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 玛瑙死 ◇


    ◎再死◎


    “自己要求来的?”沐钰儿不解, “为何这么说。”


    广仁摸了摸脑袋:“就是自己要求来的,玄气不爱出门,他入华宗寺之后从不出寺庙, 便是家人来见也都是避而不见,庙中自己也会开展一些法会,有时和长安诸多寺庙也进行交流,但玄气一向不参加这些活动。”


    沐钰儿皱眉:“这种情况正常吗?”


    广仁犹豫, 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些也不是强制规定一定要去的活动, 但僧人们都会选择其中一二,相互交流学习,也算了了庙中长年如一次的时光, 但不去的话,也不能说不正常吧。”


    “所以, 至少你们寺庙从未有过一个和尚什么情况也不参加的事。”沐钰儿继续问道,似乎非要找出一个答案来。


    广仁点头:“这样说的话, 确实是这样。”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那这次玄气突然说要来长安佛法大会,他可有说什么?”


    “说自己这些年佛法已经略有所成, 隐隐有其他感悟, 想要远游把这层禅彻底参悟,便和方丈说, 想要此次带队来长安。”


    沐钰儿眨了眨眼:“就这样?”


    “对啊。”广仁大大咧咧点头。


    “你们信?”沐钰儿吃惊。


    广仁不解:“为何不信, 玄气这些年苦心修佛, 若是真的能勘破天气玄然,不失为一件天大的好事。”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笼着袖子站在树下,眉眼低垂, 察觉到视线便抬起头来, 淡淡说道:“心若无物, 自言其事。”


    言下之意。


    ——和尚,还挺好骗。


    沐钰儿大开眼界,但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问道:“来的路上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广仁摇头:“一路安全得很,各地方都有差役护送,我们来洛阳的前一天还和东林寺的僧人们遇上了,所以我们是结伴上山的,东林寺的道善长老和玄气还颇为一见如故,路上还有一日深夜密谈。”


    “之前你们和东林寺的人认识吗?”沐钰儿问。


    广仁摇头:“东林寺来自庐山,我们来自长安,一南一北,若非三年一次的佛法大会,基本上很难遇上。”


    “那和相国寺呢?”


    “有过几次交流,但玄气从未参加过。“广仁说。


    “少卿有什么想问的嘛?”沐钰儿随口问着唐不言。


    唐不言抬头,目光在一众僧人见扫过,最后伸手指了指最后一个僧人:“某想和他单独聊一下。”


    沐钰儿顺势看过去,只看到半个光溜溜的脑袋。


    ——这躲躲藏藏的模样,你说没鬼都没人信。


    沐钰儿龇了龇牙:“别躲了,就你了,过来,我们去小屋子里聊聊。”


    广仁蹙眉:“长行整天胡说八道,脑子不行,两位若是问他,他一定又是给你胡说八道。”


    沐钰儿吃惊:“脑子不行你带他出远门?”


    广仁粗黑的长眉紧紧皱起:“是他一定要出来的,方丈也同意了,那我们只好带出来了。”


    “他想要来,你就让他出门。”沐钰儿估摸了一下这个意思,“你们华宗寺还挺……宽容。”


    广仁无辜地看着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被骂了,但又没察觉出是哪里被骂了。


    “行了,脑子不好我也要看看有多不好。”沐钰儿眼尾一瞟,就见那和尚还不出来,立马粗声粗气说道,“还不给我出来。”


    长行磨磨唧唧走出来,露出一张略显老气的脸。


    唐不言已经转身离开,沐钰儿虎视眈眈盯着长行看,长行不得不一步三回头地跟了上去,等人跟了过来,沐钰儿这才气势汹汹堵在他后面,就像撵猫一样把他往前赶。


    只要长行一回头就能看到沐钰儿那双大眼睛,几次三番下来便连头也不敢回了,垂头丧气地跟着走了。


    明庭千看得颇为好笑,慢吞吞跟在她后面。


    北阙的厢房在最里面,沿途经过其余寺庙僧人居住的几个院子,甚至还有人探头探脑看出来。


    几人很快就回到北阙的院子,张一正带着千牛卫不停往里搬东西,其中一间屋子里传出陈菲菲的怪叫声,听着颇为渗人。


    至少长行吓得头也不敢抬起来。


    “这是做什么?”明庭千好奇问道。


    沐钰儿这才发现他也跟了过来,不由奇怪问道:“明郎中过来做什么?”


    明庭千笑眯眯说道:“没办法,午时被人留了下来,现在哪也去不得,只好跟着你们走了。”


    沐钰儿想起白日里少卿生气的事情立马板着脸问道:“是不是有谁给少卿气受了!”


    明庭千扬眉,随后露出古怪之色的:“谁给谁气受啊,唐阁老还站在他边上呢,谁敢惹他一下啊,而且三郎可不是好相处的,他不给人气受就好了,司直是没看到我们尚书的表情,脸都气歪了,被人怼得哑口无言。”


    沐钰儿吃惊地眨了眨眼:“这样啊。”


    ——那少卿为什么脸色不好!


    “对啊。”明庭千笑,“我们礼部都被留了下来,一个个都怨声载道的。”


    沐钰儿没好意思说这是自己的馊主意,只好含含糊糊说道:“反正你们还要办佛法大会,不是都要在的嘛?”


    “那也就我们几个郎中。”明庭千哂笑,“现在北阙一口气留下十三个人,倒是气魄。”


    沐钰儿摸了摸鼻子。


    那边唐不言开了一间无人的厢房大门,一行人走了进去,一人堵头,一人堵尾,齐齐看向长行。


    长行吓得身子微微发抖,正打算往右边靠去,结果冷不丁看到一张笑眯眯的脸。


    明庭千优哉游哉地走到他右边,选了个位子坐下:“三郎升官到现在,我们还一直没空见一面呢,今天倒要看看三郎是怎么办案的。”


    唐不言斜了他一眼,明庭千笑眯眯地看着他。


    “要是不行,我就走。”他说。


    旁观审案倒也不是不行,毕竟此案并非涉密,且明郎中也是案情中人。


    只是没想到唐不言眉也不抬,施施然坐了下来,无情开始赶客:“那就出去吧。”


    沐钰儿被这个直接,直接吓得瞪大眼睛。


    明庭千倒吸一口气:“你赶我走,我就是想要看一下三郎你的威风而已。”


    唐不言捋了捋袖子,冷淡说道:“一视同仁。”


    明庭千叹气起身:“行吧,不让我们家的三郎为难了,算了,我也去办事了,法明方丈还不打算取消法会,实在头疼。”


    唐不言不为所动,目送他离开。


    ——可以说非常秉公处理了。


    沐钰儿眨眼,一边关门,一边看着明庭千朝着后院走去的背影。


    “你对玄气不满?”唐不言抬眸去看瑟瑟发抖的长行,眉目冰冷地问道。


    长行头也不敢抬,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对玄气师兄并未有不满。”


    沐钰儿抱臂,依靠在门上,懒洋洋威胁道:“你不说实话,我就把你抓起来严刑拷打,让你见识见识我们北阙的厉害。”


    长行吓得更加厉害了,本就瘦弱的身形就像风中落叶一样,抖得不成样子。


    “你若是好好交代,出了这道门,你今日说的话,天知地知,我们三人知,其他人都是不知的。”唐不言声音微放软,信誓旦旦地保证着。


    长行心中微动,悄悄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正温和地看着他。


    “真,真的?”他犹豫问道。


    “自然是真的!”沐钰儿不耐地用刀柄敲了敲门框,“我们少卿可不说假话,我们北阙是最说话算话的。”


    长行沉默。


    “你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交代清楚,我们自会放你走,我也保证其他人不会为难你。”唐不言就像钓鱼的渔夫,一点点把钩子扔下去,最后站在岸边慢条斯理地看着鱼儿上钩。


    “玄气的事你也觉得不简单,如今已经死了两个人,你总不该希望还有第三人吧。”


    唐不言眉眼低垂,亮堂的日光落在眉宇间,好似蒙上一层光,蓦地好似佛经中循循善诱,引人入道的神佛。


    “出家人,慈悲为怀。”


    “长行师傅。”


    长行猝不及防被人点了点名字,心中那道犹豫不安的屏障就彻底被人捅破,压制不住的倾诉欲便涌了出来。


    “我,我说。”长行舔了舔嘴唇,陷入沉思中,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玄气,玄气是一个伪君子。”


    沐钰儿站直身子,盯着他的后脑勺看。


    话一旦开了口,后面的话便好说多了。


    长行叹气:“玄气出生富贵人家,出家前家中也有妻儿,妻儿一直会上来看他,只是他一直避而不见,这事是庙中秘而不宣的秘密,我之前也以为他是想要斩断尘缘,这才如此,可又一次我偷懒不想在殿中念经就悄悄跑了出去……”


    —— ——


    那是一个炎热的午后,长行熟练地故作肚子疼地捂住肚子,神色痛苦,但脚步不停地快速朝着后院走去。


    等他快走到后院时,便听到一处拐角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他脚比脑子快地躲了起来。


    ——“那些人还不出钱,就把他老婆孩子都卖了。”


    ——“我管他什么死活,上了赌桌还有什么人性。”


    ——“你且给我看着点我家的动静,这几日她一直来找我,威胁我,若非正儿还小……”


    那声音格外阴冷,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长行吓得一个哆嗦,却不料踢翻地上的扁担,发出动静。


    他头也脑子快地撞了一下脑袋。


    就在他捂住晕乎乎的脑袋时,便看到玄气阴沉着脸站在角落里看着他。


    那目光,当真好似攻击状态下的竖瞳,只这一眼就把他看得后背发凉。


    长行故作踉跄地摇晃了几下,神色痛苦,面容苍白,瞳孔涣散:“救,救命……”


    他来来回回地摇摆着,颤颤巍巍,眼看要绊在台阶上,谁知玄气只是冷眼看着,那神色冰冷无情。


    长行只好咬牙,任由自己摔了一跤,脸颊直接摔破了皮,疼得他当场哭了出来。


    只是那目光落在他身上,让他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汗毛。


    “啊,长行,你没事吧。”幸好在此时,背后传来师弟惊讶的声音。


    他快步走来,连忙把人扶起来:“广仁师兄说你脸色太差了,怕你出事,这才让我来看着你。”


    长行靠在他怀里,好一会儿才发现那道阴冷的视线消失不见,随后传来一个熟悉的温和声音。


    “刚才就听到这里有动静了,这是怎么了。”玄气上前,不解问道。


    —— ——


    “你是说玄气人前一套人后一套,还在山下开设赌场。”沐钰儿惊讶说道。


    长行点头:“对,我当时记住那个和玄气说话的人,有一次借着采买东西下山恰好遇到那人,就看到她正拖着一个小娘子说要送去花楼卖了。”


    沐钰儿皱眉:“你知道他说的有谁威胁他是,是威胁什么吗?”


    长行摇头:“我只知道好像是他的妻儿,但具体的我不敢打听太多,因为之后玄气一直试探我那日到底有没有听到东西,我虽然装傻糊弄了过去,但他……”


    他嘴角微微抿起,恨恨说道:“还是不肯放过我。”


    沐钰儿歪头:“为何怎么说。”


    “他在寺中人缘好,一向是老好人的形象,然后他故意陷害我,害我在寺中逐渐被人孤立,就连广仁师兄也觉得我是一个不靠谱的人。”长行郁闷说道,“我现在说什么他们都不信我。”


    沐钰儿扬眉,怪不得刚才广仁直接说他不靠谱。


    “那你没反击过?”唐不言问。


    长行低头:“我哪里敢,我就是一个孤儿,哪里斗得过他。”


    “那你为何这次也跟着出门?”唐不言反问道。


    长行神色微僵。


    沐钰儿立马恫吓道:“还不老实交代。”


    长行苦着脸,忙不迭说道:“我,我就是好奇。”


    “好奇什么!”沐钰儿粗声粗气问道。


    “其实之前玄气是不打算出来的,他在寺中已经是后堂首座,平日里管理修行事务也很忙碌,有时候连庙里的会议也不爱参加,所以当日收到相国寺的帖子,方丈也只是和其他几位长老说了说便把人定下。”


    长行叹气:“因为玄气一直盯着我,我便不能坐以待毙,便也时时有空也盯着他,后来寺庙开始选拔僧人赴法会时,这个事情就落在玄气头上,玄气当时看到那个贴子神色就不对了,然后过了一夜,就和方丈说了那话。”


    “贴子?”沐钰儿惊讶问道,“那个帖子你见过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长行摸了摸鼻子:“见过,我太好奇了,所以又一次曾玄奇不在,悄悄摸进他屋子里看过一次。”


    他仰头,不解说道:“不过倒也没多少特别,就是写帖子的纸上有一个交.腿而坐的菩萨,我没见过,而且那个纸张香香的。”


    沐钰儿脸色微变,上前一步,从袖中掏出那张纸,怼到长行眼皮子底下:“是这个样子的。”


    长行眨了眨眼,仔细看了一会才说道:“就,就是这个,司直怎么知道。”


    沐钰儿吃惊,扭头去看唐不言。


    “又是这个弥勒佛。”她喃喃自语,“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唐不言脸色冰白,神色冷肃。


    “我们去其他院子问问,他们的寺庙帖子里是不是也有这个?”沐钰儿严肃说道,“若是都有,只怕……”


    今年一共有八家寺庙来相国寺参加大会,若是真的有人用这个图案引过来,那死的人绝对不会只有两个。


    长行一脸茫然:“还有要问的嘛?”


    唐不言沉默:“你知道玄气出家前的家在哪里吗?”


    长行点头。


    沐钰儿默契地把笔纸递过去:“写下来。”


    长行很快就写下地址。


    “玄气死前可有异样?可有见过什么人?”唐不言又问。


    长行摇头,但很快便又点头:“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异样,他本来都是一个人单独一间房间的,这次来相国寺突然说要和广仁一起。”


    沐钰儿扬眉。


    “他应该是发觉我在偷偷观察他了,心里害怕。”长行叹气,“因为有了广仁师兄守着,我也不敢太过靠近玄气,唯恐他再给我穿小鞋,所以他这几天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


    广仁一看便是练家子,甚至武功应该还不错。


    “对了,还有一事,当日性空长老出事时,我察觉到玄气格外慌张,好几次眼睛都在人群中打转,后来当夜他去找了道善长老,很久之后才回来。”长行说。


    “若是还有想起来的,可以再来找我们。”唐不言把人打发走,“今日之事你不对外说,我们也不会多嘴。”


    长行脸色微喜,利索地合掌退下。


    屋内很快就只剩下沐钰儿和唐不言两人,日光落在两人脸上显出微微的朦胧光泽。


    “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沐钰儿叹气,手中拎着那张唐不言画的佛像,“这东西少见,可现在却出现在相国寺的帖子里,实在奇怪。”


    唐不言垂眸,慢条斯理捏着手指:“我们先去问问弥勒佛的事情。”


    沐钰儿点头,抬头看了眼沙漏:“马上就酉时了,我们去食堂等,所有僧人都会在这里用膳。”


    唐不言点头。


    两人很快就赶往食堂,远远就看到不少僧人正排队准备入内,所有人穿着灰色的僧袍,乍一看还有些壮观。


    澄明并澄心等七.八个相国寺僧人正在门口迎人,相国寺一下多了两条人命,行进的队伍格外沉默,小沙弥抱着饭盒哼哧哼哧走着,上台阶时差点绊倒,被澄明直接眼疾手快,整个人提溜起来,澄心神色严肃地训诫着小沙弥,只把几个小沙弥听得面红耳赤。


    至于还滞留在这里的礼部众人则是从另一处入口进去,明庭千正在和一人说话。


    “咦,那个小狗狗怎么还没走。”沐钰儿眼尖不解问道。


    “他叫秦知宴,乃是灵川秦家的六郎君,阿耶为兵部尚书,他如今在京兆府做少尹。”唐不言忍笑解释道。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随即惊讶说道:“啊,小狗狗走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听一个欢快的声音。


    “小猫儿,来吃饭啊。”


    沐钰儿板着脸:“少卿,小狗狗骂我。”


    秦知宴也跟着委屈巴巴说道:“三郎,小猫儿骂我。”


    唐不言扬眉,不偏不倚说道:“你们各自都有名字,若是不要,以后便送人了,也不必争来争去,不过秦知宴你一个郎君总生口舌是非,下山之后我就和你舅舅说。”


    秦知宴立马吓得躲到明庭千伸手,碎碎念道:“他是不是再拉偏架,可恶。”


    沐钰儿满意地背着手,溜溜达达走了:“不和小狗狗说道。”


    秦知宴记吃不记打,立马黏了过来:“嘻嘻,就和小猫儿说话。”


    澄心远远就看到一起走来的几人:“诸位贵人在左边的入口。”


    “我们是来问事情的。”沐钰儿说,目光落在一侧的澄明身上。


    澄明换了一声衣服,脸色祭拜,神色疲倦。


    “澄明法师怎么不去休息。”


    澄明行礼:“多谢司直关心,贫僧并无大碍。”


    “澄明师兄最是认真了。”身后的小和尚叹气,“我们还未来,他就在门口等着了,连这衣服都换好了。”


    “好了,人都进去差不多了,你们也进去吧。”澄明打断他的话的,温和说道。


    身后的几个和尚便行礼退下。


    “少卿司直打算在食堂里问案情?”澄明垂眸问道。


    沐钰儿点头:“时间有点赶,不耽误大家时间。”


    澄心颔首:“那就请吧。”


    相国寺的食堂格外大,这么多僧人也完全容纳得下,如今众人一排排坐着,沉默地吃着饭。


    沐钰儿扫视着众人,突然问道:“相国寺的请帖是谁发的?”


    “谁轮值方丈室就是谁发的,司直若是问这次佛法大会的帖子,那是贫僧发的。”澄明神色惊疑,“可有什么问题?”


    “帖子是什么样子的?”沐钰儿问。


    澄明不解:“就是寻常请帖的样子,大红色的封皮,白底黑字的那种。”


    沐钰儿扬眉:“没有其他东西了?”


    澄明摇头:“还要什么东西。”


    “比如有没有什么画?”沐钰儿问。


    “画?”澄明吃惊,“什么样子的画,司直可是说底图。”


    沐钰儿点头。


    “就普通莲花的样子。”澄明说,“寺庙里的斋纸都是特质的,没有其他样式。”


    “你还有样式吗?”沐钰儿问道。


    澄明摇头。


    “贫僧这里有一个。”一侧的澄心说道,“方丈写给金台寺住持的一个帖子,让贫僧帮忙送到山下信驿。”


    他从袖中拿出一个折子:“贫僧正打算等会吃好晚膳就下山送去。”


    沐钰儿接过折子:“我可以打开看一下吗?”


    澄心点头:“就是之前两座寺庙中打算交换僧人学习的事情,方丈同意了,并且决定自己亲自带队。”


    一侧的明庭千说道:“此事不是说很久了,法明方丈终于定下来了。”


    澄心点头:“是,定下了,方丈之前一直犹豫不知派谁好。”


    沐钰儿打开折子,只看到微微带着黄色的纸张上印着莲花的花纹,带着微微的禅香,简单大方。


    “后天就走。”她随后扫了一眼折子上的字,目光一凝,惊讶说道,“若是按照原定计划,后天不是佛会刚结束。”


    澄心点头。


    “这么赶做什么。”一侧明庭千不解,“这事反正都拖这么久了。”


    “这,贫僧就不知道。”澄心摇了摇头。


    “你说这东西寄出去,可以换吗?”沐钰儿晃了晃手中的请帖,随口问道。


    众人一惊,随后澄明摇头:“东西都是用泥印封上的,这要如何换?”


    明庭千倒是颇为详细地解释道:“东西若是交给驿站上面是有火漆的,一旦有人动了火漆就会被破坏,按道理是很难调换的。”


    沐钰儿蹙眉。


    “那你们见过这个画像吗?”她从袖中拿出画像。


    出人意料的是,面前四个人皆露出古怪之色。


    “你们都认识?”沐钰儿吃惊。


    “这不是前朝的东西吗?”明庭千声音微微压低,“但是东西不见了。”


    “这可是前朝皇室的东西。”秦知宴也跟着偷偷摸摸说道。


    沐钰儿更为吃惊:“你也知道”


    若是明庭千好歹是礼部的人,管理礼部大小事务,略有耳闻并不奇怪,但秦知宴一个京兆府少尹怎么也知道。


    “若是我没记错,雕刻这个的人算起来还算是我家表亲。”秦知宴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说道。


    “很小很小的时候见过一次,因为造型独特,所以记得特别牢。”


    沐钰儿瞳仁微睁,随后靠近唐不言,小声说道:“小狗狗背景这么大啊。”


    ——这不是得罪人了。


    秦知宴立马竖眉。


    “正经些。”唐不言无奈说道,随后又对明庭千和秦知宴说道,“你们去吃饭吧,我们这里还有的忙。”


    明庭千叹气:“这次我主动走,不用你赶我。”


    “那你们怎么知道的。”沐钰儿扭头去问澄心澄明。


    澄心和澄明对视一眼,神色凝重,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事和性空的死有关,还请两位配合。”沐钰儿板着脸说道。


    澄心吃惊,神色露出一丝慌张。


    澄明站在他面前,合掌念了一声佛号:“贫僧和师兄曾在……”


    “方丈屋内见过这尊蓝田黄花弥勒玉雕。”


    沐钰儿倒吸一口气。


    唐不言倏地抬眸。


    “这座前朝佛像在法明方丈这里。”沐钰儿大惊失色。


    师兄弟二人沉默不语。


    “先去问问其他寺庙请帖的事情。”唐不言开口,打破沉默。


    澄明抬头,犹豫问道:“是帖子有问题。”


    沐钰儿看着他苍白的脸,冷不丁说道:“你们送给华宗寺的帖子不是他手里这样的。”


    澄心低头去看手中的请帖。


    澄明沉默。


    “有谁动过帖子?”唐不言看着他,沉声问道。


    澄明眼波微动,那本消瘦的下颚微微僵住,最后垂颈沉默,没有开口解释。


    沐钰儿正打算继续问,却被唐不言拉了拉袖子。


    “先去问其他寺庙吧。”他说。


    沐钰儿只好咽下嘴边的话。


    僧人们都是按照寺庙坐在一起,每个寺庙各有各的位置,沐钰儿便各自找了长老询问。


    但令人奇怪的是,这些寺庙都是正常的莲花图文,草堂寺和华宗寺因为接手请帖的是性空和玄气,其余人都不知长什么样子,需要回去确认,净业寺的那位戒嗔长老还在和法明方丈论道,是以他们也不知请帖到底适合样子,至于其他寺庙的人都说是莲花花纹。


    “还有一个东林寺的。”沐钰儿目光环视一圈,落在最角落里的那群僧人身上,他们是所有僧人中手腕的佛珠上挂着莲牌的,是以格外醒目。


    “帖子在我们道善长老那里,”东林寺的僧人看着那图案,摇了摇头,“我们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佛像。”


    沐钰儿环顾一圈,之前在大殿上她是见过东林寺的带队长老的,高瘦,下颚有黑痣,当日只是不停地拨弄着佛珠,嘴里无声地念着佛经。


    “他人呢?”她惊讶问道。


    僧人们这才回过神来,惊讶说道:“咦,道善长老哪里去了。”


    几个东林寺的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说道:“是不是忘记叫长老出来吃饭。”


    “不是,我敲门时没人。”有人确信道,“我真的敲门了,还敲了来两次,无人都没人应。”


    一个年级稍小点和尚小声说道:“对了,午时过去没多久,我看到长老出去了,是不是还没回来?说不好在和人论法忘记吃饭的时间了,长老不是经常这样吗。”


    “要不去问一下其他寺庙里的人?”僧人问道,“或者打包一点晚膳回去,等长老回来。”


    “现在都三四个时辰了,长老还没回来,要不还是找一下吧,他胃不好,吃冷的会不舒服的。”有人说。


    沐钰儿蓦地想起长行说的话,玄气死前和道善有过不少的交集,现在人不见了。


    她眼皮子莫名一跳,心中浮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东林寺的僧人很快就走了一圈,把所有人都问了一个遍,很快便神色略略有些慌张。


    “他们今日都没见过长老。”


    “那长老哪里去了。”


    相国寺最近人心惶惶,现在落在自己头上几乎每个人都瞬间慌乱起来。


    澄心澄明察觉到这边的动静便走了过来:“可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东林寺的一个僧人嘴角微动:“我们,我们长老不见了。”


    澄心脸色微变。


    “是道善长老?”澄心连忙问道。


    “我们刚才问了好多人都说没见到长老。”僧人苦着脸,“道善长老吃饭最是积极,怎么会迟迟不来呢。”


    “许是是相国寺迷路了,相国寺位置不小。”澄心安抚道,“不必着急,贫僧这就让人去找。”


    他的神色格外镇定,很快就把人安抚下来。


    可,很快事情就开始不对劲,越来越多的人出去,也越来越多的人无功而返。


    直到酉时刻漏响起,道善长老依旧不见人影。


    食堂内气氛紧张,很久就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久而久之,那声音竟然有些压不住了。


    澄明出声安抚着,却又迟迟没有效果。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最后一缕日光也逐渐消失,整个相国寺开始被阴晦笼罩,所有人的情绪都在此处被紧绷到极点。


    “怎么又有人不见了。”礼部的人听到动静走了过来,立刻吃惊质问道。


    姜则行不悦质问沐钰儿:“北阙到底查出点什么没有,现在怎么又有人不见了,不会又是出事了吗?”


    “现在到底什么情况,凶手到底找到了没。”


    “若是还不行就找其他人来,快点让那个我们下去。”


    姜则行咄咄逼问质问道。


    “那我们要不要去前院找啊。”明庭千犹豫着说道,“说不好去礼佛了呢,毕竟前后院隔得远,没听到动静也有可能。”


    就在此时,法明方丈同净业寺的戒嗔长老齐齐外面走来,闻言顿时神色阴沉:“只在后院找的吗?”


    澄明点头。


    “去前院找,把所有地方都去找一边。”法明方丈脸色凝重说道。


    沐钰儿的视线在他脸上一扫而过,依稀察觉出平静面容下的紧绷。


    ——法明方丈为何这么紧张。


    安静的相国寺立刻热闹起来,一半僧人开始挂灯,一半僧人开始出动寻人。


    沐钰儿站在廊檐下,看着来回走动的不安僧人,心跳微微加速。


    “我怎么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了。”


    这样的动静不该没有惊动一个活人,就连最角落里的张一也探头探脑摸了出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现在道善却毫无消息。


    唐不言的目光自庙宇的重重屋檐下略过,最后沉声说道:“有人用交.脚弥勒佛的图案把人骗过来,现在正一个个杀过去,张一,你去找草堂寺的僧人和华宗寺的僧人去看一下,他们手中的请帖到底是什么样子,还有东林寺。”


    张一严肃点头。


    时间逐渐过去,天色完全陷入漆黑之中,千牛卫连同僧人已经把整个相国寺都翻了一遍,陈策甚至想要去后山找一下。


    “道善师傅午后不见的,后山东边都是人,不该没有看见,而西边我们就在那个时间段走过,那里只有一条路。”沐钰儿说。


    陈策拧眉:“那人到底哪里去了。”


    几人说话间,张一满头大汗跑了过来,脸颊发白,一见了人就先嘴皮子颤动了几下,声音在夜风中都带着寒气:“全,全都是,都是那个交.脚菩萨的样子。”


    沐钰儿心中一沉。


    “统领!”有千牛卫快步而来,“找到了!人找到了!”


    陈策大喜:“在哪?”


    “在平安店门口的莲花水缸里。”


    陈策脸上笑意顿敛。


    “死了!”张一一口气差点没转过来。


    千牛卫神色凝重:“死了,整个人都沉在水底,那水缸不大,却有些深,我们一直没想到人会在水缸里,还是小钱走累了,靠了一下那个水缸,这才发现水缸边缘竟然有血渍,低头一看就……”


    —— ——


    那水缸里虽然种了莲花,但大部分是为了防火用的,里面装满了水,如今拨开重重莲叶,便能看到一双不甘心睁大的眼睛,正沉在水底,透过水面幽幽看了过来。


    张一吓得连滚带爬躲在一边去了。


    道善整个人被奇异地扭曲着,跪姿顿首,偏脑袋诡异地向上摆在,露出那双幽深的眼睛。


    ——道善死了!


    重重火把光照下,只能斑驳地照出众人阴晦不定的脸。


    —— ——


    陈菲菲看着面前那具尸体,伸手触摸了一下他的关节:“人刚死,甚至不超过两个时辰,大概是在申时,浸泡在水中所以还未形成尸斑。”


    “四肢全都被人打断了。”她打量着道善明显有问题的手脚,伸手按着几个关节,沉声说道,“生前打断的。”


    沐钰儿扬眉:“凶手杀了三人都是虐杀。”


    “被打断手脚怎么不叫啊。”王新惊讶问道。


    陈菲菲点头,目光在死者脸上一扫而归,突然咦了一声,惊讶伸手捏着他的嘴角,仔细打量了一会儿。


    “他的舌头……”


    她沉默。


    “被人割了。”


    沐钰儿吃惊地看过去,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口腔。


    “动作很干净。”陈菲菲说道,“手起刀落,两侧唇角都没弄伤。”


    “凶手能搬得动性空,也制服住道善。”沐钰儿沉吟,“是个高手吗?”


    道善体型中等,但若是挣扎起来,未必没有力气。


    陈菲菲已经开始脱他的衣服,衣服刚脱下一半,脸上更加惊讶。


    “他身上怎么也有伤口!”


    跳动烛火下,一道道鲜红的伤疤正清晰的落在众人眼前。


    相比较性空身上已经不甚清晰的伤疤,他的伤口更加密集,更加多,甚至不加掩饰。


    沐钰儿打量着那些伤口,沉声说道:“都是江湖打斗才会在这里的地方照成伤口。”


    “江湖打斗更加凶险,往往讲究一刀毙命,经常朝着人的致命伤砍去。”她解释道,“胸口,膝盖和脖颈是最容易受伤的地方。”


    唐不言沉默。


    “他是怎么死的?”


    “被人掐着脖子,浸在水里淹死的。”陈菲菲指了指他后脖颈处的一道淤青,“凶手套住手,所以不曾留下手指印,然后掐着他的这个位置把人按下去。”


    “有过挣扎吗?”唐不言的目光在他的手背上扫过。


    手背手臂上没有任何淤青,腿脚上也没有磕磕碰碰的痕迹。


    “没有……”陈菲菲突然站直身子,大惊失色,“他怎么没有挣扎。”


    92  ? 玛瑙死 ◇


    ◎死因◎


    人在濒死前, 求生的欲望会反抗所有的心思杂念,完全不受控制,也就是为什么会有‘反杀’这样的说法。


    道善在被人割了舌头, 打断四肢,又被人按在水里,怎么会没有任何反抗呢。


    陈菲菲伸手仔细看着他的后脖筋处的淤青,伸手隔着皮肉仔细摸着一截颈椎, 紧接着又去看他的鼻腔和喉咙, 最后去看他的四肢的关节。


    屋内沉默的只剩下烛火花芯的爆破声。


    陈菲菲抬眸看着对面齐齐站在自己面前的唐不言和沐钰儿。


    “这个人……”她说了几句字又停了下来,似乎一时间不知道如何继续说下去,随后索性开始给人分析起来。


    她伸手把道善的脖子微微抬起来, 指着两侧已经开始发黑的淤青:“这里的淤青说明有人这样张开手,控制住他的脖颈, 你们能看出来吧。”


    道善的脖颈处的那道明显是手指纹路,但因为凶手大概是手上套了东西, 并没有一个清晰的指纹,但两侧两侧有一团淤青, 明显是手指用力才会留下的痕迹, 余下的淤青并不明显,但依稀可以看到当时是下了气力的。


    程菲菲冷不丁问道:“若是我是凶手, 死者在濒死之际突然爆发抵抗, 我要怎么做?”


    沐钰儿歪头:“会加重力气。”


    “加哪里?”陈菲菲问。


    沐钰儿伸手自己掐了一下后脖颈一下, 却发现使不了力气,随后用胳膊肘怼了身侧的唐不言的手臂:“你掐我一下。”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截微微自圆领中露出的脖颈, 在烛火下发着温润的光, 随后抬眸去看沐钰儿。


    “我自己使不上力气。”沐钰儿叹气, 主动把脑子伸过来。


    唐不言喉结微动,最后缓缓伸手,轻轻搭上那截纤细雪白的脖颈。


    脖颈滚烫绵软,偏因为她微微低头,那截颈椎弧度微微凸起,轻轻抵在掌心,就像一块嶙峋的玉石,入手光滑,偏生棱角,手指两侧下是跳动的脉搏,一下又一下,快速而温热。


    那根棉布做成的红带子轻轻垂落在手背,随着两人古怪的动作,带来微微的痒意。


    唐不言蓦地想起,有次摸着吉祥耳朵时,那只小小绵软的耳朵在掌心是不是转动着,薄薄的毛绒下是温热的软肉,皮肉下是跳动的生命。


    她是这么小,只需要轻轻一笼,就能完全覆盖在手心中。


    唐不言迟迟没动静,沐钰儿不解歪头,最后恍然大悟,善解人意说道:“少卿是不是没力气啊,那我让王新来。”


    结果她脚步刚一动,脖子上的手就微微用力,把人定在原处。


    她就像被抓着后脖颈的小猫儿乖乖站在那里,大眼睛眨了眨,郁闷说道:“你干嘛。”


    唐不言垂眸,但手指开始微微压了下去,最后轻轻用力,手指两侧掐着她的两侧的跳动的脉搏。


    沐钰儿动了动脖子,下意识挣扎起来,后脖颈处的那只手不得不加大力气,整个过程中大拇指的力量变化最为明显,到最后甚至连着虎口都微微倾斜卡在她的最上面的颈椎骨节上。


    两人皆是一顿。


    “手指的力量会变化。”


    陈菲菲慎重点头:“手指的力量有限,这个时候不得不借助手臂的力量,但不会直接用手压下去,这样反而控制不住,所以大部分人就会借助虎口的力量往下压,那死者的靠近后脑勺的那截颈椎就会因为窒息,加快他的死亡。”


    沐钰儿的视线再一次看向道善的后脖颈。


    “有痕迹,但并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说明死者没有死命挣扎过,凶手用手指就能把人制住。”


    “我之前猜想会不会是死后做的假象。”陈菲菲指了指他的鼻子和喉骨,“可鼻子上有嫣红的血迹和泡沫,喉骨内有呛水的痕迹,所以是生前溺水。”


    陈菲菲沉默,随后拿起他的右手:“你们看,手指上没有任何伤口,往常我们在碰到这样的案子时,死者都会剧烈挣扎,手指是最能体现出来的,胡乱抓东西,指甲缝内都是东西,甚至激烈点,指甲盖都会劈叉,脱落,但你们看这只手。”


    道善体型微胖,常年拨动佛珠和敲木鱼,食指中指上有一个厚厚的茧子,但总的来说这双手并不算粗糙。


    现在这只手被水泡过,泛出一丝没有人气的死白,但手指完好无损。


    沐钰儿哑然。


    “那是不是说明就连被敲断四肢时都没有挣扎?”她不可思议说道,“他为什么不反抗。”


    陈菲菲沉默,随后伸手暗了暗膝盖。


    膝盖内的骨头已经断了,按下去皮肉松软不说,还会陷下一个深坑。


    “里面的骨头都碎了,手腕脚腕没有被捆绑的痕迹,虽然很离奇,但目前来看,他确实也没有挣扎过。”


    “是不是昏迷了?”王新闷声闷气说道,“没反应过来。”


    “这样的疼痛,除了死了,大概就是吃了十瓶蒙汗药都会醒过来。”陈菲菲苦笑着,“人的骨头被这样敲碎,可不是撞了一下门的疼痛。”


    王新迷茫,最后犹豫说道:“我听说佛家有不少修炼手法就是修习忍痛的,他是不是修习这个功法的人,所以不觉得疼?”


    沐钰儿摇头:“那是苦行僧,太阳底下暴晒,瀑布下冲刷,最后想要练成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可人就是人,有血有肉,怎么可能刀枪不入。”


    王新蹙眉:“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钰儿打量着道善青白的脸:“可若是他是自愿的,为何脸上这么狰狞?”


    “没控制住吧。”陈菲菲开始打量着他身上的伤口,“人在死前便是心里建设做的再好,可求生是本能啊,也许他一开始慷慨赴死,可等他回过神来时,却早已没了力气,便只来得及做表情了。”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看着道善不甘心睁大的眼睛。


    “所以,他到后面还是后悔了?”她喃喃自语。


    “后不后悔不知道,但至少说明他和凶手极有可能是认识的。”陈菲菲说,“你们可以查一下他怎么会到地藏殿,人肯定就是死在那里的,不可能再千里迢迢背过去,塞进莲花缸里,这么热的天尸斑尸僵会形成得很快。”


    沐钰儿叹气:“东林寺的僧人说他午时后就出门了,发现他已经是四个时辰后的事情,他为何要出门,为何来观音庙,这个凶手做事很隐秘,如今杀了三个人,却是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这人莲花手珠要取下来吗?”陈菲菲看向手腕上的佛珠,“死者生前一直牢牢抓着这个佛珠,佛珠上有一个‘莲’字吊牌裂开了,要不要给人送回去。”


    死者的东西都是要归还的。


    初夏的日子已经有些闷,王新摘下白布喘气,叹气说道。


    “我之前询问东林寺的僧人时问过这个莲牌的意义,他们说时候因为他们修习净土宗,修行法门是念佛,特别是称名念佛,开始于于东晋慧远和尚,说慧远和尚在东晋太元十五年在庐山东林寺建莲社,社中种满莲花,连佛祖衣服上都有白莲,后来慧远和尚也被称为莲宗十二祖。”


    他自嘲道:“如今这个道善和尚自己也死在莲花缸里,也不知凶手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一直沉默地唐不言长睫微动,冷不丁盯着王新看,那双黑漆漆的眼睛莫名看得人头皮发麻。


    王新被看得神色奇怪,不由摸了摸脑袋:“少卿看我做什么?”


    “性空是怎么死的?”他问。


    王新老实说道:“被人活生生破开肚子,挖空内脏,疼死也有可能是流血过多死的,谁知道呢。”


    “那玄气呢?”


    “被莲花灯砸死的啊,脑袋都破了,热油都灌进去了。”王新打了一个寒颤,“说起来这个最可怕了。”


    “为什么这么问?”沐钰儿问。


    唐不言沉吟片刻,目光先是落在道善身上,随后眸光看向沐钰儿:“我好像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在地藏王菩萨庙前,甚至前面两个人,为何一个被人挖空内脏死在观音庙,一个被用油灯砸死在大雄宝殿里,似乎有一个……”


    他声音一顿,语气略微有些古怪:“玄而又玄的解释。”


    沐钰儿扬眉:“少卿说来听听。”


    唐不言沉默:“先从道善开始,司直了解地藏王吗?”


    沐钰儿眨了眨眼:“不太了解,不过之前急召来时,澄明和我说过一些,说天王殿后面的东西两侧都是地藏殿,但一侧是东面是平安地藏殿,西面是救苦地藏殿,还说里面供奉着的是地府的十大殿主,哦,这个地藏王就是那个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那个。”


    后面这句是解释着给陈菲菲和王新听的。


    两人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唐不言点头,接过话题,仔细说道。


    “地藏王菩萨法身一般是右手持九环锡杖,左手持明珠,寓意右□□霆,左手慈悲,也就是除尽天下不平事,照亮轮回路。”唐不言神色平静说着,“相国寺的寺庙内供奉了地藏王菩萨,两侧更是把阴曹地府的十大殿主全都左右分列,阁君所在的殿各有各的作用。东边为一到五殿阁君,西边为六到十。”


    “你记得道善死在东西哪边殿前吗?”他问着沐钰儿。


    “在西面右边的莲花缸中。”沐钰儿说。


    唐不言沉默,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西面供奉着第六到第十殿,若是靠近右边的,那他对着的就该是左面的两个阎王。”


    沐钰儿神色微动。


    “第十殿为转轮王薛,专司各殿解到鬼魂,分别善恶,核定等级,并无惩戒职能,但第九殿为平等王陆,司掌丰都城铁网阿鼻地狱,相传凡在阳世杀人放火、斩绞正法者,都解到本殿,随发阿鼻地狱受刑,直到被害者全都投生,杀人者才能转生。”唐不言声音低沉,神色凝重。


    沐钰儿神色微动。


    “至于断舌,就像王新说的,道善修习净土宗,法门便是念佛,他们要求修行者用念佛行业洗涤内心,以弥陀的愿力作为修炼,内外相应,引导修行者往生极乐净土。”


    沐钰儿心思震动:“凶手切断他的舌头是因为不想他往生极乐净土。”


    唐不言沉默:“还有死在莲花池中……凶手的每一步都有目的,那死在莲花池中便是如此,他们修习《往生论》,经义也是来自净土宗,因此净土宗亦称‘莲宗’,凶手让他死在自己心心念念,日日接触的地方,不可谓不心思深沉。”


    “那性空呢!”陈菲菲忙不迭问道。


    “性空来自草堂寺,草堂寺修行三论宗。”唐不言继续说道,“三论宗讲究一切皆空,诸法皆空。”


    沐钰儿喃喃自语:“皆空……”


    唐不言垂眸:“他们以《大品》、《法华经》和《华严经》为宗依,草堂寺因为……香火并不旺盛,所以他们的主殿另辟蹊径,供奉的就是千手观音。”


    沐钰儿歪头:“这就是能解释为什么凶手把人杀了就杀了,还要千里迢迢搬到观音庙里来,凶手很了解他们每一个人,更了解每一个教义,他……”


    “是不是一个和尚。”她声音倏地压低,神色微微触动。


    寻常人拜佛求的就是心想事成,哪里会知道这么多,只知道这里供着一个佛,有用就求,没用就换一家,更别说佛家里面的还有八个宗派,每个寺庙中各自供奉着什么,这些都不是寻常普通人会关心的。


    陈菲菲走了几步,神色微微急躁,低声说道:“那玄气呢,他可是众目睽睽之人被莲花灯砸死的。”


    唐不言抬眸,看向右侧盖着白布的尸体。


    “华宗寺修习法华宗,此派是最早融入中原大陆的教派,据传佛陀在不同时机、对不同听众分五个阶段说出的五类不同教法,名为“别义五时”,但其实还有一个你们更耳熟的说法,便是——醍、醐、灌、顶。”


    陈菲菲倒吸一口冷气。


    王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龇了龇牙。


    “佛陀根据《大般涅盘经》中的一则故事,从牛出乳、从乳出酷,次第而出生酥、熟酥、醍醐五味的譬喻而得出的教义。”唐不言声音冷淡。


    沐钰儿绕着唐不言沉默打转。


    “我一直在想凶手杀人的动机是什么?”她开口说道,“如今种种看来一定不是随意而为,他给草堂寺、华宗寺和东林寺发的请帖上印的是那个交.脚弥勒佛,为的就是想要把着三人引出来,可怎么引呢,他怎么确定这三人一定会来。”


    “这三人在庙中地位不低,这些东西一般都看得到。”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又是绕着他走了两圈,最后伸出两根手指,搥到唐不言问题。


    “有两个问题。”


    她心思微动:“第一:这个佛像正如少卿所说是前朝之物,凶手怎么知道,这三人怎么知道。”


    “若是按照往常案子判断,这几人……”唐不言低声说道,“若不是敌人,便是同类。”


    “对!”沐钰儿脚步一顿,“不是兄弟反目成仇,就是陈年旧事复仇。”


    唐不言颔首:“还有呢。”


    “为什么看了这个佛像,这三人都来了?”沐钰儿歪头,“这点我倒是有个想法。”


    “是江湖人是吗?”陈菲菲出声说道,指着道善胸口上的伤口,“和性空身上相差无二,虽然玄气身上没有,但万一他打架的时候躲在最后呢。”


    她开了一个玩笑,随后继续正色说道:“江湖上一向有不成文的规矩,信物急召,生死而来。”


    沐钰儿点头:“有这个说法,就是说我们约定一个东西,只要见了此物,不论生死都要过来。”


    这是解释给唐不言听的。


    “但以武犯禁是大忌。”他蹙眉说道,“尤其是在洛阳。”


    “所以他们选在寺庙啊。”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


    唐不言神色微动:“此人还很懂洛阳的规矩。”


    沐钰儿沉默不言。


    凶手的痕迹明明影影绰绰,却又令人完全理不出任何线索。


    “我想查一下他们三人出家前的事情。”沐钰儿说,“王新,你给北阙写个信,让他们把这几人的底线翻一下。”


    王新点头。


    “对了,你等会去问问道善的事情,尤其是,出家前是否有钱,为何出家,什么时候出家,为人如何,为人方便一定要一个个问过去,来的路上和谁见过面,在这里和谁单独见过面。”


    王新神色严肃,一一记下。


    沐钰儿绕着他唐不言走了一圈又一圈,陈菲菲看的眼晕:“小钰儿你是猫嘛,绕着少卿打什么转,快说下一步要做什么。”


    沐钰儿讪讪停住脚步,抬头去看唐不言:“只是随便走走。”


    “嗯。”唐不言轻声说道。


    “现在我打算去看看那个大雄宝殿上的鱼线有没有线索,还要再去地藏殿看看有没有线索,把人手脚打断是需要时间的,千牛卫怎么会没有发现呢。”


    她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又走了一圈,最后侧着抬眸去看少卿:“少卿和我一起去吗?”


    唐不言颔首。


    “你们先去休息吧,我和少卿去。”沐钰儿说道。


    陈菲菲打了个哈欠:“累死了,我这两天还没睡三个时辰呢,不过我打算再仔细看一下三具尸体,我总感觉有些地方很奇怪。”


    王新皱眉:“张一哪里去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外传来张一咋咋呼呼的声音:“为什么不把人拦住,他一定时候去告状了,万一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怎么办!”


    “陛下不会信的。”陈策无奈的声音响起。


    “那也是给北阙穿小鞋。”张一愤愤不平说道,“现在只是死了三个和尚,一看就是针对和尚的,他要是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少说几句吧,别给你们司直惹麻烦。”陈策连忙捂住他的嘴巴。


    张一小眼睛瞪得极大,嘴里不甘心的呜呜几声。


    大门被打开,沐钰儿站在门口:“叫你去仔细问口供,问好了没。”


    张一叹气,伸手捶了捶脑袋:“问什么啊,现在整个相国寺人心惶惶,所有和尚都怕死了,我问什么都是念佛号,我现在脑袋都嗡嗡的,那个法明就给我念什么王八经,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沐钰儿蹙眉:“就没有冷静一点的人。”


    “草堂寺、华宗寺和东林寺三个寺庙的人就别说了,所有人都在念经,说是往生经,其他寺庙的人也都住在一起,一问三不知,相国寺的人还算镇定,但今日他们都在后院,都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几个辈分大点的和尚到处都在安抚人,听说净业寺的长老打算天一亮就走,所有人都在到处跑,忙得水都来不及喝一口,我也拦不住。”


    陈策点头,神色严肃:“司直可有线索,现在相国寺一团乱,但我觉得越乱越容易出事,只是他们已经听不进我们说话了。”


    沐钰儿眉心紧皱。


    凶手潜伏在众人之中,却是越乱越容易出事。


    “今日白天,你们就在大雄宝殿,为何没有发现地藏殿的事情。”


    大雄宝殿在地藏殿的后面。


    陈策无奈苦笑:“陛下带走了不少千牛卫,只留下两个小队,共计四十人,相国寺这么大司直也是见识过的,梁王害怕,直接要走了十五人,白日里司直发现了那个鱼线,我就留了五个人,剩下的二十人,四人一队,五小队,三炷香的时候一个榜次,从前院到后院,实在是有心无力。”


    沐钰儿为他多嘴解释了一下:“大雄宝殿和天王殿隔得很远的,那天我快走都走了一炷香,两座地藏庙在后侧,之后还要走空地,而且空地上还有钟楼鼓楼,若是道善一开始被隔了舌头,喊不出来,也确实听不见,看不到人的。”


    “不过千牛文可有在午后看到道善。”


    陈策脸色越发难看:“没有。”


    沐钰儿扬眉。


    “我们大概三刻钟才能走一圈,也就是说天王殿前面的三刻钟才能走一遍,可道善若是从后院到前院,我们从前殿到后院,相对而走的一条路我们不该没有看到,可事实就是,我们就是没看到。”


    沐钰儿拧眉。


    相国寺是回廊设计,虽两侧奇石怪木,但走路的就是一条回廊,千牛卫巡逻虽不密集,但一条路这么多千牛卫,总该有一两人看到的。


    “这倒是有些奇怪。”陈菲菲说,“难道还有小路不成。”


    “不可能有小路。”陈策断然说道,“我们早已里里外外排查过相国寺了,不过相国寺院子很多,也确实不排除会有盲角。”


    “真是头大。”陈菲菲叹气,慢吞吞脱下手中的手套。


    “还有更头大的,梁王刚才非要下山去送信,说要给陛下看。”张一在一侧生闷气,“陈统领也不拦一下。”


    陈策愁眉苦脸:“我怎么拦啊,那可是梁王啊,你若是真气不过,可以叫你们少卿去拦。”


    他破罐子破摔地怂恿着。


    张一下意识去看唐不言,很快又吓得移开视线。


    “不碍事。”唐不言平淡说道,“掀不起风浪。”


    大概有人天生就能安抚人,便是这么短短几个字,张一气闷的心立刻舒缓下来。


    “行,少卿说没事就没事!”张一一向心思走得快,大大咧咧说道。


    沐钰儿捏着腰间刀柄:“对了,那个鱼线可有发现?”


    陈策正色:“正打算来找你们,鱼线整个拉出来了,这个鱼线竟然藏得这么严实,从斗拱中传过去,最后贴着墙角,藏在绳索中,实在是精细。”


    “最后连在哪里?”沐钰儿问。


    “那个钟上。”陈策严肃说道。


    沐钰儿脸色并无惊讶之色。


    “司直早就知道了?”陈策吃惊。


    “能猜出来。”沐钰儿背着手,朝着门外走去,“事情就一个焦点,莲花灯到底是不是自己掉的,往后退的一个问题,那就是莲花灯钩是怎么突然断的,在此之前,只有敲钟这个事情似乎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陈策跟了上去。


    沐钰儿抬头看着夜色,笑了笑:“太过顺利了,而且这是那日论法时他们唯一动过寺庙里的东西,这个唯一东西之后莲花灯恰恰掉了。”


    “那说不好就是时间到了才断了,论法的时间是一炷香,也许凶手早做好准备,那个时间段刚刚好。”陈策反问。


    沐钰儿点头:“确实也有这个道理,但怎么断的呢?”


    陈策语塞。


    挂着莲花灯的钩子是铁钩,怎么会突然断了掉下来呢。


    “找出作案办法才是最重要的。”沐钰儿神色镇定自若,“只要找出凶手是如何让莲花灯落下的,我们就能进一步推出事情到底是发生的。”


    陈策了然:“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沐钰儿摸索着剑柄的手一动:“麻烦统领帮我找一下碰过莲花灯和那个钟的人,让他们来大雄宝殿一趟。”


    作者有话说:


    来姨妈了,就莫名焦躁,心神不定的,啊啊啊啊啊啊,也有可能是看到巨大巨大巨大的蟑螂了,真的好大,心如死灰……南方蟑螂是什么奇异钟吗……


    1.几个宗派的信息来源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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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3  ? 玛瑙死 ◇


    ◎下山◎


    整个相国寺在建立之初, 便设置出一条中轴线的格局。


    主线上殿阁重叠,以天王殿、大雄宝殿,观音殿、法堂和舍利塔为最基础, 轴线两侧相互对峙着钟楼鼓楼,东西大殿相互照面,形成侧翼行事,这样的构造显得整个严谨规整, 偏又宽阔浩荡。


    庭院廊外会都是小小的廊院, 让整个相国寺呈现一个个的回字形,越发衬得沿途的景色飞阁穹窿,高龙云雾。


    沐钰儿自后院走到前院, 要穿过层层庭院便的回廊。


    一层连着一层,走久了恍惚有种久走未倒的尽头。


    “相国寺是谁设计的?”沐钰儿之前都未仔细看过整个相国寺的布置, 现在猛地回神,才察觉到想过是精妙设计。


    寻常地方走久了会腻烦, 可相国寺两侧的设计精巧生动,庄严中不失活泼, 只会令人如置画中。


    唐不言低声说道:“是袁大师。”


    沐钰儿歪头, 觉得这个名字莫名有些耳熟。


    “就是曲园的设计者。”唐不言解释着。


    “原来是他。”沐钰儿惊讶。


    “袁大师很厉害的,可惜莫名消失不见了。”陈策遗憾说道, “大概十年前吧, 说是有一次被人请去勘探风水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许是遇难了,勘探风水爬山涉水很是危险。”


    沐钰儿等三人快步走在游廊下,竹果石兽的影子倒映在三人脚下, 带着些许奇奇趣野味。


    气氛在不着边际的对话后陷入短暂的安静。


    “凶手是不是跟司直一样会飞檐走壁, 力大无穷。”陈策跟在她身后, 忍不住把心中的猜测说出来,“不然怎么解释凶手一直在前殿作案,但却一直没有被留下任何线索。”


    短短两日,相国寺死了三人,便是沐钰儿见惯各大命案,此刻也觉得棘手。


    沐钰儿踩着影子,随口问道:“具体说说。”


    陈策见她附和自己,立马兴奋起来,上前一步说道。


    “就说性空的那个案子,那个时候千牛卫可是来了一个大队,整整一百二十个人,把相国寺团团围住,性空的尸体怎么能悄然无声地被放进观音殿呢。”


    沐钰儿抬头去看游廊头顶的莲花灯。


    莲花灯是竹编的,中间放着一小节烛油,是以整个回廊并不算亮堂,只能微微照亮眼前的路,两侧的奇花异石全都笼罩在黑暗中。


    人的眼睛总是下意识追寻最明亮的地方。


    “只有司直这样的身手才能旁若无人,镇定自若,神出鬼没,雷厉风行地穿梭在我们中间吧。”陈策激动说道,“所以我猜凶手是不是也是这样的人。”


    沐钰儿回神,古怪地嗯了一声,扭头去看陈策,认真说道:“我也不能这么厉害。”


    陈策一脸笑意的看着沐钰儿:“司直真是谦虚啊。”


    沐钰儿蹙眉,再一次说道:“我没这么厉害。”


    “怎么会没有这么厉害!”陈策激动起来,“上次司直在天枢内部把我们一个个都扔下来,而且又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可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这可是当世大家啊!”


    一直沉默的唐不言抬眸看来。


    当日在天枢内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他只从沐钰儿嘴里听到她当时到底有多神勇,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地说给北阙的小孩听。


    陈策比她还激动地强调着,随后脸上露出了然之色:“我懂,就像财不外露,武功太高也容易引起他人忌惮。”


    自圆其说,信誓旦旦,差点把本人都带走了。


    沐钰儿扣了扣下巴,大眼睛眨了眨。


    ——这可怎么解释。


    唐不言垂眸去看一侧不好好走路的人,在拐弯处伸出拉了她一把:“看路。”


    沐钰儿乖乖哦了一声,走了几句,随后又忍不住扭头强调道:“我没有谦虚,我确实是很厉害的,这世上有我这般厉害的人屈指可数。”


    陈策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


    “司直少年才俊,武功奇绝!”陈策激动握拳,话锋一转,“何时能指点我一二。”


    唐不言的视线从陈策脸上一扫而过。


    ——千牛卫不讲辈分,不讲出身,只论武功高低。


    ——只是现在,太过直接了点。


    沐钰儿歪头,随后声音微高,然后更为认真地说道:“马屁我都收了,但我确实没法扛着性空一路从后山奔波到观音庙。”


    她说完,还特意扭头去看唐不言,大声解释道:“我不行的,天底下谁都不行。”


    唐不言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陈策吃惊,眨了眨眼:“司直也不行。”


    沐钰儿嗯了一声,随后强调道:“是谁都不行!性空又不是娃娃,可以藏在袖子里,人这么高的个子,怎么可能逃过这么多双眼睛。”


    陈策蹙眉:“那性空到底是怎么进去的。”


    唐不言沉吟片刻:“还请陈统领把当日的事情仔细讲一下。”


    —— ——


    四月十五天还未亮,天边刚刚冒出一丝白光,相国寺后院还在沉睡怀中,但前殿已经人声鼎沸。


    这是舍利大会的最后一天,也就是请舍利入塔的重要日子。


    陛下昨日与法明方丈讲经到戌时,高兴时畅怀大笑,气氛融洽,所有官员都其乐融融,唯独千牛卫不敢放松片刻。


    陈策在丑时便悄然起身,开始这一天的巡视,陛下所在之处自然是层层保护,但今日法会最重要的大雄宝殿附近也是要严阵以待,不能有半分懈怠。


    他刚一出休息的后院就看到法明方丈麾下的几个澄字辈的僧人正交头接耳,结对出行。


    “几位师父要去哪里?”陈策随口问道。


    为首的澄心见了人合掌:“陈统领,师父命我们上山把佃户先一步带下来。”


    陈策惊讶,随后有些不悦:“之前不是还说不管吗?现在这个时候来来回回实在有些麻烦。”


    相国寺后山的唯一下山通道就是要经过相国寺,从相国寺大门或者侧门出。


    要知相国寺被赏赐的土地有一半在后山,光是陛下就赏赐一百亩,千秋公主前年也跟着赏赐了一百亩,光是这两块土地的佃户就有将近五十人,若是现在要齐齐带下来,将近一百个人,若是出事,相国寺就会直接乱起来。


    澄心眉间微微拧起:“师父说陛下昨夜谈及若是有空想要上山看瀑布,师父觉得佃户太多,唯恐有风波。”


    这话说得也有些道理,山上的防卫不比相国寺,地广人稀,很容易有漏洞。


    陈策眉心紧皱。


    如此一来,时间真的还挺紧。


    “统领不必担心,我们师兄弟到时候一人一头,让佃户们保持安静从最近的观音殿的侧门下去就可以了。”年纪最大的澄静低声说道。


    陈策叹气:“如今也只能如此了,要我们这边帮忙吗?”


    几个和尚对视一眼,齐齐点头:“若是千牛卫能抽出几人,自然是最好的。”


    —— ——


    “一路上可有什么问题?”唐不言问。


    陈策揉了揉脑袋,头疼说道:“问题可太多了,因为只留十几个人在上面,其他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所以衣物被褥都要带下。”


    沐钰儿扬眉:“为什么要带走啊。”


    “说是山上蚊虫多,也有很多蛇蚁,人若是不睡在哪里,怕把衣服弄坏了,然后衍生到家具,又说到吃食。”陈策皱着脸,大概也想到这事会这么麻烦。


    “我们也是措手不及,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这样拖家带口的耽误,一定很耽误事情,后来还是澄心师父说,要不找个大点的木桶来,让人都运下去,还说佃户中也有不少年纪大的,坐上驴车反而能动作快些。”


    “带队的小队长觉得也有道理,就让人安排了。”陈策说,“山上本来就有日常送菜用的驴车,只是数量不多,他就让人从山下有拉了几辆上来,动静太大,还把礼部的人都惊动了。”


    “礼部的人不在前殿,为何在后山?”唐不言问。


    “听他们说是想要再走一遍陛下白日里的流程,免得出错。”


    沐钰儿随口问道:“都有谁?”


    “三位郎中,余兴,明庭千还有林如沣。”陈策说,“说起来,三人来的刚好是时候,碰上我们最忙碌的时,他们帮我们捡完东西就走了。”


    “捡东西?捡什么东西。”沐钰儿问。


    陈策又是叹气。


    “也就丑时多一点的时候,天色还很黑,但天气已经有些炎热了,好不容易把佃户们都安排好准备下山,结果走了一半翻车了,几个和尚本坐在车尾照顾老人,直接掀下去了,车上的东西撒了一地。”


    唐不言跟着皱眉。


    “当时天太黑,人又多,那个小队长也没经验,火把带的不多,照成这么严重的事情,摔伤了好几个人,澄静为了护一个老太太还把手摔坏了,还好刚好碰上礼部的人来帮忙,明郎中不亏是上下操持礼部的人,做起事情来格外有条理,直接让人不要拥挤,免得摔下去。”


    陈策佩服说道。


    “他把人各自分队,受伤的,老人小孩,全都安排在原地,其余人各自抬着一个木桶,说把东西都先放在一起,下山之后分配,最后他亲自滚着木桶,去了最黑的地方捡东西。”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倒是敢做敢为的性子。”


    陈策点头:“确实,四月十日他就上山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所有事情都是他一手操办的,很是细心仔细的一个人,对了看不出明郎中温温柔柔的一个人,力气还很大,我之前看到他帮几个小沙弥搬石磨。”


    沐钰儿惊讶。


    明庭千高高瘦瘦,白白净净,怎么看都该是跟少卿一样的读书人。


    “入国子监礼乐射御书数都要精通,康成当时用的是最简单的大铁锤,一开始举的就是石磨。”


    “哦豁。”陈策和沐钰儿齐齐发出感慨,随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当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唐不言睨了两人一样。


    两人齐刷刷闭嘴。


    “他是特招入国子学,国子学中若是想学并不轻松,他书数皆属上层,其余四门也是花了极大的心思。”他收回视线,淡淡问道,“马车是哪里翻车的?”


    陈策连忙收敛表情,想了想才说道:“听说就是岔路口的位置,那个位置司直也是走过的,说是很陡峭,路面上很多石头,说是中间有一辆车也不知怎么了,突然被石头绊了一下,上面的两个木桶也就倒了,后面的也来不及刹车,也跟着翻车了。”


    唐不言回想起那条分叉而开的路口,若是一个不慎确实很容易出问题,若是碰上天黑,不出问题才有问题。


    他心思微动。


    陈策摇头,便是想一下也能想象出当时到底有多慌乱了。


    “这些佃户真的是什么都往里面塞,锅碗瓢盆,甚至还有鱼干腌菜,连家具都有,带队的小队长说东西撒了一地,所有人都帮着一起捡,光是搬家具就搬了不少时间,耽误了差不多半个时辰。”


    沐钰儿沉默。


    这个时间点,这个位置,也许就是当时唯一把尸体带下山的机会。


    ——可到底是怎么带下来的呢。


    “那后来马车下来之后是直接从侧门出去的?”唐不言问。


    陈策仔细想了想:“对,大家都赶着在寅时前把人送下去,片刻也不敢久留,只在中途放下一个木桶还有和尚,然后就带人匆匆下山了。”


    “木桶?”沐钰儿惊讶,“什么木桶。”


    “那日殿上供奉的鲜果是后山自己种的,白日里让佃户们摘得,和尚们也是为了护送果子下山这才一道上山的,中间那次翻车他们是最后一辆,也被波及到了,果子洒了一地,僧人就是为了保护这些果子,直接伸手拦车,也不少人受伤了。”


    “果子没有坏?”沐钰儿惊讶问道。


    陈策摸摸脑袋:“听说坏了一些,但他们在木桶里面垫了很厚的一层棉布,而且摘得也多,回来的守卫说满满一桶,然后就看到他们找了个推车去了大殿。”


    “大殿?”沐钰儿惊讶说道,“是大雄宝殿,后面的观音庙去了吗?”


    “都去了啊。”陈策说,“所有的大殿都换上新贡品了,因为要鲜艳,所以都是现摘的。”


    “观音庙是谁去了?”沐钰儿严肃问道。


    陈策沉思片刻,随后不得不说道:“太多人去了,除了摆放祭果还有蜡烛什么的,礼部,鸿胪寺的人都会时不时来转一圈,不过我记得澄明是负者祭果的。”


    沐钰儿抬眸去看他,一双眼被烛火一照,竟显出几分锐利。


    陈策也不畏惧,反而眉心紧皱:“倒不是我为澄明狡辩,而是一开始木桶是放在观音庙的。”


    他沉吟片刻后,继续说道:“大雄宝殿人很多,也要摆很多东西,因为观音庙距离近,很多东西一开始都是先搬到观音庙的,再者摆放瓜果时,虽然千牛卫都在外面,但他身边也跟着小沙弥的,做手脚的可能性实在太小。”


    沐钰儿神色凝重,随后喃喃说道:“澄明瞧着是体弱之症,瞧着也不会武功。”


    她抬眸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神色冷静:“请问陈统领当时上山的和尚有哪些?”


    “好像除了澄明和澄安,剩下三个澄字辈,澄心,澄静,澄道的都去了。”陈策说。


    “对了,澄明、澄安确实都在山下,两人都在布置大殿,我当时和他们在一起,本打算帮忙检查大钟的,结果和尚们谨慎,也不给我碰,澄明和澄安都挺文文弱弱的,我瞧着他们上梯子,我都看着吊了一口气。”


    “后来那三个去后山回来的和尚你见过吗?”沐钰儿问。


    陈策点头:“都回大殿帮忙了,澄心高高大大,力气极大,专门负责体力活,剩下两个一个手受伤了,一个年纪也不大,所以都是跑腿的工作。”


    “那个澄心我见过。”沐钰儿惊疑说道,“人高马大,手臂粗壮,一看便是练外家功夫的。”


    陈策点头:“对,几个澄字辈的人各有千秋,澄明和澄安佛法了得,佛法大会的辩论就是他们二人代表相国寺出面,剩下三人都功夫了得,尤其是澄心,我瞧着以后怎么也该是西堂首座。”


    沐钰儿拧眉。


    “说起来,你之前问到底有没有人碰过莲花灯。”陈策冷不丁说道。


    “澄心碰过,十五号那日,就是出事没多久,因为方丈不打算取消佛法大会,澄明就让人把灯取下来重新上油擦色,准备明天佛法大会时点灯,因为上满了油,这个莲花灯就格外重,其他人都举不动,澄明就找了澄心来挂,也晃晃悠悠挂在梯子上,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挂上去的。”


    沐钰儿沉默。


    若是莲花灯要出问题,挂钩那一步确实是最容易做手脚的。


    三人很快来到外殿,远远看到大雄宝殿被暗色笼罩,高高翘起的单檐歇山顶举折平缓,高高悬挂在拓展深广的屋檐上灯笼晕开一层温和的光。


    绕到正前方,只看到十六大门如今只开了正中四扇,隐约可见里面站着不少人。


    “怎么这么多人。”沐钰儿问。


    “出了事,相国寺和华宗寺的人都盯得紧,后来又出了东林寺的事,这不都聚在一起了,我又怕这些和尚打起来,又放了几个千牛卫进去。”陈策摸摸鼻子,小声说道。


    沐钰儿入内,便看到澄明和澄心一起站着,他们对面则站着白日里见过的黑粗壮的东林寺僧人。


    “此事确实是相国寺的责任,一定会配合北阙把事情查清楚,还道善长老一个真相的。”澄明的面容在烛火照耀下显出几分淡淡的疲惫,但口气依旧冷静而真诚。


    他肤色本就极白,常年礼佛让这层白上多了一点难言的慈悲,只是这层悲天悯人中带着些许拒人千里。


    “道善长老为人亲和,从不与人结仇,长安上下何人不知,现在惨遭横祸,凶手一定就在这里。”东林寺的僧人悲愤说道。


    “又不是我师弟干的。”澄心不悦说道,“一晚上都朝我师弟发火,事情如今在北阙手里,若是真的想问,不如直接去问北阙。”


    一进门就被点名的沐钰儿看了过来。


    澄明伸手扯了扯师兄的袖子,微白唇色微微抿起:“三师兄,少说几句。”


    澄心瞧着脾气火爆,却被澄明一句话直接制住,只是嘴角不悦抿起。


    澄明满怀歉意地对着沐钰儿点头致歉,烛火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与众不同于的白意。


    沐钰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扭头去看唐不言。


    ——少卿也白,但好像有点不一样,少卿就像一块玉,精致奢华,瞧着冷冰冰的,可悄悄靠上去却觉得他好相处极了。


    唐不言正在和不知何时来的秦知宴说话,察觉到沐钰儿的视线便看了过来。


    “去看大钟吗?”沐钰儿指了指一侧被千牛卫围起来的大钟,镇定岔开话题。


    唐不言轻轻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


    秦知宴眼珠子一转,也跟着走了过来。


    “你怎么过来了。”唐不言无奈问道。


    “康成这几天也太累了,一沾枕头就睡了。”秦知宴委屈巴巴说道,“我是来找你玩的,你怎么不欢迎我啊。”


    “那你去看看他。”唐不言想要把人打发走。


    秦知宴笑:“你也不是不知道康成的毛病,一睡觉就锁门,我也进不去,站门口当望夫石不成。”


    “任谁一睁开眼就看到有人虎视眈眈盯着他看,都是会锁门的。”唐不言直接拆台说道。


    秦知宴立马喊冤:“我可没吓过他,他一入学院就是锁门睡觉的,我就只吓过你两次。”


    一直面不改色的沐钰儿耳朵微微一动。


    ——小狗狗还吓过小雪人!


    ——等会就给他一点颜色看看!


    “你倒是理直气壮。”唐不言摇头。


    早在两人踏入大门的瞬间,大殿内的人或多或少都看了过来。


    “那个鱼线我之所以说厉害就是这里。”陈策上去,伸手指了指支撑大钟的木架子。


    “你看大钟是悬挂在架子上的,然后为了好看,架子上会故意假装挂上一条红色,看似连接头顶,结果就是一个花架子,结果那跟鱼线竟然是藏在红绳中。”


    沐钰儿抬头看去,大钟只有八尺之高,三人怀抱才能抱住,是以挂钟的木架子是用最为坚固的梨花木做的,上面雕刻着莲花纹路,木架上往下是一个红色绳子挂着大钟,往上系着一个大红色的绳子,高高悬挂在屋顶。


    “为什么要弄这个?”沐钰儿不解问道。


    澄心简单说道:“方丈说弄的。”


    “把鱼线系在这里做什么?”秦知宴凑过来不解问道,贱兮兮说道,“小猫儿,听说这个是你上去解下来的。”


    沐钰儿木着脸,绕到唐不言另外一侧去继续凝神沉思。


    秦知宴一向不看眼色,想要跟上去,只是还没走,突然觉得后脖颈熟悉的一凉,侧首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无情地伸手把人拨开。


    “不要打扰办案。”他说。


    秦知宴委屈:“我就是问问。”


    “那我要和你舅舅……”


    “好好好,我一边去。”秦知宴立刻垮下肩膀,缩回他身边,“话本里说旧人扔过墙,原来是真的。”


    这边沐钰儿仰头看着高高的屋顶,冷不丁问道:“之前说这个莲花灯要怎么挂来着,这里这么高,就算架子上再套一个架子,你,应该也是够不到的。”


    她的目光落在澄心身上。


    澄心面无表情看过来:“确实够不到,所以是用铁柱子勾着莲花灯的钩子,然后双手送上去的。”


    沐钰儿仰头,看着那个隐藏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的挂钩,轻轻嗯了一声,莫名其妙问道:“所以你也没看到有没有挂到钩子上?”


    澄心不解:“肯定是挂上的,不如这么重的莲花灯如何能勾住。”


    沐钰儿收回视线,喃喃自语:“我当时就觉得那个鱼线把钩子这么绕起来有些奇怪。”


    她的目光落在正中被围起来的地方,随后直接跨了进去。


    “哎,你进去干什么,里面脏死了。”秦知宴惊讶说道。


    唐不言顺势也要进去。


    “都是蜡油。”澄心见状,担忧,“司直会武功,少卿还是小心一些。”


    之前蜡油撒了一地,入境都已经在地面上凝结成一块了。


    沐钰儿抽空点头:“对,很滑,少卿不要进来了。”


    唐不言蹙眉,看着她站在莲花灯的下面,随后奇奇怪怪地摇摆了一下,最后定在原处,没一会儿便弯下腰,似乎在找什么。


    她绕了大概有三圈,最后停了下来,目光落在不远处佛像的供桌下。


    众人一口气提着,见她停了下来,反而越发紧张起来。


    “怎么了?”陈策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


    沐钰儿走向那个供桌,最后掀开红布,弯腰爬了进去。


    “哎,办案子这么辛苦啊。”秦知宴见状大惊,“你这么爱干净的性子怎么忍得了。”


    唐不言不理会他,反而绕道来到供桌边下。


    没一会儿,就看到有垂落下来的红布蛄蛹着,随后就看到一个背部正慢慢吞吞挪出来。


    正是沐钰儿。


    “起来。”他伸手,要把人扶出来。


    沐钰儿正准备伸手,突然看到自己脏兮兮的手心,手比脑子快地收了回来,随意放在衣服上扒拉了几下。


    唐不言身在空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大红色的衣服立刻留下几道灰印子。


    他的手缩了回去。


    “手脏。”她嘟囔着,然后整个人从贡桌下爬了出来,随后站在他面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


    一张小脸也不知哪里蹭上灰,可眼睛却是亮晶晶的,沐钰儿高兴地举起手中的东西,“你看!”


    ——手心中躺着一个小小的铁钉。


    作者有话说:


    修文错字明天和周末的一起抓,感恩,最近加班实在太多了QAQ


    唐朝寺庙最大的特点就是有回廊,相国寺大体参考了大兴善寺,里面布局则是参考了现在仅存的几个唐朝寺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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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4  ? 玛瑙死 ◇


    ◎解密◎


    “这是什么?”唐不言问。


    沐钰儿捏着钉子放在烛火下一照, 漆黑的钉子格外尖锐,上面还缠着一根小小的鱼线,若非这般直接暴露在光照下, 这根鱼线甚至很难看出来。


    线头有一头蜷缩着,露出焦黑的一点。


    “这钉子好光滑啊。”沐钰儿抹了一把,“比寻常钉子还要光滑。”


    她递给唐不言看,谁知一摊开手才发现手指上已经黑黝黝的一片。


    是烛油。


    沐钰儿心虚地看了他一眼, 故作镇定的手指转了一圈, 送回到自己右手。


    唐不言伸出的手收了回来。


    “钉子怎么这么脏啊,一定是不小心掉进烛油了。”沐钰儿大声嘟囔着,“刚才里面太黑, 没看见!”


    她正打算抹衣服上,突然被人揪住袖子。


    两根手指宛若玉雕一般, 拎着她的衣袖,高高举起, 顺势控制住她的动作。


    沐钰儿扭头看着唐不言,不高兴地扯了一下:“脏。”


    唐不言面无表情地从袖中掏出帕子, 递了过去,


    沐钰儿小手一抓,帕子上立马留下几个大黑印子。


    “咦, 脏猫猫。” 秦知宴凑过来拨撩, “黑黢黢。”


    沐钰儿眨了眨眼, 突然把手指朝着他袖口伸出。


    秦知宴眼疾手快抱着手臂躲到一旁去,谁知没躲过,直接被猫爪子呼了一下, 大红色的衣摆上瞬间录下黑漆漆的手指印, 立刻警惕说道:“干嘛。”


    沐钰儿收回手, 慢条斯理地继续擦着手,躲到唐不言另外一侧去了:“少卿,他脏了。”


    唐不言顺势看了过去。


    秦知宴立马把手往后一背,委屈说道:“那也不是我的错啊。”


    秦他说完就又要凑过来,却听到唐不言淡淡说道:“你再胡闹,我就叫人送你回去休息。”


    “这个是什么啊,但是挂在铁钩上吗?”陈策踱步过来,“怎么设计的呢?”


    沐钰儿摇头,用帕子捏着钉子:“不知道,但莲花灯显然不是正常挂在铁钩上的。”


    她两根手指微微弯曲,随后交叉在一起:“这样的勾连方式显然是最稳固的,除非是地动这样的剧烈晃动,不然寻常是很难把灯摔下的。”


    众人点头。


    不远处的和尚们也紧跟着围了过来。


    “现在莲花灯上的勾没有怀。”沐钰儿指了指还躺在地上的大型莲花油灯。


    众人看了过去,莲花灯极大,花心散开,枝叶尖锐,如今已经染上斑驳血迹,每朵花瓣上都有细线网上牵引,然后自斜上方汇聚成一簇,最后焊上一个铁钩。


    整个莲花平整且大,那钩子落在正中的位置,恰恰卡在最中心的烛火中心,只是如今铁钩依旧崭新。


    “头顶的我看过了。”沐钰儿手指往上一指,“也没坏。”


    “那莲花灯是怎么掉下来的?”华宗寺的人不解问道。


    “是啊,既然两端都是牢牢扣着的,又没有人把他扔下来,东西怎么会摔下去。”陈策皱眉说道。


    秦知宴记吃不记打地贴了过来:“总不会一开始就没挂上去吧。”


    沐钰儿背着手走了几步:“少卿有没有什么想法?”


    “若是撇开所有的可能,那最不可能的一点未必不是真的。”唐不言盯着那晃晃悠悠的线头上,慢条斯理说道。


    秦知宴眨眼:“什么意思?”


    唐不言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人群中:“当时并没有把莲花灯挂到铁钩上。”


    “不可能!”澄心大惊,随口矢口否认。


    沐钰儿看着在和尚中依旧鹤立鸡群的澄心,也跟着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们有什么证据。”澄心咬牙,“我挂灯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了,而且我若是没挂上去,这灯不是直接掉下来了吗。”


    澄明也跟着为他解释着,只是声音格外平静:“当时大殿中有很多人,若是没挂上,怎么会没有一个人发现了,便是退一万步说,三师兄当时并未挂稳,可两幅月牙形,内侧是弧度,怎么可能挂不稳。”


    “就是,当时贫僧也在这里,澄心师兄确实是挂稳了的。”


    “那天我也在,莲花灯很重,澄心师兄挂了好一会儿。”


    “对啊,我还听到叮的一声呢。”


    相国寺的和尚们义愤填膺地出声附和道。


    沐钰儿站定,看着强忍愤怒的澄明:“你能说一下你当时是怎么挂的吗?”


    澄明忍气说道:“还能怎么挂,搭了一个长梯子,然后站在上面的,因为还是够不到,所以要用带着勾子的铁棍勾着莲花灯的头顶的勾子然后挂上去的。”


    沐钰儿颔首,突然问道:“所以其实你也没亲、眼看到莲花灯被挂在头顶的铁钩上。”


    澄明眉间微微皱起。


    他是寺庙中力气最大的,挂莲花灯事情一直落在他身上,当日他一如既往地站在梯子上,高高仰着头,手臂紧绷,手心的铁棍格外沉重,但还好他已经习惯了,当日他执事凭着感觉,在空中找了一下,没一会儿就碰到一个铁制的东西,然后轻轻挂上去,小心翼翼把棍子侧开……


    他神色微微僵硬,隐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你也感觉出出不对劲了是不是?”沐钰儿脸上露出笑来,“因为你本来就不可能挂上,上面的挂钩开口上被鱼线一圈圈绕起来,你的莲花灯根本挂不进去。”


    “可我当时……”澄明嘴角微微抿起,“确实听到那一声叮了,我以为是碰到勾子最下面的那个位置了,这才松开手的。”


    “你确实碰到铁了。”沐钰儿晃了晃手中的东西,“但是是这个。”


    澄明死死盯着那个铁钉:“那不是会滑下去吗?”


    “是啊,这个这么滑,这种钩子必须挂在钩子上,不然就是会滑钩的。”陈策说道。


    沐钰儿歪头想了想,随后直接踩了一下供桌的一角,衣摆扇动,虚踩几步,最后如一只轻盈的小鸟直接坐到头顶的横栏上。


    秦知宴仰头看了一会儿,突然面露惊叹之色:“她飞起来了。”


    陈策和千牛卫顿时露出得意之色。


    ——怎么样没见过吧,我可见过一(二)次了!


    人群骚动,不少人也是第一次见,面露惊骇之色,随后也都齐齐抬头看去。


    唐不言沉默地抬起头来,注视着那角大红色的衣摆静静垂落下来。


    沐钰儿盯着那个勾子看。


    勾子是普通的弯月勾,但钩身较之一般的勾子要长一些,弯钩也更为窄一些。


    当日那勾子上的鱼线只有一段是缠在钩身上,剩下的一段却是把上扬的钩子和钩身用层层鱼线绕在一起,也就是说把入口隔断了。


    沐钰儿把手中的铁钩放上去比对了一下,稍微比开口大一些。


    她来回比划了一下,铁钉太过滑溜,哪里都卡不住。


    “用鱼线绕上去看看。”下面传来唐不言的声音。


    沐钰儿歪了歪头,低头说道:“那鱼线还有吗?”


    陈策连忙说道:“有,可我怎么给你送上去。”


    他颇为为难地看着那个高度。


    沐钰儿把发带解下来,放在空中晃了晃:“你爬到架子上给我。”


    唐不言盯着那根晃动的发带,抬眸去看沐钰儿,正巧沐钰儿也笑眯眯地看着他,双腿凭空晃了晃,歪了歪头。


    “少卿,这么高,显得你好小啊。”她无聊说道。


    秦知宴仰头:“是吗,我不信,除非你带我上去看看。”


    “不行,要带第一个带我。”陈策一边系鱼线,一边不高兴说道,“先来后到。”


    沐钰儿皱了皱鼻子,动了动发带:“才不要,你们都吵死了,要带就带少卿。”


    陈策哀怨:“是我现在趴在高处给司直吊鱼线。”


    “三郎身体差,万一吓坏了怎么办。” 秦知宴用力挖墙脚,“我身体好,带我玩。”


    唐不言侧眸看过来,淡淡说道:“是谁上次看了傀戏,抱着被子来找我的。”


    秦知宴立马捂住唐不言的嘴巴,警惕地扫视周围,不悦质问道:“干嘛掀我老底,我又没得罪你。”


    唐不言静静地看着他,冷沁沁的,就像雪花一样。


    秦知宴讪讪地松开手,委屈巴巴说道:“你怎么瞪我啊。”


    那边沐钰儿拿回红绳,抽出鱼线开始按照第一次看到的样子开始一点点复原。


    鱼线很长,绕第一圈上去时还看不出痕迹,沐钰儿饶了大概十来圈这才勉强有当时的影子,最后小心翼翼地把钉子放上去,钉子被鱼线一拖,确实卡进去了,她顺手把发带放上去,结果还没加起来晃一下,发带便自己滑了下来。


    “哎!”沐钰儿手指捞了一个空,连忙低头去看。


    大红色的发带在空中晃晃悠悠地往下落着,布条舒张,自那座高大的金塑的佛前一闪而过,就像那座高高在上的清冷佛像被这点嫣红骤然点亮了生机。


    眼看着这个发带就要落在布满蜡油的地面,沐钰儿可怜地哎哎了好几声,只看到一只冰白修长的手指高高举起,准确握住那根发带。


    精致宛若玉雕的手指被这根鲜红的发带一衬,便显出几分惊心动魄的雪意。


    沐钰儿顿时松了一口气。


    “司直小心。”


    唐不言把发带慢条斯理收回,握在手心,抬眸。无奈说道。


    沐钰儿开心地哦了一声。


    “我觉得我的推理没有错。”沐钰儿的声音自头顶闷闷传来,“可我好像没找到这个钉子的位置。”


    “本来就是挂不住的,弯月形铁钩最容易脱开了。”有相国寺的僧人嘟囔着,“根本就不是这个问题。”


    唐不言手指捏着指骨沉思着,却不料碰到那条绵软的红带子,不由垂眸看了一眼。


    带子用久了有些毛茸茸的手感,两侧的带子被人仔细缝合着,虽然能看出手艺不佳,但佩戴她的人格外爱护。


    “少卿。”沐钰儿冷不丁低头就看着唐不言正摩挲着自己的发带,不由动了动屁.股,清了清嗓子后,大喊一声。


    唐不言抬眸看去。


    一双漆黑的眼珠被两侧亮堂的烛火一照,皎皎无纤。


    沐钰儿和他四目相对,随后被看得颇为不自在,只是踢了踢衣摆,咳嗽一声继续说道:“少卿有没有什么意见啊。”


    唐不言盯着那晃动的衣摆看:“司直是把铁钉放在鱼线中间吗?”


    沐钰儿嗯了一声。


    “大钟被敲响后,一直紧绕在它身上的鱼线会因为震动而影响整个莲花灯,最大可能是震动铁钉,让铁钉脱落,悬挂在上面的莲花灯也紧跟着会掉落。”唐不言慢条斯理分析着。


    “司直不妨再铁钉尾部再多绕上几圈,要稍微紧一些,能有微微的卡顿感,但不需要太多,然后再放到那圈鱼线上,最后留下一根线垂落下来。”


    沐钰儿眼睛一亮。


    秦知宴啊了一声:“这样莲花灯只要微微一晃,就会点燃鱼线,鱼线易燃,把原本固定住的那一圈烧掉,铁钩就自然滑落下来了!”


    “但怎么保证鱼线一定会落在灯芯上呢。”陈策犹豫说道,视线隐晦地看向澄心,“万一一开始就点燃了呢,又或者万一后来晃动时没晃到火上呢。”


    澄心黝黑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唐不言垂眸,淡淡说道:“两手准备而已,若是晃到了,点燃鱼线需要时间,若是再直接,也可以直接被震下去。”


    “震下去?”秦知宴不解,“大钟的威力这么大?”


    沐钰儿冲袖中掏出一个铜钱,然后小心翼翼放上去,最后小心弹了弹铁钩,铜钱一震,弹了一下,果然直接跌了下去。


    这次沐钰儿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成了,就是这样的。”她低头说道,“很有可能是,点燃也确实点燃了,但这个钟震动起来幅度大,直接震下去了。”


    “万一一开始挂上去就点燃了呢?”陈策不解。


    沐钰儿笑说道:“可以虚虚搭在上面,做成一个预备的动作,只要大钟的震动顺着鱼线穿过来,然后在铁钩上被放大,要不鱼线掉落燃烧掉下去,要不就直接震下去。”


    “万一凶手运气不好,两个都避开了呢?”陈策摸了摸脑袋,又假设到。


    沐钰儿歪头,吊儿郎当说道:“那说明今天不合适杀人,咱们改天再来。”


    “这个钟这么厉害?”秦知宴惊疑地看着那个大钟。


    沐钰儿眼珠子一转,突然说道:“对啊,秦少尹,那你去试试。”


    秦知宴警惕:“怎么突然这么客气喊我。”


    沐钰儿笑眯眯说道:“你不是好奇吗,让你试试我还做得不对吗?”


    她话锋一转,故作为难说道:“原来少尹喜欢别人骂他啊。”


    秦知宴眉间高高扬起:“我不是,我没有,别胡说。”


    “那少尹去试试啊。”沐钰儿笑眯眯说道,“又不难。”


    秦知宴果然被说服,朝着大钟走去。


    敲响大钟的木头安静垂落在一侧。


    澄明忍不住开口劝道:“此钟精造,钟鸣很大,少尹……”


    “别去……”唐不言也蹙眉拦道。


    只是两人都没说完,就看到秦知宴直接一把抱起木头用力敲了一下。


    钟声嗡鸣沉重,余韵缭绕,深然震动。


    寻常僧人敲钟一向点到为止,不会失了轻重,秦知宴本就大力,加上没有经验,这一下,直接把殿内所有人都听蒙了。


    唐不言眉间瞬间紧皱,不少和尚也跟着捂着耳朵,至于正中的秦知宴被震得脑袋一嗡。


    沐钰儿歪头,露出得意的笑来,她正打算下去,突然抬眸看向那个小小的钩子,目光一凝。


    “这个钩子……”沐钰儿一怔,“为什么现在也在晃。”


    唐不言隐约听到沐钰儿的声音,便下意识抬眸看来,目光倏地一紧。


    沐钰儿轻轻一跃落到他面前,神色微动:“这是怎么回事?”


    唐不言摇头。


    若是只需要敲响大钟,铁钩就会震动,为何又要多此一举绕上鱼线。


    “会不会是固定铁钩用的。”她又想到,“铁钩卡不住哪里。”


    唐不言沉默:“可凶手这样只需要绕在钩子上即可,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弄到大钟上。”


    “算了,这个等抓到凶手就知道了,不过没了鱼线,这个东西这么怎么会晃,真是奇怪,让张一来看看。”沐钰儿又说道,“张一最会这些了。”


    陈策凑过来:“现在莲花灯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到时候我把碰过这个灯的人全都叫来询问,爬这么高的地方怎么可能悄无声色,又没有司直这样的本事,那现在要去观音庙看看吗?”


    沐钰儿点头,心事重重跟在他身后。


    她脑海中倏地响起东宫案后,少卿说的一件事情。


    ——鲁寂家中的那条无人知晓的水道,日本浪人水寨上的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机关,甚至是天枢内那个偷天换日的机关,难道真的巧合?


    沐钰儿扭头去看了一眼大雄宝殿,冷不清看到澄明正静静地看着他,雪白清瘦的脸在烛火笼罩下阴晦难辨,偏就像他身后的那座顶天立地的巨大佛像,无悲无喜。


    “澄心。”沐钰儿快走几步,靠近唐不言,“之前好像有话说,等会去问问。”


    “他刚才一直都很不安。”唐不言冷不丁说道,“所以人都在看你,只有他一个人在拨动佛珠。”


    沐钰儿不曾想唐不言观察得这么仔细,沉吟片刻后,最后不得不说道:“他确实有些问题,但杀死性空和道善都需要力气,他不行。”


    “可他确实是最有机会的,三个死者所有的死亡条件都是他最有机会接触的。”


    ——交.脚菩萨的请帖,贡品的摆放,莲花灯的悬挂。


    她这般说着,心里有一点奇怪的念头闪过,还未想明白就突然消失不见,因为他听到一个压低的,骤然停下的说话声。


    ——黑暗竹林被回廊的光微微罩着,却只点亮边缘的光,再见身侧竹影晃动,树叶婆娑,却又在此刻好似人影潜伏在此处,可偏偏,林中悄然无声。


    ——有人!


    作者有话说:


    案子走一半了,再发几个盒饭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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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5  ? 玛瑙死 ◇


    ◎竹林◎


    沐钰儿脚步一顿, 唐不言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陈策走到一半时,突然察觉到后面没人,不由惊讶回头, 却见身后的沐钰儿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陈策原本随意搭在剑柄上的手倏地握紧。


    竹深树密虫鸣处,风声在夜色中穿梭,树影婆娑,月移斜枝, 时不时有微凉清风, 缓解初夏悄然升起的燥热。


    陈策眉心紧皱,侧耳听去,隐约在虫鸣鸟叫中听到一道夹杂其中的轻微的呼吸声。


    他对沐钰儿使了个眼色。


    一一怎么办?


    沐钰儿下巴微抬, 指了指后面的位置。


    这是一个回字形的游廊,茂盛的竹林在内口处, 两侧都是走路的回廊,如今沐钰儿等人堵在一侧, 另外一侧因为这一片竹林的遮挡,成了一角漏洞。


    头顶悬挂着的灯笼晃荡出些许微光, 落在几人眉宇间, 显出几分锐利。


    陈策身形微动,随后悄无声息地绕到回廊后背处。


    沐钰儿盯着正中的苍苍竹林, 嘴角微挑, 眸光却又不带笑意, 意味深长说道:“两位是想自己体面地走出来,还是我帮你们体面地走出来。”


    陈策一惊。


    ——里面竟然有两人。


    风摇翠竹,月笼夜色, 幽静的竹林内倒影晃动, 似有踌躇。


    沐钰儿沉默, 随后上前一步,目光沉静,右手搭在刀鞘上:“那就得罪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里面传来脚踩竹叶的声音,咔嚓一声,清脆细微。


    没多久,竹林内出来一人。


    那人面容瘦长,颧骨突出,身形高挑,眼尾耷拉着,眉骨微微突出,在不经意抬眸看过来时,带着一丝遮掩不住的狠厉,但那点阴沉之色很快就被摇晃的竹影一照,再凝神时只剩下低眉顺眼的木讷。


    若非他如今穿着僧衣,剃了头发,那一眼颇有种悍匪的嗜血气质。


    沐钰儿盯着他的脸看,好一会儿才从那张没有任何特点的脸中分辨出,这人正是白日里在食堂门口和法明一起走来的净业寺律戒长老。


    他身上有一种格外奇怪的气质,就像北阙在洛阳数不尽数的暗哨,扔在人群中就像鱼入了海,完全不会引起一点波澜。


    白日里他一直垂首低眉地躲在法明身后,就连沐钰儿都忽略过去,只是随意扫过一眼,不曾仔细看过,现在才察觉出一丝怪异。


    他不知从哪里回来,鞋底上有一些黑漆漆的东西,正黏着土,衣摆上也有一些油脂模样的东西。


    沐钰儿神色不解,目光自他寡言的眉眼上一扫而过,随后落在随他而来的身后之人,眉尖一挑,似笑非笑。


    “法明方丈。”


    法明方丈也穿着灰色僧衣,只是衣摆上也有着一片片的油脂,不知从哪里沾了回来,只见他神色平淡地走了出来,他落地很轻,踩在竹叶上都不曾发出响动。


    ——修炼内家功夫的高手。


    沐钰儿的视线自他脚上一扫而归,鞋子是随意踩过来的,可见他之前出门时颇为匆忙。


    法明长得格外慈眉善目,须发修长,面皮微白,加上脸颊圆润,不说话时,嘴角总是上扬,当真有得道高僧的高深佛意。


    法明看向沐钰儿,合掌,手腕上的玛瑙佛珠一边卡在虎口,一边微微下滑,发出清脆的金玉之声:“唐施主,沐施主,陈施主。”


    “法明方丈!”身后的陈策不解问道,“您大晚上在这里……”


    他声音微顿,面色不由警惕起来。


    法明作为相国寺的方丈,若是要见一个人何必如此,甚至还要在小竹林里见面,如今相国寺多事之秋,他这般行径,自然令人起疑。


    “方丈深夜竹林赏月倒是,闲情雅致。”沐钰儿悄无声息地踱步,站在唐不言面前,意味深长说道。


    “了了无可得,得时不说知。”法明注视着沐钰儿,和蔼说道。


    沐钰儿用手肘锤了锤身后唐不言,后脑勺上写满了不耐烦的‘快解释’。


    “打马虎。”唐不言沉默一会儿,低声说道。


    沐钰儿歪头。


    法明也跟着抬眸去看唐不言。


    “此乃鹤勒那尊者偈,了无可得,知而不说,司直问方丈为何在此,但方丈却觉得不可说,不得知,难道不是打马虎。”他淡淡解释着。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带着一点故作不解的天真:“原来大师也会骗人啊。”


    站在竹林前的两位和尚莫名有些尴尬。


    为首的法明眯眼去看唐不言。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位唐三郎,人人都说这位雪月双绝的三郎不好相处,现在看来也确实如此,只是他人的不好相处在于欲望之多,心思之深,却不容他人细看,而他却是坦荡无畏,不惧人言。


    “方丈还是仔细说说到底为何在这里?”陈策握紧腰间的长刀,冷着脸说道,“免得平白生事。”


    “说来几位定要怀疑。”法明脸上露出苦笑,“是有人给贫僧递了一个字条,叫贫僧来这里的。”


    沐钰儿歪头:“谁?”


    法明摇头:“贫僧不知。”


    “纸条上是如何约你出来的?”沐钰儿步步紧逼。


    “只是叫贫僧来观音庙后大回廊内的竹林见面。”法明不动声色说道。


    沐钰儿扬眉冷笑:“没有任何理由?”


    “没有。”


    沐钰儿眸光微暗,紧盯着面前两人的眉眼,故作不解:“如今相国寺出了这么多事,方丈面对一个莫名其妙的字条也敢出门赴约。”


    法明垂眸,平和说道:“若某能逼出凶手现行,便是贫僧的荣幸。”


    沐钰儿嘴角微微勾起,神色阴暗难辨:“方丈高义。”


    “那字条可还在?”她话锋一转,继续逼问道。


    法明抬眸,淡淡说道:“怕多惹是非已经烧了。”


    沐钰儿眉梢高高扬起。


    “烧了!”陈策惊诧,“一张字有什么是非。”


    法明沉默,最后只是长长地念了一声佛号,手指拨弄着玛瑙佛珠。


    沐钰儿脸上笑意微微敛下,最后看向至今一言不发的净业寺律戒长老:“律戒长老呢?难道也是如此?”


    律戒依旧垂眸,只是合掌,轻轻念了一句佛号,随后轻声说道:“贫僧的确也是如此。”


    “你也是被人用字条骗来的?”陈策迷茫地看着他,随后喃喃自语,“不会东西也烧了吧。”


    律戒沉默,头顶的烛火落在眉骨上,打下一层薄薄的阴影,遮挡住沉默的眉眼,显然是认了这个说法。


    “你们……”陈策的目光扫过两位和尚,突然冷笑一声,“倒是心怀为人,得道高僧啊。”


    他口气嘲讽,偏那两人巍然不动,毫不动怒。


    陈策更气了。


    “不知两位之前在吵什么?”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沐钰儿也不会和人撕破脸皮,只是淡淡问道,“为何见了我们,又不出来。”


    法明方丈淡淡说道:“并未争吵,只是贫僧惊讶来到这里会见到律戒,而律戒也是如此。”


    沐钰儿去看律戒,律戒果然低眉顺眼,算是默认这个事情。


    法明就像一个不滴水的木桶,任由你在外面如何旁敲侧击,内在巍然不动,不漏半点风声。


    沐钰儿眯了眯眼。


    “至于不出来,也是想着少惹是非,谁知竟没瞒过司直的耳朵。”法明四两拨千斤,不动如山地说着。


    沐钰儿眉间紧皱,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法明太过淡定,而戒律确实完全不动神色。


    “既然如此两位法师请回吧。”身后的唐不言出声,淡淡说道,“如今凶手尚未抓到,两位法师还请走大路。”


    法明抬眸去看唐不言,正巧看到唐不言眼中冷沁沁的光。


    他瞳仁格外漆黑,色若冰霜,孤灯月沉,照得人心中一冽。


    唐不言就像那座高高在上的神佛,看穿一切,却又不动神色。


    “自然。”他不动声色收回视线,拨动着手中的玛瑙佛珠,随后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沐钰儿目送两人离开,眸光微沉。


    “为什么放他们走!”陈策上前,不甘心说道,“这两个人明显有问题。”


    头顶的灯笼落在两人的头顶,照得那身灰色僧人透出闷闷的光,法明腰背挺直,背影飘逸,露出的半截脖颈皮肤紧绷,色泽温润,反倒是身后的戒律肩膀微微下垂,行走时微微坡脚,露出的手背上皮肤褶皱苍老。


    “法明看上去很年轻。”沐钰儿冷不丁开口,扭头去看唐不言,“他几岁了。”


    唐不言的目光直到他们绕进下一个回廊也没有收回,瞳仁深邃,似有千言万语,只是嘴里淡淡说道:“三十有五。”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那戒律呢?”


    “不知。”唐不言摇头。


    “我知道。”陈策开口,“今年佛法大会的名单我都在明朗中那边看过,这个戒律是所有和尚里年纪最大的,四十九岁,性空三十九,玄气四十一,道善四十五,反正年级都不小的。”


    沐钰儿歪头:“这些人都这么大了只是长老,法明为何才三十五就是相国寺的方丈了,说起来我当日来相国寺时发现,相国寺年级大的僧人也不少,没轮上他们吗。”


    佛家也是排资论辈的地方,除非女人太过突出,这才能越过比他年纪大的人。


    “许是佛法高深?”陈策也跟着不解,随后小声嘟囔着,“不过那得多高深的佛法。”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打量了一会儿,敏锐说道:“少卿你是不是知道!”


    唐不言眼皮子微微一掀,就见她凑过来。


    “不会又不能说吧?”她警觉问道,滚圆的小猫儿眼不安分地转了转。


    唐不言垂眸,顺手把也好奇凑过来的陈策无情推开。


    陈策猝不及防被人推了推肩膀,讪讪站在原地。


    “不是。”他说。


    “那少卿说说他为什么这么年轻就可以做相国寺的方丈了。”沐钰儿心满意足站直身子。


    唐不言并未走,反而寻了个栏杆坐下,慢吞吞问道:“司直确定要听。”


    沐钰儿围着他走了一圈,歪头不解:“听啊,什么大秘密是我听不得。”


    陈策也跟着施施然说道:“就是,听个秘密还能天塌下来不成。”


    唐不言抬眸,似笑非笑扫过两人期待的脸庞,最后捋了捋垂落在腿边的袖子,手指微动,捏着一片竹叶在指尖打转,声音在月色中好似蒙上一层雾气。


    “天授元年七月,法明编撰四卷《大云经》,称太后乃是西天弥勒佛下世,应为天下之主。”


    唐不言的身影骤然从两位耳边悄然划过,却不亚于劈下一个惊天巨雷。


    空气内的气氛骤然一停。


    如今东宫这位太子曾短暂的做过一年皇帝,谁知在继位后闹出一个笑话,想要把皇后的阿耶韦玄贞封为侍中,当时的中书令与陛下抗争,结果不欢而散,陛下大怒表态:“我以天下与韦玄贞何不可!而惜侍中邪!”,这话传到当时是皇太后的陛下耳中,次年二月,陛下以此为理由,废他为庐陵王,幽于别所。


    此后又遇徐敬业扬州造反,博州刺史郑冲起兵,豫州刺史郑贞起兵,陛下接连剿灭皇室子弟及以异己诸臣僚,随后迁都洛阳,改名神州,自那之后天下权威尽系一身,只是那时的陛下还只是皇太后。


    法明的《大云经》就是在这个时候横空出世的,经内有云:‘女既承正,威伏天下,所有国土,悉来承奉,无拒违者。’到最后更有甚者直接严明当今大臣及百姓等,尽忠赤者,即得子孙昌炽,……如有背叛作逆者,纵使国家不诛,上天降罚并自灭。”


    陛下大喜,亲自接见了法明,法明顺势上表恳请陛下当政,完成革故鼎新的上天安排,随后朝臣纷纷响应。


    其中御史郭弘霸自撰表章一份,在朝廷中请诸臣联署,要求陛下登基,之后种种请愿行径无不是送当时还是皇太后的陛下一步步走上权力高座的阶梯。


    同年,当时在位的睿.宗皇帝亲自起草三道禅让的诏书,言辞恳切,态度坚定,陛下三辞而受,自此大局已定。


    九月九日,陛下在则天楼登基。


    唐不言声音平淡,甚至连着起伏都没有,一字一字冒了出来,不起一丝波澜,却听得人后背发麻。


    随后只听到咚的一声。


    陈策腰间的长剑猛地撞上柱子,发出一声猝不及防,尖锐突兀的声音。


    “等,等会……”他扶了一下柱子,才没有被吓得一屁股坐下,嘴巴磕巴了一下,最后为难说道,“我这大统领的位置还没坐热呢,要不我先回去坐坐。”


    唐不言沉默,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一副听了开头就不准走的高深样子。


    陈策见状,就差直接哭了出来,哽咽说道:“对,对不起,是我狂妄了,但我辛辛苦苦走到这个位置实在不容易,有些事情能不能听,我还是很清楚的。”


    “这事显然不行。”他讪讪说道。


    唐不言手中的竹叶被慢条斯理绕上他的手指,还是看着他不说话。


    沐钰儿也吓得眨了眨眼,但相比较陈策的顾虑害怕,她常年作为权利中心外围的人显然并没有太深的忌惮,随后一屁股坐在同一根栏杆上,随后呲溜朝着唐不言滑过去。


    唐不言刚刚侧首,就看到小猫儿眨眼就溜过来,那双大眼睛扑闪着,一下子就完完全全倒映着他的影子。


    “那个法明不会就是这个法明吧?”


    大红色的衣摆不经意地贴着淡蓝色唐不言的衣摆,就像散开的花瓣中簇拥出一点艳丽的花蕊,只见她紧盯着唐不言的眼睛,认真问道:“所以他是因为这个才做的相国寺方丈。”


    淡淡的苦酒曲的味道猝不及防迎面而来。


    唐不言微微撇开头。


    沐钰儿见状马继续凑过去,不甘心继续问道:“怎么了,这话少卿也不能说吗。”


    那味道混着背后的竹叶滋味,顺着无知无觉的小猫儿飘了过来。


    唐不言叹气,不得不用手中的竹叶抵在两人中间。


    “司直压着我衣服了。”他沙哑说道。


    沐钰儿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坐了半角他的衣摆,立马往后挪了一边,随后看到皱巴巴的衣服,立马伸手捂着,随后故作无事的拍了拍,心虚说道,“一点点皱了,揉揉就好了。”


    唐不言垂眸看着那手指胡乱地捋了捋折痕,这才继续说道:“陛下在接到法明上的《大云经》表后做了两件事情,第一是下诏将这部旧译新作的《大云经》颁行天下,一时间洛阳风行,人人歌颂。”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躲在柱子后的陈策也忍不住竖起耳朵。


    “第二是修建相国寺,大肆褒奖法明,法明因此被赐爵县公,赐紫色袈裟一领。”


    唐不言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沉默地看着沐钰儿。


    沐钰儿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眸光,脑海中电光火石一闪,惊讶说道:“相国寺是陛下给法明建的!”


    “什么!”陈策忍不住探出半个脑袋,露出惊恐的眼神。


    唐不言语气轻飘,淡然无畏,他在此刻拨开喧嚣背后的迷雾,露出残酷政治下的环环相扣,却又不动声色,泰然处之。


    “投诚,那就要彻底,陛下已经下了先手,佛门众人此后就不得不跟随左右。”


    沐钰儿似有所想:“难道现在死的这几起凶杀和这件旧事有关。”


    “听说当年上大云经的和尚一共有六位。”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一惊。


    “六个!”


    竹叶簌簌作响,听得众人心中咯噔一下,心中隐隐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唐不言抬眸看向头顶的灯笼。


    “等,等会。”陈策立马出声,打断唐不言的话,这会儿是头也不回地跑了,“我想起来该换班了,卑职先走了。”


    沐钰儿气笑了:“陈策这人的胆子也太小了。”


    陈策不由惊叹:“司直的胆子实在是太大了。”


    “你说现在死的三人会不会和这事有关?”沐钰儿问。


    唐不言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无从得知,但我等会去信给瑾微,让他查一下当年的其余五人到底去了哪里。”


    沐钰儿嗯了一声,随后立刻起身说道:“那快走,现在就去写信。”


    唐不言失笑:“马上就要天亮了,司直真的不去休息一下。”


    沐钰儿摇头:“不睡了,少卿写好信就去睡一会,我等会去问问道善的事情。”


    事情发生的太快太急,许多事情挤在一起,许多细节都还未来得及仔细整理。


    “明天少卿睡醒了,我们理一下手边的思路。”沐钰儿跟在唐不言身后,溜溜达达说道,“若是少卿今日说的这个方向,凶手会不会是反目成仇。”


    “那我们需盯紧法明。”唐不言说,“毕竟只有他一人在明处。”


    沐钰儿点头:“我等会就叫陈策盯着,不过法明武功很高,可能也盯不牢。”


    “我不曾听说过法明会武功的事情,若非今日之事,只怕大家都不知道。”唐不言紧跟着蹙眉,“他和司直谁厉害?”


    沐钰儿立马背着手,下巴一抬,得意说道:“那当然是我,他只修内家功夫,我可是内外兼修。”


    唐不言失笑:“原是如此,司直好生厉害。”


    沐钰儿故作矜持地压了压翘起的尾巴:“还行,也不算天下第一。”


    “那天下第一是谁?”唐不言故作不解地问道。


    沐钰儿眨了眨眼:“还没碰到,以后要是被揍了才能知道。”


    言下之意,现在和我打架的都没我厉害。


    唐不言见状,眉眼弯了弯。


    “那个戒律也会武功,但显然没有法明厉害。”沐钰儿继续说道,“说起来,那个性空和道善身上也有伤口,看样子也是会武功的人。”


    “但玄气为什么身上没有任何伤口。”沐钰儿若有所思。


    两人说话间,便看到不远处食堂前的回廊上围着一群人,隐隐能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


    沐钰儿耳朵微动,立马上去凑热闹。


    “康成。”唐不言一眼就看到正中的明庭千,惊讶说道,“不是说在休息吗,怎么大半夜起来了。”


    明庭千疲惫地揉了揉额头,一只手拎着已经被染上油脂的袖口,一脸无奈。


    “怎么睡得着,看着也快天亮了,就打算起来去前殿看看,弥勒佛殿那边本来明日要对外开放,售卖法器的,如今发生这样的事情,法明方丈还未同意停止此事,我只好继续去看看,刚才听到这边上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怕有情况就来看看,结果一不小心就碰上这个了。”


    沐钰儿去看他的袖子,只见他捧着的袖子上有一大片油脂模样的东西,黏糊糊地黏在衣服上,衣摆上也有不少。


    此刻,众人正围在内外院只见的食堂门口。


    “刚才听到里面有动静,吓了我一跳。”


    “贫僧不敢去看,就打算躲在这颗柏树后面,结果被蹭上油脂了,这衣服算是完了。”


    “真的,我也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了。”


    “可我一靠近,就没动静了。”


    几个和尚交头接耳,不安说着。


    “你们怎么在这里?”沐钰儿随口问道,“这么晚了还不睡?”


    为首的和尚叹气:“莲昭酉时说肚子饿了,就想要来这里那个馒头,但是现在还没回来,贫僧越想越不对,就只好带人来找一下。”


    沐钰儿心中咯噔一声。


    “莲昭?”明庭千大惊,“怎么不陪他一起出门,现在寺庙这么危险。”


    那和尚也露出懊悔之色。


    “我刚在路口看到他的手串了,十有八九跑进起来。”他连忙拿出手心的东西。


    一串格外简单的木头手珠,小小的一圈,正躺在他手心。


    沐钰儿顺势抬眸去看,只见食堂门口的那几颗柏树,高大修长,郁郁葱葱,如今被夜色笼罩,露出尖锐的轮廓。


    柏树到了夏天就会分泌黏液,沾到人的衣服上就像油脂,没法洗掉,所以这里不少僧人大晚上猝不及防碰了一下,个个衣服上就都是黏答答的。


    “油脂。”沐钰儿倏地抬眸,语气艰涩,“他们两个刚才来过这里?”


    众人看向那个大门紧闭的食堂,现在被夜色笼罩,只露出一个宽大的轮廓。


    食堂一向不曾锁门,只是大门合起,沐钰儿目光一凝,敏锐地发现门口有半个带着油脂的脚印。


    “去里面看看。”唐不言眉间一蹙,立马说道。


    作者有话说:


    大云经的那段历史故事来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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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6  ? 玛瑙死 ◇


    ◎沙弥◎


    相国寺的食堂占地格外大, 光是吃饭的地方就能容纳七.八百人,后座的厨房可以同时让三十个灶台一起开火,是以它名字叫做食堂, 其实占据一整个院落。


    沐钰儿站在紧闭的食堂大门前面,和尚们在后面手忙脚乱地准备点蜡。


    “这是有人来过?”明庭千凑了过来,不安说道,“不会是出事了吧?”


    沐钰儿盯着那半个脚印。


    通向食堂的路上种满了柏树, 枝叶繁茂, 地面时不时有一个个黑漆漆的泥土,那是柏树身上的油脂跌落在地上后被泥土染上,若是人不小心踩到, 确实很容易自鞋底留下印子。


    “这条路都没有人打扫的吗?”沐钰儿收回视线,问着提着灯笼过来的和尚。


    “有的。”和尚说, 随后为难说道,“只是这柏树实在太大了, 整天都在落这个油,我们一般都是早课前, 晚课后打扫的, 其他时间若是落油也实在没办法。”


    沐钰儿点头:“麻烦你们帮忙找找,这里踩出半个足印, 肯定是踩到这条路上的哪里啊、”


    和尚点头, 很快就安排两人一对, 提着灯笼,在这条长路上散了出去。


    “为何把他们支开?”唐不言不解问道。


    沐钰儿垂眸,伸手搭在门上, 声音带着微微寒意:“里面有血腥味。”


    她手指微微用力, 指骨凸起。


    “很重。”


    唐不言脸色微变。


    “你是说!”明庭千大惊, 瞬间变脸,声音也倏地压低,“人,人……”


    “死、了。”


    他嘴皮子哆嗦了一下。


    大门咯吱一声被打开,子时昏暗的夜色完完全全充斥着大堂,浓重的血腥味猝不及防扑了门口三人一脸,借着微弱的月光,依稀看到正中,正对着门口的位置前,似乎悬挂着一道影子。


    那影子小小一只,直挺挺的,借着细微的风,似乎还跟着晃了晃。


    是一个小沙弥。


    明庭千眼睛微微眯起,随后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喃喃自语。


    “莲昭。”


    他嘴角微动,似有些不可置信,可到最后也不敢再往前动一下,只是莫名回头看着门口一眼,随后舔了舔唇角,神色惊恐,呼吸变重。


    唐不言察觉到他的异样,上前,轻轻扶着他的胳膊:“康成,这么了。”


    明庭千紧紧握住他的手背,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在黑夜中微微哽咽


    “他是庙中最小的孩子,才五岁啊。”


    唐不言瞳仁微缩。


    沐钰儿倏地抬眸去看头顶的人影。


    其实一踏入屋内,那股血腥味便越来越明显,甚至还有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水自高处一滴滴落在地面上,一声又一声,听到人莫名头皮发麻。


    火折子蹭得亮起,很快就散开光晕,照亮漆黑的大堂。


    一具穿着灰色僧衣的小沙弥被高高悬挂在房梁上,脖子不自然地折断,偏又被人套上一个圈,紧紧禁锢着,四肢无力地垂落,那水滴声就是从他僵直垂落的手腕脚腕上滴落。


    地面上已经有一滩血,正肆无忌禅地朝着四面八方流去。


    明庭千走了几步,却又踟躇地站在原处,垂眸看着缓缓朝着他脚尖滚落的血痕,呼吸骤然加快,抓着唐不言的手指骤然紧缩,就像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那样无所依靠的疼痛让他垂下一直挺拔的肩膀。


    唐不言伸手把人扶到一侧。


    明庭千在黑暗中呼吸缓缓平静下来,最后松开他的手,甚至伸手把唐不言小心推开:“让我静一下。”


    他说,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却比一开始平静许多。


    “第一次见。”明庭千抬眸看向唐不言,那双总是微微弯起的笑眼在此刻似有泪光闪烁,“我,我有些害怕而已。”


    唐不言安静地看着他,最后轻轻嗯了一声:“我扶你到外面去。”


    明庭千反而往后退了一步,让整个人隐藏在夜色中。


    “不了,我有些……”他沉默了片刻,“黑漆漆的,让我安心一点。”


    唐不言静静地看着他,最后收回手,背在身后:“那等会我送你回厢房。”


    “好。”明庭千似乎笑了笑,“以实,你不害怕吗?”


    唐不言摇头:“不怕。”


    “那真好。”他安静地站在门后,就像一个沉默的影子,只是又重复了一遍,“那真好。”


    “莲昭!”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嘶声力竭的喊声。


    原本正在门口认真寻找痕迹的和尚随意扭头去看,却措手不及地看到那具高高悬挂的尸体,在茫然之后是骤然升起的慌张和不可思议。


    “莲昭。”有人踉跄了几句,嘴里含糊着,“莲昭。”


    那声音撕心裂肺,带着不可置信的绝望。


    沐钰儿呼吸微微加重,最后缓缓闭上眼。


    唐不言眼疾手快把沉默的沐钰儿拉到身边,眼看着几个僧人疯了一般冲了进来。


    地面上原本好似图腾一般诡异蔓延的血纹瞬间被踩乱。


    众人这才发现莲昭被吊得极高,便是一个大和尚踩着椅子也够不到。


    “梯子梯子,大殿里还有梯子,去借一个来。”一个和尚在惊惧过后,声音都带着压抑不住的发抖,“快快,你把明仁师兄加起来,让他来看看,还能不能,能不能……”


    他不忍心说下去,众人却心知他的未尽之语是什么。


    两个和尚浑浑噩噩地眨了眨眼,最后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地上那摊血,别说是个稚儿,便是一个成人也都要流干了。


    众人心知肚明,却又不抱着那丝不切实际的想法,就像一把刀明明已经悬于头顶,寒光湛湛,可大家都视而不见,只等着最后那刀落下,似乎只有自己见了血,才肯善罢甘休。


    沐钰儿看着悬梁上那张满脸惊恐的惨白小脸,临死前的恐惧被那张扭曲的脸毫无遮掩地传了出来,只看的人心惊胆战。


    ——她见过这个小沙弥。


    当日那个捧着一颗舔过的糖,一板一眼要喂紫电的小沙弥,他甚至还没有紫电马腿高,如今正了无生机地悬挂在这里。


    “怎么了?”唐不言察觉到她的异样,不安地低头询问着。


    他犹豫一会儿,伸手轻轻点了点她搭在刀柄的上的手背。


    手背紧绷,带着微微凉意。


    沐钰儿倏地回神,抬眸看人,一双琉璃色被不甚明亮的一照,显出几分锐利的锋芒来。


    她静静看着唐不言,那双明亮的眼睛好似簇拥着一团跳跃的火:“我就是生气。”


    不论事关何种旧事,莲昭不过是五岁的孩子。


    唐不言嗯了一声,认真说道:“我也生气。”


    沐钰儿嘴角微微抿起,最后长睫扇动片刻,这才掩盖住心底的失态。


    “我去把人放下来。”她沙哑说道。


    那边大和尚还坚持不懈想要把莲昭的尸体拿下来,可椅子已经叠得摇摇欲坠,却又好似只差那点手指尖的距离。


    “小心。”唐不言说。


    沐钰儿嗯了一声,随后脚尖一点,整个人飘然而出,最后手心寒光一闪,小小的身形顿时被人接在怀中。


    常年吃素让莲昭的身形比一般小孩要瘦小一些,抱在怀中当真好似莲花一般轻盈。


    她一落地,和尚们便都围了过来。


    “莲昭,莲昭,看看我啊。”


    “怎么手背这么冷啊,先送去明仁师兄那里吧。”


    还未流尽的血染湿几个和尚灰色的僧衣,透过夏日的薄衫,润湿了所有人的皮肉,却又冷得一个哆嗦,而怀中之人却只是紧紧闭着眼,一言不发地蜷缩在沐钰儿的臂弯间。


    “莲昭,你看看师兄啊,我不应该懒惰的,我应该陪你来找吃的。”最先发现尸体的和尚失声痛哭。


    唐不言上前,看着沐钰儿已经被血染红的衣摆,哑声说道:“先放下来吧。”


    沐钰儿把莲昭抱在怀里,好一会儿才抬眸去看唐不言,轻声说道:“地上太冷了,我送他去菲菲哪里。”


    “不要不要,送她去明仁师兄那边。”那个和尚骤然发怒说道,“我要带他去明仁师兄那里,明仁师兄医术很好的,很多生病的香客都来找他的,他都救回来了,莲昭,莲昭一定也可以。”


    沐钰儿避开他的手,抬眸,安静地看着他:“人不能白死,早一点送去给仵作,便能早一点抓到凶手,你忍心让他这么来回奔波嘛。”


    那和尚呆怔地看着她,憋得一张脸通红,整个人都在剧烈发抖,就像一根马上就要崩断的绳索。


    夜风穿堂而过,整个食堂只剩下压抑的哭声。


    “让人保护好这里。”沐钰儿把人抱走,“凶手不会没有留下证据的。”


    “好。”那和尚自紧咬的牙缝里挤出这样一句话,低头狠狠抹了一把脸,这才抬头说道,“你们去后院把武僧叫起来,你们两个守在门口,你们两个跟着我去后厨看看。”


    原本呆站在这里的僧人立刻动了起来。


    “我先送康成回去。”唐不言目光落在角落里的明庭千身上,淡淡说道。


    “嗯。”沐钰儿轻轻应了一声,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 ——


    子时正当时,整个相国寺只有回廊上的烛光在发出幽幽的光,两侧的竹影落在假山上,就像一幅幅安静的壁画。


    唐不言和明庭千并肩走着,一路无言。


    快到后院厢房时,唐不言停在一处假山后,抬眸去看一侧的人,出声问道:“你认识那个小沙弥?”


    大概是从刚才的那一幕惊吓中缓冲回来,明庭千脸上已经平静许多,闻言只是平静嗯了一声:“相国寺的小沙弥不多,也就十三个,年纪最大的已经十岁,最小的五岁,也就是他,十二岁才能戒腊,想来你也清楚,庙里一般不收这么小的小孩,所以我记得清楚。”


    唐不言点头。


    “莲昭年纪小,但脾气好,我第一次来相国寺时迷路了,还是他给我带的路,说话天真又爱故作老成,很是可爱。”明庭千的身形隐藏在黑暗中,口气幽幽说道,“三郎,他才只有五岁,五岁的孩子为什么要这么苦。”


    唐不言认真保证道:“我会抓到凶手的。”


    “我自然是信你的。”明庭千垂眸,笑了声,“菩萨畏因,众生畏果,凶手如此穷凶极恶,必将反噬其中。”


    “相国寺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孩子?”唐不言随口问道。


    “都是孤儿,被人扔在相国寺门口。”明庭千又多嘴说了一句,“很多人养不起小孩,就会把小孩扔在寺庙门口,当和尚也算有条出路,若是去了悲田坊,也是前途未知。”


    唐不言点头:“原来如此。”


    两人相继沉默,最后走到明庭千的小院前。


    “康成。”唐不言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人喊住,“你若是还害怕,我让少名来陪你。”


    明庭千摇头,抬头看向漆黑的夜色,随后扭头,对着他笑了笑,眉眼弯弯:“不害怕,再黑的路都走过了。”


    唐不言眉间微微皱起。


    明庭千笑了笑:“你忘记我家在城外了,每次放假之后回国子学上学,我都要子时就起来,然后独自一人赶路,赶在第一批入城门,这样才能赶上早课,不耽误学习。”


    唐不言嘴角微微抿起,那双漆黑的眸子黯淡下来。


    “三郎。”明庭千见他如此,声音微微放柔,温和说道,“许多事情是由不得你我的,上天注定如此,我们也只能如此,你不必挂怀,你是我见过最好的郎君,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你当时说出来时,我便知道你是能成这样大事的人。”


    他轻笑一声,看着唐不言眉眼弯起:“我希望你,一定要记住这个目标,其余的,都不必放在心上。”


    唐不言点头,回想起往事,嘴角露出笑来:“你也一样。”


    明庭千扭头,看着漆黑的庭院,笑着摇了摇头:“不一样的,礼部大概是我最后的归宿了。”


    从前朝开设科举至今尚未百年,虽吸引了一大片寒门出身的世家子弟,但官场升迁依旧难熬,即使陛下已经大力抬举寒门,可各大世家虎视眈眈,众人如今都处在勉强平衡的木头上。


    唐不言脸上笑意微微敛下。


    这是康成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直白地提起这个隐秘的话题。


    “不说了,你也早点休息吧,身子这么不好,还整天不睡觉,后山有一片桑葚,你不是最爱吃吗,找人帮你摘一下。”明庭千背着他,挥了挥手,洒脱说道,“去吧。”


    唐不言看着他的背影,眉间微微皱起。


    —— ——


    北阙厢房内


    陈菲菲三日时间只睡了四个时辰不到,黑眼圈明显地挂在脸上,现在看着那具小小的尸体躺在木床上,立刻沉下脸来。


    “你看看怎么回事。”沐钰儿一身是血,直接坐在台阶上,背对着屋内,声音沉闷不解,“这个案子怎么就牵连到五岁的小孩子身上了。”


    王新被外面的动静唤醒,立刻披衣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脸困倦的张一。


    “又怎么了?”他视线一转,就看到莲昭的尸体,嘴角磕巴了一下,“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莲昭!”张一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这不是那个整天偷吃糖果的馋嘴小沙弥吗?”


    沐钰儿疲惫地摆了摆手:“王新去帮菲菲。”


    “你认识这个小沙弥。”她问着张一。


    张一点头,目光犹豫地看向屋内,随后小心翼翼地挨着沐钰儿坐下:“之前询问和尚们时见过三四次,他叫莲昭,是庙中年纪最小的小沙弥,很喜欢吃糖,我好几次看到他躲在假山后面悄默默舔糖吃,一颗糖要分好几次吃呢。”


    他一顿,继续说道:“脾气很好,有些和尚坏,故意欺负他,他也是笑眯眯的,我说要替他教训一下那个没礼貌的大和尚,他说还跟我说不用,以后自己避开走就好了,要是打架了,会受伤,会很痛的。”


    沐钰儿长睫一抬,盯着台阶下的青苔失神。


    “他在寺庙中处境如何?”她问。


    张一皱眉:“一个小沙弥在寺庙中最没有威胁了,加上他脾气好,又听话,不仅方丈首座这些年纪大的和尚喜欢,就连譬如澄字辈的年轻人也都很喜欢。”


    沐钰儿垂眸,听到背后菲菲和王新窸窸窣窣的动静。


    “怎么,他怎么会……”张一舔了舔嘴唇,“又是那个凶手做的吗?”


    沐钰儿摇头:“不知。”


    “不是他还能有谁!”张一忿忿说道,“已经丧心病狂杀了三个人了,现在还对一个小孩下手,被我抓到我非打死他不可。”


    说话间,只听到外面有凌乱的脚步声。


    没多久,澄明苍白的脸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还跟着急促跑来的和尚们。


    “莲昭呢。”他的目光落在亮堂的屋内,唇角微微发抖,声音缥缈。


    沐钰儿起身,随后指了指屋内。


    澄明快走几步,可随后又停在门口,目光落在屋内,呼吸微微急促,清瘦的身形在微微发抖,那张冷淡的下垂眉眼因为不可思议而睁大,那张脸上慈悲冷静之色,被剧烈的痛苦所淹没,成了肉眼可见的悲恸。


    他就像画中那座冷淡的佛像骤然出了纸张,被尘世喜怒哀乐所浸染,露出生动却又痛苦的模样。


    沐钰儿看着他的额头冒出点点冷汗,手指紧紧握着门框,指甲被抠出苍白的颜色,不由心中一惊。


    “澄明师父。”她连忙上前扶着人。


    谁知澄明猛地推开她,跑在栏杆下干呕起来,瘦弱的肩膀高高耸起,灰色的僧衣下是明显的肩胛骨,就像挣扎着要破蛹而出,挣脱身体的束缚。


    沐钰儿眼皮子一跳。


    “师弟,你没事吧。”身后的澄心小心翼翼扶着人,用袖子给人擦了擦嘴,“是不是吓到了。”


    澄明抬眸,本就白皙的脸在此刻成了惨白之色,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屋内的莲昭,眼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在涌动,可到最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碍事。”


    “你去看看莲昭吧。”他反手推着澄心离开,“我就不去了。”


    澄心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沐钰儿若有所思:“你们师兄弟感情很好。”


    澄心沉默,好一会儿才回神说道:“是,我们几人一向相互照顾。”


    屋内很快就传来哭声,澄明显然无心搭理沐钰儿,只是站在门口看着被人团团围住的莲昭,一张脸被烛火一照,显出几分出尘的冷意来。


    沐钰儿这才发现,这个澄明长得极为漂亮,那是一种介于男女之间的美,常年修佛让他的眉宇间多了淡淡的慈悲,可此刻那慈悲被悲伤笼罩,在头顶的烛火下一照,反而多了点不可言说的神圣。


    “好了,我要验尸了。”屋内传来陈菲菲疲惫的声音。


    “都走吧,让仵作验尸。”澄明伸手狠狠掐了掐额头,额头瞬间露出鲜红的颜色。


    沐钰儿看着他纤细手腕上的佛珠,如今被卡在小臂上,衬得人越发纤细。


    是一串格外陈旧的紫檀佛珠,大概是佩戴的久了,表面甚至已经有匀称透亮的包浆。


    屋内的和尚很快就走了出来,一个个双目通红,神色悲恸。


    “现在相国寺内不安全。”沐钰儿说,“你们如今都是结伴而行,也不要随意出门了,回去休息吧。”


    众人面面相觑。


    “我能知道莲昭是如何……”澄明沙哑开口问道。


    沐钰儿摇头。


    澄明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这才继续说道:“食堂内我们都看过了,后厨一把刀不见了,是切肉的刀,大约有一尺长,一寸宽的薄刃,开过刃,很锋利。”


    沐钰儿神色凝重。


    “门口的半个脚印也都排查过了,在右边中间的柏树后有两个人站过那里,有两个清晰的脚印,我已经拓印下来了。”澄明自袖中掏出两张纸,递了过去。


    那是两双成人男子大小的脚码。


    澄明说完,沉默着,目光落在那张木床上躺着的小小身影,随后轻声念了一句。


    一干僧人见是如此,随后齐齐竖掌念佛。


    “稚儿无辜。”澄明神色悲悯,“还请司直为小师弟讨回一个公道。”


    “我一定。”沐钰儿捏着那张纸,认真说道。


    澄明最后看了一眼莲昭,最后对着诸位僧人说道:“回去吧。”


    沐钰儿目送他们离开。


    张一靠了过来,唏嘘说道:“没想到这几个师兄弟还仗义的。”


    “为何这么说?”沐钰儿收回视线,随口问道。


    “我发现相国寺有些奇怪的,法明方丈太过年轻好像压不住人,几个年纪大的自成一派,法明又是一派,莲昭是那几个老和尚捡回来的,所以是莲字辈,但依我看那个澄明是真不错,莲昭的糖都是他给的,而且他年纪轻轻,但在院中人缘极好,几个老和尚对他也很友好,依我看不出意外,下一任方丈很有可能是他。”


    沐钰儿扬眉:“说起来澄明法是何时入的门?瞧着好年轻。”


    “好像八年了。”张一摸了摸下巴,“我还打听过,真是奇怪,大家收徒弟很多时候都是收可以戒腊的,澄明是相国寺第一个,八岁就被收为方丈麾下徒弟的人。”


    沐钰儿扬了扬眉。“澄明现在才十六!”


    “对啊。”张一说,“戒腊才四年,就是衣钵的负责人,好生厉害,别看他年轻,但他做事很稳妥,内外一把抓,舍利大会和佛法大会都是他负责的,我之前还看他大晚上还在大雄宝殿忙上忙下呢。”


    “什么时候?”沐钰儿冷不丁问道。


    张一仰头想了想:“十四号大晚上了吧,就他一个人站在梯子上拿着扫帚打扫屋顶啥的。”


    沐钰儿嗯了一声。


    “进来吧。”屋内传来陈菲菲的声音,“死因很清楚。”


    “尸体还是热的,尸斑还没形成,一个时辰内的事情,直接被人掐断脖子的,死后放血,伤口深而长,切口深,直接切开皮肉没有一点犹豫,伤口表面平整光滑。”


    沐钰儿想起那把丢失的切肉刀。


    “而且凶手是个高手,切得位置在动脉边上一点,血没有喷涌而出,而出这样一滴滴留下来。”


    杨菲菲摊开手腕,指了指手腕往上三指的位置:“这个位置,江湖手法的放血,一滴滴把人放干净,不是一击毙命。”


    张一不解:“不是说人是直接被人掐断脖子的吗,为什么还要这样?”


    陈菲菲摇头:“我也不知道,凶手应该懂一些江湖规矩,四肢都在相同的位置放血,动作干净利索,不带犹豫,又把人吊着脖子悬挂起来,这样会加速血的滴落,比躺在地上死的要快一点,可死者整个脖颈脊椎全断了,而且伤口没有外翻,说明伤口是死后割开的,所以凶手为什么还要这样多此一举呢?”


    “是不是做习惯了。”王新说,“之前不是推断凶手是僧人吗,出家做和尚做久了,但一时顺手改不过来。”


    “这个有些道理。”陈菲菲说。


    沐钰儿蹙眉:“凶器很有可能是后厨丢失的一把切猪肉的长刀,凶手杀了人就算习惯所然,但找刀这段时间还没冷静下来吗。”


    “若是一开始就带刀呢?”张一说,“会不会是这个小沙弥看到了凶手,所以他就一不做二不休。”


    “那凶手为何要去厨房找刀?”沐钰儿反问,“他准备拿刀去做什么?”


    张一语塞,讪讪说道:“这,会不会准备去杀人啊。”


    沐钰儿拧眉。


    “说不定就是这样呢。”张一越想越有道理,“你看之前死的都是成年人,现在怎么好端端死了一个小孩,是不是凶手还想杀人时,然后碰上小沙弥,怕小沙弥多嘴,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就直接把人杀了。”


    陈菲菲仔细检查着尸体:“这个小沙弥来不及反抗,脖子这一下干净利索,但人是面对面杀的,所以我猜测小沙弥大概……”


    “和凶手打了个照面,两人甚至是认识的。”陈菲菲抬眸,口气幽幽。


    “这个凶手为什么杀这个小和尚啊。”王新愤怒说道,“何必对一个小孩下手,可耻懦弱无能。”


    “因为这是两个人。”门口传来唐不言淡淡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真奇怪,虽然我昨天快一点回的家,但我今天已经睡到下午两点了,一觉醒来不仅没有神清气爽,反而头疼,救命,脑海里已经闪过各类猝死新闻,笑死


    明天修文修细节,我又困了QAQ


    衣钵是之前说的八大轮值的一个职位,负责协助方丈处理事务


    感谢在2022-07-14 23:59:39~2022-07-16 23:5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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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7  ? 玛瑙死 ◇


    ◎反杀◎


    “什么是两个人?”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


    唐不言神色冷淡地站在门口, 清冷疏离的眉眼被昏暗的烛火一照越发显出几分冷意:“杀这三个的人和杀莲昭的不是同一人。”


    “为什么这么说?”张一惊讶,“难道相国寺里还有第二个凶手。”


    唐不言抬眸,看着莲昭惨白的脸, 随后踏入屋内,慢慢悠悠走到沐钰儿身边。


    “凶手杀这三人皆有目的,死前都格外痛苦,说明凶手对他们是抱有恨意的。”他伸手指了指内间并排放着的尸体, 如今一圈又一圈的冰块正围着那三具尸体, “这点你们都是认同的吧?”


    陈菲菲点头:“这样说的话,莲昭是直接被掐断脖子的,凶手力气很大, 几乎是一击毙命,莲昭死前并没有太大的痛苦。”


    唐不言继续说道:“而且他们的死和自己修习的佛法有关, 说明凶手杀人是有一定指向性的,莲昭一个戒腊都没开始的人, 凶手为何要杀他。”


    “那会不会是莲昭误入凶手杀人的地方,被凶手发现了, 所以凶手才一不做二不休把人杀了?”张一反驳道。


    “食堂内有佛像吗, 有对应的佛法吗?”唐不言反问。


    张一语塞,摸了摸肚子:“那倒没有。”


    “所以少卿觉得凶手根本不会在这里杀人。”沐钰儿顺着他的思虑想了下去。


    “因为凶手.杀.人一直带有目的性, 那就是让一个和尚死在他修习的功法下面, 死在他该死的佛像前, 所以凶手出没的地方只能是和佛有关的地方,可食堂只是一个吃饭的地方,里面甚至没有供奉任何佛像。”


    唐不言点头:“更为重要的是, 莲昭和这三个人完全没有相似的地方。”


    众人看向角落里摆放的三具被白布盖着的尸体。


    虽然他们并没有在这三具尸体中找到真正关联的地方, 但这三人和莲昭确实从头到尾都不一样。


    “是不是凶手去厨房拿刀时, 被莲昭发现了,所以这才把人杀了。”张一又问道,“说不定凶手还打算再杀其他人,这才来厨房拿凶器,但没想到莲昭肚子饿了,来食堂找吃的,凶手大晚上出现在食堂很奇怪,所以担心莲昭万一大嘴巴说出去,这才痛下杀手。”


    这个理由倒是颇有逻辑,王新也紧跟着点头。


    “那凶手为何来厨房拿刀,厨房的刀没了很容易就会被发现。”沐钰儿反问。


    “准备下一次杀人啊。”张一说,“杀人不是要凶器的嘛?”


    “凶手杀性空用的不就是刀。”沐钰儿说。


    张一坚持说道:“万一坏了呢,要找把新的。”


    唐不言抬眸看他,淡淡说道:“第一,食堂的刀没了一定会加大警觉,陈策一定会彻底搜查内院,第二,若只是杀人灭口,何必掐断脖子后又放血。”


    张一语塞,最后讪讪说道:“也许是丧心病狂习惯了呢。”


    “那他就会像对待那三人一样对待莲昭。”唐不言说,“许多犯下连环案的凶手都有一种诡异的执念,那就是一条路一定要直着走,不能走偏,莲昭的死显然是一条偏路。”


    “这倒是。”陈菲菲抬起头,“其他人都是受尽折磨死的,莲昭却是直接被人拧断脖子后,再四肢放血,可以说两个过程反了。”


    “为什么会反了。”王新不解,“难道是有人故意模仿?”


    沐钰儿心中微动:“为什么要模仿?”


    王新一怔,随后摇了摇头:“不知道,怎么会有人灭绝人性模仿这些?”


    沐钰儿沉默片刻,背着手,来回踱步几圈,最后抬眸去看唐不言:“我心中一直有一个想法。”


    唐不言垂眸:“司直请说。”


    “凶手打算杀几个人?”沐钰儿站在他背后,冷不丁问道。


    “什么!”张一跳了起来,“凶手还打算杀人,为什么这么说。”


    沐钰儿绕道唐不言身侧,盯着他背后的三具尸体,目光森然:“因为现在的相国寺还是只给进不给出。”


    张一迷茫:“那不是很正常,我们不是没抓到凶手吗?要是人跑了咋办,肯定还要一直把相国寺围起来啊,直到凶手被抓啊。”


    “所以凶手不急。”沐钰儿紧盯着张一,“因为我们现在还毫无头绪,所以凶手不急,若是只杀这三人,何必两天杀三人,可他这么赶,说明在他心中这件事情很急,他必须尽快完成。”


    “那什么原因会让他觉得很急?”她反问。


    陈菲菲抬眸:“要不就是要死的人很多,要不就是怕死者反应过来,自己动手不能出其不意。”


    王新点头:“对,一般来说许多连环案中,凶手都是越到后面越会漏出破绽,因为到后面,他要杀的人都会心怀警惕,两相一较量,自然就给我们留下破绽。”


    沐钰儿猛地转身,一手握拳抵在手心:“对,就是这个道理,第一个是巧合,第二个是侥幸,那第三个呢?”沐钰儿说。


    “第三个人怎么也该紧张起来,可第三个人却没有,第三位死者道善很是奇怪,他避开所有人,悄然和凶手见面,他明知道有鬼,为何要赴约,而且他死前受尽折磨却没有挣扎过。”


    众人看向道善的尸体。


    陈菲菲开口说道:“说到这具尸体,我在他的脚底发现了一片黏在脚底的竹叶。”


    她从一侧的高几上端下一个托盘,


    托盘正中,是一片染着团块黑泥土的竹叶。


    “你们瞧这片竹叶的的背面有一个胶质的东西。”陈菲菲用镊子夹起那片竹叶,放在亮堂的烛火下,“你们觉得这个像不像柏树上滴落的那个油。”


    沐钰儿定睛一看,最后看向小沙弥衣摆上的一块凝结的痕迹:“很像。”


    “我推测道善死前走的路一定经过竹林和柏树。”陈菲菲把竹叶放下去,“柏树只有食堂前面有,而食堂是内院去往前殿的必经之路,只是外侧有大路,大路完全不会被柏油沾到,道善不走大路走小路的举动很奇怪。”


    沐钰儿眼睛一亮。


    “因为这样走可以避开人,相国寺的后院是回廊模样,也就是一个‘回’字套着一个‘回’字,连接处大都有红柱子做遮挡,所以若是有人躲在竹林中一点点靠近前殿并不是问题。”沐钰儿脑海中浮现出整个相国寺的地图,仔细分析着。


    “这些竹林直到观音殿之后才会消失,因为前面就是正殿,正中的建筑占地很大,所以两侧要保持开阔,才能显出气派。”沐钰儿伸手比划了一下,“但因为现在千牛卫的守卫已经不似当初这般严格,所以道善只要贴着墙,就能完全避开前殿的守卫,这也解释了,陈策说他的人完全没有看到道善。”


    “那为什么要过去啊。”张一不解问道,“他都知道有问题,还过去送死啊。”


    唐不言接过话,解释道:“过去的原因有两种,第一他不怕,要不就是他觉得打得过凶手,要不就是觉得凶手不会对他如此,但据僧众交代道善武功稀疏平常,而且再次之前凶手已经手段残忍杀了两个人,所以第一种可能性很小,那就是第二种,他不得不过去。”


    沐钰儿点头:“我也是如此觉得的,凶手和这几人真的有仇,譬如性空,杀了直接埋在山上,没个十年八年没人会发现,甚至有可能被埋在西山一辈子都没人知道,但他杀.人杀的如此兴师动众,甚至毫不遮掩,很有可能就是做给别人看的的。”


    “那,那然后呢。”张一听得一愣一愣的,“为何要这样啊?”


    沐钰儿沉吟片刻:“回到刚才的第一个问题,凶手为什么这么急,他本就是故意让人知道的,所以根本算不上第二个理由,会让人害怕,可他就是要让人害怕的,那就是第一个理由,还有人未杀。”


    “那,那又怎么样?”张一直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我不懂,万一杀完了,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呢,反正现在谁也出不去,万一想杀个人玩玩呢。”


    沐钰儿看着莲昭,沉吟片刻后说道:“我本来也是这么觉得的,直到莲昭死了。”


    “所以,莲昭还是和前面三个有关?”王新犹豫问道,“虽没有证据,但我还是觉得完全没有任何相似性,一个五岁的孩子,还是一个孤儿,算得上是干干净净的背景。”


    “不,不是这个。”沐钰儿扭头看他,“你之前说过这个理由的。”


    王新震惊,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唐不言嗯了一声:“就你刚才说的话,你说‘许多连环案中,凶手都是越到后面越会漏出破绽,因为到后面,他要杀的人都会心怀警惕,两相一较量,自然就给我们留下破绽’?”


    “所以这是凶手的破绽?”王新惊疑问道。


    “不,这是第四个死者的破绽。”沐钰儿意味深长说道,“这是第四个被害人的反击。”


    王新一怔。


    陈菲菲沉吟片刻,突然开口:“原来是这样!”


    “什么什么!”张一着急说道,“我怎么没听明白。”


    “我也没听明白。”王新嘟囔着。


    陈菲菲解释道:“虽然我们不知道凶手到底要杀几个人,但因为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死了三个人,那剩下还未死的人一定会警觉,你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你会如何?”


    张一摸了摸下巴,最后去看沐钰儿:“去找老大啊,让老大保护我。”


    陈菲菲顿时露出无语之色:“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不能哦。”张一理直气壮说道,“我有老大的肩膀可以靠,我干吗还要自己想办法啊。”


    陈菲菲被他的歪理气得无话可说,随后扭头去看王新:“那你呢?”


    “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反击。”王新眼睛一亮,“原来是这个意思。”


    张一迷茫:“你也知道了?”


    “因为剩下的人一定会开始反击,莲昭根本不是上一个凶手的杀人目标,但他就是死了,那最不可能的可能就是可能,即将被害的第四人其实用莲昭的尸体和凶手进行不可告人的谜语。”


    “什么密语。”张一估摸了一下嘴,扭头去看沐钰儿。


    王新和陈菲菲也跟着扭头去看沐钰儿。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扭头去看唐不言:“什么密语啊。”


    唐不言抬眸,便看到四双亮晶晶的眼睛正齐刷刷地看着他,嘴角微动,最后淡淡说道:“我也不知。”


    沐钰儿皱眉:“那少卿一开始还信誓旦旦说是两个人干的,我还以为少卿又知道了什么。”


    唐不言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密语,但我只是觉得今日有一件事情很奇怪。”


    “奇怪什么?”沐钰儿漫不经心问道。


    “奇怪我们今天见到法明和戒律到底是谁设计的。”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倏地抬眸。


    屋内的气氛蓦地安静下来。


    沐钰儿和唐不言面面相觑,各自无言。


    “你觉得是……”沐钰儿喃喃说道,“莲昭可是相国寺的人。”


    “只有相国寺的人才能把莲昭骗过去。”唐不言淡淡说道。


    张一沉默片刻,冷不丁说道:“对,莲昭看着很好说话,其实很警惕,我之前看他可爱,说我要给糖吃,他都不肯离我太近。”


    “走,我们去找法明。”沐钰儿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唐不言并未跟上去。


    沐钰儿扭头,不解看他。


    “人不会跑的。”唐不言揉了揉额头,“先去换身衣服吧,都是血。”


    屋内众人这才发现衣服上到处都是血迹,莲昭体内的血没有流干净,刚才被沐钰儿抱回来,手腕的血不知不觉润湿了她的衣服。


    “那凶手万一再痛下杀手怎么办?”张一嘟囔着,“要不我去看看。”


    “对,我和张一一人去一个。”王新连忙放下验尸状说道。


    “现在去,法明和戒律也不会老实交代。”唐不言说,“倒不如给这两人更多的时间,让他们再露出多点的破绽。”


    “如何露出破绽?”沐钰儿不解。


    唐不言沉吟片刻:“之前遇到澄明,说他们有拓印到两个脚印。”


    沐钰儿点头。


    “既然两边都冒出这么大的动静,我们自然要添把柴,让火烧的越来越旺。”唐不言意味深长说道。


    —— ——


    寅时的刻漏发出叮咚一声声响。


    沐钰儿洗好澡,精神抖擞地出了房门,准备去后院找人。


    唐不言正坐在院中的凉亭内出神,身形被夜色一照,显出几分清隽的朦胧来。


    “少卿怎么不去休息。”沐钰儿惊诧问道。


    唐不言回神,举起茶杯抿了一口:“不睡了,天快亮了。”


    “少卿还是早些去休息吧。”沐钰儿踱步过来,“这几天你都没睡几个时辰,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唐不言看着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头发用发带随意拢在一起,整个人像一只懒洋洋的大猫。


    “你怎么不去休息。”他声音沙哑问道,伸手揉了揉额头。


    沐钰儿低头一看:“喝这么浓的茶啊,我远远就闻到味了,少卿还是赶紧去休息吧,张一王新他们没这么快。”


    唐不言摇头:“我不是等他们,司直怎么不把头发梳好。”


    沐钰儿做了下巴,下巴搁在手背上,半眯着眼,随意糊弄着:“不小心弄湿了一点,等会干了再弄。”


    唐不言嗯了一声。


    沐钰儿睁开一只眼,半歪着头,不解问道:“少卿在想什么?”


    唐不言沉默:“司直有想过凶手吗?”


    沐钰儿重新闭上眼,懒散说道:“想过啊,根据现有的线索,可以表明凶手是一个力大无穷,对寺庙很熟悉,对佛法很精通的人,他有机会接触到佛法大会的请帖,知道千牛卫的守卫安排,他对死者抱有强烈的情绪,但应该很了解很了解几位死者,我感觉应该是一个和尚。”


    “相国寺的和尚?”唐不言问。


    沐钰儿点头:“对啊,肯定是相国寺的和尚。”


    “司直有锁定的目标吗?”唐不言又问。


    沐钰儿半张脸压在手背上,含糊说道:“有一点怀疑,但又解释不通。”


    唐不言沉默:“因为你觉得他每次出现都很奇怪是吗?”


    沐钰儿倏地睁开眼,脸颊翻个面,斜睨着身侧的唐不言:“你也怀疑那个人?”


    “可确实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因为他一直都在相国寺内,而且相国寺内如今要两两结对,他和师兄弟一直在一起,也没有空余的时间。”唐不言就像一面镜子,完完全全照出沐钰儿的心里话。


    沐钰儿沉默:“对,其实撇开力大无穷这一点,只有他完全符合凶手的特性,但偏是这一点最为重要。”


    她伸出三根手指:“性空死的那日,他正好轮值休息。”


    她缩回一根:“玄气死的那夜,他出现过大雄宝殿。”


    “不过道善死的那日,他在食堂迎客,有些奇怪,因为按道理他午时受了惊吓,应该去休息才是,但他当时是坚持要来的,当时他是单独一人,有很好的作案时间。”沐钰儿盯着最后一根手指,“但是你若是用认真来解释也完全可以。”


    “性空的尸体搬运需要力气,要在莲花灯上动手脚倒是简单,但道善手脚被打断也需要力气。”沐钰儿为难说道,“可他瞧着和少卿一样是体弱之症,少卿可以做这些事情吗?”


    唐不言摇头。


    沐钰儿叹气:“所以我也犹豫是不是自己相差了,毕竟现在也都是猜测,凶手至今没有留下任何证据。”


    “司直有没有想过……”唐不言注视她忧愁的眉眼,冷不丁开口,“凶手不止一人。”


    作者有话说:


    在理案子的思路,这个案子准备收尾了,希望能在下个星期给她完结!握拳!


    98  ? 玛瑙死 ◇


    ◎刑部◎


    沐钰儿一个激灵地抬起头来, 盯着唐不言冷淡的瞳仁,眼波微动,最后沉默片刻才继续开口:“若是分成两个人, 那很多事情确实都说得清了。”


    两个人意味着时间线会被双倍放大,但也意味着整个搜查的范围也被扩大。


    她心中似有万千思绪,种种人脸在脑海中闪过,一对又一对, 可到头来却只是直接开口:“那少卿觉得另外一个是谁?”


    唐不言抬眸看她, 一双眼在漫天夜色中依旧显出几分清冷之色。


    “司直觉得相国寺之中能有如此武功之人有谁?”


    沐钰儿眨了眨眼,好一会儿才说道:“倒也称不上武功,只要力气大就行, 因为这里还没用的上飞檐走壁的功夫。”


    唐不言蹙眉:“那大雄宝殿头顶的那根鱼线是怎么悄无声息地弄上去的?”


    沐钰儿眨眼,扣了扣脸蛋:“这也不是我吹牛, 这事除了我,谁也不成。”


    唐不言抬眸看她, 偏见她飞快地眨了眨眼,嘴角抿出一丝笑来:“原来如此。”


    “真不是我吹牛。”沐钰儿原本歪歪扭扭坐着的身子瞬间坐直, 靠近唐不言, 认真嘟囔着,“大雄宝殿太过空旷, 没有借力的地方, 寻常人很难上去, 若是要上去,那架势可要很大,因为大部分人的一口气并不能太久, 而且要这样直接扑腾上去, 容易碰到头。”


    沐钰儿伸出一根手指, 在空中花了几道折线,大眼睛扑闪着:“所以大部分人要这样这样,蜿蜒前行,少卿懂吗?”


    唐不言点头,也跟着煞有其事说道:“司直说得通俗易懂。”


    沐钰儿见他当真好像明白一般,这才坐了回去,重重点头,矜持说道:“就是这样的。”


    “所以那根鱼线是怎么弄上去的。”唐不言慢条斯理反问。


    沐钰儿眨了眨眼,轻轻啊了一声,最后眉心紧皱:“这确实是一个问题,是不是借助了什么工具,之前碰到这么多机关,我也算是大开眼界了。”


    “司直不是说法明武功很厉害吗?他可以上去吗?”唐不言问。


    “我不知道,我没有和他交过手。”沐钰儿谨慎说道。


    “但他修习内家功夫,内家功夫对身形轻盈很有帮助,他比陈策这样修习外家功夫的,更加容易攀爬上屋顶,可他为什么要杀玄气,两人不曾见过面,一个是相国寺住持,一个是华宗寺长老,天南地北,怎么会产生的交集。”


    唐不言眉心皱起。


    “还是先排一下道善的事情,张一把道善遇害的时间段,众人的口供弄好了。”沐钰儿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脏兮兮的本子,那本子的表皮上甚至还有几滴油滴,缝隙中还有来不及掸干净的饼碎……


    唐不言眉间一扬。


    沐钰儿无知无觉地凑了过来,手中的本子快直接怼到唐不言手边,还未完全放下,就看到一根修长的,宛若玉雕的手指轻轻地推开本子,随后点到为止地收了回来。”司直说,我听着。“唐不言说回手指,慢条斯理说道。


    沐钰儿小心翼翼地本子往他那边又推了一下,突然间觉得手指头疼,悄悄抬眸,就看到唐不言正垂眸安静地看着她,然后讪讪收了回来。


    “少卿的洁癖怎么还没好啊。”她小声嘟囔着。


    唐不言木着脸不说话。


    沐钰儿咳嗽一声,随后翻开册子,一股子浓郁的猪肉味迎面扑来。


    闻味道还挺新鲜,不超过一日的猪肉味。


    唐不言挑眉,似笑非笑:“张一还挺有本事。”


    沐钰儿动了动鼻子,愤怒说道:“我都三天没吃肉了,他哪来的肉,等会我就去严刑审问这肉的下落。”


    寺庙里吃斋茹素,平日里的饭菜连油都少得可怜,顿顿青菜大萝卜配馍馍,沐钰儿一向无肉不欢,从第一顿饭开始饭量骤减,每顿靠两馍馍填饱肚子。


    唐不言敲了敲桌子,拉回某人不甘心的愤怒:“道善。”


    沐钰儿愤愤地翻开几页,那肉味却是挥之不散,迎面而来,最后忍不住摸了摸肚子,委屈说道:“肚子饿了。”


    唐不言垂眸,失笑:“山下应该有农户,司直要不蹭着夜色去别人家吃一顿。”


    沐钰儿焉哒哒地翻开最后一页,丧气说道:“案子破了再去吃,想吃好吃的。”


    “嗯,入夏了,富贵楼也该新出菜色了,他们每年到了夏天都有莲子羹,里面的料子有山楂片,杏脯干,梅子干,还有奶酪糖,到时再淋上一勺糖浆,酸酸甜甜,很是开胃。”唐不言慢条斯理说道。


    沐钰儿不争气地咽了下口水。


    天气逐渐炎热,哪有比酸酸甜甜的东西更能引起注意了。


    “不过现在是吃不着了。”唐不言话锋一转,遗憾说道。


    沐钰儿脸色顺势一垮。


    “不过康成说后山有桑葚,到时候让张一去摘一点来,放在井水中湃一下也是好吃的。”唐不言一句话非得分成三段,就像一只鸟,引的沐钰儿一颗心也跟着上下起伏地飞。


    沐钰儿长长哦了一声,随后皱了皱鼻子,直接拆台说道:“少卿也挺爱吃酸酸甜甜的,是不是自己想吃不好意思啊。”


    唐不言点头:“我确实喜欢酸甜口味,可酸甜口味对司直来说却是其中之一,我可有可无,司直却是聊胜于无。”


    沐钰儿被人戳了戳软肋,不由叹气:“少卿说得对,但别说了,越说越饿,先看一下是众人的供词吧。”


    她掀开一眼,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张一的狗爬字。


    “道善风评很好啊。”沐钰儿吃惊说道,“几乎没有一个人对他有任何不忿,都说他读书好,性格好,佛经学得快,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在寺庙里也很勤快,对小辈友爱,对长辈尊敬,看上去简直是新一代闪闪发过的人间修佛者。”


    “会不会和玄气一样是装的?”沐钰儿去看唐不言。


    “很难。东林寺出自庐山,乃是大寺,分支众多,人口庞杂,远非华宗寺可比。”唐不言解释道。


    “这些大寺,譬如相国寺中的暗涌,你我为外人,只这三日就能大致看出是有两派来,东林年代比之相国寺还要久远,复杂程度只多不少,若是那十多个东林寺僧人都是如此一致评价,很难会是虚伪之态。”


    沐钰儿摸了摸下巴:“和尚庙里也有很多事情,一点也不清心寡欲啊。”


    “人多自然有是非。”唐不言淡淡说道。


    沐钰儿继续翻看着,随后坐直身子,把手中的册子翻了个面,朝着唐不言说道:“看这里。”


    沐钰儿的手指指着一行字。


    唐不言仔细看了看最后老实说道:“看不懂。”


    北阙祖传的狗爬字,在记录口供时,简直可以用飞起来形容。


    沐钰儿龇了龇牙:“这个和尚和张一抱怨,说本以为这次来,凭借道善长老的本事可以拿到寺庙主教的位置,让东林寺的地位更进一步。”


    唐不言蹙眉。


    “少卿之前不是说没有这个主教吗?”沐钰儿的眼睛从书后露出来,不解问道。


    “确实不曾听说。”唐不言说,“陛下这些年借着佛家做了不少事情,不可能再选一个主教来破坏这种平稳,且陛下对佛家已经格外宽待了,若是再选出一个主教,徒生风波不说,礼部那边的开支便压不住。”


    “可我之前上山前,街坊里确实一直有这种传闻,甚至还颇为热烈。”沐钰儿不解说道,“你看现在东林寺的人也这么说,所以这个流言从哪来开始起头的呢。”


    “而且我还听说这次有一个宗派叫密宗,长安有个大兴善寺的人是密宗起源会过来,甚至还有日本人。”沐钰儿歪了歪头,“我怎么好像都没看到。”


    “康成说他们路上似乎遇到问题了,并未赶过来。”唐不言解释道。


    “少卿觉得流言可是和这个事情有关?”沐钰儿冷不丁问道,“不是都说这次佛法大会格外隆重吗,是不是有人借着这个风声,把这些人都骗过来,你看连草堂寺这样的落魄寺庙都千里迢迢赶过来,实在有些可疑。”


    唐不言嗯了一声:“这个等会让人去查,你看看时间上有没有谁符合一些。”


    沐钰儿快速翻看着叶子,最后说道:“道善是申时左右死的,也就是吃饭前后。”


    “相国寺内武功高强的,除了一众武僧外,澄字辈的就那个澄心会武功,内外兼修,是一个好苗子,剩下几位长老下面的也有几位,也是内外兼修。”沐钰儿把那些人的话快速扫过,随后话锋一转,“若是按照少卿说的,两人共同犯案,那会不会有两个时间点一样的人相互结伴出门。”


    “有可能。”唐不言点头。


    沐钰儿抿了抿唇:“那就只剩下澄心和澄明了,两人那个时候去了前殿天王殿,相国寺贩卖的大都符文都在那里,他们去那里清点过东西。”


    “一起的?”唐不言问。


    “一起的。”沐钰儿点头,随后点了点其中一页。


    “因为寺庙已经发生两起案件了,其他人都是结伴出行,甚至根本不怎么出院子,草堂寺和华宗寺的人自事发后,除了吃饭,其余时间从不出院子,至于其他十来个寺庙,也是被带队长老严令外出的。”


    唐不言安静听着。


    “现在能在院中行走的人除了礼部的人,只能是方丈麾下的几个徒弟了,澄字辈的人几乎都是一天忙到晚上的,你看便是手受伤的澄静,一部分工作给了澄明,但基本上也不停歇的。”


    “或许我们可以重新去看一下澄明。”唐不言说道。


    沐钰儿点头,起身说道:“现在就去,早点办完早点回家吃藕粉,张叔的藕粉很好吃……”


    说话间,外面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还隐约可以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奴儿,你走这么快做什么,藕粉要撒了。”


    “走慢点,我实在走不动了,救命啊。”


    “瑾微。”


    “不萌!”


    唐不言和沐钰儿对视一眼,惊讶说道。


    很快,三道影子就齐齐出现在宫门口,昆仑奴高大的身影衬得边上两人也格外娇小。


    “郎君!”瑾微远远见了人就高兴地挥了挥手,顺手按着昆仑奴的手,“你别动,吃的都撒了。”


    昆仑奴庞大的身躯只好微微拱着,就像捧着一个炸药一样,拎着格外显小的食盒,委屈巴巴地看向唐不言。


    沐钰儿都看着可怜:“好大一只的小可怜。”


    “不要欺负奴儿。”唐不言无奈说道。


    瑾微嘟嘴,不高兴说道:“三郎就是偏心。”


    他虽这般说着,但还是把食盒自己提了回去,这样一看,食盒不小,甚至还颇大。


    “你们怎么来了?”唐不言问。


    瑾微健步如飞走来:“之前三郎叫我们查的东西有眉目了,刚好听到刑部的人要上来,就一起来搭个车。”


    昆仑奴哀怨说道:“车,挤,路,颠。”


    唐不言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奴儿累了先去休息。”


    “不萌,你怎么来了!”沐钰儿把视线看向扶着墙壁,直喘气的人。


    杨言非走的满头大汗,脸颊通红,一步三停地挪了过来:“梁王的帖子直接怼到陛下眼前了,也不知说了什么,反正陛下觉得北阙三日还没结果,颇为不悦,后来是千秋公主出门,让刑部的人上来帮忙一起办案子。”


    “所以就你来了。”沐钰儿问。


    “没,还有我上峰郑侍郎,之前大雄宝殿不是有一个灯掉下来,砸死一个人,然后说死状很恐怖,刑部里面就没有人敢来,平日里我们那郑侍郎赏鱼赏花赏玛瑙,甩手掌柜,诸事不理,这次也不知怎么了,很积极地接下这活,也是有些奇怪的,不愿等明天,非要撵着我连夜上山。”


    杨言非苦着脸,站在台阶下,锤了锤自己的大腿。


    “山路不好走,又颠簸又崎岖,后面那段路都是靠脚走上来的,现在腰都要断了,又累又渴,人间惨剧。”


    沐钰儿往后看了看,不解说道:“那他人呢?”


    “去礼部找人了,说自己有一个七.八年的好友如今在这里,要先和他说说话。”


    杨言非一屁股坐在石凳上,仰头喝了一口茶,还没咽下去,就噗呲一声吐了出来:“啥玩意这么苦,你怎么茶都不会泡了,这么……”


    沐钰儿大惊失色,用力咳嗽一声,大声说道:“少卿泡的。”


    “什么啊,茶都不……泡得格外与众不同。”杨言非脸上笑容骤失,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双手碰上茶盏,恭恭敬敬说道,“少卿好茶艺。”


    “啊,三郎,你是不是喝了第一茬的水。”瑾微上前,连忙说道,“那很苦的。”


    “茶苦,不好喝。”昆仑奴巴巴说着。


    几个人围着唐不言说话。


    唐不言听得头疼,只好揉了揉额头:“就是用来提神的。”


    瑾微看着唐不言,立马叹气:“我瞧着郎君就瘦了好多,相国寺的斋菜再好吃也没有肉啊。”


    “这倒是。”沐钰儿在一侧添油加醋,“而且我们没有吃斋菜,我们和和尚一样每天吃青菜萝卜窝窝头。”


    瑾微果不其然露出心疼之色:“这些和尚怎么连口饭都舍不得给三郎吃啊。”


    “可不是,和尚们自己吃的连点油都没有。”沐钰儿的眼睛已经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食盒,语重心长说道。


    瑾微大怒:“和尚这么过分!”


    “别听司直胡说,我们只是太忙了,没赶上斋菜而已。”唐不言惩罚地把食盒从沐钰儿眼前移走。


    沐钰儿身形没动,眼睛倒是都跟着食盒挪了一下,可怜极了,就差拿手直接把食盒扒拉回去了。


    “怪不得大娘子让人备下这么多吃食了。”瑾微见状叹气,“一定是担心三郎废寝忘食,忘记吃饭了。”


    沐钰儿眼睛一亮:“什么吃的啊,给我看看。”


    瑾微板着脸,难得没有挑刺说道:“大娘子也给司直准备了,司直现在要吃吗?”


    “吃吃吃。”沐钰儿连连点头,“晚上就吃了一个馍馍,给我饿坏了。”


    “这么这么惨啊。”杨言非打量着沐钰儿,也跟着煞有其事点头,“你也瘦了,脸上就瘦的一双小猫眼了。”


    唐不言下意识看过去,只看到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当真是一脑门的心思都扑在吃的上。


    这几日沐钰儿是里面最辛苦的人,因为每天都有案子,几乎每天都在外面跑。


    食盒内是两碗藕粉,一叠五色糕点,外加几碟小菜。


    “因为在寺庙里,也不敢让三郎晚上吃太腻的,所以只备了这些素菜。”瑾微叹气说道,“这个小松菌用清酱拌的,只加了一点麻油。”


    他递了一双筷子,又指了指另外两碟小菜:“人参笋,只加了一点蜂蜜,很爽口,酱炒三果,里面的果子是杏仁核桃和榛子,过了一遍油,很是脆口,加了一点咸酱。”


    “这个怎么和少卿说的富贵楼的藕粉一样啊。”沐钰儿捧起小碗,大口勺了一口,立刻开心的眯上眼。


    被切得极碎的干果干和果脯肉混在一起,被粘稠的藕粉一裹,在清脆中带着绵软,酸甜中带着干果香气,藕粉被搅拌地极为细腻,没有一点粉块,入口滑腻细致,甜而不腻。


    “就是富贵楼的。”瑾微失笑,“司直好舌头。”


    “好好吃,就是不够冷。”沐钰儿三下五除二地把藕粉挖光,遗憾说道。


    “本来是有的,但走路走太久了,都化没了。”瑾微叹气,“司直多吃点。”


    杨言非换了个位置坐下,捡了一块糕点吃着,也跟着抱怨道:“大晚上的,别说相国寺外面的山路,就连里面也挺难走,这个回廊一圈绕着一圈,跟着九连环迷宫一样,郑侍郎爱好礼佛,相国寺常来,也没空带我们走,自己一个人走捷径去了,我这一抬头人就走远了,真是不爱护下属啊。”


    沐钰儿停下拿糕点的手,腮帮子鼓鼓地看向杨言非。


    与此同时,唐不言也顺势看了过来。


    杨言非嘴里的糕点被看得艰难下咽,举着还剩下一口的糕点,震惊说道:“看我做什么,难道我一块糕点也不能吃!”


    沐钰儿说道:“不是,你说这个相国寺的路可以走捷径啊。”


    “按理应该有,但是是郑侍郎走的,所以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杨言非苦着脸说道,“我本来还在查档案的,人都趴着睡了,谁知郑侍郎突然推门,拉着我一起走,用扣钱这等大事逼着我连夜赶上山,我也没吃饭,我都要饿死了。”


    沐钰儿若有所思地把糕点往他面前敷衍推了推。


    “凶手是不是知道这个东西。”沐钰儿去问唐不言。


    唐不言回想着相国寺的回廊结构的设计,好一会儿才说道:“中轴线加回廊,按道理确实是有最近路的,只是相国寺布置得格外山水相依,所以我们一开始的视线就被转移了。”


    沐钰儿连连点头:“明天白天我们就去找那个郑侍郎,让她带我们走一趟。”


    唐不言点头。


    三人很快就各自吃了几口。


    昆仑奴和瑾微开始收拾今夜几人休息的屋子。


    “说起来,刚才碰头的时候,杨郎中手中是不是拿着东西啊。”瑾微捧着木盆说道,“让奴儿先给您放回屋子里去,免得等会跑丢了。”


    杨言非嗯了一口,从袖中掏出一本发黄的书,


    “你那个案子还没查好?”沐钰儿随口问道。


    杨言非叹气:“郑侍郎也不知发什么疯,十年前的案子,案卷都在长安内,非要调回来查,还不准很多人一起查,就拉着我一起。”


    沐钰儿吃惊:“什么案子,让郑侍郎也如此重视。”


    郑侍郎是靠祖上荫蔽进去的,出了名的会和稀泥,和京兆尹望春芝并称瓦匠双雄。


    “说是十年前的长安的京兆府的失火的档案,要我看看这里面有没有谁家的尸体,是被人高高地挂在横梁下,四肢放血的……”杨言非简单说着。


    沐钰儿倏地抬眸。


    唐不言一碗藕粉连着一半都没吃下去,也跟着放下勺子去看杨言非。


    杨言非一边说着,一边愁眉苦脸地把糕点塞进去,谁知道那半块糕点就卡在嘴边死活塞不进去。


    杨言非垂眸盯着拉着自己手腕的手指,迷茫问道:“不给吃了吗?”


    可我只吃了五块啊。他委屈巴巴想着。


    “不是,案子在哪?”沐钰儿真诚地看着他,随后指了指还亮着灯的厢房,“这里面有一具和你找的很像的尸体。”


    杨言非不解地看着她,最后倒吸一口冷气。


    “什么情况!”他脖子一伸咬住糕点,嚼了几口直接吞了下去,这才惊讶喊道。


    作者有话说:


    太困了,明天修文修错字,晚安!!!感谢在2022-07-17 23:58:43~2022-07-18 23:5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洋洋羊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9  ? 玛瑙死 ◇


    ◎旧事◎


    杨言非看着面前那具小小的尸体, 目光从他脖颈处的深紫色淤青到手腕上的狰狞伤口一一扫过,最后呆站在原地。


    “这,这谁, 这么丧心病狂。”瑾微站在门口,喃喃自语。


    昆仑奴眉心紧皱,脸色阴沉。


    夜风吹动着头顶的灯笼,木制的勾子发出咯吱的响声, 听的人心中也跟着晃晃悠悠。


    “你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死法?”沐钰儿站在门边, 揉了揉额头说道。


    “这人是相国寺的一个小沙弥,倒不是说他死得的有多奇怪,而是在他之前已经死了三个人, 三个人都是成年和尚,都是十年前出家, 死状都对应各自修习的佛法,死状皆颇为凄惨。”


    她沉默片刻, 继续说道:“莲昭不论从哪方面来讲,都和那三个死者完全不一样, 我和少卿推断, 可能凶手还有要杀的人,那第四人没有坐以待毙, 甚至决定施压给凶手, 只是不知道他是无意选到莲昭的, 还是有意为之?”


    若是无意,那这个案子至今还没有走到头,若是有意, 也许真相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所有人都站在这起案子的迷雾中, 看着骤然出现的, 不合时宜的莲昭尸体陷入沉默中。


    杨言非靠近莲昭的尸体,伸手按了按已经泛白发青的手腕,浅浅的尸斑笼罩着稚子的皮肉,轻轻按下便会消失。


    “这里是不是不是大动脉的位置。”他声音低沉地问道。


    沐钰儿点头:“对,手腕三指往下,避开动脉,在侧边下刀,凶手下手利索,没有犹豫,刀刃锋利,目前看是一把切肉的尖长瘦刀。”


    “是一把一尺长,一寸薄的切肉小刀?”杨言非扭头去看沐钰儿,瞳仁被她背后的的花枝烛灯一照,显出几分锐利的眸光来。


    沐钰儿一惊:“对,和你的案卷对上了是吗?”


    众人的视线紧跟着看向杨言非。


    “他是不是被吊得很高,很难取下来?”杨言非脸色微微发白,可那双神色的眼眸中却又带着一丝压抑的光。


    沐钰儿舔了舔唇角,随后上前一步,紧盯着杨言非的眼睛:“对,他被悬挂在屋檐上,那位置很高,便是少卿这样的身高踩着凳子都很难够到,而且脖颈后面是被打死结牢牢锢住的,所以整个人距离房梁很近。”


    她呼吸不经意停了一下,随后沉重吐出一口气,那双琥珀色的眸光被侧面走廊上的光一照,显出几分斑驳地冷意来。


    “他是被人套紧脖子,然后用绳子吊上去的,凶手直接在房梁上打出一个结,你若是不能把绳索砍断,尸体就只能一直挂在这里。”


    这样的死法炫耀示威大过单纯的杀.人泄愤,称得上□□。


    瑾微倒吸一口气。


    “好狠毒的手法,丧心病狂,灭绝人性。”他握紧拳头愤恨说道。


    杨言非抬眸,目光扫过众人,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最后一个问题,生前放血还是死后放血?”


    唐不言抬眸看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冷沁沁的:“死后。”


    “死后?”杨言非声音微扬,随后眉间紧皱,“确定?”


    “对,致命伤是脖颈那处,颈椎整个断了。”沐钰儿伸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不解说道,“和你的案子有出入吗?”


    杨言非沉默,好一会儿才点头:“我查的那个案子所有人都是生前受尽折磨,最后四肢各有一处划痕,血流而尽而死,凶手所作所为令人发指。”


    沐钰儿眉尖一动,盯着杨言非看了一会儿,随后又侧首去看唐不言。


    相国寺的前三具尸体同样是受尽折磨,尤其是第一位性空,是被人活生生破开肚子,挖空五脏六腑,最后血流而尽。


    “那是不是不一样?”瑾微不解说道,”一个生前,一个死后,生前如此便是丧心病狂,死后却能说还能保留一丝体面。”


    唐不言沉默地看着莲昭的尸体。


    “我们拿到莲昭尸体死,尸体还是热的。”沐钰儿犹豫却又谨慎地说道。


    “会不会是凶手来不及,毕竟要放干血而死,至少要两个时辰,我们子时末发现的尸体,若是凶手要生前放血,那杀.人的时间至少要戌时,可那个时候正是热闹的时候,我们在大雄宝殿,大部分都还未入睡,如此行事,一个不慎就会被发现,而且风险太大,因为他要滞留在食堂这么久。”


    唐不言点头:“司直说的很有道理,陈策要求两人以上成对,无事必须回厢房,若是有人消失这么久,一定会被人发现。”


    “你的案子呢?”沐钰儿沉吟片刻后问道,“可以给我们看看吗?”


    瑾微连忙把手中的蓝皮册子递了上去:“东西在我这。”


    “这东西是我昨日亲自从长安拿回来的。”杨言非说,“事情发生的地点正好赶上陛下迁都,那一年,钰儿你也是有记性的,长安其实乱的很。”


    沐钰儿点头:“不少官衙为了能及时跟着陛下一起过去,很多案子都推脱不受理。”


    “当时凤台不是明令禁止不准如此行事吗?”唐不言蹙眉问道。


    沐钰儿笑着摇了摇头:“少卿如今外放多年也该知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情况,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凤台虽然下了三道旨意要求各府衙都要应收尽收,不得耽误办案,但那也要有人来敲鼓才是,他们直接找了地头蛇,把大部分人和事都压下了。”


    唐不言脸色瞬间严肃。


    “对,这个事情本来报案的是一个佃户,长安的京兆尹为了息事宁人,让当时的里长,把人连哄带骗带回去了。”杨言非索性直接坐在门槛上,叹气说道。


    “多亏了侍郎想起来‘十年’的时间点,但一开始我们在洛阳所有档案中都查无此事,这才看向长安,档案上自然是一点也查不到,结果你猜这么着,多亏了我们侍郎运坚持不懈,说这种事情不会发生在城内,一定在偏僻的乡下,就和几个年纪很大的衙役套交情,这才得到一点线索。”


    “所以知道了!”瑾微激动问道。


    “对!”杨言非点头,“我算是看明白了,别看我们郑侍郎平日里瞧着不上心,可真碰上大案子,也是非常有心的,我瞧着半个月的时间瘦了十来斤,怀胎八月的肚子都成了五月了。”


    沐钰儿指着档案上的第一行字,不解说道:“事情发生在云雾山的一个山脚,一户乡绅人家,云雾山不是在长安东面最边缘了吗?听说地势颇为陡峭,怎么还有乡绅住那边。”


    唐不言自沉默中倏地抬眸。


    杨言非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大概是另辟蹊径吧,我昨日刚从长安回来,顺便去了那个云雾山,山脚下早就没有人住了,太远了,进城要花一天的时间,而且那里动物多,时不时会有畜生伤人事件,我本来打算去找那个乡绅家看看,结果只剩下废墟,连个木桩子都没留下。”


    “谁也不知道这里到底什么时候着火的?”沐钰儿盯着其中一页,惊讶说道,“是因为村中没有老人,不记得此事,还是谁也没看到?”


    “这户人家真的很偏僻,说是山脚下,其实算得上是住在山里的,也不知道住在这么里面做什么,平日里也不怎么和山下的村民来玩,不过行事颇有善心,有几年干旱洪涝,他们都出手帮过村民,只是自诩自己是礼佛之人,不能和世俗接触太多,所以大家来玩都很少。”


    沐钰儿脸色严肃,一边听着杨言非的话,一边仔细看着册子上的记录。


    “火是大半夜,被打算出门赶集的老汉发现的,等他们跑过去的时候,发现火从前堂直接烧起来的,地上都是血,留了满地都是,一共二十三具尸体,齐齐挂在横梁上,整个屋檐已经是熊熊大火,所有人都赤.裸着身体,身上全是淤青和鞭子伤,地上的血就是从四肢流了下来。”


    瑾微听到眉间紧皱。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才停,整个屋子都烧成空架子了,等人进去时才发现一具具悬挂在屋檐上的焦尸,结果因为他们家的房梁很高,尸体取不下来,最后还是因为火把架子烧空了,撑不住了掉下来了,这才能安葬。”


    昆仑奴粗黑的眉毛紧皱着,随后愤愤说道:“过分!坏人!”


    “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然后侍郎说山腰处有一个寺庙,叫什么织文寺,说是里面的菩萨很与众不同,也很灵验,我们就打算去问问,谁知道寺庙也都关了,村民说出事没多久寺庙就关了,僧人们也都不知去哪里了,里面都荒芜了,不过里面的供奉的一个佛像还挺有趣的。”


    杨言非摸了摸下巴:“连我们郑侍郎这种饱读经书的人都没见过,真是奇怪的,脚都是交叉着垂落的,瞧着颇为华贵。”


    沐钰儿眼皮子一跳,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是这个吗?”


    杨言非打开纸张一看,正是唐不言描绘的交.脚弥勒菩萨佛。


    “哎,就是这个,你们怎么知道的!”杨言非惊讶问道。


    那根一直影藏在迷雾中的乱麻终于在今日被抽出一条活路。


    沐钰儿心中一惊,各种零散的线索在此刻清晰完全地浮现在眼前。


    死者都收到过这个画像的帖子,而这个画像如今出现在长安的一座荒凉寺庙中。


    死者都是生前受到痛苦的折磨,而那个被烧毁的旧寨内也曾发生这样的事情。


    两具略微有些不同,却又带着诡异相似的尸体,隔着十年时间,诡异地重合在一起。


    沐钰儿扭头去看唐不言,却见他神色凝重,立刻心中一惊:“怎么了,少卿。”


    唐不言抬眸,一双眼被烛火一照竟然先出一丝冷意。


    “那户人家?”他看向杨言非,眸光倒映着满满当当的花枝烛台,最后缓缓问道,“可是姓萧。”


    杨言非更加惊讶了:“少卿也知道?”


    沐钰儿凑了过去,打量着唐不言冰白的侧脸:“少卿知道他们是谁?”


    唐不言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垂眸,淡淡说道:“前朝后人。”


    屋内气氛倏地一静,沐钰儿只觉得后脑勺冒出一阵阵的鸡皮疙瘩,随后惊讶说道:“那不是应该姓杨吗?”


    杨言非也火急火燎地站起来:“怎么可能,按照二王三恪的规矩,所有前朝旧人都是登记在册的,怎么会有人跑出来呢,现在不是都好好在长安过日子吗,天高皇帝远,不知道多舒服啊。”


    唐不言眸光微动,最后看向杨言非手中的画像。


    “前朝齐王杨暕有一个遗腹子你们可知道?”他问。


    沐钰儿点头:“但他不是在高.宗永徽初年就去世了嘛。”


    “那你可知他的子嗣情况?”唐不言反问。


    沐钰儿一愣,仔细想了想随后摇了摇头:“不知道,说起来也奇怪,至少会奉养三代,怎么好像他没有后人一样。”


    “好像是有后人的。”杨言非犹豫说道,“我听族叔说起过,好像有一个儿子的。”


    “其后事迹,史无记载。”唐不言声音冷冷淡淡,“因为高.宗已经抹去所有痕迹了。”


    “为什么?”沐钰儿吃惊。


    唐不言沉默,就像是思考着如何开口,好一会儿才会说道:“前朝旧事,是荣华富贵,也是刀剑加身,杨政道早些年随着萧皇后颠沛流离,最是清楚不过其中酸楚。”


    “我听说杨政道曾被窦建德抓走,第二年时东突厥可汗感怀前朝帮助他父亲继位可汗,所以派遣使者和窦建德谈判,把尚在人世的萧皇后和杨政道带回突厥,把东突厥境内的中原官吏百姓都给杨政道管治。”杨言非咽了咽口水,在瑾微和昆仑奴的注视下,继续说道。


    “直到太.宗时,李靖率军攻打并剿灭东突厥,东突厥颉利可汗的亲信康苏密携带萧皇后、杨政道投降,之后回到长安,任命为员外散骑侍郎,但在那之后,他对外都自称为萧。”杨言非犹豫说到,“是这样吗?”


    唐不言点头:“杨政道对外说是感怀萧皇后多年来的照顾,这才改姓为萧,毕竟朝代更替,自来前朝后裔难得善终,只是本朝和前朝联姻众多,这才得以平安生活,只是有些事情,是不能被磨灭的。”


    猜忌,疑心,自来就是对前朝的一大忌讳。


    杨政道不过是为了避祸而已。


    “所以那户人家是他的后人?”沐钰儿喃喃自语。


    唐不言点头:“对,杨政道后来担任尚衣奉御,可以亲近陛下,临死前为自己的儿女求的一道平民令,他不想自己的孩子一辈子活在惊疑和胆战心惊中。”


    “高.宗允了。”


    屋内气氛安静的只剩下火柱子的灯芯发出小声的爆破声。


    沐钰儿哑然,一时间有些恍惚:“怪不得,杀人的会是这场灭门血案中的幸存者吗?”


    唐不言摇头:“你们可有验尸的结果。”


    杨言非摇头:“人都烧成炭了,怎么验,当时那个佃户本来想报案,但是被里长连哄带骗,而且当时的京兆府尹是,是姜家的人,大概也察觉出什么,所以就把尸体草草掩埋了。”


    沐钰儿眉间皱起。


    “但我这些年跟着菲菲学了一点,当时想要验证村民说的,所以我开了一个棺,是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十年时间过去了,也只剩下一堆骨头了。”


    杨言非说:“手臂脚踝,大腿处都是骨折的痕迹,骨头断裂出用红伞照一下出现了血荫,按照菲菲说的话,应该是死前被人殴打过,至于火是人之后烧的,头骨内里没有烟灰,内脏已经完成化成了水。”


    “当时你确实是所有人都死完了?”沐钰儿把册子递给唐不言,再一次确认道。


    杨言非摇头:“不确定,因为这户人家虽然风评好,但和山下村民来往的机会不多,大家只是知道这户人家很有钱,家中守卫不少,仆从也不少,主人家只有一对夫妻和一对儿女,但要说府中具体多少人,他们也不清楚。”


    “血案发生之前,村中可有奇怪的事情?”沐钰儿问。


    “时间太久了,都说不记得了,不过村中有一个阿公倒是说案发前半个月就一直在下雨,本来还有人来游玩的,见状都不得不回去了,不过也有人冒雨上山,就是不知道后来结果如何了、”


    “有没有可能是村里人干的?”沐钰儿问。


    “那个村都是老弱妇孺,年轻人都去外面打工了,他们这些人都是给山上的寺庙种地的,那户人家据说是有守卫的,单凭这些弱小之人恐怕没法下手。”杨言非解释道。


    “那会不会是寺庙里的人?”沐钰儿大胆问道。


    杨言非吓得连连摇头。


    “你不是说寺庙里的人在事发后就消失不见了吗?”沐钰儿解释道,“这户人家礼佛,若是悄无声息杀人怎么也该是熟悉的人,和尚不是最合适的嘛?”


    “可那些女眷有被……”杨言非为难说道,“出家人还这样?”


    “都敢杀人了,还有什么不敢的。”沐钰儿冷着脸说道。


    一侧的唐不言冷不丁说道:“那个阿公可有说过冒雨上山的人是几人,什么样子的,什么时候上山的?”


    杨言非摇了摇头,盯着一侧的沙漏说道:“这些没说,不过阿公是在起夜时看到他们朝着后山走去的,大概是现在这个时候吧,丑时过半。”


    沐钰儿沉吟,看向唐不言:“你是怀疑那些人?”


    “雨夜上山。”唐不言指着其中一行字,“云雾山陡峭多山,人迹罕见,有什么事情要这么急。”


    “老大,老大,不好啦!戒律不见了!”门口,张一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膝盖,喘着粗气,慌张说道。


    作者有话说:


    明天第一百章!来个尸体庆祝一下(不是……


    错字明天修,太困了QAQ


    杨政道的事情来自百度,他的后人确实没有任何记载,文中的辣个,我瞎编的XD


    100  ? 玛瑙死 ◇


    ◎色戒◎


    戒律不见了。


    沐钰儿耳朵微微一动, 怪不得远远就听到外面有断断续续的喧闹声。


    又一个人消失不见,这对现在的僧人们来说可不算一个好事,但对现在的北阙而言竟然不算一个坏消息。


    沐钰儿和唐不言对视一眼。


    鹬蚌相争, 渔翁得利。


    一直潜藏在暗处,无处可寻的凶手终于在这次浑水中慢慢浮出身形。


    “去找了吗?”沐钰儿上前一步,把张一扶了进来。


    张一喘着气,点头:“陈策听说又有人不见了, 头都大了, 立马就分出十五个千牛卫从后院开始一点点排除了。”


    “你那个事情也是一个个找过去了吗?”唐不言在身后缓缓问道。


    张一点头:“王新还在一个个对脚印,阵容浩大得不得了,就差贴着别人耳朵大喊, ‘我们知道凶手是谁啦!别跑!’’


    沐钰儿扬眉:“还有心思插科打诨,看来也不累。”


    张一顿时敛眉, 低眉顺眼说道:“我们刚把把相国寺的人都对了一遍,就连法明方丈都量过去了, 一共赛选出二十三人脚印完全一样的人,然后再去找其他寺庙的人, 结果找到净业寺时, 那些僧人才发现戒律不见了。”


    “他们不知道戒律不见了?”沐钰儿背着手,不解问道。


    张一点头, 也颇为惊讶:“他们甚至不知道戒律什么时候不见的, 还是等我们去敲门才发现人不在里面。”


    “那他们最后一次见到戒律是什么时候?”沐钰儿绕着张一踱步, 问道。


    “也就吃完晚饭之后吧,戒律长老说要休息,然后就回自己的院子里了, 他在寺中威严甚重, 大家也都不敢靠近那间屋子, 所以他到底何时离开的,谁也不知道。”张一也学着杨言非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撑着下巴。


    “我听着大家对戒律的评价都是惧大于敬,好像他做事很是刻板严肃,谁犯到他手里都会脱一层皮,脾气很差。”张一说。


    ——看来戒律之前和法明在竹林见面,两人都是偷偷见面。


    沐钰儿嗯了一声,踢了踢他的小腿:“起来,去净业寺僧人休息的厢房。”


    “王新呢?”她随口问道。


    “在测量净业寺众僧人的脚印,顺便把人都聚起来,看着。”


    唐不言走在沐钰儿身侧,随后说道:“去请陈娘子随行一同。”


    沐钰儿脚步一顿,扭头去看:“少卿是觉得,戒律很有可能……”


    “自来仵作和大夫都是有所相通的,若是能赶上最后一口气也是好的。”唐不言委婉说道。


    沐钰儿站在院中,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行,那我去找菲菲,少卿等我一会儿。”


    身后的瑾微忿忿说道:“若是真的和杨郎中说得一样,那和尚说不好是罪有应得,还救回来做什么。”


    昆仑奴握紧沙包大的拳头,用力点头附和着:“过分!死有余辜!”


    唐不言垂眸,看着义愤填膺的两人,认真说道:“君臣上下贵贱皆从法,是谓大治,法者,兴功惧暴,律者,定分止争,令者,令人知事,我们身为官吏,置之不理,便是为恶,横加干涉,便是行坏,今日既然遇到了,便不能视而不见,有违仁义,但律法会给他们各自的公道。”


    “可是凶手若真的是萧家人脱逃出来报仇的,那,那律法根本就没有保护他,惩其未犯,防其未然,但是现在两者都没做到。”瑾微嘴角紧抿,梗着脖子说道,“他怎么可以让如此杀害自己家人的仇人还这么活在世上。”


    唐不言长睫微动,冰白的面容被烛火一罩,显出几分冷心冷情的淡漠来:“徒法不足以自行,徒善不足以为政,萧家人若是真的承受了巨大的冤屈,那几个凶手更该被暴露于青天白日,施以极刑,告诫后人,销恶于未萌,弥祸于未形。”


    “那,那若是抓不到他们的错处呢。”瑾微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微微压低。


    “这么久的事情,他们若是不肯认呢,陛下大兴佛家,若是有心高举轻放呢,仆小时候跟着三郎一起读书时,先生说过,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现在不就是如此,行恶者无事,可怜着亲举镰刀,再者,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就是,就是生气。”


    瑾微小脸紧绷,愤愤说道。


    唐不言眸光微动,落在一处的阴影处,声音沉沉:“侠以武犯禁并非放在洛阳街坊内,更是应该落在每一处行事上,你报了私仇,那下次也会有其他人来为这些人行正义之事,世世代代,纠缠不休,何苦搭上一代又一代的前途。”


    瑾微睨了一眼三郎,还是忍不住嘟囔着:“可若非这次这个后人放下这么大的错,谁能知道这些事情,那些坏人还活得如此潇洒,谁看了不气。”


    唐不言沉默,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这确实是为官之祸,官不为民伸冤,宛若绳绕脖颈,不亚于自寻死路,此事是当年的京兆府失信于天下,愧对于百姓,是为大过。”


    瑾微也紧跟着愁眉苦脸叹气,但甚至自家三郎最是严谨的性子,还是连忙安慰道:“此事跟三郎也没关系,三郎不必介怀。”


    “嗯,对!”昆仑奴懵懵懂懂听着,听到自己听得懂的话,耳朵一动,立刻在一侧也跟着用力点头,“三郎,最好了!”


    唐不言沉默。


    “最好什么?”游廊下,沐钰儿带着打哈欠的陈菲菲走了过来,随口问道。


    “说我家三郎以后一定可以流芳百世,彪炳青史,成为人人敬仰的青天。”瑾微翘起大拇指,毫不遮掩地夸道。


    沐钰儿歪头,打量着唐不言,随后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嗯,少卿会做到的。”


    唐不言抬眸看来,便看到一张灿烂的笑脸。


    一时间竟让他分不出这话到底是奉承的虚伪还是真心的认可,可那笑意却又是那么热烈烂漫,显出几分得意的天真来。


    瑾微闻言,确实借杆子往上爬,立刻跟着大夸起来:“肯定可以,我家三郎那可是天下第一……”


    “瑾微。”唐不言打断他的吹嘘,淡淡说道,“后山听说有桑葚,天亮之后,你带奴儿多摘一些,放在井水中湃一下。”


    瑾微眼珠子一转,最后摸了摸鼻子,长长地哦了一声。


    “你们连夜上山辛苦,都去休息吧。”沐钰儿说道。


    昆仑奴拍了拍胸脯,大声说道:“不困。”


    “我也不困。”瑾微说道。


    “刚吃了糕点,有点撑,我和你们一起去。”杨言非凑过来说道。


    沐钰儿吃惊:“都不睡觉啊。”


    陈菲菲哀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有些人有觉还不睡啊,等会忙起来可没的睡。”


    杨言非背着手走了一圈:“年轻人嘛,就是身体好。”


    在场中年纪最大,年到三十的某人。


    “你就是说我老了?”聊这个,陈菲菲就不困了,立马柳眉高挑,杀气腾腾得质问道。


    杨言非和她面面相觑,最后眼珠子一转,索性躲在昆仑奴后面。


    昆仑奴睁大眼睛,一只手背着伸手想要把人揪出来,看向陈菲菲的眼睛只是扑闪了几下。


    好大的个子,好无辜的眼神。


    陈菲菲顿时语塞。


    “走吧。”唐不言发话了,众人便也跟着一串尾巴一样,溜溜达达跟在后面。


    沐钰儿背着手踱步到唐不言身边:“这个戒律是修行哪种佛法的。”


    “长安净业寺以律宗为法,律宗分成戒法、戒体、戒行、戒相四科,因着重研习及传持戒律而得名。”唐不言说。


    沐钰儿点了点头:“那相国寺内有什么菩萨佛像和他们律宗有关的吗?”


    唐不言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仔细解释道:“相国寺修习的是密宗,说起来算是相差很大的教义,但佛家内的菩萨和佛像都是遵从佛经而被创造出来的,并不会有太大的变化,两边的教义也都是供奉释迦摩尼,律宗取其森严戒律为修习途径,密宗则以密法奥秘,不经传授不得相互传习为宗旨,两者并无太大的相似。”


    沐钰儿听得似懂非懂,自己琢磨一会儿,发现还是一窍不懂后,最后老实问道:“那少卿觉得凶手若是想要杀了戒律,会选在哪里?”


    唐不言紧跟着皱眉,随后摇了摇头:“不知,但左右,尸体最后都会出现在寺庙里。”


    凶手在杀第一个性空之后,明明可以抛尸后山但还是坚持带回来,可见他对这个环节近乎执念,所以若是真的有第四个死者,这也不例外。


    沐钰儿沉吟片刻又问道:“那会不会跟性空一样杀了人再运回来。”


    “千牛卫虽没有之前那般密集,但现在再贸然出现一个木桶,很容易被发现,已有先例,再一次的话,千牛卫一定会严加审查。”唐不言蹙眉说道,盯着廊檐下的斑驳竹影。


    “只是不知凶手是被激怒杀.人,还是本就有打算。”


    沐钰儿踩了几片影子,最后抬眸淡淡回答道:“若是被激怒,凶手反而落了下方,对我们而言反而是好事。”


    她扭头去看唐不言,头顶的烛火落在琥珀色的瞳仁上,闪出几分与众不同的光泽来:“可若是那凶手真的是萧家活下来的人……”


    夜风拂过她随意扎起的发带,大红色的发带随风而动,落在肩膀上。


    “少卿打算如何?”


    唐不言沉默:“孟子言:吾今而后知杀人亲之重也;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然则非自杀之也,一间耳!”


    “可少卿可是办的可是法家之事。”沐钰儿停下脚步,歪头看向唐不言,肩膀上的发带便倏地下落,荡开一层弧度,“《法经》言:‘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这人用格外凶残的手段杀了三个和尚,按例……”


    “重、判。”沐钰儿舌尖卷过这两个字,轻声说道。


    夜风拂面,身后众人的呼吸一顿。


    唐不言站在前方,好一会儿低声说道:“韩非子主张:夫立法令者以废私也,法令行而私道废矣,私者所以乱法也。”


    “汉朝虽推行孝道,但对为父母私下报仇的行为都是判以死罪,自此往后,除东汉外,其余前朝皆是严惩。”沐钰儿注视着唐不言头顶的莲花发冠,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算了,我们先去抓凶手吧,事情也没一个决断呢。”


    她背着手,溜溜达达走到唐不言身侧,歪头去看唐不言的侧脸,试探问道:“少卿生气了没?”


    唐不言垂眸看着晃到自己面前的红色发带,缓缓悠悠,就像一只跃跃欲试的小爪子。


    “没有。”


    他低声说道,随后伸手捏着那发带,慢条斯理送回沐钰儿肩上。


    宽大的袖子挟了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扑头盖脸地蒙了沐钰儿一脸。


    “真的?”沐钰儿直接用手扒拉开袖子,小猫儿眼仔细打量着唐不言的脸色。


    唐不言嗯了一声,随后淡淡说道:“容为衣冠,司直该梳梳头了。”


    “哦。”沐钰儿心满意足地松开袖子,随后坐在栏杆上,动作利索地解开红绳,开始扎马尾。


    她动作格外利索,蓬松浓密的头发被握在手心,长长的发带一头开始绑着,一头咬在嘴边。


    唐不言的视线落在唇边垂落的发带上,看着那根发带被紧绷,雪白的牙齿轻咬发带……


    他不由喉结微动,但最后还是移开视线,看向正在和陈菲菲说话的杨言非身上。


    “杨郎中。”他开口,转移注意力,“之前的问题还未回答,册子上说,那月一直下雨,其中有人上山,那行人一共有几人?”


    杨言非摇头:“不知道,他不记得了,但说那群人都是郎君,年纪差得很大,瞧着不好相处,大家也不敢多问,对了,那老丈说,领头的那个人年纪最小,看上去才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说话斯斯文文,所有人都听他的。”


    “还有一个年纪最大的,脾气暴躁,和谁说话都骂骂咧咧,无意中看到他抬起头来,发现有一颗黑痣长得位置奇怪,就记住了,就这里,下颚,就下巴下面有一个大黑痣,”


    他抬起下巴,指了指自己喉骨上方一点的位置,


    沐钰儿倏地抬眸,盯着他的手指看。


    那个位置若是一个人常年低下头,确实不容易发现,那一旦抬起头来,就很容易被发现。


    唐不言也盯着他的手指看,眉心微微蹙起。


    “怎,怎么了?”杨言非突然被两人齐刷刷地看着,吓得结巴了一下。


    “道善。”沐钰儿站起来,看向唐不言,“道善这个位置上也有。”


    所有的事情在此刻完全拨云见日,沐钰儿终于清晰地看清自己到底要如何走。


    十年前的那个雨夜,萧家也许出于好心收留了一群无处躲雨的年轻人,却不料这是灭门之灾的开始……


    “走,戒律若是争气还能吊着一口气,此事,今夜就可以查清楚了。”唐不言轻轻吐出一口气。


    一行人刚刚出了院子,便听到陈策的声音。


    “停,停步,尸体,尸体找到了!”陈策大夏夜跑的满头大汗,一张嘴犹豫张了张,最后只是抹了一把脸,无奈说道,“在天王殿。”


    沐钰儿吃惊:“那不是供奉弥勒佛的殿宇吗。”


    “对,戒律赤.裸着身体跪在蒲团上,我们一开始还以为他在做……特殊的礼佛,喊了好几声也没反应,然后轻轻一碰,人就倒了……”


    陈策脸上露出一言难尽之色,目光在神色凝重的众人脸上扫过,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说道:“我好歹也是见惯大风大浪的人,长这么大是真的没见过这样的事情,我也真的不知道,凶手是不是讨厌和尚啊,真是奇怪了,怎么杀个人还这样折磨人啊。”


    —— ——


    天王殿是山门后的第一重殿宇,正面供奉着大肚弥勒佛,头顶的匾额乃是书法大家建寺时赐予,廊柱下悬挂着两幅楹联,正殿东西两侧左右分布着四大天王像,其后方则是寺庙的守护神韦陀尊天菩萨,院子东西两侧各开一门,西为恶,东为善,两门对开,洗涤罪恶。


    沐钰儿亲眼见了戒律的尸体,这才明白陈策那一言难尽的神色到底是何意思。


    戒律如今赤身躺倒在地上,一双眼不甘心地睁大,手脚蜷缩着,当真有点厉鬼的架势,只见他膝盖边的蒲团上早已被鲜血染湿,发出一阵阵血腥味,身上是一道道鞭子的伤口,交错纵横,皮肉翻卷,鲜血凌厉,胸口有一个血洞,如今正缓缓流出血来。


    最为惨不忍睹的是他的下.身,两侧阴囊被捅了几刀,血肉模糊,阴.茎直接被整根砍断,露出狰狞的伤口。


    张一果不其然开始扒拉着王新呕吐。


    瑾微倒吸一口气,连忙垫脚捂住捂着昆仑奴的眼睛。


    “我已经看到了。”昆仑奴闷闷说道。


    “不许看。”瑾微连忙把昆仑奴往门口推去,“小孩子家家的。”


    “十八了,不是小孩子了。”昆仑奴不愿走,偌大的身子勾着,两脚扎在地上,怎么也不肯动一步,闷闷说道,“只比你小五岁。”


    陈菲菲上前,摸了一下尸体,惊讶说道:“血还是热的。”


    血还是热的那便是刚死没多久。


    沐钰儿眼睛一亮,上前,抱着一丝侥幸问道:“那人还是活着吗?”


    “你们刚才可有看到什么人。”唐不言立刻去问陈策。


    陈策身后的小队长连忙说道:“人很多,统领虽然只派了千牛卫二十人,但相国寺出了不少人,橙字辈的人全都带武僧出来了,就连礼部的人也跟着出门帮忙找人了,澄心法师发现的人,澄明法师也出来帮忙找人,但一直在两侧地藏殿,澄静法师一直在大雄宝殿附近,他们三人是负责前殿的。”


    “把靠近过这里的人都带过来。”唐不言吩咐道,“人刚死,凶手一定和你们打过照面。”


    小队长脸色严肃:“那我现在就问问兄弟,刚才一个时辰内到底见过谁。”


    “等会,人还有气,会把担架抬来,把白布给人盖上。”蹲在地上的陈菲菲神色激动,“快快。”


    原本安静的天王殿顿时热闹起来。


    “对了这人受伤不超过半个时辰。”陈菲菲临走前说道。


    “好!”小队长按剑离去。


    “人可以救活吗?”杨言非凑过来问道。


    陈菲菲摇头:“受伤很重,不好说。”


    “那他下面都这样了,还能活……”杨言非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下看了看,不由自由地龇了龇牙。


    “太监都能活,他怎么不能活。”陈菲菲翻个了白眼,顺手把人推开,“又不是你受伤了,你慌个什么劲,走开,别耽误我走路。”


    杨言非一听就忍不住夹了夹腿。


    一群人刚出了台阶,就和相国寺的人撞在一起。


    “人,人怎么样了?”澄静身为大师兄,这几日两个囫囵觉都没睡好,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一看到北阙的那架势,立马跳了跳眼皮。


    “人还活着,我先走了,你们聊。”陈菲菲也不和人多说话,直接带人准备回厢房。


    澄静眼睛一亮:“还活着!活着好啊,可要帮忙,我们寺中也有精通医术的人。”


    沐钰儿正准备答应,就听到唐不言直接开口,接过他的话。


    “不用。”唐不言笑,“陈娘子仵作勘验之法举世无法,医术也不逞多让。”


    “可我们的医术也不错。”澄静坚持说道。


    “真的不用了。”沐钰儿背着手,目光自那群和尚中扫过,淡淡说道,“这世上若是有菲菲救不回来的人,华佗在世也救不回来。”


    澄静闻言,也只好点头应下:“既然还活着那便是好事,我们也不打扰贵人们了。”


    “天王殿现在可以进去吗?”澄明问。


    沐钰儿摇头:“不行,里面还没勘验过,我等会还要和少卿仔细看一下。”


    澄明目光落在天王殿内高高在上的含笑弥罗佛身上:“明日山门想来是开不了了。”


    澄静也跟着叹气:“是了,先去找师父吧。”


    “不是说澄心找到的人吗?为什么刚才不在这里?”唐不言问道,目光落在站在澄明身侧的高大和尚身上。


    澄心不耐说道:“我是一人看到的,自然是要找人,一出门就看到千牛卫,就把这里交给他们了,然后就去找师兄师弟了。”


    澄静忙不迭点头说道:“正是如此。”


    “那你当时发现他跪在那里可有动过他?”唐不言紧盯着他的瞳仁,坚持不懈问道。


    澄心摇头,随后黝黑的脸上冒出一丝古怪之色:“我以为他是在修炼什么……”


    戒律是跪坐在蒲团上,乍一看确实很像是在礼佛。


    澄明的视线就在此刻抬起,挡在澄心面前,直视着唐不言,淡淡说道:“师兄之前一直和我在一起,并没有单独出门,只是后来我在地藏殿有事,这才独自一人去天王殿的。”


    “正是如此,真的是这样的。”澄静苦着脸点头。


    “怎么样,戒律长老找到了吗?”门口,只看到礼部的人也跟着走了进来,明庭千想来起得格外匆忙,只胡乱裹了一件外衣,连头发都是匆匆梳了一下。


    “找到了,正送回厢房。”唐不言皱了皱眉,“你身上什么味道。”


    明庭千伸手闻了闻自己的手臂,苦着脸说道:“之前去救苦地藏殿那边,不小心撞翻了香炉,撒了我一身,相国寺的香可太香了。”


    澄静惊讶说道:“原来那香炉是明郎中弄翻的。”


    明庭千点头:“本打算找到人之后再去收拾的。”


    “没事了,澄明刚才一个人收拾干净了。”澄静说道,“那香炉颇重,可有砸伤。”


    “只砸到手臂了,不碍事。”


    唐不言这才发现明庭千的右臂正安静垂落在一侧。


    “严重吗?去看大夫吧。”他蹙眉,担忧说道。


    “不碍事。”明庭千笑,还故作淡定地想要抬起来,却不料疼的龇牙咧嘴,“哪有这么娇贵,养养就好了。”


    唐不言严肃地看着他。


    “好好好,有空就去看。”明庭千见状,无奈说道,“既然尸体找到了,那我就去休息了,这一日日的,实在太困了。”


    礼部的人也跟着露出痛苦之色。


    “嗯。”唐不言说,“诸位都回去吧。”


    两人说话间,沐钰儿已经在天王殿转了一圈。


    “终于看到一个还算有点线索的现场了,正殿里竟然有打架的痕迹。”沐钰儿摸了摸下巴,“你看这个增长天王下面的的烛台和别处不一样,原先摆放烛台的人把莲花那边都朝向外面,但这个却是是随便摆摆放的。”


    “司直,这个恶字入口,挂着一条鞭子。”王新的声音响起。


    沐钰儿快步走了过去,便看到王新正踩着石狮子的脑袋,取下鞭子,鞭子上还勾着血肉,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这个鞭子是不是就是戒律身上伤口的凶器。”王新问道。


    “血还是鲜艳的,没完全干涸,应该对得上戒律身上的伤口。”沐钰儿说,“把鞭子带回去。”


    张一从后殿回来,看着沐钰儿说道:“后面没有可疑的东西,但有三根只烧了一半的香,还有中间的香炉上有还未烧干净的灰色僧衣,应该是戒律的。”


    沐钰儿下意识看向弥勒佛的正前,正好也有只剩下一半的三根香。


    “这是谁点的?”沐钰儿喃喃自语。


    若是凶手点的,那还颇为敬重佛法,若是戒律点的,那说明他当时来这里,心情应该颇为轻松。


    “把东西都带一点回去给菲菲看看。”她看着已经透出光亮的天际,眯了眯眼,随后又看向陈策,“晚上可有看到什么人?”


    “没有。”陈策蹙眉。“真是见了鬼了,凶手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来无影去无踪。”


    沐钰儿想起样杨言非说的小道。


    ——也许真的该去问问那个郑侍郎。


    “不过,凶手让戒律死在这里是为了什么。”沐钰儿打量着整个正殿,摸了摸下巴,“还砍了阴茎,这瞧着是犯了色戒啊,不过这跟弥勒佛有啥关系。”


    “传闻弥勒佛飞升前曾路过钱塘见有一女子哭泣,细问才知是被一个官绅□□了,便打抱不平,惩戒了那官绅。”唐不言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那不是都合上杨言非说……”


    沐钰儿回头,盯着站在微凉天光下的唐不言,却又微微失神。


    天光把面前修长高挑的人笼罩着,只露出模糊的光晕,宽大的袖口垂落下来,隐约冒出一丝金光,当真好似有神明降落人间。


    羽翼光明欺积雪,风神洒落占高秋。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有加班!日六了!夸我!


    主角想法不代表作者想法啊,基于人设做出的回答哦!


    臣上下贵贱皆从法,是谓大治——引用


    徒法不足以自行,徒善不足以为政——引用


    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引用


    2.古代对于为血亲报仇的事情,唐朝之前除了一个东汉,剩下的都挺严厉的,尤其是曹操的魏国,要牵连家族的辣种,但是唐宋就是还算中肯,人要杀,但也会给你表彰,就是两手抓,既树立法律的森严,但也给了一点人道关怀(?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这么说)但到了清朝就更加宽松一点,只是打板子,然后流放,所以总的来说,还算宽宥。


    弥勒佛布置参考大兴善寺,略有细微改动,但现在的布置都是明版,不过我也不知道唐朝长啥样子的,笑死感谢在2022-07-19 23:58:53~2022-07-20 23:5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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