁的小混球,绕着手指随意打圈又胡乱松开。
唐不言的一颗心便像是此刻被绕在沐钰儿指尖的绳子,来回拉扯着。
两人四目相对,却又各自不开口。
——唐不言,唐家最受宠的三郎,洛阳待字闺中娘子的雪月双绝的郎君,世家子弟中的典范。
——沐钰儿,声名在外的北阙凶人,没钱没才,还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女。
若非时局多变,事态诡谲,命运弄人。
这样的人,若在平时,便是沐钰儿跳起来也够不到的人。
她捏着那旧仆仆的红绳,冷不丁想着。
“你们……在做什么?”程捷犹豫地声音传来,身形也逐渐靠近。
沐钰儿倏地回神,这才低头开始给唐不言的那端红绳开始打结。
“怕我们少卿丢了,弄条绳子系系牢。”沐钰儿低头,不着调地说着。
“那这是不是系的有些近了?”程捷盯着那只剩下两个手掌的长度,怀疑问道。
“不碍事。”唐不言右手垂落,任由袖子盖住那个红结,淡淡说道,“反正沐司长武功高强。”
沐钰儿也紧跟笑眯眯说道:“是这个道理。”
程捷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两人,直觉出一点怪异。
“那边可有动静。”唐不言岔开话题问道。
程捷这才想起正事:“路不见了,我绕了好几圈,确实没有路了,我们被困住了。”
—— ——
“出不去,那我们怎么办?”琉璃蹙眉,不安问道。
此刻,天色已经微微发亮,漆黑了一夜的落叶林,终于落进一点光来。
众人担惊受怕一晚上,个个神色憔悴。
“上山的路被堵了,下山的路不见了。”杨言非严肃说道,“那我们现在不是就跟被关在一个笼子里一样吗?”
秦知宴早已没了世家郎君的派头,衣摆都是草屑,随意蹲坐在地上,憔悴又愤愤说道:“也不知道外面的人发现了我们不见了没,直接把这个山炸了算了,不要让爷抓到布局的人,不然非要把他弄死不可。”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程捷抱臂,一向心大的人也察觉出棘手,眉心紧皱地问道,“也不知机关什么时候第二次启动,若是要等一个月,我们饿都被饿死了,这里竟然没有一只猎物。”
沐钰儿靠着唐不言站着,沉吟片刻,缓缓开口:“我倒是有一个办法。”
唐不言侧首看了过来。
许是两人站得远,许是众人都心思沉重,许是唐不言那袖子实在是大,谁也没发现那根绕在两人手腕上的红绳。
“什么办法?”张一摸了摸肚子,萎靡说道,“快说吧,我现在又累又饿,只想找一张床躺下去,好好睡一觉。”
沐钰儿抬眸看着众人,淡淡说道:“入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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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 琉璃爱 ◇
◎湖泊◎
寅时过半, 天色微亮。
安静的小道上突然出现三三两两的脚步声,原本正在水井边打磨着木头的老人们纷纷起身,看着入口, 神色慌张。
只见拐角处的小道上,很快就出现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影,身旁是高大粗壮的大汉,又见他身后跟着两个女郎, 后面紧跟着几个模样俊俏的小郎君, 最后一个则是身形高大,模样黝黑的巨人。
原本死寂的村落很快便热闹起来,没一会儿广场内就站满了老人, 只是这次出现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年轻人。
沐钰儿和唐不言走在一起,小声说道:“这个应该就是做他那个老树皮村长说得阿大等人。”
阿大身后站着的七八个男子皆身形高大, 面容微黑,四肢粗壮, 想来是学过几年拳脚功夫的。
村子里的人经过短暂的慌乱很快镇定下来,老树皮村长颤颤巍巍走到村口, 打量着来人, 也把人堵在门口,不然进来。
“诸位是?”他眯眼打量着面前浩浩荡荡的十来人队伍, 惊讶问道, “你们是何人。”
张一眼珠子一转, 立狐假虎威地把身后的沐钰儿亮了出来,看架势,狗腿子十足。
一行人早就商量好了, 只说是小伙伴上山游玩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恰好路过此处, 又冷又饿想要讨口饭吃。
沐钰儿对着老树皮村长乖巧地笑了笑,瞧这就像一个穿着男装的娇俏小娘子,浑然不知人间险恶的模样。
“我们今日上山踏青,却不料迷失了方向,怎么也下不去。”她笑眯眯说着,刚一动手腕子就被人扯了扯。
——哦豁,带子还没解开。
她抬眸去看唐不言,唐不言却只是垂眸沉默。
沐钰儿像一只坐立难安的小猫儿,走了几步又退了几句,磨磨叽叽地继续说道:“想要讨碗饭吃。”
这垂头丧气的小表情,倒也真是委屈。
老村长蹙眉打量着面前的一伙人眸光谨慎地在最后的昆仑奴身上扫过,最后委婉说道:“村中都是老人,食物简陋,怕不合贵人的心思。”
“那烦请老丈给我指一条下山的路。”唐不言轻声细语说道。
这一群人明显以这两人为首,老丈人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郎君,郎君面容清雅,衣裳华丽,那通体的气度,一看便知并非凡人。
老村长也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用拐杖捶了捶地,用一种近乎低哑的声音,轻声解释道:“并非老朽不愿,只是我们这个村子是不祥的村子,几位都是金枝玉叶的贵人,实在是怕冲撞了诸位。”
老丈人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沙哑,陪着后背低哑破旧的屋子,死气沉沉的众人脸色,莫名听的人浑身发寒。
张一吓得立刻贴近王新,嘴里倒是有气势地嚷嚷着:“就指路而已,怎么还说这些有的没的的晦气话。”
“实在不是老朽不愿意指路。”老丈人唉声叹气,神色真诚,“我们避世已久,早已不知下山的路。”
陈菲菲扬眉,目光自那几个年轻男子身上扫过,眉眼微斜,带出几分漫不经心地询问,却又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我瞧着这几位年轻郎君身上的衣服可不是寻常织布机可以织成地,经纬密集,花纹团簇,怎么也该是大作坊里的产物。”
阿大等人脸色微变,下意识往人群里走了几步。
“柴米油盐酱醋茶。”一侧的琉璃柔声附和道,话语却不甚温柔,“村子里还能自给自足不成。”
“就是就是!”张一立刻敲边鼓,装腔作势地嚣张说道,“我瞧着就是不想给我们进。”
村长身后的年轻人面色阴沉,拳头紧握,隐隐有蓄势待发的姿势。
张一挑衅完,怂得躲在王新身后。
沐钰儿扬了扬眉,故作纨绔地挥了挥手:“什么祥不祥,我们有钱,一定会给足钱银,不会贪你们便宜的。”
她眼珠一转,伸手从唐不言的腰间取下一个钱袋子,熟练地顺手捏了捏,笑意加深,随后直接扔给老丈人,嘴角一撇,十足十地纨绔子弟:“诺,钱,都给你,快给我们备饭去。”
唐不言垂眸看她。
沐钰儿挑衅地勾唇笑了笑。
唐不言见状便只是微微笑了笑。
沐钰儿无趣地撇了撇嘴。
瑾微站在两人身后,欲言又止。
——虽说荷包里只有五十两银子,但这个荷包用的是上好的蜀锦裁的,金丝蜀线绣的,一阵千金的绣娘缝的,市面上少说值一百两。
——最重要的是,郎君和司直何时关系这般好了!
沐钰儿轻慢的态度彻底把几个年轻人惹祸了,他们上前一步,挡在老村长面前,粗声粗气说道:“外人不入村,快走。”
沐钰儿冷哼一声,奴儿和程捷立马上前扮黑脸,奴儿那身高足有八尺之高,身形魁梧高大,面容漆黑威严,铜铃般的大眼睛这般一瞪,当真有点金刚怒目的架势。
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村子内众人皆是惶惶之色。
就在此时,秦知宴和杨言非左右上前唱白脸,缓和气氛。
“若是当真不能住宿,送我们出山也是极好的。”
“是啊,我们并无恶意,实在是走了一夜,又累又饿又困。”
“若是想要钱财也是好说的,我们也不想令你们为难,诸位也为我们想想,可好。”
“是这个道理,你们若是有何要求,完全可以提出来。”
两人装模作样起来格外斯文有礼,咽下一唱一和,言辞恳恳,神色切切,一下子就让众人紧绷的面容微微松懈下来。
“我们都是洛阳的读书人,这几日踏青这才误入此处,断然没有要生是非的意思。”秦知宴又说。
“只是耽误一夜了,或下山或留宿实在是不得已的办法,还请老丈人见谅。”杨言非也跟着说道。
两人又是一番无辜温和做派,可以说是把不谙世事,天真无暇的有钱大冤种表现的淋漓尽致。
沐钰儿作怪地悄悄捅了捅唐不言的腰眼。
唐不言叹气,握拳轻轻咳嗽一声。
“哎,三郎,三郎你是不是又不舒服啊!”沐钰儿见状,立马来了情绪,满脸担忧地伸手扶着人,焦急说道,“哎,瞧着小脸煞白的,是不是昨夜没吃饭饿的啊。”
情绪激烈,态度慌张,一番刚才的嚣张。
唐不言斜眼睨她。
沐钰儿直接把人按在自己肩上,一副哭唧唧的样子。
“三郎,你是不是要晕了……”
唐不言便也配合,软了腰,靠了过去。
沐钰儿嘴边的话打了一个瓢,幸好唐不言顺势把手搭在她肩上,这才把那点奇怪的停顿盖了过去。
唐不言身形清瘦,面容冰白,昨日为了找人自午时起便一直不吃不喝,遇到人之后也没有好好休息,此刻神色带着微微憔悴,这般虚弱下来,可以说非常合情合理,令人信服。
“郎君可是不舒服。”瑾微也很上道,立马落下几滴泪来,期期艾艾说道,“这要仆如何于大郎,夫人交代啊。”
“菲菲精通医术,快让她看看。”琉璃也着急说道。
边上人一阵唱念做打,非常配合。
村里的老人发出躁动之声。
“是累了,若是能休息一下就好了。”陈菲菲装模作样地说道。
沐钰儿一只手搭在唐不言的肩上,这才猛地发现少卿竟然好似有一对精致的蝴蝶骨,掌心的骨头因为弯腰的动作被微微耸起。
——那骨头形状优美,弧度圆润,棱角整齐,摆起来一定很好看……
沐钰儿不着调地想歪了。
唐不言感觉到搭在自己肩甲骨上的手不安分地摸了摸,自指尖穿过来的酥麻感奔腾般涌向脑袋,震得他心思回荡,压抑许久的心思似乎要澎涌而出。
偏,此刻时间不对。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警告的按了按小猫儿的后脖颈。
沐钰儿立刻老实了,瘪了瘪嘴,不高兴地动了动脖子。
这一套黑红脸唱下来,加上这群人瞧着也就这个外邦人还有这个年轻好伙子瞧上去会武功,其余人都看上去是文弱书生,村长捏着那荷包,目光在陈菲菲身上一扫而过,心思微动。
“既然如此,几位便进村吧。”他上前,安抚地拍了拍阿大的手臂,一重二轻,颇有节奏。
沐钰儿的视线一扫而过,眯了眯眼。
“村中空余的房子不多,我院中倒是还有两件空余,还算干净。”村长带人入了内,低声说道,“不如这两位女郎们住一间,另一间给你们夫妻二人,也便夫人照顾郎君。”
他的目光从陈菲菲和琉璃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沐钰儿和唐不言身上。
众人脸上神色顿时怪异起来。
“可有问题?”老丈人警觉问道。
唐不言咳嗽一声,虚弱说道:“如此甚好,只是内人自幼娇惯,不善照顾之事,还请老丈把某着两位仆人安排在附近。”
他指了指瑾微和奴儿。
两人眨了眨眼,又点了点头。
村长的意图不难看出。
沐钰儿和唐不言明显是这群人里的领头羊,自然是就近看管,两位女郎瞧着柔柔弱弱,也最好拿捏。
唐不言这言却直接把奴儿的位置确定了,也算是留了后手。
众人只好压下心中的古怪心绪,继续跟着老丈人走。
村长走一步喘三口气,瞧着风吹就能倒的样子,试探之话却不曾停下,秦知宴和杨言非当了主力,两人在洛阳官场沉浮多年,张嘴说瞎话,和稀泥的本事深得上司真传,似真似假,似而非似。
一行人的屋子并未聚在一起,反而被各自分散开,两人一间,张一和王新,程捷和秦知宴,杨言非和瑾微奴儿,若是真的出事了,也能撑一段时间。
“诸位还未吃饭,不如回我那院子吃饭。”老丈夫打量着面前众人,细声细气说道,“老朽那院子大,坐得下你们。”
沐钰儿笑眯眯点头:“好啊。”
上了饭菜,众人有些犹豫,到是沐钰儿先夹了第一块肉,开心说道:“肉质鲜美,入口不柴,张一你之前不是嚷着要吃走地鸡吗,这鸡味道尚可,很有野味,你会喜欢的。”
老丈人坐在一侧,眯眼笑着。
北阙众人一听暗语,便也跟着动筷子。
——能吃。
“不知今日能否送我们出去。”唐不言咳嗽一声轻声说道。
老丈人愁苦的脸上立刻露出不安之色:“怕是要等三日了。”
“哦,为何?”沐钰儿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不解问道。
“我们这山是有山神的。”老丈人压低声音,虔诚说道,“开山门的时间都是他定的。”
“山神?”程捷挑眉,不甚恭敬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老丈人有些不悦,但也到底忍了下来,神色越发恭敬:“自然是有的,我们山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都能进的,诸位能进那可是山神庇护。”
“为何这么说?”琉璃用帕子擦了擦嘴角,似乎相信了这话,但神色还是有些不解,“若是真有山神,难道还会和我们这些凡人见面不曾。”
小娘子面容娇媚,态度温和,言辞间确实信了这话,村长笑着点了点头。
“自然不曾见过,但我们村就是山神庇护的才得以活下来的。”村长摸了摸胡子,脸上笑意敛下露出凝重之色,“我们村名叫水槐村,三年前也和外人接触,结果谁知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让我们村子里的妇人和小孩系数染病而走。”
沐钰儿嘴里塞着一块黄面馍馍,抬眸去看村长。
“瘟疫?”琉璃吃惊说道,“你们是如何避祸的?”
“多亏了山神。”
村长脸上露出庆幸感激之色:“山神降临,给了我们神药,救了我们。”
“那是天无绝人之路。”琉璃温和说道,随后话锋一转,故作不经意地问道,“那你们为何现在又避世不出了呢?”
众人顿时来了精神,就连一直吃饭的张一也忍不住抬眸来看。
“是山神的嘱咐。”老丈人叹气,眸光幽深,“说我们命中都有此劫,要想躲过此劫,就不因在沾染人气。”
—— ——
“你觉得老树皮说的是真的吗?”沐钰儿坐在小胡床上,随口问道。
唐不言淡淡说道:“满嘴谎言。”
沐钰儿哦了一声,把最后一口胡饼塞进嘴里,随后抬了抬手。
唐不言的手也顺势抬了起来,长长的袖子落了下来,露出一截秀□□致的手腕,还有一个丑丑的蝴蝶结。
“少卿消气了没。”沐钰儿凑过来,眨眼问道。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红色带子。
“捆在一起不方便。”沐钰儿试探性地摸了摸蝴蝶结,突然觉得手指头疼,立马不高兴地垮着脸,忿忿说道,“一个郎君气性这么大可不好。”
“司长知道我为何生气吗?”唐不言问。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开始含含糊糊说道:“我说话不牢靠呗,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唐不言看着她不自觉带出的警觉和下意识地抗拒,嘴角微微抿起,随后竟露出几丝笑来。
“嗯。”他伸手,小心解开沐钰儿手中的红绳,随后又一圈又一圈地饶开剥落。
沐钰儿看着那冰白的手指连解个绳子都能看出一点赏心悦目的美色来,只觉得自己大概是走火入魔了。
“司长总算明白了。”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沐钰儿看着自己光溜溜的手腕,不习惯地伸手揉了揉,敷衍点头:“明白明白。”
她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红绳,却见唐不言把那截绳子开始系到自己手腕上,大惊失色。
“这是我最后一条头绳了。”她不悦说道。
唐不言嗯了一声,当着她的面系好绳子,最后又从袖中拿出一条崭新的头绳。
绳子是绸缎裁出的,颜色依旧鲜红,上面隐隐有暗绣花纹,落在日光下仔细看才能发现上面绣满了神色各异的小猫儿,边缘用金丝缝边,整个发带乍一看平平无奇,仔细看去确实精致富贵。
——一看便是唐不言的风格。
沐钰儿还等他说话,便先一步拒绝道:“家贫不嫌糟糠妻,我就一粗糙人,用不来这些……”
“司长这次若是能以自己为重,回去我便把这发带还你。”唐不言声音微微放柔,温和说道。
沐钰儿嘟囔着:“不行不行,我不要。”
“这个是我精心挑选的,司长的升迁礼还未送上,一直都颇为遗憾。”唐不言又说,“听闻诸位都送了礼物,难道司长要拒绝我的礼物吗?”
沐钰儿眉心紧皱。
“可以直接送银子。”她老实交代着,“送这个我觉得不好。”
“如何不好?”唐不言反问。
沐钰儿语塞,心里有八百句话想说,到嘴边却又都觉得不合适。
“发带不过是寻常礼物。”唐不言诱惑着,随后声音转柔,低声说道,“当日在扬州便觉得很合适司长这才买下的,并无他意。”
沐钰儿被这话怼得气急。
不接下来,就是她有他意,接下来,这事要说不清了。
“花了五十两银子,若是司长不要,便只好扔了。”唐不言拿出杀手锏。
沐钰儿大为吃惊:“这个要五十两!”
唐不言财大气粗地点了点头。
“我这发带十铜钱一条,缝边都是张叔帮我缝的。”沐钰儿深知这些世家子的脾性,东西是说扔就扔,一时间只觉得肉疼。
——五十两,真的好多啊。
—— ——
夜深人静,整个村落就像被夜色笼罩一样,陷入诡异的安静之中。
沐钰儿推醒唐不言,小声说道:“少卿,我想去那个湖边看看。”
唐不言认床,也不敢深睡,在沐钰儿蹑手蹑脚靠过来时便醒了过来。
“那个沉入棺材的湖?”唐不言想回头,却猛地发现她离自己太近了,忍不住反向偏了偏脑袋。
沐钰儿点头:“我想要看看棺材里是什么,还有那个湖通向哪里?”
唐不言伸手,抵着她的肩膀把人推开,这才起身揉了揉额头:“你会水?”
“不才,浪里白条小鱼儿。”沐钰儿得意地皱了皱鼻子。
“你独自一人去?”唐不言又问。
沐钰儿点头:“对啊,这里面还有谁会水吗?张一和王新都是旱鸭子,入了水就是秤砣,直往下掉,菲菲倒是会水,但是琉璃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杨言非这也怕那也怕,芝麻大的胆子,怎么秦少卿和少将军会水?”
“表哥长于郑州,水性极好。”唐不言说。
“可他们两个太远了。”沐钰儿又说道,“跨半个村子把他们叫醒,风险大,而且他们住在阿大家,也太容易打草惊蛇了。”
“那边我们一起。”唐不言准备起身,突然被人按着肩膀。
“不是哦,是我一个人。”沐钰儿笑眯眯说道,“我准备把你送去奴儿那屋子,等我办好事情,把你接回来。”
唐不言拨开她的手,伸手开始穿鞋:“司长觉得我会同意。”
沐钰儿嬉皮笑脸说道:“所以得罪了……”
唐不言陷入黑暗时,只看到沐钰儿笑眯眯的眉眼。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沐钰儿这胆子当真是迎风就能长,完全不受控制。
沐钰儿把人送去奴儿的屋子,自己则按着记忆朝着那个湖泊狂奔而去。
谁也不曾想,安静的村庄里竟缓缓走出一人影,手中举着斑驳血琳琳的铜球,悄无声息地跟在沐钰儿身后离开。
果然如沐钰儿所料,一旦机关启动启动之后,里面的布置不会随意变化,她跟着记忆来到那条波光凌凌的湖面,凑近了看,湖面更为宽大,入手的水格外冰凉。
沐钰儿本打算下水,却发现这水过于寒冷,便打算先绕着走一圈。
湖水呈弧线西向东奔流而去,湖面平整,却隐约在碰到石头后会出现水波,显出地下有喘湍急的暗流。
沐钰儿脚程快,很快就顺着微弱月光走过平缓的坡度,入了一道峡谷,湖面也倏地变窄,只能容下一辆马车大小通过的样子。
两侧已经没有可以走路的地方,沐钰儿便顺手攀爬到岩石面上。
湖面安静如练,奔流不止,波光闪过,积水澄明。
沐钰儿爬上悬崖,蓦地发现对面靠水的地方,有一处石壁上有古怪,心中微动,便跳跃到对面,慢慢爬下来准备一探究竟。
石壁上有被撞击的痕迹,撞它的大概是木头。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捡起那个半落在水面,半挂在石壁上的木头碎。
与此同时,湖水微动,荡开层层涟漪,好似有东西要破水而出。
沐钰儿蹙眉,正准备撤离,突然看到湖面上露出一个裂开的鲜红大嘴,惨白脸上那双空洞洞的眼睛,正隔着水面看着不速之客。
——木偶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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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 琉璃爱 ◇
◎受伤◎
天色微亮, 日出东方,沐钰儿也没有回来,唐不言脸色阴沉地坐在屋内。
卯时刚到, 村中就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奴儿就怕有人来找两人,悄悄把郎君塞了回去。
隔壁琉璃和陈菲菲的屋子也有了动静,没一会儿, 就有人来敲门。
唐不言深吸一口气, 起身开门。
琉璃站在门口,微微福礼后才轻声问道:“钰儿呢?”
“还在休息。”唐不言抬眸看了一眼村长家两个在打磨木料的媳妇,淡淡说道。
琉璃蹙眉, 但声音温和,只是笑说道:“那就不打扰钰儿了, 郎君也好生休息。”
唐不言嗯了一声。
大门随后关上,琉璃心事重重的捏了捏手指, 但转身时便把所有情绪收敛 ,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来, 朝着两个媳妇走去。
两个媳妇立刻惶恐起来。
“赶紧坐下。”琉璃浅笑颜兮, 缓缓走了过来,美目在那堆木料上一闪而过。
这些木料格外精巧, 最大不过手掌大小, 最小甚至只有拇指盖长短。
“好有趣啊。”她天真地笑了起来, 捡起一个手掌大小的木料,惊讶问道, “这是什么啊 这边缘这一圈圈的尖刺是做什么的。”
两个小媳妇有些胆怯, 互相看了一眼, 不敢说话。
琉璃眸光微动, 精致修长的手指拨弄着那一个个宛若牙齿的圆形木头,神色越发温和,还带着一点歉意,细长的眉毛稍稍弯起,显出几分如烟似雾的哀愁:“两位姐姐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琉璃长相极美,尤其是那双眉眼波湛横眸,秋水盈盈,最是好看,也只是撩人。
两个小媳妇顿时露出踌躇之色。
“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是大君让我们做的。”年级稍大一点的人眼珠子朝着里屋看了看,低声说道。
琉璃眼波微动,随后安抚笑了笑:“原来如此,好是精巧,我可以看看吗?”
大媳妇犹豫一会儿,便点了点头。
琉璃捋了捋裙摆,坐在小胡床上,拿起几个小木件仔细摆弄看着。
这里大致有八九个模样木模,有细密尖牙形,也有榫卯模样的,更有细长木条行的样子,其余东西各有古怪模样。
“我瞧着这里家家户户都在做木头。”琉璃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都是做这个的吗?”
琉璃是一行人中一眼就能看到其温和姿态的。
这群人中或有清雅却矜傲的郎君,也有市井但机灵的小子,另外两个娘子一个冷冰冰的,一个穿着圆领袍,再是笑脸盈盈,也被腰间挂着的刀吓了一跳,只这一位模样柔美绝色,说话轻声细语,言谈举止主动却不僭越,只是被她这班柔柔注视着,便能不自觉放松下来。
“是都做这些的,但和我们做的不一样。”小媳妇也跟着坐了下来,拿起木头继续小心雕刻着。
“原来如此,你们手艺真巧。”琉璃笑眯眯地捏起一个拇指大小圆形尖牙圆形木头,“瞧这块,又薄又小,但这几个牙齿却和这些大的完全不差。”
大媳妇开心地抿了抿唇,但还是谦虚说道:“哪里,比不上阿大等人,他们做的东西更是稀奇古怪,也更厉害。”
琉璃心思微动,把那木头在时间转了转,好奇问道:“他一个大男人还会做这些?”
“可不好这么说。”小媳妇摆手说道,“我们只是做个木有,小心一点就醒,人家可以用琉璃做……”
“咳咳。”背后传来一个警告的声音。
两个媳妇顿时噤若寒蝉,露出慌张之色。
正房门口,老村长拄着拐杖站在门口,瘦小的身形被还未大亮的天光朦朦胧胧一照显出阴沉之色。
他缓缓跨出门槛,满是皱纹的眼尾微微下垂,就好似枯萎树枝上的斑驳痕迹,毫无章法,胡乱枯萎这,斜生乱张,层层盖着眼皮,耷拉着眉眼,完全令人看不清神色。
两个媳妇慌忙起身,喊了一声:“大君。”
“客人们也该醒了,去做饭吧。”老村长淡淡说道。
两个媳妇低眉顺眼地朝着厨房走去。
琉璃也紧跟着起身,笑说道:“村长起得好早。”
老村长嗯了一声:“昨夜客人们可还睡得好?”
“很好。”琉璃点头,“村中晚上好安静,连个虫叫都没有。”
老村长眉眼也不抬,只是淡淡说道:“一到晚上,山神就会巡视村中,自然是人神避退,虫兽禁言。”
琉璃蹙眉,随后敏锐问道:“山神就在我们身边?”
老村长沉默,随后缓缓抬眸,那双被层层衰老眼皮遮盖住眼眸在此刻倏地抬起,那双浑浊而苍老的眼珠面无表情地看着人,可嘴角微微弯起,声音却又倏地柔和起来。
只这一下,眼前的老村长就像一个苍老的身躯在此刻突然被那个神秘的山神掌控。
世俗礼节告诉嘴角该温和待客,可山风雨露却让他的眸光充满冰冷的阴森,就像一直蛰伏在人间,骤然腾空而出的巨蛇。
琉璃被那眸光猛地吓了一跳,脸色微微发白我,往后退了几步,却倏地撞到一人怀中,立刻惊得跳了起来。
“是我。”沐钰儿的声音沙哑响起,一只手拦着她的腰,免得她摔倒了。
琉璃惊吓过度,手指微微发抖的搭在沐钰儿的手腕上,扭头去看她。
“不碍事。”沐钰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腰,顺手把人送到匆匆而来的陈菲菲身边。
唐不言的房门也紧接着打开,看着沐钰儿湿哒哒的衣服,眉心微皱。
“女郎从何而来。”村长看着她湿漉漉的样子,眉心紧皱,神色不悦问道。
沐钰儿接过唐不言递来的帕子,随便呼噜了一下小脸,随口说道:“去外面走了一圈,风景倒是不错,依山傍水,倒是好去处。”
“女郎衣服怎么湿了。”老村长并没有被糊弄过去,反而声音微微低沉,质问道。
沐钰儿立刻叹气,自然地伸手挽过一侧唐不言的手腕,亲昵地靠了过去:“昨夜于三郎嬉戏到半夜,想要烧水沐浴,却发现村中的水井似乎没有水,就想去找个水塘洗洗手,结果不小心摔下去了。”
语不惊人死不休。
大概谁也没想到这种闺房之趣如此抱怨不遮掩的讲出来,院中气氛浑然一震。
唐不言瞬间耳朵通红,手臂僵硬地任由沐钰儿抓着,琉璃惊得睁大眼睛,眸光在两人身上打转,就连一直阴沉的老村长也猝不及防露出窘态,倒是只有陈菲菲不不耐地翻了个白眼。
许是这话太过直白,老丈人也不好细问,便只是沉声说道:“山间露寒,女郎不要着凉了。”
沐钰儿嗯了一声,整个人就差黏在唐不言身上了,当真是娇滴滴的小娘子。
唐不言回神,一垂眸却看到沐钰儿微微有些发白的脸,心中一惊,从那点错愕中回过神来,下意识伸手揽着她的肩。
入了手才发现,她肩膀紧绷,凑近了,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甚至有淡淡的血腥味。
沐钰儿索性整个人靠在他怀中,半张脸埋在他胸口,黏糊糊说道:“三郎,我走不动了,抱我回去。”
唐不言能感觉到靠在他身上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便顺势把人按在怀中,状似不经意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陈菲菲。
陈菲菲眉心微蹙。
老丈人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小夫妻。
“新婚夫妻就是黏人。”陈菲菲恰到好处地来到两人面前,挡住老丈人深究的目光,笑说道,“我去给你们打盆水来,等会烦请借用村长家的厨房,用来烧个热水来。”
“走。”沐钰儿靠在唐不言怀中,主动伸手揽着他的脖子,眉心微微蹙起,轻声说道。
唐不言心中着急,却不能在面上显露,只是手臂微动,把人打横抱起,亲昵地紧抱在怀中,脚步沉稳地走向厢房。
老丈人的目光只看到女郎整个人黏在郎君身上,小女郎亲密无间地靠在郎君肩上,当真是娇气,眉心不由微微蹙起。
陈菲菲对着琉璃笑说道:“三郎粗手粗脚的,你去帮忙看看,免得吵起来。”
琉璃嗯了一声,也紧跟着入了内。
屋内,唐不言想要把沐钰儿放在床上,就听到沐钰儿揽着他的脖子,半边身子撑起来,龇牙咧嘴说道:“后背有伤。”
“要趴着吗?”唐不言脸色微变,但还算镇定地问道。
“不行。”沐钰儿紧跟着皱眉,“右肩也疼。”
唐不言不曾想情况这么严重,一时间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把我竖角落里?”沐钰儿估摸了一下,还有心情开了个玩笑。
唐不言无奈叹气:“这般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玩笑。”
沐钰儿破罐子破摔,无所谓说道:“就是都受伤了想来想去也无济于事,你给我贴墙角放着,你这样抱着我,我不舒服。”
唐不言蹙眉:“站着也会牵动背后的伤口,不行。”
沐钰儿睨了一眼唐不言的清瘦的肩膀,小声说道:“那也不能一直抱着我吧?”
唐不言沉默片刻:“先做我腿上,等让陈娘子看好伤口再说。“
沐钰儿一怔,蓦地有些抗拒,可唐不言却动作很快,坐到胡床上,把自己当坐垫,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沐钰儿盯着他冰白的下颚看,线条流畅,肤色雪白,骨骼清癯,简直是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
“严重吗?”他扶着她的腰微微颤抖,企图在刹那间混乱中找出一丝理智,却只能无济于事地低声询问着。
“不严重。”沐钰儿收回视线,眸光在他紧抿的唇角一闪而过,最后还颇有心情地咧嘴一笑,“就是后背被划破了,还流血了,要没衣服穿了。”
简直是大写的混不吝,唐不言一时间不知道是气还是笑。
门口传来脚步声,两人都不再说话,沐钰儿索性靠在他肩上闭目养神。
——太累了,那木偶人简直不知疲倦一般,如此缠斗一晚上,便是她也满身疲惫。
“是我。”门口,琉璃温和说道,“菲菲叫我来帮我。”
唐不言垂眸看了一眼沐钰儿。
沐钰儿闭眼,点了点头。
“进。”唐不言出声。
琉璃推门而入,一入内就看到两人相拥在一起的的姿势,神色发愣,但还是转身关门,杜绝老村长警觉的目光。
“是出事了吗?”琉璃站在不远处,面露担忧,低声问道。
沐钰儿嗯了一声:“有金疮药吗?”
琉璃面色微变,忍不住上前一步:“受伤了?”
“你寻个借口去找瑾微。”唐不言低声吩咐道,“再准备一些白布和干净衣物来。”
琉璃也不敢耽误,收拾好脸上的神色,便再一次开门出去。
——“衣服都湿了,一时半会也干不了,不知几位姐姐可有干净的衣服。”
——“钱银肯定是照常付的,我去隔壁院子找瑾微拿钱袋。”
——“受伤?只是落水了怎么会受伤?钰儿就是贪玩而已。”
门口,琉璃的声音温和又无奈,没一会儿就听到脚步走远的声音。
屋内,唐不言终于冷静下来,把被子披在她身上,低声问道:“怎么会受伤呢?”
沐钰儿沉默片刻,嘟囔着:“碰到一个棘手的……木偶人了。”
唐不言蹙眉:“木偶人?”
—— ——
——是当日队伍中的最后一人。
随人这些木偶人面容长得一模一样,但沐钰儿还是敏锐地察觉出这个突然从水中出现的人就是昨夜诈诱自己的人。
那木偶人当真是活灵活现,几乎在沐钰儿看到他的一瞬间破水而出,与此而来的就铁锈斑斑的铁锤。
那铁锤擦着沐钰儿的脸一闪而过,带来水臭味和浓重的血腥味。
沐钰儿腰肢一扭,整个人便往上飞去,随后凌空翻滚,直接跃出那个逼仄的峡谷,站在一处勉强可以落脚的地方。
那木偶人站在一点石头尖尖上,准确无误地看着沐钰儿,仔细看去那双眼睛竟然是琉璃镶嵌而成,那颗铁球被他举重若轻的玲在手心。
沐钰儿心中一怔,仔细打量着面前之人,试探问道:“你是谁?”
那人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随后宛若雄鹰,直直冲了过去。
沐钰儿提刀来挡,两人所在的位置左右不过二尺,逼仄狭窄,刹那间刀光剑影,铁器刺啦,电光火石。
那木偶人走的是沉重路线,铁球用链子勾住,每一下都似乎不费吹灰之力,每一次都朝着沐钰儿的胸口甩去,碎石激飞,水流四溅。
这样的打法完全不要命,且木偶人浑身都是硬木,沐钰儿自诩力大无穷,可竟然没有一下能击穿这个木头。
若是寻常人如此缠斗两炷香后,早就被铁锤拖到力竭,偏这个木偶人好似完全不知疲倦,每一下都好似傀儡一般,和第一下完全没有区别。
沐钰儿心中一沉。
—— ——
“他真的是木偶人?”唐不言吃惊问道。
沐钰儿抬眸,笑眯了眼:“少卿觉得木偶人当真能走到这一步吗?”
唐不言思索片刻,随后凝重摇了摇头:“金铜开口,木石走路,都是前人设想罢了,人是人,物是物,凡人启智是上天恩赐,若是寻常物都能如此,恐怕人间早已打乱,再者若是木偶人真的能如此启智,也不是我们这代能有的机关术。”
墨家之术确实厉害,也确实时常有灵敏的木偶现世,但不过是寻常行走模样,不会生智,更不会做出如此太过违背常理的事情。
沐钰儿给自己的脸挪了个位置,破了半截香囊里露出半截精致的小木偶挂件,她顺手捏在手心,随意拨弄着,这才继续说道:“少卿说得对,此人不过是有人恶毒计谋下的木偶傀儡,似人非人,似物非物。”
—— ——
沐钰儿自小经历过大大小小无数打架斗殴,在发现这木偶人开始有些难缠后,便开始且战且退,准备智取。
那木偶人不会因为敌人的强势而委婉,更不会因为敌人的退缩而心软,手中的铁锤依旧甩得虎虎生威。
沐钰儿一个纵跃,随后凌空而起,整个人骤然倒挂在山壁上,手中长刀在手心打了一个剑花,最后反手刺向木偶人的眼睛。
木偶人动作很快后退一步,谁知沐钰儿动作更快,手中长刀直接宛若闪电刺去,先是听到琉璃的破碎声,最后听到一声沉闷的声音,那木偶人就好似骤然失去牵引的手,停在远处。
沐钰儿自石壁上垂落下来,握紧手中刀鞘,一步步靠近面前突然停下的木偶人。
鲜红的血从眼眶下留下,惨白诡异的脸上被那道蜿蜒留下的血画出斑驳的痕迹,越发显得狰狞恐怖。
沐钰儿拧眉停了下来。
——有血,里面有人?
——怎么不动了?
就在此刻,变故途生,原本不动的木偶人突然暴起,手中的铁锤骤然发难,沐钰儿宛若鹞子拔地而起,却还是低估那一下的力气。
就好似原本只是百斤的重量,这一下直接成了千斤,且发力极快,哪怕沐钰儿躲得再快,还是被铁球擦了一个边,只这一下沐钰儿就觉得肩疼欲裂,疼得眼前一黑。
只是那木偶人一击打中便不再动弹,又一次僵站在原地,好似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沐钰儿靠着墙,忍过那一拨剧痛,便看到那木偶站在正中位置,好似一盏灯终于熄灭的感觉,那种似人的诡异感觉骤然消失。
沐钰儿深吸一口气,不怕死地靠了过去,可这次直到把她的长刀拔出,那木偶也不再动弹。
长刀上滴落的血滴在地上,滴落在水中,荡开一阵阵涟漪。
沐钰儿沉默片刻,左手举刀,朝着木偶人的肩颈劈开,脖子处的连接顺势而裂,严密不透风的木偶终于露出破绽。
—— ——
“里面竟然真的装了一个人?”唐不言沉吟片刻后说道,“这是不是就是村长说的山神。”
沐钰儿摇头。
“那你后背是如何受伤的。”唐不言蹙眉问道。
沐钰儿苦笑:“那条宝青山的巨蛇居然就隐藏在这里,许是我刀尖上的血把它吸引过来了,只是它实在太大了,我本打算跑,但奈何它动作更快,一脑袋把我撞飞了不说,那个我本来以为不动的木偶,突然发难,木偶的手臂处藏着一把刀,给我来了一刀。”
唐不言听得呼吸一顿。
“不过我察觉那个蛇对我大概没有恶意?”沐钰儿犹豫说道,“两次遇到他,他也并非想要伤我,有点像……”
她犹豫一会儿,老实说道:“想和我玩。”
唐不言蹙眉,不可思议问道:“难道那蛇脾气好?”
沐钰儿抬眸看着他的下巴,好一会儿才说道:“好像也不好,第一次在听到其他人发出动静就暴怒伤人,昨夜大概是看到那个木偶人动了,直接张口把木偶人咬碎了,瞧着不像是脾气好的。”
唐不言听得心惊胆战,不由抱紧膝盖上的人。
“我趁它发怒时,头也不回地跑了。”沐钰儿叹气,自我打趣着,“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总算是见识到了。”
唐不言去看她背后的伤口,那伤口极大,几乎自肩胛处划到腰间,刚才沐钰儿一直靠着他,就是为了遮掩背后的伤口。
“怎么没有流血。”他忧心忡忡问道。
“怕被发现,也怕那个蛇闻着味道追过来,简单用内衫包扎了一下。”沐钰儿又把脸翻了一个面,动了动腿,许是想要挪动一下,很快又僵硬停了下来,心中那点古怪的纠结情绪便也便涌上来。
唐不言身上总是带着淡淡的草药味,那点微凉的体温隔着单薄的夏衫涌了过来,让他好似瞬间成了一剂良药,闻着能凝神静气。
她捏着木偶挂件的手微微用力,最后老实说道:“少卿要不把我放下来吧,我这人好动,安分不了。”
她并非不知事的女郎,自然察觉到这个姿势的不妥当。
唐不言早就察觉到蠢蠢欲动的心思。
多年来的礼仪廉耻告诉她应该把人放下来,可心中那点无尽涌出的奢望却又舍不得。
心中这般来回拉扯,他便只能沉默,甚至连一个借口都想不出来。
沐钰儿一低头就看到他手腕上的红带子,新仇旧恨一起涌了上来,立刻不高兴地哼哼一声,踢了踢腿,甚至还踢了一下唐不言的小腿,无声地表达抗议。
唐不言看着她不悦的神色,到底不是轻浮之人,等心中那种恍然若失的心绪散去,还是小心把人放下。
两人并肩坐着,却又各自无言。
沐钰儿后背疼,偏又像安静不了的小猫儿非要窸窸窣窣动几下。
唐不言不得不伸手把人按着:“别动,小心伤口流血了。”
“后背伤口不深。”沐钰儿歪头说道,“那刀就是划过一下,若是说起来,还是被那蛇脑袋撞了一下腰疼,那蛇两次都撞我腰,也不知道是不是和我的腰有仇。”
唐不言抿唇:“你当日为了救安乐郡主才被撞下来的?”
这事沐钰儿不说,却不代表唐不言不知。
一件事情只要牵连东宫,就会变得无比复杂。
沐钰儿这几月跟在唐不言身边早已见识过朝政波澜,陛下心术,不愿再生是非,尤其是和自己有关的风波,这才下意识瞒下此事。
“哎,什么郡不郡主的。”沐钰儿嘟囔着,随后没话找话,扯开话题,“咦,少卿怎么抱得动我?”
唐不言顺着她的意,不再多问,只是不解:“为何抱不动?”
沐钰儿立刻露出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着唐不言。
毕竟唐不言一向体弱,瞧着就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雪人,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挺有力气。
唐不言一下就明白那目光的意思,立刻咬牙。
“沐、钰、儿。”
沐钰儿在市井中打滚多年,一肚子的坏心思,不过是刚刚升出那点诡异心思,却不料被人抓了个正着,故作委屈地低眉顺眼,头顶湿漉漉的发带垂落在一侧,小声辩解着:“我可没说少卿体虚,是少卿自己想歪的。”
唐不言气得微微用力,捏着沐钰儿的后脖颈。
沐钰儿装死,哼哼唧唧说道:“疼疼疼。”
唐不言果不其然心软了,但一看到沐钰儿提溜转的小眼神就知道她又在耍诈,那口气便梗在胸口,只觉得小猫儿真的是一刻也不安生,当真是气人。
沐钰儿见状,开心地摇了摇脑袋,发带上的金丝便好似在闪烁光泽一般。
——没想到少卿这冷冰冰的性子,还挺在意这种事情的。
“你昨夜打晕我的事情,我还没和你算账呢?”唐不言盯着她得意的样子,面无表情说道。
作者有话说:
大君,唐朝称呼为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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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 琉璃爱 ◇
◎试探◎
沐钰儿受伤的消息很快就传到其他几人耳中, 大家有心来看看,却又听唐不言的话,各自镇定做自己的事情。
陈菲菲找了一件干净的衣服给人穿上。
“伤口不深, 也没伤到肌骨,肩膀上有淤青,但没错位碎骨,不过你按下疼, 可能伤到骨头了, 这几日不要乱动。”
陈菲菲给人系好蝴蝶结,嘴里念着:“我给你绑严实一点,最近吃饭我喂你, 不过腰上那个有点严重,你同一个位置受了两次伤, 我怀疑会伤到内脏,等回去, 给你仔细检查。”
陈菲菲为她最后好衣服,蹙眉说道:“那条蛇力气这么大?”
沐钰儿惆怅说道:“那蛇的脑袋跟我人一样大, 而且好像有点毛病, 老喜欢撞我,但我猜是收了力气的, 毕竟这么大的脑袋, 从背后这么撞我, 别说是我了,就是铜人也十有八九要完蛋。”
陈菲菲不解:“这世上有这么大的蛇?那他的饭量不是很大,我看这山有些奇怪, 之前上山时我就发现这山中连着动物都少有, 完全不符合一座无人关顾的大山。”
要知道一般人迹罕见的山中, 动物一直都特别多,无人踏足意味着这些动物可以自由生长。
“那这蛇是怎么吃这么大的,而且你顺着河流走,应该往东走,可之前在宝青山你已经遇到过它,宝青山的东面和琉璃山的西面对接,也就是说它这么大大咧咧横穿整个琉璃山,可琉璃山植被茂盛,一条巨蛇招摇而过,真的不会有任何动静吗?”
真的这么大,哪怕是划过山体,也该有草木,甚至树木遭殃才是。
沐钰儿整个人歪在琉璃身上,不甚在意地说道:“许是从水里经过的,琉璃山有一条瀑布,出水量很大,一直贯穿整个山体。”
“蛇会游泳?”琉璃不解问道,“若是这么,那蛇冲水底下穿过,确实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只是你发现蛇的地方也没有水,他又是怎么出现在那里的,难道还到处跑,听说蛇最是懒惰了。”
沐钰儿摇头:“不知,不排除有暗道,只是我们没发现而已。”
陈菲菲提笔写道:“这里不能随便煎药,瑾微的那个金疮药不错,每日三次记得上药。”
她写字写了一半,突然抬头,意味深长说道:“这药腰间和肩膀上还可以自己换,后背地谁给你换啊。”
琉璃卷着沐钰儿垂落在一侧的发带,小小的猫儿顿时活灵活现起来。
沐钰儿大大咧咧说道:“你们找个借口进来给我换不就好了。”
“一天来三次,鬼见了都觉得见鬼了。”陈菲菲讥笑着。
沐钰儿悄悄睁开一只眼,小心翼翼瞅了她一样,随后整个人埋到琉璃怀中,不高兴说道:“你怎么对我发邪火啊,我可没惹你。”
陈菲菲冷笑,手中的芦管笔:“你再给我耍无赖看看。”
沐钰儿蹭了蹭琉璃,哼哼唧唧不说话。
琉璃摸了摸她的脑袋,帮着她说话,轻声细语说道:“钰儿知道分寸的。”
陈菲菲不说话,目光看向门口倒影着的影子。
唐不言正在和瑾微说着话,哪怕只是看着这道影子也足以显出他的与众不同,修长端正,清雅绝尘。
“我武功不好。”陈菲菲低声说道,“这村长很警惕,我不能偷偷给你换药,你……”
沐钰儿含含糊糊说道:“我见机行事,见机行事,不用操心我,你和琉璃各自保重安全就好。”
琉璃欲言又止,却又不好多说,只是叹气,随后岔开话题,温和说道:“我今早和村长的两个媳妇说了几句话,发现整个村子都在做一些精巧稀奇的木头零件,那东西最小只有大拇指大小,最大的也不过手掌,瞧着两个小娘子的动作,很是熟练,这个是不是就是装在那些木偶人身上的东西。”
沐钰儿嗯了一声:“我第一次来,明明看到他们屋子里都是木偶人怎么现在都不见了,而且那队抬着棺材的木偶人自从入了西边的村子,至今也没有动静,也不知道到底在哪里?”
那几个木偶人大小模样和当夜在村民家中看得格外不同,肉眼可看的精细。
“这事我得找个机会查一下。”沐钰儿说。
陈菲菲把案方写好,以备不时之需,催了催上面的墨迹,这才收到袖中藏起来,无奈说道:“你还要不要命了,腰间这么大的淤青,小心以后留下后遗症,再说这次来了这么多人,实在不行就让那个程小将军帮忙,还有那个奴儿,你不是说他武功也很好吗?”
沐钰儿摸了摸脑袋,小声说道:“但他们脑子不好。”
琉璃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陈菲菲语塞。
几人说话间,门口唐不言的声音微微提高,她们便瞬间停下说话。
“内人正在和女郎们说话,某身为男子不好入内。”
“多谢两位女郎的衣服,待出村之日,必当重谢。”
“碰到奇怪的事情?想来是没有的,内人胆子小,最是循规蹈矩之人。”
陈菲菲听得龇了龇牙,沐钰儿倒是笑眯眯地摇了摇脑袋。
屋内唐不言话锋一转,脸上喊着淡淡笑意:“今天天色好,我们想要去踏青,之前在宝青山时便看到琉璃山有一条瀑布,如此夏日炎炎依旧雷奔入江,落泉千仞,不知现在能否去一探究竟。”
村长拄着拐杖站在台阶下,眼皮子耷拉着,年迈的脸上写满了苍老和冷淡:“眼下闭山了,是不能去了,要绕过去才行。”
“原是如此,那我们可以去附近转转吗?”唐不言又问。
村长搭在拐杖头上的手微微一动,蹒跚走了一步,低声说道:“村里两日后就要祭神,人人都有事情,想来不能陪着几位客人了。“
唐不言眉心微动:“祭神?可是那位山神?”
“是啊。”老村长点头,转身,一步步离开,“祈求山神保佑我们无病无灾,平安顺遂。”
唐不言捏着指骨的手微微一顿,琢磨着这个意有所指的话,随后点头,故作漫不经心地温和说道:“山神保佑想来也格外灵验,村中妇孺的难题总归解决的。”
老村长的脚步一顿,原本佝偻的身形微微僵硬,搭在拐杖的枯瘦手指好似抽搐一般微微用力。
“郎君为何这般说?”
唐不言好似没有发现他的异样,继续温和说道:“我昨日瞧着村中老人格外多,年轻人格外少,似乎只有阿大他们,妇孺们更是稀少,想来这就是你们所求。”
他话锋一转,语气就像一个迂腐的读书人,继续说道:“村子想要继续繁荣下来,孩子和女郎是顶顶重要的,家盛子多,后辈的兴盛就指望于此,不过是胡乱猜测,若是错了,老丈不要生气。”
老村长久久不曾说话。
屋内,陈菲菲对着沐钰儿打了一个眼色。
沐钰儿摇了摇头。
“是不是他发现什么了?”琉璃附在沐钰儿耳边,低声问道。
沐钰儿依旧摇头。
“正是如此。”屋外,老村长转身,抬眸,那双被衰老而陈旧的眼皮层层笼罩着的瞳仁在此刻完完全全暴露出来。
瞳仁浑浊,却又带着一丝久经风霜的锐利,轮廓衰老,依旧能看出多年来的劳累。
“我们村中留不住这些女人和小孩,种种祸事这才引来山神保佑,只是世事无常,天道轮回,便是山神如今也只能保全一二。”他注视着面前风姿卓越的郎君,声音沙哑说道。
唐不言捋了捋袖口,指尖在金丝勾勒的花纹轻轻划过,他温和注视着面前的来人,眸光温和,嘴角含笑,可仔细看去却又觉得这人就像琉璃山那道高悬而落的瀑布,只可远观不可靠近,尤其是是那双漆黑的眸光,千里霜落,林疏月淡。
“山神庇佑,自然是万事可解。”他低声说道。
老村长脸上的悲恸微微僵硬。
唐不言脸上笑意加深。
沐钰儿心中微动,突然用香囊扔了扔陈菲菲的肩头。
陈菲菲听得入迷,被吓了一跳也忍不住蹦了起来,怒目而视。
沐钰儿清了清嗓子,声音微抬,高兴说道:“菲菲你医术这么好,上次那妇人生下的孩子脸都青紫色你都能把人救活,这么厉害的本事,怎么害怕自己以后生孩子了。”
陈菲菲蹙眉。
沐钰儿对着门口的两道影子努了努嘴。
陈菲菲捏着那香囊,好一会儿才缓慢说道:“救人不救己,那些妇人有再多问题,被我一诊脉,便都还有一线生机,可那又把脉怎么能按在自己手腕上呢。”
她说的极慢,目光落在沐钰儿身上,乍一听还真有犹豫不安的感觉。
沐钰儿点了点头,手指在膝盖上点了点,推了推琉璃的手臂。
琉璃不解,扭头看她。
“随便说说。”她气音说道。
琉璃蹙眉,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东西,小脸憋得通红,最后也只能硬着头皮问道:“那你和三郎打算何时要孩子啊?”
沐钰儿猝不及然听得一个踉跄,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琉璃连忙把人抱着,一张脸通红,一开口就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沐钰儿抬眸瞪她,耳朵微微发红。
琉璃立马无辜地摇了摇头。
陈菲菲噗呲一声笑起来,带着几分嘲笑凉意:“你放心生,虽然你这人爱跑爱跳,事情多,但我定保你母子平安。”
沐钰儿连忙揉了揉耳朵,大声说道:“你自己生去吧!少管我!”
屋外,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侧首去看紧闭的大门。
老村长见状便也笑了起来:“郎君好福气。”
唐不言收回视线,垂眸不语。
“都说药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想来是我村中之人个个和孩子无缘。”老村长话锋一顿,神色萎靡,哀声说道。
唐不言一开始还不知道村长为何而来,可几番试探之后便能察觉出一二。
——他是来找陈菲菲的。
——一个当日在村口不小心暴露自己会医术的人。
“自天佑之,吉无不利。”唐不言低声说道,心思却在快速回转。
按理,一个一心求佛的人是很难在相信大夫,毕竟若是大夫能救得了人,便也不会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佛之上。
他捏着手指,把村长的来回试探分解成了七.八种来意,脑海中却清晰的浮现出一种不可思议却又格外合适的缘由。
——这位满嘴山神的村长,却并不信山神。
他心思微动,嘴边的话便成了:“只是求神不如求人,若是真的如此,还是早些下山看病为好。”
村长眉梢微动,上前一步,声音微微压低:“听说贵人这次队伍中有一个大夫。”
屋内陈菲菲瞬间抬眸。
沐钰儿得意地笑了笑,捏着琉璃的手指开心地晃了晃。
“你竟然知道?”屋外,唐不言装傻充愣,惊讶说道,“却有一位,只是更擅长给妇孺看病,在洛阳城中颇有名声。”
陈菲菲闻言翻了个白眼。
这次是沐钰儿无声的笑着,一边肚子抽疼,一边忍不住笑眯了眼。
——能面不改色给人开膛破肚的人,可不是在洛阳城中颇有名声。
“便是要给妇孺们看病。”老村长声音更加低了,好似只剩下一点风吹就能走的低语。
—— ——
村长的两位媳妇都住在东面的两间屋子里,如今她们局促地坐在胡床上。
沐钰儿一向爱凑热闹,是半点功夫也不耽误的人,也眼巴巴地跟了过去,琉璃看似亲密的抱着她的胳膊,却是悄悄扶着她。
唐不言一见她兴冲冲的模样便忍不住头疼。
——实在是不安分。
因为是女郎闺房,村长和唐不言、瑾微便都在院中等着。
唐不言坐在石凳上,温和劝道:“诊脉需要时间,老丈不如先坐下来等待片刻。”
村长蹒跚着在一侧坐下。
“怎么不见两位郎君和老夫人。”唐不言随口问道。
老丈人不愿多说,只是含糊说道:“有事出去了。”
—— ——
“村中祭神之前都需要沐浴戒斋之人,今年恰巧轮到我家。”屋内,小媳妇小声说道,随后蹙眉问道,“这种事情还要看男人吗?”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当然,生孩子可是两个人的事情,也不是女人一个人努力就行了,怎么不能看看男人,万一男人不行呢。”
“如今给你们看了,再给他们看,到时候一合计,事情就出来了。”她话锋一转,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两个媳妇大概是没见到这样说话直白的人,一个个羞得脸色通红,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却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事情很快的,只要让人把个脉就可以了。”琉璃坐在明显好说话的小儿子的媳妇身边,温和说道。
二媳妇咬唇,为难说道:“我家的和大哥都在山上呢,至少要祭神那日才能回来。”
“远吗?”沐钰儿蹙眉,不解说道,“关乎孩子,你一人急也没用啊,先把人叫回来把个脉,也是很快的事情。”
二媳妇有些为难地去看妯娌。
年纪稍大的那个大媳妇也跟着踟蹰着,语焉不详说道:“不能下来,沐浴戒斋时下来了,山神会不高兴了。”
沐钰儿捏着手指,也不继续追问,只是笑说道:“原来如此,那我们可以上去吗?”
两个媳妇连连摇头。
“这样啊,那我们就先看看你们的。”沐钰儿笑眯眯说着。
两个媳妇各自松了一口气。
琉璃状似不解地问着沐钰儿:“真奇怪,我们洛阳的沐浴戒斋都是在家中佛堂完成的,这里竟然还要特意跑去山上,难道就睡在地上吗,那不是白沐浴了。”
沐钰儿眼尾一扫两个媳妇,故作深沉说道:“风俗如此,不必多说,再者你怎么知道睡在地上,万一在山洞里,万一有床呢?两位小娘子不要见怪,我这朋友一直没出过洛阳,对什么都很好奇。”
琉璃嘟了嘟嘴,不高兴说道:“我就是问问吗,再说了睡山洞里不是也脏了吗,那我们沐浴什么啊。”
“哎,你这人,别人村里的事情你怎么问这么多。”沐钰儿也不悦指责着。
“我不过是好奇,到底是在哪里休息,怎么还成了我的错。”琉璃眼睛微微泛出泪光,委屈说道。
眼看着两位就要吵起来了,脾气最好的二儿子媳妇连忙开口打岔道:“有床睡的,我们都是粗人,讲究的是一个心诚则灵,万万不要因为我们吵架啊。”
沐钰儿和琉璃对视一眼。
——有床,那就是山上也许还有人住,至少有屋子。
陈菲菲先是按着大媳妇的脉搏,眉间紧皱,最后又按着二媳妇的脉搏,眉头越来越近,最后忍不住朝着两人的肚皮上一扫而过。
大儿子的媳妇立刻慌张说道:“怎么了,可是我们出问题了!”
陈菲菲收了脉枕,打量着两人的脸色,又伸手去看他们的手心,最后开口问道:“你们的月事可准时。”
两个媳妇脸颊微红,但还是乖乖摇头。
“我还行,但也不算准。”
“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来了。”
陈菲菲慢吞吞收拾这东西:“来时可有腹痛腹坠腹寒等情况?”
两人眼睛一亮,微微点头。
“你们都有?”沐钰儿惊讶问道。
“是,不仅我们,隔壁的二丫也有这个情况,每次发作都要少半条命。”大媳妇说道,“可是和这个事情有关。”
“你们是自从来月事之后就这么难受吗?”陈菲菲继续问道。
两人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沐钰儿惊讶:“怎么不记得了?”
“据大君说我们是一对姐妹,有一日他上山砍柴把我们捡回来的。”小媳妇小声说道,“只是醒来后,我们就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所以他也不能帮我们找到家人,大君人好,当时也不嫌弃我们,让我们安置在这里,后来我们便在这里安顿下来了。”
沐钰儿眉间微微扬起。
——这两位媳妇言行举止分明是读过书的,说话还带着雅音,本以为是别的地方远嫁而来,不曾想竟然是失忆的。
“那你有记忆以来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些毛病的?”陈菲菲拧眉问道。
“我之前一直有腹坠落的毛病,倒也不疼,只是之前一个孩子怀相不好流了,情况就越来越严重了。”大媳妇唉声叹气说着。
“我是什么都没有,我还不曾……”小媳妇羞红了脸,“是这几年才有的。”
“你们就没想着出门看看大夫?”琉璃不解问道。
二媳妇低声说道:“没用的,找过了,都看不出来。”
沐钰儿捏着手指,笑问道:“你们就没想着去找你的家人,许是家中留下来的病。”
“都嫁了人,如何能走。”大媳妇说道,“反正我们也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便是以前留下来的病也是我们运气不好,再说了在这里也挺好,安静。”
“我们的情况如何?”二媳妇扭捏问道。
陈菲菲垂眸:“你们村子是不是小孩子都生不下来,有时候怀到一半就流了?”
大媳妇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大夫医书精湛,就是如此,我是五年前来村子的,村子本来女子就少,谁知道噩梦连连,当时就有孩子生不下来,或者生下来的小孩都有问题。”
沐钰儿凝声听着。
自来生孩子就是一道鬼门关,生不下来的事情常有发生,但是若是生下来的小孩都有问题,就有点意思了。
“如何有问题?”琉璃蹙眉问道,“可是早产体弱之像?”
大媳妇叹气:“不是的,若是如此好好养着便是了,孩子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要不就是出生没多久就走了,根本养不大。”
“孩子生来有残疾?”琉璃惊讶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大媳妇嘴角微微抿起,不说话。
“那些孩子呢?”陈菲菲嘴角微微挑起,“孩子无辜,如此对待生命,想来会招报应的。”
琉璃一怔,随后脸色未便。
——是了,她白日里在村子里走了一圈,都没见到有缺胳膊少腿的人。
“是,这是我们的报应,所以我们再也没有孩子了。”二媳妇低声说道,“可我们也是没办法啊,这些孩子就是吃人的,不能劳作,要时时有人看管,我们,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沐钰儿垂落在一侧的手缓缓捏紧。
——怨他们残害弱小,却又不得不承认民生多艰。
“后来呢?”陈菲菲冷着脸问道。
“再后来,我们甚至连孩子都留不住了,我当时怀胎六月,有一日突然腹中绞痛,血流不止……”大媳妇声音微微发抖,“若非山神救我,我大概已经……”
“山神?”沐钰儿扬眉,“他还会看病?”
“他给我吃了一个药,我一直止不住的血便停了。”大媳妇合掌,闭上眼,虔诚说道,“山神在上,信女祈愿山神万寿,多亏了他,信女才得以平安存活。”
她态度真诚,显然对这个山神深信不疑。
“继续说。”陈菲菲打断她念经的声音,继续问道。
“后来我们村子就连怀孕的人都很少了。”二媳妇低声说道,“譬如我,结婚五年,至今都不曾有孕。”
陈菲菲神色凝重,目光落在二媳妇瘦弱的脸颊上。
“是不是我们的问题啊?”大媳妇激动说道,“我可以吃药的,听说还有针灸之法,我都可以的。”
陈菲菲垂眸,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不好说,我需要再看看你们郎君的身体。”
两人顿时露出失望之色。
“村里有几个你们这样的媳妇?”沐钰儿问道,“都是你们这个情况吗?”
二媳妇点头,惆怅说道:“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你们是不是搬过地方?”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两个媳妇脸色微变。
—— ——
“别胡说,没有搬过的。”年纪大的老妇人摆了摆手,不愿多说,转身准备离开。
张一嘴甜,立马软下声来说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婶婶别走,我就是瞧你长得像我那三奶奶,好多年没见老人家了,心中想的紧,就是随便问问。”
一侧的王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和张一都是孤儿,被师父捡回去的,哪来的三奶奶。
那老妇人常年不见生人,自然也没有被这样年轻小伙子哄得笑不拢嘴的时候,无奈便也继续坐了下来。
“哎,我就是瞧着有些房子还挺新。”张一笑说着,“毕竟搬村也是常有的事情,就我那村子从山顶搬到山脚,就是为了一口水啊。”
秦知宴简直是听得叹为观止,若是还算了解北阙,这一套接着一套的真诚表情,简直是要被糊弄过去了。
老妇人叹气,点头:“水确实重要。”
张一话锋紧接着一转:“说起来,村子里的水如何打啊,我刚才都是洗个脸,却发现井里没有水。”
老妇人眉心一皱:“你去水井了?”
张一心中微动,笑说道:“对啊,不就在村子正中吗,怎么?是禁忌吗?可我看车轱辘好像还挺新的,也有用过的痕迹,我就是想打个水洗个脸而已,您瞧瞧我这脸,到现在都没洗呢。”
老妇人拧眉:“你可以提个桶村子口往西走,走大概两炷香,就会看到有一条大湖,去那里打水。”
张一笑了笑:“还挺远,怎么不在村子里再开一个井。”
“老妇人不说话。
“哎,我瞧您这屋子就您一个人啊,您这么大的年纪打水可不方便,要不我让我的朋友给你打两桶水来。”
张一热情说着,顺手拉了拉王新的袖子。
王新上前,僵硬露出笑来。
“我这朋友力气大,你尽管使唤。”张一大手一挥,随意说道。
老妇人笑了笑:“不需要,我儿子会给我打水的。”
张一其实早就发现这个院子里应该还有其他人,只是从昨夜到现在,却一直没有其他人出现,这才试探性问了问。
“原来如此,你们分开住的啊。”张一又问道,随后叹气,“怎么放您这么大年纪的人在这里单独一个人住着,令郎行事有些偏颇啊。”
老妇人连连摆手:“我儿人很好的,他与我同住,只是最近有事情不再这里而已。”
张一笑了笑:“原来是这样,是我多言了。”
“没有的事,马上就要吃午饭了,你们是打算在我这里用,还是去村长那边和你的朋友一起。”老妇人抬眸看了眼天色,温和问道。
张一故作无奈地打量了一下那个简单的院子:“还是不打扰您了,我瞧着村长家似乎还有些余粮。”
“村长的两个儿子争气。”老妇人低声说道,“东西多。”
张一立马上赶着拍马屁:“我瞧您这样的气度,令郎一定不差。”
老妇人被人哄得笑不拢嘴。
“村子里平日有人下山吗?”秦知宴也入乡随俗地坐了下来,好奇问道,“虽说山神庇护,但也要采买吧,我们这次可以跟着他们一起下山吗?”
老妇人神色犹豫,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这我不知,要去问阿大他们?”
秦知宴不解地歪了歪头:“阿大,是那个年轻人嘛,那我去哪里找他询问此事呢。”
他叹气,神色哀伤:“不瞒您说,我是家中独子,我耶娘好不容易才有了我,现在好几日不曾回家了,想来是急坏了。”
这等瞎话张嘴就来。
张一忍不住佩服的敲了敲大拇指。
老妇人仔细打量着面前细皮嫩肉,明显出生优渥的小郎君,好一会儿才点头:“以后万万不能乱跑了。”
秦知宴乖乖点头。
“阿大就在我这间屋子往东走,第六间的院子,家门口摆了很多木料,你看到了就知道了。”老妇人说。
秦知宴点头。
“哎,你们可都是做木头东西的。”张一兴奋说道,“不瞒您说,我对这等手艺活也是颇有心得的。”
这话说得讨巧,只是不知如何触动了老妇人,老妇人只是睨了他一眼,淡淡说道:“你们所做的东西不同,不好比的。”
那一眼,只把张一看的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若不是身兼重任,只怕要当场跳到王新身上才能克服恐惧。
“我累了,你们都去吃饭吧。”老妇人低声说道。
张一和秦知宴对视一眼,便识趣离开了。
三人结伴走在村中,村子格外安静,大都大门紧闭,偶有动静也大都是老人,或者是神色麻木的女子。
“这个村子真的阴沉沉的。”张一牢牢抱着王新的胳膊,低声说道,“一个个连着笑脸都没有。”
“司长说之前看到很多木偶人。”王新也紧跟着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围的院子,尤其是在几家门口有木料的家门口扫过,“也不知道是不是用这些木头做木偶的。”
“你说村子里人靠什么赖以生存的?”秦知宴冷不丁问道。
—— ——
“不过是做一些木偶,等开山之际让人送到山下卖罢了。”院中,老村长淡淡说道,“靠着手艺过日子的。”
“不都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琉璃山这么多树木,想来猎物不少,怎么不买些肉,硝个皮毛,这样的价格可不低。”唐不言不解问道。
“我们都是老弱之人。”村长叹气说道,“哪里能抓这些跑的这么快的孽畜。”
“那想来种地也不方便吧。”唐不言叹气,悲悯问道。
“这也还好,半山腰地也少,各家各户就是种着玩,图个温饱而已。”老村长低声说道。
唐不言眸光微动,最后目光落在棚子下的木质零件上:“是这些东西吗?瞧着好精巧,看来你们村中做木偶的手艺也是经年流转下来的。”
老村长笑着不说话。
“这个棘齿轮倒是有趣。”瑾微顺势看了过去,惊讶说道,“你瞧,一大一小,却卡着牙齿,郎君的马车上就有这个,可以防止轮轴倒装,马拉扯也更加方便了。”
唐不言看了过去,捏着手指,也跟着笑说着:“原来老丈并非山居村民,只是落魄了而已,不知老丈是哪里人。”
棘齿轮制造不易,唐家的那个便是族中秘方,便是马车快速奔驰,既不会颠簸,也不会有倾覆的风险。
自来只有传世的大家族中才会有各种各样令人精巧的秘方。
老丈人没想到瑾微认了出来,脸色微微僵硬,但很快便沙哑说道:“陈年旧事,不提也罢,不曾想郎君竟是贵勋之家。”
“如今也不过是没落了。”唐不言含笑说道,“不值一提。”
两人相互打着马虎眼,各自试探着,偏又好似一句话也没多说,就在此时,紧闭的大门再一次打开。
陈菲菲走了出来。
“如何?”老丈人激动问道。
陈菲菲捏着手中的银针布袋,目光落在村长身上,低声说道:“得罪了。”
她伸手按着老村长的脉搏,好一会儿才收回手。
“我也有问题?”老村长惊疑问道。
陈菲菲抬眸打量了他一眼,最后蹙眉问道:“若是得空让两位令郎来看看,再者,你们的米粮蔬菜肉,柴米油盐酱醋茶等都是从哪里买的?”
“是大郎们从外面带回来的。”村长心中一惊,“可是这些有问题。”
“等会都给我一份,我仔细看看。”陈菲菲话锋一转,“你们可有吃过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老村长凝重摇头。
“药也没有?”陈菲菲逼问。
老村长嘴角微微抿起,最后说道:“大家都吃过几次,但已经吃没了。”
“药方呢?”
“没有药方,都是山神辞药。”老村长谨慎说道,“山神的药是不会出错的,必然不是他的问题。”
陈菲菲不可置否,只是继续问道:“你们村中有这样的情况的人有多少?”
老村长叹气:“年轻女郎皆是如此。”
“我可以一个个看过去吗?”陈菲菲问。
谁知村长摇了摇了摇头,为难说道:“这可能不行。”
“为何?”陈菲菲不悦说道,“你竟然请我来看病,怎么连这点诚意都拿不出来。”
村长只是叹气,随后目光扫过众人,堆满皱纹的眉眼越发紧绷,连着声音也缥缈起来:“不是我不愿意,是村中大都信山神,您若是如此上门,怕是要被打出来了!”
“你不信?”沐钰儿响起前夜他带着村中众人虔诚跪拜的模样,心中惊讶。
老村长不说话,只是叹气。
“不知我家的情况……”他不好意思问道,“可还有的补救?”
陈菲菲故作高深说道:“不好说,让我仔细思考两日,等我走之前一定给你们答复。”
老村长捏着拐杖的手微微一紧:“为何要这么久?”
陈菲菲也跟着委屈,无奈说道:“望闻问切,两位小娘子脉象凝涩,瞧着有点中毒之象,可我观气眉宇瞳仁,又皆是干净清凉模样,总不能为了让您安心,随便找个借口骗人吧。”
瞧着循循善诱,一心为病人的真诚模样,好似当真是一个妙手回春,华佗在世的大夫。
“中毒!”村长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那神色,有惊讶更多的却是怨愤。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哎,吃饭了没……”门口传来张一的大声嚷嚷声,打破院中的沉寂之色。
沐钰儿抬眸,出声骂道:“就知道吃吃吃。”
张一顿时委屈。
“肚子饿了啊。”他揉了揉肚子。
老村长回神,看了眼天色,起身说道:“马上就午时了也该用用膳了,我这就去准备。”
他对着不远处站着的两个媳妇说道:“多去准备一些荤菜来。”
两个媳妇福身离去。
又是等了三炷香的时间,饭菜便再一次端上,相比较昨夜的饭菜,眼前的这个显然是花了心思的。
“我家的事就拜托这位陈娘子了。”老村长慎重说道。
陈菲菲点头,正准备拿起筷子。
“咦,是不是少了一个人。”老村长冷不丁问道。
—— ——
程捷看着面前三个穿着布条缝起来衣服的三个木偶人,大胆包天地伸手抹了一把他的手。
为首的木偶人吐着发白的脸,画着大团的胭脂,一双眼睛空洞洞,被密不透风的屋子光照一照,显出几分阴森压抑来。
程捷仰头看着,最后又看向身后的两个木偶人。
一大一小,大的那个和前面的那个并无区别,而小的却是被按上两个珠子。
那小的那个大概只有女子这般高,画着大花脸,那双眼一上一下,仔细看去有些奇怪,只是被两个大木偶的影子笼罩着,那脸上的大红团便也看不真切,只剩下轮廓上的僵硬。
程捷一个个摸过去,甚至还摇了摇,一个个重的好似石头,巍然不动,但也没有任何动静。
他甚至用手敲了敲木偶,只听到里面传来咚咚的声音。
——竟然是空的。
他警惕地握紧手中的宽刀。
——为什么要把木偶人大堂正中,还正对着大门。
绕是程捷这样的胆子,一开始也被吓了一跳,一位里面站着人,差点夺门而走。
他蹙眉,隐隐觉得有些奇怪,却又想不出来到底哪里古怪,便打算先在屋子里转一圈看看。
若是沐钰儿在此就会发现,这是她第一次夜探水槐村时进的那个屋子。
这屋子已经长满蛛网,到处都是灰扑扑的,只是床上被子还凌乱的扔着,显示主人离开时格外匆忙,甚至来不及叠被子。
就在他打量着面前的床铺时,一点点仔细看过去时……
倒映在地上的一道影子缓缓动了一下,那动静太小,好似是风吹过的错觉不一般。
——那双高低的眼睛隔在两道阴影看了过来。
——僵硬生动的模样顿时阴森邪恶起来。
——背对着的它的程捷浑然不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9 23:58:51~2022-08-20 23:58: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有时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0 ? 琉璃爱 ◇
◎后山◎
“不好意思, 我来晚了。”
老村长发现少了一个人敏锐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
秦知宴只好随口说道:“大概出去玩还没回来,要不先不等他了,我等会挑点菜给人带回去。”
“还是一起吃吧。”老村长淡淡说道, “不知去哪玩了,我去把人找回来。”
秦知宴语塞。
就在此事后,程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随之而来的是他平稳的声音。
众人随之看了过来, 便见程捷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笑说道:“我来晚了,我刚才在村子里逛了一圈,差点迷路了。”
老村长打量着面前之人, 嘴角僵硬地露出笑来,偏眼底带着老年人不苟言笑的严肃, 声音带着试探之色:“村子里荒了不少屋子,可别走错地方了。”
程捷快步走了过来, 挤在唐不言边上,笑眯眯说道:“就西边那块地。”
老村长脸上笑容微微敛下, 眉心很快皱了一下, 但很快又松开。
“西边是不是没人住啊。”程捷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出不对劲,继续说道, “我看门上都挂着锁, 可是都出去了?”
沐钰儿眉心微动。
“是啊。”老村长坐在上首的位置, 一只手搭在拐杖上,淡淡说道,“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了, 就索性把还有人都聚在一起, 也好方便照顾, 索性把西边的村子闲置了。”
程捷抬头,笑:“怪不得,我敲门都没人应。”
“那里多年没人打扫。”老村长叹气,“可别脏了客人的衣服。”
“没事,我反正就是去逛逛,没人我就回来了,本来还打算去西边后面的小后山看看的,不过瞧着杂草丛生,但怕有蚊虫就没进去了。”
程捷好似一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少年郎,有些礼貌却也不多,夹着一大块肉塞进嘴里,不解问道:“表弟,你怎么还不动筷子啊。”
众人很快便重新动筷,席面上有张一等人活跃气氛,还算宾客尽欢。
“下午表哥还要去哪玩吗?”饭后,唐不言问道。
程捷摇头:“随便去外面走走就行,表弟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
一侧的沐钰儿立马说道:“我们本来想去看瀑布,既然现在去不了,不如去后山看看。”
唐不言侧首看过来。
两人挨在一起坐着,唐不言还未说话,就被沐钰儿推了推腿。
“好。”他垂眸,淡淡说道。
“后山山路狭窄,鲜少有人经过,怕是有些危险。”老村长担忧说道。
“不碍事,我们就是随便逛逛。”沐钰儿笑眯眯说道,“若是不能走了就下来。”
“对了,我听说这里有一条湖可以打水。”张一开口说道,“这天太热了,我想和王新下水,不知怎么走?”
老村长见状连连摆手:“不能去,不能去。”
“为何?”张一不解问道。
“水里有蛇会把你们卷下去的,我们一般打个水就回来的,不敢久留。”老村长担心说道,“可千万不要下水。”
沐钰儿点着大腿的手一顿。
张一抬眸看了一眼沐钰儿,随后便又笑说道:“行,那我就不去了。”
“走吧,现在天色好,早点逛完也好早点回来。”唐不言说道。
几人各自起身,相互结伴离开,有说有笑,好似真的要去踏青一般。
“天黑之后一定要回来。”背后传来老村长幽幽的声音,“夜深不留人,活人不过夜。”
唐不言脚步一顿。
老村长年纪大了,声音便带着喘不上气来得艰难,好似一口气一直吊在喉咙里,这般沙哑慢吞,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原来如此。”沐钰儿转身,琉璃色的眸子金环映日,一时间竟看不出到底是抬杠还是忍住,“只是不知这天黑是擦黑还是黑了好久,之后是多后,一刻钟还是一课时辰。”
陈菲菲噗呲一声笑了起来。
“是这个道理,时间点总要掐准了。”她慢条斯理地反问着,“村长也该说清楚才是。”
院中的气氛蓦地紧张起来。
一张薄纸阻隔在众人面前,明明只需一人轻轻用力就能捅破一切,可偏偏只这轻微一下,无人肯先一步动手。
老村长嘴角抽搐一下,阴沉的目光黯黯扫过众人,最后落在笑眯眯的沐钰儿身上,嘴角僵硬弯起,可到底只是垂眸,不再说话。
—— ——
“我就说擒贼先擒王,先把那个老树皮抓起来打一顿,再把这神神道道的地方给破了,我看他还敢在吓唬我。”张一忿忿说道。
“如今雾里看花,一团迷踪,只抓了一个村长有什么用。”陈菲菲冷笑。
张一气得咬牙:“那就看着他在我们面前耀虎扬威的,真是气人。”
一行人出了村子,朝着后山走去。
那两个媳妇说明日晚上祭神,有人在后山沐浴斋戒,沐钰儿打算去一探究竟。
“你刚才和我对暗号,是为何?”唐不言拧眉去问程捷。
“你还记得啊。”程捷摸了摸鼻子,“我还怕你忘记了。”
“什么暗号?”秦知宴皱眉,“你们偷偷背着我约定暗号了。”
“就吃饭那句。”程捷嘟囔着。
——原来小时候程捷被送到洛阳唐家私塾读书,奈何屁股生刺怎么也坐不住,整天被先生揪着告状,偏这人死贫道不死道友,每次都要拉着唐不言折腾,久而久之,两人就形成一个默契,若是他说起此句便是要唐不言打掩护。
“你去西边的村子了,可有发现什么问题?”唐不言问,“可有受伤?”
程捷脸上笑意顿失,沉重点头:“这个村子确实有点意思。”
他背着手走了几句,沉吟片刻后继续说道:“我把所有关着门的屋子都找了一遍,结果发现所有屋子里都有站着的几个木偶,不仅站着大堂正中,还面朝大门,第一次可把我吓了一跳。”
沐钰儿点头:“我之前探查了一间锁着的屋子,里面也是如此,站着两大一小的木偶人,穿着彩色布条缝起的衣服,白脸红腮,若是不经意看了一眼,确实会被吓到。”
程捷扭头,严肃去看沐钰儿:“是不是一个一进院子,左右两间香坊是厨房和卧室,正房边上有一个小房间,堆满了木头,三个木偶人就贴着门口站着。”
沐钰儿点头,很快又补充道:“被锁的院子一共八间,连起来应该是佛家的‘卐’形,那一间应该是正中位置。”
“‘卐’形锁?”程捷眼睛蹙眉,“我去的时候,所有院子都已经锁起来了,没有特定的符号。”
沐钰儿蹙眉。
“那间屋子我查过了,木头是实心的,主屋右侧的那件屋子里的木头都生灰了,应该是很久没人住了。”
“不,不是实心的。”程捷冷不丁说道,“这木头是空心的。”
沐钰儿脚步一顿:“我敲过了,也推过,很重,寻常木偶大都是杉木,最大的那个也就你这般身高,若是里面是空心的,不可能推不动。”
“那就是有人换了木偶?”唐不言低声说道,“为何要换?”
“你那日去的时候,木偶会动吗?”程捷问。
沐钰儿惊诧,随后摇了摇头。
“可我今日见到的木头,不仅会动,甚至……会偷袭。”程捷凝声说道。
—— ——
虽说正午阳光热烈,但村中地西面那块因为背靠后山,树木茂密,灼热的日光被山势稀释,只剩下一大片阴影笼罩着村里紧闭的院子。
程捷相比较一般习武之人有一个明显的优势,便是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无数战役,他作为军中前锋,不愿受头顶程家光环笼罩,自十五从军以来便一直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无数次和死亡擦肩而过。
几乎在后背冒气寒毛的一瞬间,他便就地打了一个滚,眼尾扫到地面上倒映出的那个瘦长僵硬的影子,腰间大刀瞬间出鞘,反手捏在手心,朝着身后劈去。
只听到当的一声,长刀砍在坚硬的地方震得他手腕发麻。
他顺势拔刀,往后跃去,看向来人。
无悲无喜,无惊无怒的木偶人正站在光照下,门上的花纹雕刻被笼在它身上,好似斑驳的刀痕,把它割得支离破碎。
那木偶人这般安静地站着,明明已经露出木质的脖颈和手背,僵硬而冰冷,却又令人恍惚间觉得又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他的面前。
那双不甚透明的琉璃珠子正安静地看着他,粗糙的刀工,上下不齐的眼睛,让木偶在沉默中多了难以描述的诡异。
—— ——
“那木偶武功好吗?”沐钰儿蓦地想起昨夜在湖边遇到的那个假木偶人。
唐不言显然也记起此事,担忧地问着程捷:“可有受伤?”
谁知程捷摇了摇头:“没有,这木偶人武功很一般……不,不对,不能这么说。”
他蹙眉仔细想了想,这才继续说道:“他身法很快,动作很重,每一下都很有力气,若是放在人身上,走的是大开大合的路线,但是若是放在木偶身上就……很僵硬。”
“就是一个木偶在打架。”他特意强调道,“傀儡人被人牵引着才能腾云驾雾,这个木偶人也一样,就想你当日给我喂招,你判断了我的判断,这才给我递刀,但一旦我武功比他高,那这个招势就废了。”
沐钰儿心中微动:“所以他真的是木偶?”
程捷点头:“对啊,就是木偶人,我来这么迟就是因为我把他拆了。”
他不可思议说道:“这个木偶人里面用专门一个小盒子,里面的设置很复杂,密密麻麻的,这个木偶竟然是用这个盒子来控制的,只是我不知道是怎么控制的。”
张一一向对这些事情最感兴趣,激动凑过来:“肯定有助推的东西,水,火,甚至是偏重都可以,你带我去看看。”
“我看不懂。”程捷老实摇头,“那个木偶拆了我也搭不回来了,所以给他悄悄放起来了。”
沐钰儿当机立断说道:“张一,你跟着小将军去看那个木偶。”
“你昨夜碰到的木偶还能找到碎片吗?”唐不言随后问道。
沐钰儿凝重说道:“被咬成两端了,不好说。”
“让人带回来,两具放在一起研究,也许这个村子木偶能动的真相就出来了。”唐不言语出惊人说道。
“可我那个木偶人里面是人。”沐钰儿犹豫说道。
程捷顿时来了兴趣:“你的木偶里有人!~”
“昨夜与你缠斗的木偶有两个问题,真的会有人套着这么重类似盔甲的东西和你打超过三炷香的诗句,依旧还能力气不减的吗?”
沐钰儿脸色凝重摇头。
“一个能悄无声息跟在你身后的,从水里钻出来的人,人,当真可以做得到?”唐不言又问。
沐钰儿还是摇头。
“最后那个木偶里的人明明已经死了了,那他手臂上的刀是怎么甩出来的。”唐不言最后问道。
沐钰儿依旧摇了摇头。
唐不言沉吟片刻:“若是两个木偶人同根同源,那我猜测木偶之前也是有高低之分的,你昨夜见的那个木偶既像一个机关,又可以承载一个人的动作,这个需要的本事比只是一个机关术要来的复杂。”
“是这个道理。”张一也凑过来说过,“西市有一个木偶戏,他们给人端茶送水的侍女就是木偶做的,只能做单调的重复事情,我问过他这么不套个人,这样还能搞个噱头。”
“他说人和机关只能选其一,机关内部是有部件的,塞不下一个人,而只是套上一个人也少了很多噱头,不划算。”张一继续说道,“对了,那个平潭海戏班里也有这样的木偶人。”
“那王新和不萌去找一下那个碎片。”沐钰儿把那位置简单说了说,最后蹙眉说道,“只是不知那蛇还在不在,若是还在的话,不要和它缠斗,立刻离开。”
王新严肃点头,杨言非也紧跟着点头。
“那我们哪里见面。”杨言非问。
“不要再村子里,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发现,我看湖泊的附近有一个小树林很安静,就去那里吧。”程捷说。
“好。”杨言非点头。
“我和不萌一起。”陈菲菲上前,站在杨言非边上。
杨言非眼睛微亮。
陈菲菲摸了摸腰间的银针腰带,淡淡说道:“要是真被蛇咬了,我给你扎两针,坚持让你多活两天。”
“好。”杨言非看着她,笑说着。
一行人兵分三路,各自离开。
沐钰儿看着那四人离开,眉心微皱。
“怎么了?”秦知宴问。
沐钰儿回头,重新去看崎岖的山路:“觉得有些奇怪,我是被平潭海戏班的班主引到这个位置的,我本以为只是邪教为祸百姓的事情,结果碰到一个机关山,机关山耗时之久,花费之大,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琉璃山。现在越查走向越奇怪……”
几人踏上后山小径,两侧草丛最高可到人的腰间,旺盛纤长,底下的路只能一人勉强走过,石头光滑,长满青苔。
“那便是事情还未结束。”唐不言淡淡说道。
“可这个村子按照你当日看的,也神神叨叨的,我瞧着跟个邪.教没有区别。”秦知宴说道,“说起来那个平潭海戏班我还查过了,很清白,没任何问题,因为灿珍杨和两位殿下关系都很好,甚至常年是东宫的座上客,所以基本上没有人敢惹,也有很多人会来捧场。”
“灿巡官?”一侧的琉璃惊讶说道,“他是牡丹阁常客。”
“那个灿珍杨不是瞎子吗?”瑾微惊讶说道,随后压低声音,小声说道,“这样的人也爱去牡丹阁。”
琉璃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但他并非是来寻欢作乐的。”
她犹豫说道:“他似乎……是来找嬷嬷的,我见过一次,嬷嬷把人带去后院,但后院守卫森严,我也不敢跟过去,到底是为何时我也不知道。”
沐钰儿蹙眉,扭头去问唐不言:“牡丹阁背后之人也有灿珍杨?”
“渤海高家早已落寞,三年前因为木偶献艺才声名大噪,按理应该插不进手。”唐不言解释道。
“嗯?他是渤海高家的后裔,怎么不姓高?”沐钰儿惊讶问道。
“他虽是高家嫡长子,但生来天盲,被高家厌弃,据说七岁年备受欺凌,后来他的阿娘为了他和离,临走前也带走了他,他便改姓灿了,灿家并未寻常世家,听说是一个隐士家族,之后两人便一直没有任何消息,直到三年前他出现在洛阳,又被陛下看中,破例封官。”唐不言解释道。
“倒是传奇。”沐钰儿笑说着。
“这些年他颇得圣心,甚至在姜家和两宫殿下那边都有脸面,确实传奇。”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听上去你好像不喜欢他啊。”
唐不言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香囊上。
沐钰儿低头一看,把腰间的小木偶拎起来晃了晃,皱了皱鼻子:“他说和我师父认识,祝贺我升官的。”
“我与他并不相识。”唐不言收回视线,“只是早已听闻其长袖善舞,黄巾氅服,岸然道貌,是一个颇有意思的人。”
“那几个小孩的家里情况你查了吗?”沐钰儿又问着秦知宴。
秦知宴点头:“查过了,和你推断的一样,小孩子全都是水命,所有那些人根本就不是随意绑的小孩,而是特意选的他,只是不知他们是怎么知道这些小孩的生辰八字的。”
“还有查到什么啊?”沐钰儿又问。
秦知宴摇头,无奈说道:“根本查不到,这些人就跟泥鳅入水一样,本来事情就发生在最热闹的南市最热闹的两条街,到了后半夜,大家都是彻夜狂欢,这些人借着夜市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伤口我比对了很多东西。”他说道,“完全看不出是什么?又细又长还有力气,实在是想不到,本来以为是绳索,可比对一下,一没绳结二没纹路。”
后山越走越深,两侧的树木也越发郁郁葱葱,土地上的草木落叶也越来越多,日光逐渐被树枝阻拦,落下稀疏的影子。
“这路不想有人走过。”秦知宴走累了,扶着膝盖说道,“走不动了,好难走的路。”
沐钰儿环视周围,好一会儿才说道:“那两个媳妇说人在后山?难道不是从这条路上去。”
“若是的话,那个村长应该不会让我们上来吧。”瑾微小声说道,“这是确实太荒凉了点。”
沐钰儿蹙眉。
整个村庄并不算大,被群山环绕,尤其是西边内侧荒芜后,所有人集中在东面,若是说后山,那应该是背靠的这座山才对。
“会不会不是这座山啊。”琉璃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还是说后山其实是指代的话,也许他的后山指的不是后面的山,而是水里,井里这种。”
一侧的唐不言捏着手指,冷不丁问道:“你当日是如何绕到宝青山的?”
沐钰儿漫不经心,随口说道:“就是从西面的那个小道绕过去的……西面……”
她抬眸去看唐不言。
“若是对东面而言,西面也算得上是后山才是。”沐钰儿身形微动,“而且刚才听说程捷从村庄西面来,村长有一瞬间的慌张,我本来以为是害怕发现那些木偶人,现在看来应该是害怕发现后山里的人。”
“那我们感觉去西面的村看看。”秦知宴连忙说道。
“但我们这样就会绕过东面的村庄,一定会被他们发现。”沐钰儿冷静说道,“我自己去,你们在这里随便走着,也算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一个人去会不会太危险。”琉璃担忧说道。
“不会,我跑得快。”沐钰儿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这几天辛苦你了,你们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先不要回村子里。”
琉璃抿唇,拉着她的袖子不放:“还是再找个人陪你吧,这个地方古古怪怪的,万一后山也有奇怪的事情怎么办。”
“行啊,那我和你一起去。”秦知宴凑过来,“我还有点三脚猫,跑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沐钰儿失笑,却不经意看到唐不言的眸光。
“我和你一起去。”唐不言长睫微动,低声说道。
“嗐,三郎你连三脚猫都没有。”秦知宴嘲笑着,“那还不如让奴儿和她一起去。”
唐不言并不说话只是看着沐钰儿,漆黑的眸光安静而坚定。
“奴儿不行,他走了,你们就都是一群小羊羔了。”沐钰儿下意识移开视线,随口敷衍着。
一直不说话的奴儿歪了歪脑袋,突然把两只手举起来,做了一个夹人的姿势,含糊说道:“可以一人夹两个。”
沐钰儿摇头:“不知道后山什么情况,太危险了,逃命还要带两个包袱,也太重了。”
唐不言微微蹙眉。
“不过……”她话锋一转,咳嗽一声,“确实需要一个聪明点的包袱。”
唐不言嘴角立刻微微弯起。
“一定把少卿全须全尾还给你。”沐钰儿对着瑾微保证着。
瑾微二丈摸不到头脑,迷迷瞪瞪地看着站在一起的两人。
——跟我保证什么?
—— ——
西边的后山格外安静,沐钰儿带人踏上小道时,那种奇怪的寂静的感觉骤然消失。
“这个山的感觉总让我恍惚间来到了宽大版的曲园。”沐钰儿低声说道,“那个假山道,瀑布上的阻音石,还有复杂的设计,只是现在被山放大,一倍的复杂成了三倍,十倍。”
“曲园乃是当世大师袁天罡所做,只是此人早已不知所踪,却园林设计讲究风水天伦,四季轮回,与机关山的理念并不一样。”
两人在小道上大概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期间沐钰儿凭着记忆,拐了五个岔路口,两侧的路越来越像,却依旧毫无动静,只有衣袖划过草尖的声音,走久了便令人心跳加快,记忆错乱。
大概又是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沐钰儿看着一个熟悉的村子门口,惊讶说道:“难道我们回来了。”
只见两人面前是和村子一模一样的不知,门口一颗巨大的槐树,正中是一口水井,两侧的屋子和刚才所见一模一样。
唐不言打量着村子门口的槐树,严肃说道:“不一样,这个村子门口有两棵树,而且屋子更破旧一点。”
左右两株槐树巨大,亭亭如盖,只是其中一颗的树干半颗镶嵌在山体大半,乍一看并不显眼。
至于那屋子若是仔细看去,确实有一些破败了,明显就是无人居住的样子。
“这里竟然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村子。”沐钰儿喃喃自语,“倒是那个才是水槐村。”
草堆里的石碑被杂草遮挡着,只露出‘鬼村’二字,这倒是一模一样。
两人沉吟间,村子里传来脚步声。
沐钰儿立刻带人上了树,拨开树叶仔细看着。
为首走来的人正是阿大等人。
他穿着粗布短打,身后跟着几个没见过的年轻人,一个个都是相同打扮。
“祭品都弄好了吗?”阿大说道,“眼下山上有一些不识趣的人,万万不能出事。”
“没事。”他身后一人,脸上有一道疤从额头划到鼻梁,“大不了也送他们一程。”
阿大叹气:“这些人非富即贵,眼下多事之前,不能再出事了。”
“祭祀明天晚上就开始,若是他们一定要看,或者发现什么这么办?”另一个长相斯文的人不安说道,“若是再放他们出去,才是真的要坏事。”
“这事等会儿问问村长。”阿大沉声说道,显然也是如此想的,但还算冷静,并没有情绪用事,“你们把手中的功夫都做好,一个错也不能出了。”
“都备好了。”脸上有疤的人说道,“一月一次,早就熟门熟路了,只是不知这次山神会不会息怒。”
阿大心事重重:“但愿吧。”
“我们这几个月是不是不能下山啊。”长相斯文的人问道,“不知道京兆府还记不记得那些事情。”
沐钰儿目光一凝。
“先别出门吧。”阿大脸色阴沉,“都怪他们,非要弄这些事情,把人弄死了,害我们收拾烂摊子。”
刀疤脸抹了一把脸,不悦说道:“村长到底为什么一直要和那些人合作,整天弄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若是杀人只是杀了便是,怎么还搞这些折磨人的手段。”
阿大睨了他一眼。
那人立刻噤声。
“我爹一定是想过的。”斯文脸的人低声说道,“这些人给钱快,还给我们药,算了,不说这些了。”
“我得走了。”阿大忧心忡忡说道,“吃食可以弄到放到明天,我明日就不来了。”
两人点头。
沐钰儿看着阿大竟然直接从水井处离开,眉心微扬。
那两人很快又各自回了院子,村子又一次恢复了安静。
“怪不得水井里没有水。”沐钰儿喃喃自语,“原来竟然是通道。”
“所以我们一路上来都没有看到脚印和人的痕迹,这次是我们跟着你上次的记忆走过来的。”唐不言低声说道。
“我那日走的时候,没有这个村子,而是直接穿过一个细长的悬崖小路,之后就碰到你们了。”
唐不言沉默,好一会儿才说道:“你那日到底来的是哪个村子?”
沐钰儿眉眼一动。
是了,两个村子,大差不离的外貌,沐钰儿第一次来到这里就被一个瞎眼老头拦住了,并未仔细打量过这个院子,第二次见到村子时,只觉得相似,便下意识觉得就是这里。
“所以那些原本放在他们院中的木偶怎么就消失不见了。”沐钰儿心中的疑惑终于完全解开了。
“还有那队消失不见的抬棺木偶人。”
“程捷说西面村子里没有卐形的帘链子。”
她喃喃自语,那些奇怪之处在此刻豁然开朗。
——原来她走的是相似却又完全不是的两个村庄。
“为什么要弄两个村庄?”沐钰儿不解问道。
唐不言摇头,随后又继续说道:“当听刚才至于,京兆府衙门里停着的五具小孩尸体也和他们有关,而他们和一伙人有交易,也是替人行事。”
沐钰儿点头:“听那口气,那伙人还是穷凶极恶之辈,会折磨小孩。”
“那些小孩又被……”唐不言委婉问道。
沐钰儿摇头:“没有,他们的死法都是被水撑破肚子死的,这个死法便很诡异,加上他们出生时辰大都带水,所以都是水命,所以我觉得不是普通的拐卖案子。”
“也许这就是交换。”唐不言说,“村子里的人帮他们找水命的小孩,而他们给村子里的人的药,只是不知这个祭祀到底在这场交换中处在什么地位。”
“走,去看看那个祭祀到底是什么东西。”沐钰儿揉了揉脑袋,“我怎么有个不好的预感。”
一个神神道道的村子,一个大有深意的幕后之人,中间是村中的古怪,五具小孩的尸体,实在算不上一个简单的事情。
沐钰儿来到刀疤脸所在的院子,却发现院中空无一人,甚至听不到呼吸声。
“会不会有暗道。”唐不言靠过来,轻声说道。
沐钰儿耳朵一动,手指熟练的点开窗户,便看到屋内梳着五具木偶人。
“和之前看的一样。”沐钰儿喃喃说道,“祭祀在这里办的,那棺材是从这里抬出去的,所以明日的祭祀是不是也在这里。”
“祭祀难道和木偶有关吗?”唐不言想起这个村子里到处可见和木偶有关的东西,鬼使神差说道。
“难道把木偶放到水里?”沐钰儿不解说道,“这个祭神听上去不太靠谱。”
“有哭声。”沐钰儿正准备带着唐不言离开,突然脚步一顿,仔细听着,随后朝着大门紧闭的屋子走去。
哭声戛然而止,沐钰儿停了下来。
“是女人的哭声。”她说。
“是那次引诱你离开村子的声音吗?”唐不言问。
沐钰儿摇头,目光在屋子上扫过,突然躲了进去,两人刚站定,就看到那个刀疤脸从屋子里离开。
“屋子里有密道。”唐不言看着他出了门,低声说道。
刚才看去,屋子里明明空无一人。
沐钰儿点头,带人入了屋内。
五具木偶人正直勾勾地看着人。
怪不得程捷这样的胆子也说恐怖,便是唐不言这样不动声色的人也被吓了一跳。
“这些会不会动。”唐不言看着那五具古怪的木偶人问道。
沐钰儿一个个试过去,最后看着空洞洞的眼睛:“我听说做木偶人有一个最后一步,类似于画龙点睛,这样木偶才会活过来,你说会不会只有安装了眼睛的人才能动。”
唐不言的视线从他们空洞洞的眼珠上扫过。
少了那双眼睛,那种似人的错觉便只剩下诡异的似人的僵硬面容。
“先找入口。”沐钰儿把这五个木人具体仔细了一边,这才按下下来,“少卿跟在我身后。”
唐不言的目光落在木偶人的正中的地面上:“这里被磨平了。”
村子的屋子大都是土路,不会铺上木板甚至石头,只是把土地压平压实而已。
沐钰儿立刻转了回来,看着五个木偶人正中的位置,确实有一块地有脚印被拖过磨平的痕迹,蹲下来,仔细看了看。
土地很厚,用刀鞘捅了捅依旧严实。
“这里有水。”唐不言从座子上找到一碗还未喝完的水。
沐钰儿接过来对着有脚印的周围倒了一圈,那水很快就渗了下去,很快就被泥土吞噬的一干二净,唯有一处水缓缓渗着,甚至渗出一条直线来。
——下面有东西。
沐钰儿立刻把泥土扒拉开,果不其然,发现一个铁门。
—— ——
天色逐渐暗沉,村长脸色阴沉地坐在正堂。
——沐钰儿一行人还未回来。
“要不要让人去找。”阿大担忧说道,“您今日特意让我在山上说这些有的没有的,是不是他们听到了?”
村长半阖着眼:“不急,那地方隐蔽,水井就在我眼皮子地下,今日除了你没有人靠近过,我也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
“那后山的那条路呢,您故意指引他们去那边。”阿大依旧忧心忡忡。
“那路弯弯扭扭,便是我们也会迷路,这些外乡人只会越来越走不出来,若是真的被困死在这里,那也是好事,此事不论是谁也推不倒我们身上。”老村长淡淡说道,“若是真的找到了,便更是好事了,和聪明人做事才是最舒服的。
“而且那个人也不见了。”阿大的声音微微压低,“昨夜他突然出门,到现在都没回来,不会出事了吧。”
村长眉心微皱,随后叹了一口气,带着一丝微微的轻松:“我们不是傀儡啊。”
阿大脸色微动。
“你媳妇与你结婚三年,至今没有消息。”村长的声音微微压低,就好像从鼻腔中溢出一般,“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他们给我们吃的真的是药吗?”
阿大后槽牙紧咬:“可我们没得回头了。”
村长睁眼,那双浑浊年迈的眼睛在微弱的烛火下闪着如豆光泽。
“我早与你说过要冷静。”他捏着手中的拐杖,“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只要我们挣脱出去便能活下去。”
“您是打算利用……”阿大脸色微变,声音猛地压低,“若是被发现,会死的。”
村长眉眼低垂,苍老的皱纹层层垂着,带着衰老的气息。
那群年轻人想从他嘴里,所有人嘴里套出话,他有何曾不是一步步引诱那些年轻人一点点走入自己摄入的陷阱。
不论他们是生是死,只要自己目的达到了,所有的一切便都值了。
最好的结果是安然脱身,最坏的也不过是死他一人。
“年纪大了,本就活不过这个冬天了。”他低声说道。
阿大垂落在一侧的手微微颤抖。
“你先回去吧,不急。”村长胜券在握说道,“也许你明日睁开眼,我们的脖子上的绳子就断了呢。”
阿大只是叹气,眉间依旧紧皱。
就在此时,门口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两人齐齐看去,正是沐钰儿一行人。
“不好意思,这里实在有意思,给耽误了。”沐钰儿笑眯眯说道。
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村长只是嗯了一声。
倒是阿大不愿说道:“村长早就和你们说过了,天黑就要回来,怎么现在才回来?”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路有些复杂而已,走好好一会儿。”
老村长抬眸看人,目光在沐钰儿和唐不言身上扫过。
这群人之中,这两人明显是主心骨。
“罢了,回来就好,去休息吧。”他起身淡淡说道。
阿大连忙上前扶着人。
沐钰儿的视线自他的拐杖上一扫而过。
“村长。”唐不言冷淡疏离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在寂静的黑夜显出冷沁沁的滋味,“是明日送我们出去吗?”
作者有话说:
黄巾氅服,岸然道貌——按照古意写的,就是端正严肃的样子感谢在2022-08-20 23:58:40~2022-08-21 23:5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ori 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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