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时楠上一次抱她是什么时候呢?


    好像是上次时楠做噩梦醒来的时候,时楠一直在她面前哭的时候,她第一次感觉到“心疼”的情绪的时候,在时楠从噩梦中惊醒之后,她们好像拥抱了很久。


    此时此刻同样的场景,让傅昭不可避免地回忆起那时候她被时楠抱着的心情,满是慌乱地应对着时楠的眼泪,满脑子几乎都是愧疚和自责,完全想不起来其他的事情。


    对,好像她的心情,她的想法,在那次拥抱之后就变了。


    现在时楠又抱住了她,把她整个人抱得紧紧的,两只手紧搂住她的脖颈,像是要把她揉进呼吸里,再也不分开。


    她脑子里的想法炸了开来,思绪开始繁乱,甚至越整越乱,让她的动作也跟着僵了起来,整个人弯着腰一动不动。


    她的手还是放在安全带扣上忘了松开,可她整个人却仿佛是飘在了绵软轻轻的云朵上,晃晃悠悠的,脑子里所有炸开的想法,所有繁乱的思绪,又全部凝结成一句话:她的心跳声那么大,要是被时楠听见了怎么办?


    肩窝处的下巴又蹭了蹭,本就离脸侧不远的脸颊碰到了她的脸颊。


    触感温热,带着松散甚至有些扎人的发丝。


    痒意让傅昭猛地回过神来,她手忙脚乱地松开了安全带扣,撑着手直起身子来,离开了那个热意不断蔓延的怀抱。


    “该走了,我们还得去买孔明灯,等下别结束了。”


    从车内出来之后,从那个怀抱出来之后,本来觉得热气腾腾的盛夏晚风,此时此刻却又变得清凉起来。傅昭侧开身子,垂眸没看时楠,尽量维持着自己的面不改色,一只手把着车门。


    车内很安静。


    良久,传来一阵簌簌的声音,座椅被调回了原来的位置,是时楠下车的动静,一双被黑白运动鞋和白色长袜裹着的小腿撞进视野,腿型流畅,皮肤在夜灯下腻着光。


    “嗯,有进步,至少这次没有扭头就跑,也没有不吭声。”刻意放轻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含着澄澈的笑意,“只是还不够坦荡,宁愿看车轮胎也不看我。”


    步伐轻快,带着熟悉的芬芳香味飘了过来。


    接着是手腕熟悉的位置上传来的温热触感,一把攥在上面的白皙指尖,力道很轻,却扯着她松开了车门,扯着她开始轻轻迈着步子跟着往前走。


    她耳朵里的声音开始变多,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人群汹涌的嘈杂声,海边澎湃的海浪声,轻快悠悠的街边音乐声……


    “啪——”


    身后传来车门关上的声音,很突兀。


    傅昭恍惚地看着自己被攥着的手,指尖隐隐发白,是她刚刚扣在车门上过于用力的痕迹,接着视线缓慢上移,是时楠窈窕匀称的背影,是随着轻快步伐轻轻荡漾在空中的如墨黑发,被昏黄的夜灯描摹出温柔的栗棕色。


    有细碎的光从被风扬起的发丝中透出来,晃了一下傅昭的眼睛。


    她被时楠晃了一下眼,被动了一下心跳。


    *


    霓虹灯景越来越缤纷,街边小摊摆着各式各样的孔明灯,路上人头攒动。


    天边星辰依然在闪耀,海平面和黑夜连成一线,天边飘着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孔明灯,一盏一盏,占据了这一片天空的每个角落,点亮了这个本该黯然无色的黑夜。


    南柯岛是UI星球上花卉最多的地方,大概也是整个星际最喜欢花的地方。


    她们买了孔明灯,和街边团簇在一起的人群,开始准备在灯上写愿望的时候,就有很多各色各样的花瓣顺着风飘扬了起来,摇曳在空中。


    时楠抬头看了一眼,是空中有鼓风机在不停运转,那些在这个季节自然飘落下来的花瓣,又全部被环境机器人收集了起来,用在这样的活动或者是场景里。


    南柯岛,真是整个星际最浪漫的地方。


    连机器人都这么懂浪漫。


    可奇怪的是,南柯岛的小岛主,说她是一个不懂浪漫的人。


    时楠看着坐在她对面,认认真真在孔明灯纸上写下自己愿望的傅昭,眼中涟漪波动起来,她觉得傅昭说得不对,傅昭明明是一个浪漫到底的人。


    时楠觉得欣慰,又觉得嫉妒,不是嫉妒傅昭是个浪漫的人,而是因为自己好像没有和这种浪漫与之匹配的炙热情感。


    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有目标很有计划的人,会不断去揣测周围所有人的想法,仿佛只有这样才会让自己有安全感。


    后来,傅昭死了。


    成了她每时每刻想起就会胆战心惊的画面,她不停地做噩梦,懊悔,自责,类似的情绪充斥在她心间,她做很多事情都没了心思,更别提去体会这种古老却又慢悠悠的浪漫之举了。可这一次,她挽回了遗憾,她能感受到的傅昭也更全,她能感觉到的幸福也就越多。


    这是她第一次在南柯岛停留如此之久,也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这种浪漫的含义。


    也许之前的全都是铺垫,这次才是真正的开始。


    在这个瞬间,她可以抛弃所有的想法。


    她可以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南柯岛的浪漫,也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自己从内心深处上涌而来的懊悔,对自己没有培养如此炙热的情感感到后悔莫及,也对自己这么晚才发现傅昭的这一面而感到遗憾。


    “好了。”


    对面的傅昭抬头,琥珀色的眼眸像是浸润在了漫天的灯火中澄澈炙热,眼尾微微下弯,纤细的睫毛轻轻抬起,黑直蓬松的头发绑成了低马尾束在脑后,留了几缕额发轻轻飘曳着,白衬衫清澈干净。


    “给你写。”


    傅昭把孔明灯纸和笔都递了过来,脸侧被夜灯投出淡淡暗影。


    时楠下意识地接过笔,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了微热柔软的指尖,她怔了一下,可傅昭没等她回味指尖上的触感,就倏地缩了回去,用手撑着脸,睫毛垂着颤了颤,“快写吧,等下墨要干了。”


    “嗯,知道了。”


    时楠盯了一眼手中握着的毛笔,还有摊开的孔明灯纸,又再一次感觉到了南柯岛上的神奇,孔明灯用来祈福是几千年前遥远的习俗,她还是在古老典籍中看到过这样的习俗才知道孔明灯是什么,还有她手中的毛笔,也是很遥远的产物,在星际其他地方她都没见过。


    但南柯岛上,却还保留着这样遥远且浪漫的习俗。


    她有点吃惊,却又觉着,当所有这一切发生在南柯岛上时,就又不神奇了。


    南柯岛本身就很神奇,是一个在星际所有其他星球的时间都变快的时候,还保留着独特慢节奏的岛屿。


    时楠回忆着刚刚傅昭握笔的姿势,蘸了点傅昭刚磨好的墨,握正了笔却又不知道该如何下笔,她默不作声地顿了一会,才开口,“我还真没想到,全星际还会有一处,居民既能接受高科技智能机器人融入到日常生活中,也还习惯于孔明灯和毛笔这样的古□□俗和用品的地方……”


    “古老?”


    傅昭眼中闪过疑惑,过一会又消散,染上了了然,看着时楠的握笔姿势,扬起唇角笑了笑,“是挺古老的,可能星际其他地方不太常用吧,但我自从来到南柯岛之后,也就习惯了。听母亲说,南柯岛的历史很悠远,加上岛民都很喜欢这些‘古老’的习俗或者用品,所以也就没淘汰这些东西,你看到的抛花仪式,游行,孔明灯,都是现在岛上小孩需要接受的传统文化熏陶……”


    傅昭说着说着就站了起来,慢悠悠地走到了时楠身旁,从一叠孔明灯纸又抽出一张新的摊开在桌上。


    “毛笔不是这么握的。”傅昭在她身旁说了这么一句话,声音放轻了许多,却又像是在她耳边不断放大。


    时楠愣了一秒,接着有温热的触感覆上了她的手背,鼻尖有清新醇厚的茶香味扑了过来,她的手被傅昭的手握在手里。


    没有全握着,只是托着她的手背。


    人也隔得很开,她们中间甚至还能站得下一个人。


    她的目光落到了站在自己身旁的傅昭身上,有花瓣被风荡着圈,飘曳着卷下来,落到傅昭被束起来的黑发上,白衬衫裹着的瘦削肩膀上,有些细小的,还溜到了纤长睫毛上挂着不下来。


    像是感觉到了痒意,傅昭眨了眨眼睛,上面挂着的小碎花瓣落了下来,眸光却因为这点不适感变得水润润起来,像隔着一层雾,朦胧质感,清透勾人。


    “你看啊……”


    “应该是自然地把手掌伸出来,大拇指朝上,无名指和小指要稍微弯一点起来,毛笔轻轻放在中指和无名指指尖……”(标注1)


    傅昭轻声细语地说着,把着她的手,把她的每个手指都放在了正确的位置。


    毛笔蘸着的墨滴落了下来,在孔明灯纸上晕染了开来,一圈一圈。


    “就是这样吗?”时楠问,看着在纸上晕着的一圈墨,还是有点恍惚不定,“可这样要怎么写呢?”


    她还没用过毛笔,甚至在之前都没见过这类“古老”的物品,不会也正常。


    傅昭大概也是明白了这一点,轻轻弯着眸子笑了笑,然后,曲了自己的手指,整只手握住了她的手,“那我这样教你写几个字。”


    “你体会体会。”


    时楠动了动自己被握在温软掌心里的手指,皮肤贴着皮肤的感觉,细腻柔滑,她轻轻开口,“嗯。”


    于是,她被握住的手,被骨节分明,修长匀称的那只手带着,一笔一画的,在纸上落下了墨水的痕迹。


    只试了一次,时楠就爱上了这种古老的写字方式。


    她忍不住侧眸,看了看傅昭投下一层阴影的侧脸,另一侧的光打下来,有花瓣不停地飘落下来,立体的侧脸线条晕着光圈和光束,眸里的光微微晃动。


    傅昭没有看她,不知道是因为不敢看她,还只是因为需要认真地带着她写字。


    但总之,这一瞬间的傅昭,是非常迷人的。


    时楠看了一会,又收回了心思,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眼前落下的一笔一画上。


    是她不认识的字,应该是南柯岛学习的“传统文化”中一种古老的文字。


    “这是什么字?”时楠盯着纸上写下的两个大字,忍不住问傅昭。


    傅昭写完最后一笔,却也没有马上松开时楠的手,听到时楠这么问,她侧眸看时楠,眸光微微颤动,唇角微微牵起,带着不自知的缱绻和温柔,


    “是你的名字,时楠。”


    第42章


    她的名字,用这种文字写起来,原来这么复杂。


    明明用星际语写出来只有寥寥几划,可在这种文字里,笔画变得繁多起来,却也显得她的名字,独一无二起来。


    时楠默默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写法,“那你的名字呢?”


    “我的?”傅昭的目光下落,睫毛轻微的颤了颤,专注的表情中带着点心不在焉,“等下次再告诉你,你的名字已经够难了,我怕你记不住。”


    “我想你已经清楚该怎么握笔,该怎么写了,先用星际语把你的愿望写上,到点灯的时候了。”


    “诶小岛主!!”


    时楠还没来得及开口继续追问,就有人过来了,一群未分化的高中少年少女,穿着高中校服,围着傅昭叽叽喳喳,


    “小岛主能不能帮我们写一句话,就用古南柯语,就写祝南桥中学高三345班第二小组升学考试顺利!”


    “再写一个祝大家全体分化顺利。”


    傅昭一向不会拒绝这样的要求,特别是在对着这一群叽叽喳喳的小朋友的时候,所以她笑着拍了拍其中一个长发马尾女孩的头,走到了他们桌前,弯着腰握起了毛笔。


    灯火摇曳,夜灯朦胧。


    傅昭被一群人围着,轻声询问着每个少男少女的名字,柔润的嗓音在嘈杂的人群中还是能够无比清晰地灌入时楠的耳膜,耳边别着的几缕黑发被风吹落,眼眸亮着闪着,像窝着一群跳脱的星星,又像是有摇曳的炙火在里面跳跃,头顶不断有细碎的花瓣飘着下来,落到肩上。


    手上的温软触感倏地消散,时楠还有点不适应,她撑着脸盯着那边静静地欣赏了一会,然后将视线光明正大地落在了她面前摆着的一堆孔明灯纸上。


    傅昭最开始写的那张纸被压在了最底下。


    时楠扫了那边正热火朝天的人群一眼,面不改色地移开了上面的这一堆纸,漂漂亮亮、方正清隽的几个字显现了出来。


    是刚刚那种古文字。


    她看不懂。


    但她有科学手段。


    于是,时楠打开了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对着那一行字扫了一下。


    屏幕亮了一下,一行星际语浮现在上面……


    在即将看清之前,时楠又闭上了眼睛,退出了那个界面,她想等傅昭亲自开口说。


    她想了想,指尖在屏幕上轻点,把自己的愿望翻译成了古南柯语。


    一行字浮现出来,有些难,但她一笔一画写,应该可以写好。


    “写好了吗?”


    耳边传来清润的嗓音,带着一阵风,浓郁的茶香也跟着飘了过来,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傅昭身上的茶香味越来越重,沁入肺腑,清爽澄澈。


    闻着很舒服,总是让人不自觉想靠近。


    时楠缓缓睁开眼睛,用着傅昭刚刚教她的手势,对着手机屏幕,在同一张灯纸上开始一字一句的写下她的愿望。


    “汉……”傅昭说了一个字就又打住,眸子里带着点惊讶,“古南柯语,你也要用古南柯语写吗?”


    “嗯。”


    时楠轻轻颔首,视线专注在纸上和屏幕上没有分神,“既然是传统习俗,那我用古文字写,也会显得诚信一些,万一写星际语,活了几千几万年的神看不懂怎么办?”


    傅昭愣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也没想到时楠会对祈福这件事这么认真,她笑了笑,点头,“好,我确实是没想到这点。”


    “你反正写的就是古文字,用不着换了。”


    时楠装作不经意地开口,“你写的愿望是什么?我看不懂。”


    “我的愿望……”


    傅昭目光下落,落在时楠写着的一行小字上,字歪歪扭扭,初学的字体有些辨认不清,她多看了几眼也没看清,干脆就又移开了视线,静静地看着时楠,“也没什么……”


    “就是希望,所有人在最后都有一个好的结局。”


    “所有人?”


    时楠落笔写完最后一个字,把灯纸展了开来,思索了几秒,扬着眉梢看向傅昭,“你的愿望是,全星际和平吗?”


    傅昭听着时楠这句话,忍不住笑出声,伸出手和时楠一起整理灯纸,展开成了一个灯笼模样,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上面,“就当作是吧。”


    “当作是是什么意思?”


    时楠和傅昭一起把灯笼拿了起来,把底圈部分用力扯开了一点,又轻轻在火架上把底圈点着。


    火苗跳动,火影飘晃。


    灯光映在傅昭脸上,眸光映着跳动的火苗,接着是大片大片的朦胧火光,罩在了傅昭身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拢着一圈金灿灿的光晕。


    “我其实可能没你想的这么好……就像我说的,我不过是一个自私的人罢了。”傅昭垂了一下眸,指尖攥着灯纸边缘,“可能我说的所有人,只是我身边的所有人,我母亲、江问青、叶尔、刘医生……南柯岛上的每个居民,当然还有你,时楠。”


    “我希望这些人,都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时楠没觉得傅昭“结局”这个词用得怪,只觉着现在的傅昭比她之前刚上岛的时候看到的要多几分人情味,她定定望着傅昭,在等孔明灯里面有足够的热气升空的间隙里,想起了一件事情。


    她和傅昭看过很多次的那场电影,在同一家露天电影院。因为傅昭总喜欢带着她去那边,说是想再看看。


    第一次看的时候,傅昭说,她不喜欢这部电影,说她自私又冷漠,绝对不可能会做出和男主一样的事情,就算是死了,也会心有不甘。


    可最近一次,也就是昨天。


    她们看完了那场露天电影,照例在海边坐着吹了好一会的风。


    最后她起身的时候,傅昭还静静地坐着,像是在走神,又像是在思考一些什么事情。


    “在想什么?”她问。


    傅昭猛地回过神来,恍恍惚惚地看她一眼,先是轻轻摇了一下头,然后又沉默了一会,抿着唇轻声开口,


    “我好像明白了,男主角为什么这么做了。”


    “我原本以为怎么也理解不了这种情感,可这些天看了一遍又一遍,我觉着,似乎也能够理解这样的行为,也许失去某个人,是比死亡更痛苦的一件事。”


    傅昭说完之后,静静地看着时楠。


    时楠当时愣了一会,这才意识到傅昭的想法产生了变化,她原本以为,傅昭不理解这部电影,不会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安心地和傅昭继续看着。


    她张了张嘴,苦涩地说了几个字,“那你现在,有不愿意失去的人吗?宁愿用自己的死亡去交换。”


    傅昭怔住一会,坐在座椅上遥遥地望着她,发丝被海风吹乱了许多,几个字被吹散在了风中,


    “不知道,也许有吧。”


    “如果是母亲的话,我会愿意的。”


    这是傅昭当时的说法,时楠也因此松了一口气,只要那个人不是她,她就不会因为自己自私自利地留在傅昭身边而感到后怕。


    回忆打止。


    时楠回过神来,看向傅昭,轻轻开口,“那如果这些人,某一天出事的话,你会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吗?”


    她问了同一个问题。


    但问题里,包含的对象很多,也包含了她。这是她最害怕的情况,也是最不愿意发生的一种情况。如果这一次,因为她和傅昭的相处,因为她和傅昭不停地去看哪场电影,改变了傅昭的想法,又让傅昭,让那个结局再一次回到了那个原点。


    那她,是不是不应该在傅昭身边才对。


    傅昭没有回答时楠的问题,只盯着摇曳的火光沉默一会,才开了口,“那你的呢?你的愿望?”


    我的愿望?


    时楠恍惚一下,回过神来看着傅昭被火光映着的脸,笑了笑,睫毛轻颤了颤,轻声开口,“我比你自私多了,傅昭,我只希望,在无法预料的未来里,你能够永远站在自己这边,永远为自己着想,平平安安的。”


    “你的愿望……”傅昭眸子里满是惊愕,“为什么是关于我的?”


    时楠没回答傅昭这个问题,只默不作声地把充满热气的孔明灯扶正,“可以松手了。”


    傅昭抿着唇,想继续追问,可灯已经放了起来,就又把追问的话憋了回去。


    她们把孔明灯举过头顶,接着松开了手。


    孔明灯慢慢腾腾的,在空中轻轻飘了起来,放到了空中,摇晃着,和天边的所有孔明灯聚集在了一起,慢慢汇聚在星空中,点亮了一场幻梦。


    时楠看了一会,又把目光落在傅昭身上,指尖攥得发疼,凉意从背脊处窜了上来。


    “你还记得你欠我的那个愿望吗?”时楠轻轻开口,“我当时说,你可以实现,但你一定不会答应。”


    她当时的愿望不是这个。


    她当时想着,如果傅昭不和她退婚,和她有个安稳、浪漫和幸福的未来就好了,她会努力让傅昭心甘情愿地实现她这个愿望。


    可现在,随着傅昭想法的改变,她的愿望只剩下了这个。


    傅昭愣住,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声音不自觉放轻,“我记得。”


    时楠点点头,将攥得发白的指尖背了过去,笑着说,“这就是我的那个愿望,你一定可以实现的愿望。”


    “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我只希望你顾好自己。”


    “你一定会答应的,对吗?我知道,你会信守自己的承诺。”她看着傅昭,眼神坚定。


    傅昭犹豫了一会,可看着时楠定定望着她的认真眼神,还是点下了这个头。


    时楠松了口气,松开了攥紧的指尖,把目光移到天边飘着的孔明灯上,“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就好了,希望古老的神能看到我的愿望。”


    漫天的孔明灯安安静静地燃烧着,照亮着地面站着的她们,照亮着她们抱着真心诚意写下的愿望。


    她们的那盏灯和其他灯汇聚,已经分辨不出来。


    时楠静静看了一会,把剩下的灯纸全都揉成了团,她想起了她在孔明灯上写着的古文字。


    她查到的这句话不太好写,于是她握着自己从没用过的毛笔,在傅昭不注意的时候,在其他灯纸上练习了一遍又一遍,把所有的灯纸都用完,最后才在傅昭写好的那张纸上,算是标准地写下了这句话。


    在没有学会用古文字写傅昭的名字之前,她的愿望只有一个。


    希望她永远平安,永远顺遂。


    写了这么多遍,又用着遥远的文字,只不过是希望古老的神,可以看到她的诚心和真意。


    她现在还抱着幻想,希望那一天不会到来。


    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发生,哪怕她最开始在心里想着的那个愿望无法实现。


    她也会放弃她此时此刻体会过的所有欢愉和浪漫,让未来的傅昭能够安安稳稳的,继续拥有着现在的一切。


    第43章


    傅昭欠时楠的愿望,终于有了具体的实现标准。


    时楠说,希望她可以永远站在自己这边,希望她可以为她自己着想,平平安安的。


    这是一个看似很简单的愿望,至少对之前的傅昭来说是如此。


    可现在,她来到这里几个月,对南柯岛的感情也就越来越深,和周围人的牵绊越来越紧密,和时楠的关系……对时楠的看法,也有了很大的变化。


    如果真的原书里的事情真的发生,让她袖手旁观,现在的她,应该做不到。


    她答应了时楠,可她好像做不到。


    傅昭违心了。


    当天晚上,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夜,看窗外的弯月折射出一圈圈的光,看安安静静地放在床头柜上的十号散发出微弱朦胧的夜光。


    自从十号在上次营救时楠事件立功之后,她就把十号拿进了卧室。


    但毕竟十号内置嵌入的声纹芯片是原主自己的声音,和她的声音一模一样,她听着就浑身不自在,也就再没和十号说过话。


    十号看起来只像是一个普通的智能音箱,而不像是一个人工智能总控,甚至平平无奇,方方正正的盒子,通体黑色,中间一小块智能屏幕散发着通透的光泽。


    傅昭侧躺在床上,直直地盯了半天,下意识开口喊了医生,“十号……”


    “主人,有什么需要吗?”


    屏幕中间倏地亮了起来,辉光一闪一闪,柔润的女声从小盒子里传了出来,不是机械的人工智能声音,而是真真切切的,傅昭自己的声音。


    听起来很奇怪,特别是听着自己的声音喊自己主人。


    傅昭听得一激灵,回过神来,抿紧了唇,“你可以更改声纹芯片吗?”


    “不可以噢主人!”


    十号应得很快,语气里带着傅昭以前从未有过的轻快,“我的声纹芯片是生产时的核心,一旦更改,也就意味着我不能再被使用了噢。”


    傅昭叹了口气,右手放在头下枕着,思来想去又开了口,“你的主人,当时为什么要制作你?”


    刚问完她就又后悔了,无非就是一些为时楠准备的功能,和智能手表一起保证时楠的安全……或者是送时楠的订婚礼物之类的。


    “如果主人是问我的职责所在的话,那就是负责时楠小姐的安全和起居,以及时楠小姐需要的任何一切……”


    果不其然,是她猜得到的答案。


    傅昭眸光微动,转过身去,打算不再和人工智能讨论这种情感上的事情,得不到她想要的答案。


    十号说完了前面的,又安静了几秒,声音再次从傅昭背后响了起来。


    “但如果主人想问的是,为什么你会置入自己的声纹芯片并且把我制作出来……你可以尝试喊一句时楠小姐的名字。”


    虽是用着温温和和的语气在和她解释,可听到傅昭耳朵里,轻轻的声音,像是恶魔在低语,她忍不住又翻身过去,盯着还一闪一闪亮着光的十号,阖了一下眼皮,用着同样低的声音,轻轻地喊了一句,


    “时楠。”


    夜晚脱口而出的嗓音有些喑哑和干涩,在安静的室内有些突兀,并没有多好听。


    十号“叮”地一声,周身的光倏地亮了一圈,接着轻柔悠扬的风声,海浪声,扑簌作响的树叶晃动声,蛐蛐声从盒子里传出来,缭绕在耳边,仿佛身临其境。


    傅昭竖起耳朵来,听了好一会,却还是这些声音,惬意自在的环境声,她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有其他的声音传出来,她清了清嗓子,刚想开口,就听到了轻轻的一句,被揉散在风里、海浪里和树叶摇曳里,


    “时楠……我喜欢你。”


    带着真情实感,清耳悦心的嗓音在静谧的室内响了起来,只有一句话,却仍然还是显得无比地娓娓动听。


    接着是一声轻轻的笑,带着些腼腆,和收敛下去的慌乱,


    “你应该想不到,我其实是在爱着你的。”


    用着俏皮的语气说出来,却带着深深的遗憾和缱绻。


    傅昭像是被这两句话烫到似的,“噌”地一声从床上蹦起来,盖着的空调被被掀翻,她盯着说完这一句就暗了些许光的十号,掌心倒扣在床上,目光灼灼,


    “这是傅昭自己的声音?不是你的?”


    充沛的环境声表明,这是原主自己某一天在海边录制的,而不是植入声纹芯片后自动生成的声音。


    “是的主人,这是你自己录制的声音,不是我的。”


    “触发程序是,我的主人喊到‘时楠’小姐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


    傅昭闭了闭眼轻吸口气平静下来,十号现在的主人是她,也就意味着只有她一个人能触发这个条件……按照她之前了解到的原书内容和原主记忆,原主从来没有向时楠表达过心意,即使行动已经能够充分说明了,但从来没有用言语直截了当地说出来过。


    她原以为是这样。


    但其实,原主还藏了这么一句话,在时楠的周围,可剧情里的时楠只在岛上待了一个月,也从来没发现过这件事,没发现过原主的这一句被藏在她身边的话。


    现在,这句原主没说出口的话,被她先知道了。


    她该怎么办呢?


    是该装作不知道,还是做些其他的什么呢?


    傅昭视线在十号身上停留着,茫然地看着十号身上的光,又再一次感觉到了她自己是夹在原主和时楠中间的外来者,就算她现在代替了原主,就算她和原主一样,也喜欢上了时楠,就算她不知道时楠在她和原主之间,到底会更倾向于哪一个……


    她一贯是个自私的人,而且现在站在时楠面前的,和时楠产生联系的,答应实现时楠愿望的,是她,不是原主。


    她自私又冷漠。


    她一点也不心疼原主,一点也不为原主感到遗憾。


    因为,她就是这么一个自私自利的人。


    傅昭这么想着,可还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指尖,攥得发白,发疼,过了好一会却又像是卸了全身力气一样,垂下眼帘,低着声音说了一句,


    “十号,你应该知道你是为了时楠才被生产出来的,所以从现在开始……”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凉得自己心窝子发酸发胀,停顿了一会才开口,“你的主人变更为时楠,这是最高级命令。”


    作为最高等级的人工智能,十号可根据主人的指令更改自己的程序设定。


    “好的,傅昭。十号已将保存好的时楠小姐的声纹刻入程序,十号的主人已经变更为时楠小姐,以后的最高级命令全部只有时楠小姐才可以触发……”


    “二级以下命令,可由生产者傅昭代为触发。”


    “正在升级程序中……”


    也就意味着,傅昭把那句原主说的话的触发权限,还给了时楠。


    她是个自私又冷漠的人,按着她的心情来说,她应该永远不让时楠发现这件事,所以将十号的最高级权限握在自己手里最安全。


    而且时楠就算听到了,也会觉得是她自己说的。时楠并不清楚她不是原主的事情。


    按理来说,她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可她还是这么做了,就算没有意义,就算她更改最高权限这句话说出去之后又后悔了……可也许是因为她原本就欠原主很多了。


    再继续自私自利地抹去原主存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甚至不让原主最想让时楠知道的心意被时楠知道,也未免太坏了。


    她再怎么冷漠,也不能当个坏人吧。


    也不能把原主的所有都据为己有。如果有一天,时楠真的发现了这句话……也许就是她和时楠说清楚这些事情的时候。


    说清楚她不是原来的傅昭。


    她只是一个外来者。


    兴许时楠永远不会在十号面前喊自己的名字呢?毕竟没人会自己没事喊自己的名字。


    原主应该也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才有了那么一点勇气,把这句话藏在了十号的最高权限里。


    傅昭长叹口气,又抱紧了空调被躺到了床上,阖上眼皮,下定决心打算明天把十号再送还给时楠,就不再管这件事。


    不干涉,不隐瞒,已经是她这个自私自利的人能做到的极限了。


    她不是原主,不会像原主那样,还为了时楠的幸福默默守候……甚至还去找沈采薇。


    她是绝对不可能去推动原主和时楠的。


    或者是说,她没办法去推动任何人和时楠的感情,光是看到沈采薇的出现,她就已经够酸了。这是她第一次承认的喜欢,毫无疑问,是自私的。


    “十号已升级完成,需要一个全息形象作为本人工智能的代表形象,请问生产者傅昭,需要现在录入吗?”


    相似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打断了傅昭的思绪,她如梦初醒般地抬起头,下意识回复一句,“录入全息形象,是什么意思?”


    “最高型人工智能可以拥有自己的全息形象投影,可为主人提供陪伴需求……”


    傅昭安静听着十号说完,抿紧了唇,如果说十号的声音已经是不可更改的话,那也许她可以把十号的形象设置成自己。


    这样的话,就算声音是原主,形象却是她。


    真正的她。


    她不能破坏原主的心意,但她可以表达自己的心意,这样才是公平的,无关其他人的看法,只是她在内心的较量。


    就算她原来也和原主长相相似,旁人看不出来。


    可就算只有她知道,她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傅昭想到这里,心里堵着的气散了些许,她喉咙微动,语气不太自在地问十号,


    “好,要怎么录入?”


    *


    第二天。


    傅昭恍恍惚惚地打开了门,接过了门口家政机器人递给她的盒子,坐到沙发上时,还是觉得自己是飘着的。


    她昨晚几乎一晚上没睡,配合着十号录入全息形象。


    直到刚刚才算录入完整,只差最后一步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她还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地跑到院子里,接过了手里这个包装精致的,手工制作的礼物盒。


    是她给时楠安排过去的家政机器人。


    那这个礼物盒,自然也是时楠给她的,可为什么时楠不自己来给她呢?


    傅昭来不及想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却只知道这应该是时楠之前说过的准备了很久的订婚礼物,她想到这点,就觉着自己本来轻飘飘的身体更加轻飘飘了,心里涌现出来的情绪是盯着自己手里包装精致的礼物盒,沉默了一会,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拆开了礼物盒。


    丝质绸带要小心拆,不能弄坏。


    礼物盒要按照折叠顺序打开,她力气有点大,每次拆快递的时候都会不小心扯坏包装盒,但这个包装盒不能扯坏。


    包装被小心翼翼地拆了下来。


    里面是一个玻璃雕塑,完完整整地景和人,做工非常精致,还亮着光。


    一个小型的南柯岛模型,碧蓝通透的海体,海平面上还伫立着高高的灯塔,海岸上是崎岖不平的礁石,只看海岛就已经非常精致了。


    但模型上面还站着一个人。


    高高瘦瘦,白衬衫,黑色长发,琥珀色眼眸非常呈通透玻璃质感,肩膀上斜挎着电吉他背带,手上拿着电吉他,五官部分雕刻地也非常逼真,立体细致,甚至连白衬衫轻轻被风拂起来的衣角都雕刻地栩栩如生。


    这是她,闭幕式晚上的她。


    但是这个画风……有点眼熟。


    傅昭不自觉皱着眉心,想起一件事来,拿出了手机,打开了“宁斯”的社交媒体主页,指尖划来划去。


    她滑动着那些照片,终于在最新作品中,看到了一个和她手上雕塑相差无几的手绘草稿。


    草稿很草,和她手上的成品相差很多。


    文案很简单:最近在学习一些新的东西。


    她仔仔细细地辨认了好一会,不断放大对比,果然在草稿图上找到了一些可以对应上去的点。可是……


    草稿图上,雕塑上的人应该是两个。


    傅昭盯着看了一会,又仔仔细细地对比起自己手中的实物,看得头昏眼花,甚至拿着放大镜看了起来,才在模型人站着的旁边,发现了一道细细的白色痕迹。


    她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再次看过去。


    白色痕迹就在模型人站着的旁边……


    她拿开放大镜,又拿着雕塑观察起来,雕塑整体看起来很和谐,很精致,可模型人站着的礁石旁边,空着很大一块。


    再加上那个细细的白色痕迹……


    她有理由怀疑,旁边原本是还有一个人的,也就是说,草稿和模型对上了,也就是说,时楠就是宁斯。


    傅昭想到这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起来,很快,眸中又闪过了困惑,模型人旁边站着的另一个人会是谁呢?时楠为什么要把那个人又去掉呢?


    如果说这是订婚礼物的话……旁边原本站着的人,显而易见会是时楠自己。


    可现在……


    傅昭把雕塑轻手轻脚地放回盒子里,口干舌燥地喝了一口茶,又眼巴巴地盯着盒子看了一会,突然瞄到了盒子底下放着的一张卡片。


    “噔——”


    陶瓷杯放到桌面上,发出响声。


    傅昭手忙脚乱地,把盒子里的卡片抽了出来,打开了看了之后,茫然地转了转眼睛,不自觉地松了手上的力气,卡片飘落了下来,慢悠悠地坠到了地上,密密麻麻的字体露了出来。


    卡片很普通,里面用星际语写着一段话,看得出是时楠的字迹:


    傅昭,很抱歉,我食言了。


    恐怕我不能再送订婚礼物给你,我刚刚已经和傅岛主提了退婚的事情,今天下午就会离开南柯岛,这个只能当作是离别礼物。


    别误会,没有隐情,也和其他人无关,和你更没关系。


    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并且开始为这件事而感到害怕,所以,我做了一个能够缓解我这种害怕的选择。


    我很自私,之前总想着逃避这件事,总是强迫自己不去想后果,但这些天我们接触得越频繁,我也就越害怕这件事会发生。


    直到现在,此时此刻,我终于做下了这个决定。


    也许你会怪我为什么既然要走为什么不早点走,也许你会怪我为什么不一开始就退婚。


    其实我也在责怪自己,我太自私了,总是想着能完美地弥补自己的遗憾。可现在,我又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离开南柯岛,为什么要抱着这一点希冀,为什么总是抱着那么大的希望,为什么总想着两全其美……


    我明白过来的时候,这一切已经太晚了,所以我又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希望在后续的事情没发生之前,及时止损。


    总之,一切都怪我,我才是这个最值得讨厌,最愚蠢的人。


    按道理来说,如果我想狠下心告别,那我就应该说我之前都是骗你的,都是虚情假意,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真心话。


    但按照我的道理,我不能说这些违心话。


    傅昭,我是真心实意的,对你说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都是真心话。


    但很抱歉,我现在没办法告诉你这件事到底是什么。


    这也是我对你感到愧疚的地方。


    我希望在我不辞而别之后,你会是讨厌我的,至少这样就不会那么难受,我确实值得讨厌,甚至没跟你当面告别,说好的订婚礼物也变成了离别礼物。


    所以,尽情地讨厌我,没关系的。


    我值得被讨厌,被厌恶。


    对了,不要忘了你答应我的那个愿望。


    傅昭,我希望不管未来会发生些什么,你永远都要先顾好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莫慌!让我来掰个花瓣:


    时楠走了、时楠没走、时楠走了……


    总之,不管走没走,这里都不是虐点!!!


    还有,全文一共九十多章,上次说的是还剩六十多章,不是全文只有六十多章的意思!!!!评论区总在说全文只有六十多章然后担心进度,我都已经全文存稿了诶,该写的剧情点都完成了,大家不要担心~~


    第44章


    时楠没能离开南柯岛。


    哪怕她抛弃了所有的行李,只带着傅昭送她的手表,连抱枕都没带,穿着低调地坐车到了舰场那边,可还是被舰场里刚下来的一个人堵住了脚步。


    风尘仆仆的人就站在她面前,高瘦的女人,黑色修身西服包裹住细细的腰肢,棕色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眉眼锋利,五官精致,戴着一副无框眼镜,多了几分凌厉。


    “楠楠。”女人喊了一句,勾起唇朝她笑了笑,眼眸里锋利的光柔和了下来,“你是特意来接我的吗?”


    时楠皱着眉心,语气里透着凉意,“陆景墨,不管你来这里是做什么,都与我无关,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不希望再看到你,来接你更是不可能的事情,你不要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你的事情更和我没有关系。”


    陆景墨的嘴角不露声色地敛了敛,目光还是紧紧盯着时楠,语气沉了一下,却又是下意识地放轻,重新笑了笑,“怎么会没有关系呢?”


    “我放了半个月的年假,特意找了个惬意合适的岛屿度假,也是为了……方便和你一起商量,和南柯岛……”她皱了皱眉心,拿出手帕擦了擦手,停顿了一下才开口,“你不是要来退婚吗?我可以帮你。”


    “帮我?”


    时楠淡淡扫了一眼陆景墨,语气带着嘲意,“这是人家的地盘,你要怎么帮我?用你的什么科研成果和她们交换吗?”


    “你怎么知道?”


    陆景墨眼神闪过一丝困惑,下一秒敛神克制起来,目光灼灼,“你怎么知道?我这次特地带了我最新研究的A型人工信息素增强剂过来,听说小岛主很想变成alpha,虽然无法让她实现这个愿望,但只要她答应和你退婚,我可以让她勉强看起来像是一个alpha。”


    时楠定定望着陆景墨,对方刻入骨髓的性别歧视观念让她感到恶心,让她觉得心烦意燥,但她也知道,既然陆景墨已经来了南柯岛,就不可能轻易回去,除非……


    她垂了垂眼帘,过一会抬起眼和陆景墨对视,面无表情,“她不需要这个,她和我一样,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狂妄自大的、以为自己是全世界中心的alpha,比起成为alpha,她更想安安分分地当着beta。”


    “你走吧,陆景墨。”


    “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也要走了,如果你想在岛上继续待着的话,那我也劝你不要去找傅昭,不要对南柯岛上的任何一个人暴露出你的‘高贵性别观念’,否则你会发现你是一个再卑劣不过的一个人。”


    时楠说完这几句话,冷着脸转身就走。


    “楠楠,你等等!”


    她没有回应,结果下一秒手腕被攥住。


    一股大力袭来,她被扯过去,攻击性强烈的雪松味alpha味道袭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时楠脸色沉了下去,用力扯动着自己的手腕,想从陆景墨手里挣脱开来,可对比起具有生理优势的alpha来说,尽管她已经算是体力较好的omega,在不断散发出信息素的alpha面前,她的力气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好意思楠楠,我只是不想让你这么快离开我,我还没把话说完,所以我先不能放开你。”陆景墨轻轻说着,语气柔和,可一字一句表达出来的意思全是强硬,“我用了一点点信息素,没事的,不会对你产生什么伤害,只是想让你乖乖听完我说的话——”


    “她让你放开她!!”


    “你没听到吗?”


    一只白皙骨感的手伸了出来,攥住了陆景墨的手,指尖攥得发白,看得出用了非常大的力气。


    时楠手腕上的力气松了松,她得了空把自己的手腕抽了出来,上面戴着的手表已经把手腕压出了痕迹。


    她拉开距离,之前因为alpha信息素袭来而晕晕沉沉的感觉有了一定的好转,她看着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卡其色鸭舌帽的来人,轻叹口气,


    “沈采薇,你又是来做什么?”


    沈采薇见时楠好受一些,这才把陆景墨的手腕松了开来,冷哼一声,“陆景墨你怎么还是这么烂?动不动就喜欢撒尿发骚?”


    她放完狠话,又想到了时楠的问题,一时语塞,过了好一会才不情不愿地开口,“我是今天打算回RT星球来着,你不是和傅昭已经终成眷属了吗,我不想看你们你侬我侬,就想着干脆回去。”


    “我本来都快登舰了,哪知道又看到了陆景墨这个烂人……”


    “还是和以前一样用着这些烂手段,我看不惯,而且她是alpha,她欺负你,我当然要站出来了。”


    陆景墨不动声色地甩了甩手,手腕上的酸痛感才缓解了下来,不得不说,沈采薇这个傻A虽然没什么脑子,可力气还是挺大的。


    “只是一点信息素异动,楠楠你没事吧?”她轻声开口和时楠解释着,只当沈采薇是个透明人,“我只是想和你说,既然你要离岛的话,我和你一起去。”


    “反正我有半个月的假期,可以陪你。”


    “陆景墨你不觉得你特别假惺惺的吗?别以为我没听见,刚刚你就是故意释放的信息素,逼楠楠没力气反抗,也不知道你这种手段使过多少次了,我回去就举报你对omega释放强压信息素,你准备好蹲大牢吧你!!”


    alpha和omega存在着不可避免的生理结构差距,而alpha的信息素又对omega存在着强压作用,所以无论是星际的哪个星球内,都有明确的法律规定,alpha在公共场所释放信息素对omega施压是违法行为。


    陆景墨肆无忌惮,无非就是仗着自己是星际保护人才。


    沈采薇最讨厌陆景墨的,就是“高高在上”这一点。


    “我没有,你误会了。”


    陆景墨眸中染上困惑,又勾起唇角轻轻笑了笑,凑到沈采薇耳边轻声开口,“你说我释放信息素,你有证据吗?”


    “你!!”


    沈采薇一把推开陆景墨,面露厌恶,“这一身冲鼻子的骚味,就是证据。”


    陆景墨耸了耸肩,把信息素收了回去,“只是一点信息素异动,我最近工作太紧张了,对信息素的控制能力出了一些问题。”


    沈采薇知道陆景墨会这么说,也没打算真的去告她,只翻了个白眼把陆景墨推远了些,回头朝时楠讨好地笑了笑,“楠楠要去哪,我陪你一起去。”


    时楠听到沈采薇这一句,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刚刚从陆景墨释放出信息素开始,她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她也知道,少量的信息素只会让omega浑身无力,受制于alpha,不会产生她现在头昏眼花,听力和视力逐渐模糊,以及浑身发烫的反应。


    除非是这点少量的信息素,引起了她早就被提醒过的,会提前到来的发热期。


    可她偏偏走得急,什么都没带。


    她想到这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逼迫自己从恍神中清醒过来,警惕地盯住陆景墨和沈采薇,面不改色地压下自己心头涌动的翻涌,还有从血液里翻涌而出的烫意,抿紧了唇,轻轻呼出一口气,“不关你们的事。”


    她说完这句话转头就走,却也没想着再坚持离岛,只想着快点离开这两个对她来说现在算是危险的人。


    陆景墨不用说,表面上温温和和,但其实暗地里脏心思不知道多重,肯定会趁她之危。


    沈采薇虽然好一点,为人单纯,但骨子里还是个养尊处优的alpha,不一定就能突破生理结构的限制……


    而且,舰场里到处都是alpha。


    时楠想到这点,不免有点绝望,为什么偏偏又是这个时候,又是傅昭不在的时候。


    她快步流星地在舰场里走着,硬撑着想找个安全的地方,然后找舰场的救助人员送抑制剂过来。幸好,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南柯岛,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南柯岛的各处公共场所,都有提供发热期的临时救助。


    她只需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好待着,等待救援就好了。


    时楠尽量平稳着自己的呼吸,可浑身上下还是不免开始发烫起来,血液在翻涌,头变得越来越重,视野里看到的物体和人都多了重影子,摇摇晃晃的。


    她能听到身后的陆景墨想继续追过来,但是被沈采薇拦住,两人的争吵声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她能感觉到颈后的腺/体正在分泌着液体,几乎要把上面贴着的阻隔贴全部浸透,控制不住的信息素开始慢慢泄出来。


    她的力气逐渐在消散,迈出去的步子越来越轻。


    头重脚轻。


    可视野里凑过来的人还是越来越多。


    “小姐,请问你需要什么帮助吗?”质朴的alpha凑过来,还不知道她发生了些什么,只想着能为她提供些帮助。


    “楠楠,你怎么了?楠楠?”


    沈采薇和陆景墨的声音在后面追着过来。


    几乎全都是alpha。


    时楠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呼出去的气体变得越来越灼热。


    直到她碰到了一个人的肩,小小的,瘦瘦的。


    她没空回头去看,只紧皱着眉心继续往前走,直到身后脚步声跟了上来,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困惑,


    “时楠姐姐,你怎么了?”


    她抬眼,直直盯了半天,思绪有点混乱,过了好久才认出面前这个穿着南柯四中校服的短发清秀男生,是叶尔。


    对了,叶尔是omega。


    她意识到了这一点,下意识攥紧了叶尔的胳膊,语气有点急切,“叶尔,你有没有带抑制剂?”


    “抑制剂?”


    “我知道了,时楠姐姐你放心,我等下给你找抑制剂过来。”


    叶尔脸色一变,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但他最近不是发热期没有随身携带抑制剂,只能从兜里掏出了新的阻隔贴,眼疾手快地贴在了时楠身后已经晕湿的阻隔贴上,接着快速地拉着时楠往救助室走。


    可刚转过身,沈采薇和陆景墨就围了上来,alpha的体型压迫让他几乎是马上绷紧了身子,他警惕地盯住面前的两个alpha,手伸进包里,握住了自己的美工刀。


    “小朋友,这是我朋友时楠,她现在发热期,我带她回去处理。”陆景墨抬了抬眼镜,露出了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笑容,却下意识地舔了舔唇。


    “你别信她!!”


    沈采薇一把推开陆景墨,暴躁地抓了抓头发,想伸手过来拉时楠,却又倏地顿住,压抑住了这种不对劲的感觉,“我才是楠楠的朋友,我现在带她离开这里。”


    “这里的alpha太多了。”


    “我看你才是最危险的一个。”


    时楠只觉得耳边开始嗡嗡叫起来,她渐渐地听不清两人说的话,身上的热度越来越烫,她只勉强抬了下眼皮,扯了扯叶尔的袖口,


    “带我去救助室……”


    她说了这句话,全身的力气似乎被用空,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隐隐约约有声音传了过来。


    好像是沈采薇和陆景墨继续争吵着的声音,陆景墨想继续把她从叶尔身边抢走,沈采薇想带她离开这里。


    又好像是叶尔的声音,嗓门很大,传到她耳膜里却很遥远。


    他好像是大声喊了一句江问青。


    接着一阵飞速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是江问青急迫中带着暴躁的声音,响彻在整个舰场,


    “你们这些臭alpha!都给我让开,放开我时楠姐姐!!!!”


    “这可是我们小岛主的老婆!!!”


    失去意识之前,时楠无比清晰地听到了这句话,虽然觉得江问青这句话喊的有些中二,可她的的确确因此安下了心。


    对了,这是南柯岛,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小岛主的未婚妻。


    南柯岛的地盘,傅昭的地盘,是不会有人动她的,更何况叶尔和江问青都在这里。


    她以前从来没觉得自己可以相信别人,但现在她却相信,叶尔和江问青会保护好她。


    就算江问青也是个alpha。


    可她还是能够相信江问青,相信南柯岛。


    这可是把“论A德的十重标准”背了一百多遍的江问青,也是把“论A德的十重标准”划入素质教育的南柯岛。


    她记得第一条就是:


    无论遇到了什么情况,alpha永远都不可以把自己的信息素,当成是对omega的帮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岛主看起来没在,实际上无处不在。


    第45章


    “论A德的十重标准?具体有哪十重?”


    在乐队排练结束的某一天晚上,时楠突然想起来这个她来到岛上听过无数次的“标准”,也发觉自己好像还不知道具体的十重标准是什么。


    于是,她问了傅昭。


    夜风拂过,街边人影零零散散,傅昭在她身侧安安静静的,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她这句话,傅昭才抬头看她,茫然地转了转眼睛,“这个不是随处可见吗?你应该知道才对……”


    “随处可见?”


    时楠反问一句,马上又明白了傅昭是什么意思,也对,南柯岛在性别教育这一部分比较重视,这类“alpha”性别教育宣传语,自然是在岛上随处可见,应该是她没有注意。


    “可能是我没有怎么注意。”她眨眨眼睛,往傅昭那边靠了几步,拉近了她们原本隔了几步的距离,并肩走着,“那不如小岛主你亲自讲给我听?”


    “你又不是alpha,我也不是。”傅昭看着时楠靠过来,倒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马上蹦开,只默不作声地侧了侧肩,似乎是怕撞到她,然后才心不在焉地开口,“知道这个做什么。”


    “就是好奇。”


    时楠坦坦荡荡地望向傅昭,扬着眉梢,“想知道这个论A德的十重标准,到底是有意义的,还是没有意义。”


    她把“没有意义”这个词说了出来,原以为作为制定这个标准的人,傅昭会义正严辞地反驳她,并且列出种种事例来力证这不是。


    但傅昭没有,只是静静地望着她,过一会眼睫垂了垂,语气轻轻,“到底是有意义,还是没有,你心里应该有答案了,我简单的说几句话,也改变不了你的想法。”


    “我只能说,我们在努力,不让南柯岛的性别教育变成没有意义的事情。”


    “希望有一天,可以让你不需要再问出这个问题。”


    傅昭说这些话的时候,眸光微微颤着,神色认真却又是一贯的温和,没和她计较她说的事情。


    时楠却莫名地感到有些歉意,她抿着唇,想开口道歉,可接着就看到了傅昭那双眸子里的光飞速闪了一下,一晃一晃。


    温热微软的触感覆到了手臂上。


    一股力气从手臂上传来,力道不大,却安安稳稳地把她拉到了傅昭面前,对上了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眸。


    身旁一阵“嗡嗡”声呼啸而过,震耳欲聋,带着一阵喧嚣的风,吹乱了她和傅昭的发丝。


    然后摩托声渐行渐远,风也变小了许多。


    微风拂过傅昭的发丝,在她眼前摇曳着,人影零散地路过,周遭的声音仿佛停止了些,空气中卷着淡淡的茶香味,像是从四面八方袭来,无攻击性的清香闻起来反而舒缓了她刚刚被突发事件而弄乱的心跳。


    她的视野里,只剩下一个傅昭。


    “你没事吧?”


    傅昭很快松了攥住她的手,又适当地拉远距离,侧过头去看着喧啸而过的摩托车,紧皱着眉心,过一会才又望向时楠,一脸紧张,“有没有磕磕碰碰到?”


    手上力气消散下去,鼻尖的香气也绕远了距离,在空气中有着淡淡的留香。


    时楠从恍惚中回过神,视线攀附在傅昭被夜灯映着的那张漂亮侧脸上,定定望了一会才笑着摇了摇头,


    “没事,就是有一点被吓到了。”


    “但现在没事了。”她看到傅昭因为自己被吓到而蹙紧的眉心,就又补充了一句。


    “那就好。”


    傅昭紧皱着的眉心舒展了不少,这才放下心抬手捋了捋自己耳边被吹落下来的碎发,接着又无比自然地转悠了几步,走到了时楠外侧。


    “无论遇到了什么情况,alpha永远都不可以把自己的信息素,当成是对omega的帮助。”


    清润悦耳的声音在耳边慢慢悠悠地传了过来,嗓音轻轻,声动游心。


    傅昭牵了牵嘴角,细碎的夜灯光色流落在脸上,映得眸光越发灼灼,声音似乎也被月色添了分清冷,“这是第一条标准。”


    时楠反应过来,柔和地弯着眉眼望过去,“小岛主现在是怕我被吓到,所以在背这个哄我开心吗?”


    傅昭步子顿了顿,好一会才开口,语气无奈,“你说是就是吧。”


    “那接下来呢?”时楠跟着过去,这次肩膀抵到了傅昭肩侧,比以往任何一次距离还要近。


    傅昭肩膀僵了僵,却也好像是考虑到了她的情况,没有拉开距离,就这么并肩和她走着,白衬衫衣角被风轻轻拂起好看的弧度。


    时楠仿佛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茶香。


    是好闻的。


    对她来说,也是具有吸引力的香味,但她知道傅昭没有信息素,这不是信息素对她的吸引,是因为这是傅昭身上的香味。


    不是气味吸引她。


    而是傅昭本人,吸引她。


    闻了许多次之后,这种淡淡的柔和的茶香,比以往她闻到过的任何气味都要好闻,像是沁入了她的肺腑,浸入了她的身体里,让她只要一闻到,就蠢蠢欲动起来。


    空气安静一会,傅昭似乎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耳根子透了些红出来,可还是一句一句地给她说着“论A德的十重标准”。


    “永远不要在公共场所泄出自己的信息素。”


    “永远不要觉得,自己的性别高人一等。”


    “永远要尊重每个性别。”


    ……


    *


    清悦的声音仿佛还缭绕在耳边,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时楠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纯白的天花板,身下躺着的是柔软的床垫,一时之间,她还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在哪里。


    回忆片段似乎还在脑海里转悠,像梦境,却又是真实的。


    “时楠姐姐——”


    低脆的青春期男生声音在耳边响起。


    时楠茫然地转了转眼睛,这才看到了坐在自己床边的叶尔,叶尔满头是汗,面色苍白,看到她醒了才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我刚刚给你打了抑制剂,你现在有没有好点?”


    难怪……


    时楠动了动自己的胳膊,觉得身上黏·腻发烫的感觉稍微消下去了一些,腺/体处正在分泌的液体也少了些。


    看来是抑制剂起了作用。


    她撑着坐了起来,却还是有些头昏脑胀,浑身发软,“我这是在哪里?你们恰好怎么在这边?”


    叶尔扶着她靠着床边的靠枕,抿紧了唇,“我们年级正好今天要去其他星球课外实践,就正好看到了时楠姐姐你在这边。”


    “我们现在在舰场的救助室里。”


    时楠点点头,接过叶尔递过来的淡盐水喝了一口,微凉的液体缓解了不少刚刚因为体内灼热而引起的燥热感,“那还真是麻烦你们两个了,是不是还耽误了你们的课外训练,我——”


    “哪里会麻烦!”


    叶尔有点激动,意识到之后又马上收敛了起来,压低了声音,“我知道这种情况有多难受,无论是什么事情,都比不得帮你重要。”


    时楠愣了愣,力气渐渐恢复,她伸手摸了摸叶尔的短发,靠在床上笑了一下,语气轻松,却带着点虚弱感,“谢谢你们。”


    “对了,小青呢?我记得她也来了。”


    “她在外面。”叶尔沉默一会开口,“现在救助室的信息素浓度过高,她一个alpha不方便进来。”


    “也对。”


    时楠这才注意到救助室内放着自动净化器,把空气中残留的信息素自动抽取净化,她松了手,又喝了几口盐水,把水杯顺手放到了床头柜上,手缩回来的时候顿了顿,


    “那其他人呢?也都在外面吗?”


    “其他人?”


    叶尔嘴唇蠕动了两下,不知道时楠指的是傅昭还是外面那两个alpha,但他左思右想还是先说了外面两个人的情况,“那两个alpha还站在外面不肯走,争着要带你走,毕竟是正规签证来的客人,我们没理由把她们遣返。”


    “对不起,时楠姐姐。”


    “明明知道她们两个对你有不轨的心思……”


    “不用抱歉,”时楠打断了叶尔的解释,声音不自觉地放轻,“是我该谢谢你们,如果我刚才不是在南柯岛,不是有你们两个在的话,我可能已经被带走了。”


    叶尔听着时楠的话皱起了眉心,想再说些什么,可很快被门口的敲门声所打断,


    “时楠姐姐!你好些没,我是江问青!我现在戴好了过滤面罩,也贴好阻隔贴了,可以进来看看你吗?”


    外面的声音很小,像是在请求。


    “过滤面罩是什么?”时楠问叶尔。


    叶尔起身去看了看净化器里面的信息素浓度,估摸着差不多,才回头和时楠解释,“是最近岛上新推出的产品,戴上之后可以屏蔽一定的信息素,避免alpha和omega在一些关键时刻受到彼此的影响……例如暴动时及时疏散人群等等情况。”


    “现在空气中信息素的浓度已经不高了,加上过滤面罩的作用,她应该可以进来。”


    “时楠姐姐,你要让她进来吗?”


    过滤面罩……


    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别的地方都是研究AO信息素的结合,只有南柯岛才会研究如何避免AO信息素的影响。


    时楠想到这里,越发觉得南柯岛不可思议起来。她点点头,“好。”


    叶尔就着门缝看到了被机场救助人员围起来的沈采薇和陆景墨,这才打开门把江问青放了进来。


    于是,戴着头戴式气舱的江问青走了进来,她整个头被面罩盖住,眼巴巴地望着时楠,


    “时楠姐姐,你没事吧?”


    “刚刚可把我急坏了,叶尔让我去找救助人员,我就来得迟了一些,我看到你的时候都吓死了!!”


    时楠愣着看着全脸密封的江问青,过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朝江问青笑了笑,“我没事,已经好了。”


    “那就好!”


    江问青拍拍胸脯,松了口气,透明挡板后的脸上才有了笑意,“我就是进来看一下你,亲眼看到我才放心,这个面罩戴得可憋死我了,不过我也不能待太久,马上就出去。”


    “这还是第一代产品。”叶尔在旁边恰当地解释,“所以还有很多缺点,比如戴着也不能持续待在异性信息素超过60%浓度环境下,超过4小时。”


    “这可是叶尔自己设计的!!”江问青又补充了一句。


    时楠这下却是有些惊讶了,她脸上掩藏不住惊艳的神色,看向叶尔,“竟然是我们叶尔设计的,这么棒?”


    “嗯。”


    叶尔腼腆地点了点头,攥着手指有些不知所措,“因为我第一次进入发热期的时候,出了些状况,所以当时整个人都很反感信息素……”


    “后来,小岛主来看我。”


    他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当时的场景,语气轻松,话语里却都是感激,“她说,当自己讨厌某种现状的时候,可以尝试去改变,就算觉得自己的力量不大,也可以去试一下,至少这样的话,可以让自己在这种现状面前显得不那么无力。”


    “即使是一件小事,也是一次有用的尝试。”


    “但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就会被无力感吞噬。”


    “后来,小岛主和岛主也给了我经济和精神支持,让我去研究这件事,即使我还只是一个高中生……”


    “呸!高中生怎么了?”


    江问青叉着腰,一脸不服气,“小岛主和岛主还不是和我们两个一起玩,你别妄自菲薄!!”


    叶尔怔了一下,却也没办法否认江问青说的就是事实,他无奈地点点头,“是这样没错……”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刚刚清醒过来的时楠又发着愣,不知再想些什么,他有点担心地开口,“怎么了?时楠姐姐,你有没有事?”


    “是又难受了吗?”


    时楠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才回过神来,迅速敛起纷扰的情感,摇摇头,“我没事。”


    只是突然看到了傅昭身上最美好的品质。


    傅昭好像,从来不会因为自己的力量很渺小,就放弃抵抗。


    譬如“论A德的十重标准”,只是在南柯岛上推行。


    譬如在闭幕式游行上的捐赠仪式,聚集力量捐给omega救助中心。


    还有这一次,对叶尔说的话。


    时楠听着,仿佛又觉得,傅昭这些话全是给她说的,她不辞而别,她匆匆忙忙地逃走,只是因为一点点风吹草动。


    明明什么事情都还没发生,她自己就先放弃了。


    大概是因为经历了太多次,这种面临绝境的无力感也就越来越强,让她几乎都不敢去直面那个结局,可傅昭说得对,越逃避,越不去做什么,就越无力。


    也许,她也该试着和傅昭学习。


    去找些其他的方法,去做些改变。


    还有一层意思是……她好像也应该用好自己的力量,去为改变这种自己看不惯的现状而做出努力。


    “我……我好像有事。”


    弱弱的声音重新灌入耳膜,时楠才从繁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热意仿佛开始复苏,她呼出的每一口气又变成了热气,“怎么……怎么了?”


    江问青扒拉了一下衣服,明显地察觉到了自己身上因为信息素浓度过高而产生的反应,“我好热,我出去了。”


    说完,江问青就飞快地打开了门跑了出去,还顺带着把门关紧了。


    叶尔皱着眉头看着跑出去的江问青,又看了一眼面色绯红开始冒汗的时楠,心下慌张了起来,“怎么回事,明明刚刚打了抑制剂,怎么会……难道是因为江问青进来了,是因为面罩没起到作用吗?”


    “不关她的事……”


    时楠咬紧牙关,压抑住自己身体里翻涌而出的反应,呼出几口气,“我刚刚没闻到信息素的味道,应该是我自己的问题。”


    “上次被……刘医生还特意提醒了我发热期的问题……可能是一只抑制剂不管用了……”


    “你……你把抑制剂放在这里。”


    “你先出去。”


    眼前又开始模糊起来,时楠看到手慌脚乱的叶尔把抑制剂全部给了她,然后张嘴说了些什么,可她只听清楚了几个字,耳边所有的声音仿佛都停了下来,只听得到她开始加速跳动的心跳声。


    热,这次是汹涌而来的热意。


    比刚刚在外面的热意翻了许多倍,颈后腺/体处的液体又开始分泌。


    身子越来越软。


    接着一只冰冰凉凉的抑制剂被塞到了手里,繁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嘭——”


    门被关上,她松了口气,攥紧了自己手上的抑制剂。


    绵密的汗水从额头上,腰背上,一滴滴的滑落了下来,烫得吓人。


    视线模糊,头昏沉沉的,眼皮越来越重,头发粘在脸上,扯都扯不开。


    她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把手里的抑制剂注射进了手臂里,冰凉液体缓慢推入,缓解了几分从血液里翻涌而出的燥热感。


    她刚呼出一口气,燥热感却又翻涌了上来,成千上倍。


    握住抑制剂的手心被汗水粘着,失去力气,抑制剂顺着床边滑落下去。


    “啪——”


    玻璃破碎的声音,传入耳膜里,却又有些遥远,有些恍惚。


    无力感越来越强,身体也越来越热,室内充斥着甜腻的信息素味道,荔枝香,是她的信息素气味,浓度很高。


    一呼一吸,满鼻子都是这个味道。


    有些呛鼻,闻着也越来越头晕。


    时楠看着放在床边的一堆抑制剂,想伸手拿,可却又遥远得可怕,她慢慢挪到床边,伸出手够上了一只,可手接着颤抖了一下,没拿稳,反而把所有抑制剂都推了下去,砸碎。


    她苦笑,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抑制剂再多,好像也起不到作用了。


    看来,她只能等。


    脑子里的想法越来越多,她也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反应越来越大,甚至生起了她以往从未有过的心思。


    不知过了多久,门轻轻响起。


    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有些遥远,却又很近,很轻,却又能无比清晰地传入耳中,


    “时楠!我是傅昭!”


    “会没事的,你别怕,我带你去刘医生那里……”


    后面的话已经听不太清。


    时楠挣扎着,不知自己是清醒,还是意乱,如释重负地喊了一句,“傅昭……”


    接着,门被从外面打开又关上。


    鼻尖多了一股围绕在周围的茶香味,清凉入肺,似乎能缓解她身上传来的燥热感。


    是傅昭身上的味道。


    她意识到了这点,再也忍不住,扑进那个温软熟悉的怀抱,带着好闻馥郁的香气,让她波动的情绪缓了下来,她忍不住拥紧傅昭的脖颈,在温热处蹭了蹭,说出了自己此时此刻最想说的话,带着从喉咙里冒出来的哽咽,


    “对不起……那个雕塑,还可以变成订婚礼物吗?”——


    作者有话要说:


    可以,我同意了。


    第46章


    傅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舰场。


    她从看到那封信起,脑中就炸成了空白,浑浑噩噩地坐在沙发上。


    直到孔微言火急火燎地跑进来,拉着她就跑,她才反应过来——时楠走了,而且是不告而别,而且把本应该是订婚礼物的玻璃雕塑,变成了离别礼物。


    本来是两个人的玻璃雕塑,变成了只有她一个人。


    直到她恍惚着被拉到了车上,被系上了安全带,被载着飞速地往舰场移动,飞速转动的发动机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现实,横冲直撞的跑车颠得她踉踉跄跄,猛地回过神来,


    “怎么了?”


    她攥着头上的安全把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去舰场的方向,她望向孔微言,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你也知道时楠她……走了吗?”


    “我……她要走的话,就让她走吧,我这么冲去,也不好……”


    她说着就垂下了眸,鼻子又些发酸,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她们一起去放孔明灯,一起许愿,说好的气沈采薇,说好的在岛民面前营业,时楠却食言了。


    可就算是这样。


    傅昭还是觉得自己可以理解时楠的思虑,尽管她不知道时楠瞒着的事情是什么,尽管时楠说让她尽情地讨厌她……


    她好像还是没办法,去讨厌时楠。


    甚至隐隐约约,不合常理地,在心里悄悄地支持时楠。


    而这种想法从她脑子里冒出来之后,她的思绪就越发纷扰起来,让她越发不知所措。


    “走个屁!!”


    孔微言一边开着车,好不容易得个空闲看了一眼在副驾驶坐着的傅昭,却看到人萎靡不振地靠在车窗上,气不打一出来,把自己刚刚得知的消息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刚刚的消息,舰场发生了异动,不少alpha信息素当场暴走,场面很混乱……”她说着看了一眼愣住的傅昭,又补充起来,“但据说那边正在按照性别疏散,目前没有人员伤亡,估计等一会就能够控制下来。”


    于是,傅昭一瞬间提起来的心又放了下来,她拧着眉心,“没有人员伤亡就好,上次叶尔发热期差点出事之后,我们加强了対公共场所信息素泄露的管控,也建立了专门的救助中心及时处理这类事件,应该很快能疏散好人群……”


    “那信息素暴走的alpha怎么样了?omega呢,有人受到影响吗?”


    “为什么会突然信息素暴走?”


    傅昭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孔微言实在是没什么心情回答,只应了一句,“alpha应该是被控制起来了,其他人应该也不会有事。”


    “但是……”


    她嘴巴张张合合,还是说了出来,“是时楠出事了。”


    “什么意思?”旁边的傅昭怔了一会,攥着车把手的手不自觉用重了些力道,指尖开始泛白,“时楠出什么事了?”


    孔微言轻叹口气,“所有事情的开端,都是因为救助室有个omega正处于不正常的发热期,信息素浓度太高,泄了出来。本来救助室在搭建的时候,就已经建立了严格的密闭装置和空气净化装置,不应该会发生这种事。”


    “但按照现场的汇报来说,应该是信息素浓度到了一定程度,破坏了空气净化和密闭装置……”


    她说着就觉得身边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屏得紧紧的呼吸声,似乎在等着她开口说出那一句话。


    孔微言轻轻阖了一下眼皮,“那个omega,是时楠。”


    她这句话说完,旁边的傅昭紧紧憋住的那口气似乎是吐了出来,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那她现在怎么样?”


    孔微言摇摇头,“不好,叶尔刚刚给我打电话,说是能用的抑制剂全都用了,但好像还是没办法缓解,现场救助人员想检查她的腺/体状况,但时楠把自己锁在了救助室里,不让任何人进去,也不出来。”


    她顿了一下,似是懊悔,又咬牙切齿起来,“据说沈采薇也在现场,而且……陆景墨也来了,就是那个追求时楠的生物教授,这肯定不是偶然,肯定和她们两个有关。”


    “亏我还——”


    “你确定吗?”


    傅昭打断了孔微言的话,心沉了下去,掌心用力握成拳,“上次刘医生和我说,时楠的腺/体受到了alpha信息素的强烈攻击,所以发热期会提前……但是她没给我提过用抑制剂都没用的情况,除非这次……又受到了什么刺激。”


    “刘医生是临床和科研兼得的专家,应该不会出错。”孔微言回了一句,禁不住低声开骂,“如果这次时楠……的情况和那个沈采薇或者是陆景墨有关系,我他妈非得整死这些人……”


    “不用你来。”


    傅昭语气轻轻,紧盯着前面的眸子颤动一下,目光微凛,


    “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她们害了时楠,我会亲手把她们送进监狱……”


    “如果星际法管不了资本家和科学家,那就南柯岛来管。”


    *


    “我需要提取时楠小姐的信息素样本,制作出相应的专用抑制剂。”


    刘医生脱下手套,面色严肃,“腺/体状况不是很好,可以看出来……时楠小姐现在很痛苦。”


    傅昭垂眸看着面色潮红,头发全部湿透粘在脸上和脖颈处的时楠,深吸口气缓了下来,声音放低,“要多久,才能制作出专用抑制剂。”


    “不好说……”


    刘医生动作飞快地打开医药箱,拿出医用采集器,揭开了时楠脖颈上已经完全湿透的阻隔贴,里面发红发肿的腺/体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至少也要四个小时左右。”


    “我等下给你一剂强效抑制剂,看情况给时楠小姐注射,应该可以撑过去。”


    她迅速采集了一些时楠的信息素样本,收到了医药箱里,又从医药箱里掏出了一管蓝色液体的抑制剂,皱着眉心,“强效抑制剂有副作用,可能会対腺/体产生一些不好的反应,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用。”


    “我现在带着样本回医院配置抑制剂,也会给时楠小姐准备专用的病房,小岛主等下可以带着时楠小姐去医院那边,等配置出来之后我会直接送到病房。”


    刘医生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就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没时间再多说些什么。


    傅昭握住手里异常珍贵的强效抑制剂,稍稍松了口气,四个小时,还有一针强效抑制剂,情况比她想象得要好,至少不是她在路上想到的那些情况,比如抑制剂无效,只能用alpha信息素安抚。


    怀里的人还在发着烫,冒着热意,紧紧搂着她不放,眼皮闭着。


    看起来比刚刚她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的情况要好。


    没乱动,也没像她之前看到的叶尔发热期时那样,完全失去理智,失去原有的自尊和骄傲,在地上打着滚,蹭来蹭去,像个完全陌生的人。


    时楠在忍。


    傅昭也在忍,忍着那些从心底泛出来的心疼,细细密密的,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


    “傅昭……”


    失去意识的人,还在喊着她的名字。


    一声接一声地喊着。


    傅昭感受着从这声呼唤里涌出来的山呼海啸般的情感,指尖突兀地颤了颤,她再也忍不住,抬起手背贴了贴时楠滚烫的额头,直到眼眶开始跟着发热,视线开始模糊,被泪水盛满,接着一滴泪珠坠到了时楠的脸颊上,顺着下巴滑落到颈部,滑入衣领。


    “楠楠……”


    她终于喊了这句称呼,也承认了自己心里涌来的深切情感,把时楠打横抱了起来,轻轻开口,


    “我一定不会让你出事的。”


    *


    所幸的是,直到送入专用的密闭病房之前,时楠都还好好的。


    除了紧紧搂住傅昭不放这一点之外。


    于是,傅昭只能是在病房里陪着时楠。


    幸运的是她是beta,闻不到信息素,也不会受到信息素影响,可以在病房陪同。


    可在把时楠放到病床上的时候,傅昭看着护士掏出专用绑带打算把时楠绑在床上时,下意识地伸手拦住了护士的动作,轻轻摇头,


    “没关系的,别绑了,她很乖的。”


    护士狐疑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时楠,轻轻叹口气,“小岛主我知道你心疼时楠小姐,但你可能是没看过非正常发热期的omega,时楠小姐虽然现在看起来老老实实的,但过一会闹腾起来,oemga发热期的力气也是很大的,万一再磕磕碰碰,你会受伤……时楠小姐也会受伤。”


    “所以……”


    “不用了。”


    傅昭轻轻摇头,扫了一眼床上阖着眼皮,紧紧攥住她手腕不放的时楠,“她被绑着肯定会难受,放心吧,我不会让我受伤,也不会让她受伤。”


    “而且就算用绑带绑着,她力气大不还是会挣脱吗?”


    护士本来还想说医院的绑带是专用的不会被挣脱,可她看着小岛主脸上的执拗,和乖乖躺在床上没乱动的时楠,轻轻摇了摇头,还是没说出口。


    反正她们就在外面,有什么情况都可以及时进来。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护士这么想着,就把绑带收了起来,走了出去。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傅昭坐在床边,安安静静地看着时楠,拿着干净毛巾替时楠轻轻擦拭着脸上不断冒出的汗水,还有手上,脖颈处不断流下来的汗。


    她擦着擦着,就发现那双茶褐色的眸子睁开了来,因为发热期的反应显得水雾雾的,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一眨不眨。


    “你醒了吗?”


    傅昭怔了一会,伸出手背贴着时楠的额头,滚烫的温度从手臂上传了过来,灼热沸腾的气体喷在了她小臂上。


    “傅昭,给我打强效抑制剂。”


    时楠看着她,脸上越来越红,额头越来越烫,声线颤抖着,听得出忍得很辛苦。


    “你确定吗?”


    傅昭眼睫抖了抖,声线也跟着颤抖起来,“刘医生说,这个有副作用。”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


    “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情况。”时楠盯着傅昭看,整个人热汗涔涔,目光逐渐变得灼热起来,“我撑不了多久了,等下我控制不住自己,伤害了你,怎么办?”


    傅昭垂着眼看去,不自觉转移了视线,“那就再说。”


    “我是beta,你能怎么伤害我?”


    时楠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尖,头昏脑胀,却还是强忍着开口,攥紧了床单,“你要么就出去把药留下,要么就现在给我注射强效抑制剂。”


    “你知道吗?”


    “发热期的omega,很难看的。”她吐出一口热气,侧了视线不去看傅昭,湿透的发丝贴在脸侧,多了几分病弱美人的味道,有点哽咽起来,“我会失控,我会抱着你不放,甚至会……在你面前……”


    “求/欢。”


    时楠轻轻吐出这两个字,眸光微微颤动,带着倔强,一眼都没看傅昭。


    傅昭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时楠,沉默了一会,“你现在,确定是万不得已的情况吗?”


    时楠望了过来,指尖攥着身下的床单不放,甚至隐隐约约有碰撞的趋势,“我确定。”


    傅昭只觉着自己胸口开始泛起了细密的疼,她屏住呼吸,屏住自己喉咙里冒出来的心疼,拿起了刘医生留给她的那管强效抑制剂,扯开了包装,小心翼翼地拉着时楠的手臂,注射了进去。


    蓝色液体缓缓推入小臂,看起来有些吓人。


    傅昭强忍着自己的心疼,慢慢地推动着注射器,但没想到下一秒注射器被打翻,玻璃制注射器被摔到了地上,里面的蓝色液体倏地炸了开来,喷洒在了地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楠就贴了上来。


    热气喷洒在颈侧,带着湿意的发丝缠绕在肩侧,耳边的呼吸声很重,又带着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湿漉漉的手捂着她的眼睛,让她的视野变得一片漆黑。


    “都说了,让你早点用。”


    “你……你别看我……一眼也不许看。”


    这句话说完,傅昭整个人就被搂得紧紧的,身上的人还在胡乱动着,压住了她的双手,湿透的发丝扑了满面。


    接着,一颗一颗滚烫的泪水,带着热意和热气,坠到了她的肩上,蕴湿了她的肩膀。


    “都怪你。”


    时楠还在乱动,手忙脚乱地找着能够安抚她的信息素。


    可时楠再怎么找,也是找不到的。


    因为她不是alpha。


    傅昭第一时间闭上了眼睛,没去看时楠脸上的表情,可时楠的呜咽声还是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时楠的无力和脆弱也通过紧紧拥着她的动作传了过来,让她同等程度甚至还要更深的无力和难过。


    她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原主会愿意替时楠去死。


    因为此时此刻,她心里的所想都是,如果现在承受这份痛苦的人,是她就好了。


    “你再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傅昭小心翼翼地护着时楠的头,眼底也有泪珠冒了出来,说出来的话也带了哽咽,“再忍一会……”


    但时楠已经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识,只凭身体本能在动着。


    细密的疼痛,从五脏六腑开始聚集,汇在心脏处,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把她的心揪了起来。


    “楠楠……”


    她轻轻喊了一声,说起这句话的时候,眼眶已经盛满了泪水,视野完全模糊,身上的烫意不知是来自于时楠,还是为接下来说的这句话而感到难过,


    “你是不是需要,alpha的信息素。”


    她不知道非正常的omega发热期,能不能够用alpha信息素来缓解,但如果可以的话……也许她应该试一试,去找一个合适的alpha……


    尽管,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太阳穴突突地抽痛着,泪水也彻彻底底地从眼眶中溢了出来,可心疼的情绪已经胜过了所有的理智。


    她只是想让时楠,能够好受一些。


    可显然,听到她这句话的时楠,并没有觉得好一些,动作顿了顿。


    接着,傅昭的颈侧传来一阵刺痛,一下一下,让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像是报复性质的,时楠在咬她。


    颈侧,肩窝,锁骨。


    都被锋利的牙齿划过,传来了一阵一阵的刺痛感,让她几乎缓不过气。


    但时楠似乎在咬了她之后,要好受一些。


    傅昭发现了这一点,脑中混乱起来,可却又松了口气,轻轻拍着时楠的肩膀,轻声开口,


    “如果咬我能够好一些的话,那你多咬几口。”


    她刚说完这句话,后颈正中央处,就传来了一阵强烈的刺痛感,灼心烧肺,有灼热液体从伤口处冒了出来,和不知是什么液体混合在一起,让她后颈处的刺痛越发明显。


    不是之前被轻轻咬着的阵痛。


    而是一旦冒出来,就再也没停歇过的强烈痛意,痛得她头昏脑胀,呼吸越来越重,也越来越烫。


    但时楠咬了这一口之后,似乎停了下来,没再乱动,呼吸里的烫意减轻了不少,身上的灼热感没有持续上升。


    傅昭还来不及为这一点感到欣慰,就已经被强烈的痛意袭入了全身,仿佛不再集中在后颈,而是逐渐蔓延到了全身,蔓延到了五脏六腑。


    浑身都在散发着痛意。


    接着,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开始消散,甚至连扶着已经晕过去的时楠的力气都没有。


    眼皮越来越沉。


    眼前越来越黑。


    她的呼吸声,心跳声,都近在咫尺。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一股浓郁甜腻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萦绕在了她鼻尖,清香扑鼻。


    似乎是,荔枝甜香——


    作者有话要说:


    分化咯


    第47章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长到傅昭以为,她快死了,这是在回顾她的一生。


    可她梦到的一切,应该不是她的一生,而是原主的所有经历。


    梦是第一视角,和前几次傅昭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的不同,她能无比清晰地经历着傅昭之前经历过的一切。


    身临其境。


    零碎的记忆片段,一股脑地全部涌进梦里。


    童年时期被顾书白带在岛外的记忆,死气沉沉,郁郁寡欢。


    片段闪过。


    眼前是一片落地窗,月光透过窗帘飘了进来,皎洁通透,穿着白衬衫的黑发女人坐在窗前,细碎的月光落在脸侧,身材瘦弱,面容憔悴。


    “小昭,过来~~”


    一声轻轻的呼唤,让傅昭心底涌现出深深的悲伤。


    “妈妈……”


    她不由自主地喊了一声,肩上背着的书包被扔在了地上,她轻轻走了过去,在顾书白面前站定。


    顾书白柔和地弯起眉眼,抬起手轻轻揉着她的头,力道轻轻,望过来的眼神带着期许,带着希冀,“小昭又长高了……”


    “我们小昭可要快点分化成alpha才好……”


    面前女人说完这一句,又轻叹口气,端起酒杯猛灌了一大口,靠在窗边,没再继续说些什么。


    可傅昭却像是被这一句轻飘飘的话定在了原地,凉意从脚底窜了上来,说不出来的悲哀哽在心头,痛心入骨。


    记忆里顾书白对傅昭不算差,只是几乎每天以酒度日,要么就是在外工作整天不着家。


    在为数不多的母女俩一起度过的夜晚里,顾书白也会轻轻拍着傅昭的背,哄她睡觉,这是小时候的傅昭觉得最幸福的时候。


    可每次等她迷迷糊糊地快睡着的时候,身后又会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叹息,接着是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用着悲哀的语调,带着哽咽声,轻轻说出口的话,


    “如果有一天,妈妈能看到小昭分化成alpha就好了。”


    “小昭,一定要是alpha,才能不被欺负。”


    “没有信息素的beta,迟早要被未来淘汰的。”


    在傅昭十四岁之前,这些话都萦绕在她的生活里的每个角落,顾书白每说一次,就会在傅昭心里留下一个种子,直至长成参天大树。


    但那些记忆碎片里,也有一些让傅昭觉得幸运的碎片。


    譬如被年级其他人推进水坑摔倒时,那只伸过来的白白净净的手。


    画面接着一闪。


    寒风袭面,雨水淅沥。


    是雨天,带着寒意,透着冷意,没刮风,只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路上很多水坑,路过的所有人几乎都是提着裤脚在走,生怕踩到水坑溅到一点泥。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推搡,往后倒了下去。


    手掌在粗糙沙砾的地面摩擦出血,从伤口处沁进来的雨水和泥水刺得她整只手像是钻心般地疼痛,把还在恍惚着的她猛地惊醒。


    眼前被泼下来的雨水模糊了视线,有些看不清现在的状况,只知道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可她却没有力气站起来。


    抬头是面容凌厉的短发男生,噙着嘴角的嗤笑,把她书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在了水坑里,书本、日记和顾书白给她让她随身带着的吊坠,全部浸到了水里,湿透。


    “果然是注定无法分化的beta,轻轻一推就倒了。”


    “听说你要和刘山抢奖学金名额?”


    “就你这样,我劝你趁早把名额还给刘山,他可是注定要分化为A级alpha的……”


    “你不配成为他的竞争对手。”


    “知道了吗?”


    刘山是谁?


    她被泼下来的雨水弄得头昏脑胀,晃了晃脑袋,从头发上滴落的雨水甩到脸上,砸得她发疼,才终于想起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那时候的傅昭阴郁,脆弱,存在感极低,本来应该是安安分分不受到注意,可那天不知怎么,她从学校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一群学校里嚣张跋扈的校霸。


    带头的是她们年级有名的混混头子卫真,来质问她奖学金名额的事情。


    那时候她还没分化,可学校组织了全体体检,根据结果,她有99%的可能这辈子都没办法分化,只能成为一个平庸的beta。


    她还没敢和顾书白说这个结果,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自己可以有1%的可能性,分化成为顾书白日思夜想想让她成为的alpha。


    至于她自己想不想成为alpha,好像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一群人浩浩荡荡,留下了狠话,把她推搡在水坑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要记住,这个世界的任何资源,都要优先给alpha,alpha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优越的性别。”


    耳边这句话回荡了很久。


    紧贴着皮肤的衣服传来寒意,从头顶往下滑落的水流浇得她发冷,手心的疼痛还在持续地传来,是屈辱,狼狈和愤怒。


    可不知怎么,就算她心底再怎么愤怒,但她好像也没办法动作,只是沉默地听着,一个字也没说,等一行人走了,她还是在地上坐着,全身湿透,冰凉刺骨的雨水从头顶倾泻而下,视野都被冲刷得有些模糊。


    她曲了曲手掌,钻心的疼痛让她倒吸了口冷气,让她回过神来,雨水冲刷着伤口,带着血从手掌侧边滑过,滴落在水坑里,泛起带着血色的涟漪。


    直到头顶的雨水似乎停了,不再有一颗一颗的雨水砸在她身上。


    她才抬起了头,有水珠从睫毛上滴落,眼前的人也因为她视野里不断滴落的水珠而变得朦朦胧胧起来。


    挺拔高挑的少女站在她身前,和她身上同款的深蓝色校服,西服外套熨得服服帖帖,里面的浅蓝色衬衫扣的一丝不苟,短裙包裹着白皙修长的双腿,束在脑后的低马尾被风扬起漂亮的弧度,额前的发丝轻轻飘起。


    皮肤很白,五官带着还未长开的少女稚嫩,但也可以从那双漂亮的茶褐色眼睛中,依稀看出以后的惊艳夺目。


    但对那个时候的傅昭来说,已经足够惊艳了。


    伞面在少女脸上投射了一些阴影,清凉的眸子在雨天也还是发着亮,眸光流转,明亮柔和,那天是雨天,按理来说天气不好是看不到阳光的,但记忆里的那一眼,她还是看到了从少女侧面晕过来一层薄薄的柔光。


    白皙凝脂般的皓腕从袖口探出,掌心握住一把长柄雨伞,伞面往她这边倾斜着。


    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了伞面上,发出细碎哗啦的声音,寒风有点斜,所以也有雨斜着飘了进来,面前的少女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就又把伞面往她那边倾斜了一些。


    伴随着眼前无比真实的经历,真真切切站在她面前的少女蹙着眉心,低眸看她,眸子里滑过清清亮亮的光,又有其他的零碎记忆组合起来,在脑海里晃悠,让她彻底明白了这到底是哪一天。


    那天对傅昭来说本该是无比痛苦的回忆,她像泥土被人踩在脚下。


    可却因为时楠的出现,变成了幸运的回忆。


    坦白来说,傅昭那个时候是愤怒的,可懦弱自卑的性格让她习惯了把愤怒藏在心底,不表现出来,所以她只是用指尖扣紧自己被擦伤的手掌,用剧烈的外在痛意来缓解心底无处发泄的愤怒。


    傅昭认得面前的人是谁,这是她们学校最受同学欢迎和老师宠爱的校花,连锁餐饮行业时氏集团的千金,在全校体检中被检测的唯一一个S级omega,时楠。


    一连串的前缀,一看就和她这个本该淋雨本该摔在泥土里的人不是一路人。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抿着唇说了一句“谢谢”,也没继续说话,只是从水里捞起湿透的书包,把那些书本、日记和吊坠一个个捡起来,装进书包里。


    然后用那只受伤了的手掌撑在地上站了起来。


    她那时候营养不良,发育不够充分,又习惯性佝偻着背,站起来才到时楠下巴。


    “你拿着。”


    柔润悦耳的嗓音响在耳边,混杂着潇潇的细雨声,飘在那天的雨里和风里,格外好听。


    傅昭愣住,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从那只白皙干净的手里递过来的手柄,可下一秒时楠的手一缩,皱着眉心垂眸盯着她的手心,轻轻开口,“另一只。”


    傅昭没说话,只默不作声地用另一只手接过了伞柄,她的手抵在时楠刚刚握住那一处的上面,没敢抓得太下,怕等下把伞还给人家的时候,还把人家的手弄脏了。


    时楠见她老老实实地攥着伞柄,轻轻牵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从自己包里掏出了水和手帕,给她冲着伤口附近沾着的泥沙。


    微凉的干净水流冲着伤口,冲劲不大,比砸在伤口上的雨水好过千百倍。


    白皙的指尖拿着干净柔软的手帕,轻轻给她擦拭着被水冲过的伤口,接着又把上面的血迹擦干。


    “我现在身上没带药,你等会回去记得上一下药,别感染了。”


    傅昭就这么看着,当时都大概忘了是怎么眨眼睛了。


    她们在一把伞下,距离理所当然地很近。


    她需要略微仰头才能看到时楠的脸,目光往上走,她可以清楚地看到时楠垂下去轻轻颤动着的睫毛,可以感受到时楠微热的气息,还能闻到时楠身上淡淡飘过来的清香芳泽。


    近在咫尺,她只要再进一步,仿佛就能听到时楠的心跳声。


    可就算她不近那一步,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小心翼翼地握住伞柄,浑身上下湿透,衣服上,手上,脚上,全部都沾着湿泥,带着雨水,从衣角滑落,坠落在地上。


    时楠干干净净,站在伞下,连被风卷起来的发丝,都是恰恰好好的弧度,漂亮完美,眸子里的光一闪一闪。


    就算此时此刻她们站在同一把伞下,也不会往同一个方向走。


    傅昭住在RT星球的贫民窟,靠奖学金上学。


    时楠住在RT星球的富人区,豪车接送,配备司机,受尽宠爱。


    尽管公立学校把她们这两类完全不同的人,聚集在一起,可说到底,她们这两类人,以后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就像两条相交线,有且仅有一个交点,一旦过了那个交点,距离只会越来越远,再也无法相交。


    她不会分化,永远得不到优越的资源,这一辈子只会是一个平庸的beta,可能穷极一生也逃不出贫民窟。


    时楠会分化成为万里挑一的S级omega,家境优渥,足以支撑她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她应该和这个世界上万一挑一的alpha相识、相爱。


    那个瞬间,是幸运的,也是悲哀的。


    傅昭第一次遇见时楠,也第一次感觉到了顾书白身上的悲哀。


    时楠把伞和手帕留给了傅昭,朝她扬起一个漂亮的笑,就自己淋雨跑了几步回到了那边的加长轿车。


    车门关上,那一瞬间的幸运也被收回。


    从那天起,时楠在傅昭这里就是与众不同的,特殊的。


    傅昭只要在学校,视线里,眼里,就只剩下一个时楠。


    训练场上,时楠穿着训练服,束起的马尾甩着漂亮的弧度,修长的脖颈如玉,在阳光下晕着光,眼眸里的光亮了一圈又一圈。


    教室里,时楠穿着和所有人一样的校服,却又像是自带柔光滤镜,皮肤通透白皙,嘴角的笑容柔和,眉眼弯弯地和其他人开着玩笑。


    毕业典礼上,时楠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在台上发言,神采飞扬,自信满满,校服领口整整齐齐,嗓音柔和,每一眼,每一句话,像是无比精准地踩在她的心脏上。


    咚咚……咚咚。


    故事本该到这里结束,时楠升学去了RT星球的贵族高中,她只能留在公立学校。


    但意外的是,顾书白在她初中毕业后去世,因为那个被倒出来的吊坠,她被傅晚清接到了南柯岛,成了南柯岛的小岛主,和时楠有了门当户对的资本。


    除了性别。


    傅昭很在意这一点,却也没有改变这个天生就注定的事实,于是她又只能待在岛上,默默地用星网关注着时楠的一切。


    看时楠念完了高中,去了全星际最好的商科大学,被星际最A女神沈采薇,星际成果代表奖获得者陆景墨,盛世集团继承人盛运追求。


    看时楠在最好的商科大学毕业,没有立刻继承家里公司,而是选择将自己最有活力的两年奉献给了公益事业,转身加入了omega公益救助中心,在星际无数个星球上漂泊了两年,参与着omega救助事业。


    有人说,困境时遇到了太过于惊艳的人,后来眼里就再也装不下任何人了。


    傅昭就是如此。


    所以她才会听说自己已经订婚后,在墓园里跪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求傅晚清给她去退婚,后来得知自己的未婚妻是时楠之后,还以为傅晚清在骗她。


    直到时楠上了岛,她才有了那一份真切感。


    七零八落的记忆片段组成完整的记忆线,一帧帧地在她梦里上演,而这次她不是旁观者,而是亲身经历者。


    岛上的记忆是美好的,在傅晚清的管理下,南柯岛废弃了以前的性别等级制度,性别歧视现象也有所改善,比起RT星球来说,傅昭在岛上是快乐的,愉悦的。


    眼前画面接着一转,脚踏实处的感觉让她又被晃了一下身子。


    高耸具有科技感的建筑物伫立在眼前,汹涌的人群从她身边路过,带着飞溅起来的雨珠,地上平平整整,没有水坑水洼。


    细雨斜风,但是又有和煦的阳光洒在每个人身上,空气中多了层雾蒙蒙的光圈,雨声淅沥,人群嘈杂,机械广播声,全都一股脑儿地灌入耳膜。


    有风喧嚣刮过,她忍不住抬手捂了一下眼睛,可还是有金灿灿带着炙热的阳光从指缝中溜进来,在她眼前摇晃。


    原来是太阳雨。


    傅昭被这一眼晃得清醒了过来,意识到了这一点,也感觉到了自己手里似乎握着什么东西,细细长长,指尖在上面摩挲着。


    她侧眸看了看,是伞柄,原来她这次是打伞的人,似乎还是同一把伞,弯柄长伞,深灰色的伞面,是时楠留给她的那把伞。


    这么久过去了,伞似乎还是新的,看起来就被保存得很好。


    她的目光在四周和自身身上环顾,才发现,她穿得干干净净,白衬衫没有一丝褶皱,一尘不染,像是整装打扮起来,特地来迎接什么人一般。


    时不时从脑海里冒出来的其他记忆让她总是恍恍惚惚的,即使被拽到了实实在在的回忆里,她也有点反应不过来。


    直到远处建筑物大门里,有个高挑纤细的身影走了出来,上半身穿着白衬衫,领口没有以前那么规规整整,只是微微敞开着,露出漂亮精致的锁骨,黑发自然垂落在肩上,及肩的长度恰恰好好勾勒出出色的肩颈线条。


    耳边的几缕发丝被风轻轻拂起,白皙肌肤在阳光下散发着通透的光泽,整个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吸引了她的所有注意力。


    应该是没带伞的关系,时楠走出门后有些踌躇,没继续往外走。


    傅昭走了过去,步伐轻盈,伴随着她咚咚如鼓的心跳声,越来越近,直到她可以清楚看清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楠。


    第一眼先看到的还是眼睛,清清亮亮,眼型线条有些狭长,睫毛纤细而浓密,茶褐色的瞳仁边缘泛着清清浅浅的光,柔和又流转。


    接下来是精致笔直的鼻梁,不厚不薄的嘴唇,唇角自然微微勾起,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傅昭迎着这样的一双漂亮眼睛,尽管觉得头顶都要被看得冒出了热气,可她还是硬着头皮把自己的伞移了过去,嘴角牵起了她自认为最完美的弧度,


    “时楠,你好,我是傅昭。”


    “你的初中同班同学,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她用初中同学身份介绍自己,而不是未婚妻。


    可时楠显然没太能够想起她是谁,也不记得她手里的这把伞,只礼貌性地朝她勾了勾嘴角,和她并肩走在伞下,往停着的车那边走。


    傅昭是紧张的,甚至有点害怕自己的心脏跳得过快而爆炸。


    她原本以为再也没有和时楠站在同一把伞下的机会,可没想到,她不仅有了这个机会,甚至还成为了时楠的未婚妻,尽管时楠不记得她,尽管时楠似乎是打着退婚的主意来的南柯岛。


    她还是因此而感到开心。


    甚至为自己和时楠不小心撞到的肩膀,而感到心跳加速。


    她不敢说话,因为刚刚打招呼说的那两句话,已经是她的极限,她现在最好平复自己的心跳和屏住自己的呼吸,不要吓到离她这么这么近的时楠。


    时楠也没说话,默不作声地和她并肩走着。


    这一段路很短,短到她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和时楠并排坐到了车后座。


    伞被收起来放到了车上,氲湿了车上铺着的昂贵地毯,但她也不在乎,只是注意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时楠。


    “傅昭……”


    时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喊着她的名字,尾调放轻,似是对着恋人的呢喃。


    她攥着自己的衣角,慌里慌张地回过头去,磕磕绊绊地开口,“怎……怎么了?”


    时楠望了过来,漂亮的茶褐色眸子里涟漪波动,在窗外飘进来的淡金色光晕下疏忽明灭,“你知道,我是特地来和你退婚的吧。”


    像是一盆冰水浇在了烧得正旺的炙热铁石上。


    一句已经知道结果的话听到她的耳中像是惊雷一般,引起的反应山崩海啸,狂涛巨浪。


    她知道这个事实,和亲耳听到时楠说出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汹涌不断的疼意从心头漫上来,像是把她的心脏浸透在海水里,又咸又涩,又酸又胀。


    可她还是忍着酸胀感,攥着自己刚刚收伞时被弄湿的白衬衫衣角,轻轻点了点头,朝时楠笑了笑,说出了自己最不想承认的一个事实,


    “嗯,知道的。”


    “没关系,我可以带着你在岛上逛一逛,你不是刚刚从UT星球回来吗,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时楠轻轻嗯了一声,就没再看她,视线落在了窗外经过的风景上,侧脸被垂落下来的发丝挡住,看不清神情。


    傅昭没能把这些话说下去,只轻轻阖上了眼皮,长呼出一口气,语气轻轻,


    “退婚的事情……随时都可以商量。”


    “我其实也不知道婚约的事情,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坦白来说,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两个身上会有婚约……”


    “我说多了,不好意思。”


    “总之……”她顿了一下,缓住自己心底涌来的酸涩,再次开口,“我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但如果你需要用我们的婚约来应付什么人的话,我也可以配合。”


    时楠沉默了一会,靠在车窗上,轻轻阖上双眼,


    “嗯,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们谁也不需要对谁感到抱歉,对吗?”


    傅昭视线在时楠疲惫的神情上停留一会,虽然不舍,却还是移了开来,轻声开口,


    “嗯。”


    故事就算在这里截止,对傅昭来说,也是一个好的结局了。


    可并没有。


    傅昭把自己的喜欢藏了起来,选择了以朋友的身份陪伴在时楠身边,守着朋友的分寸和距离。


    明明是看一眼就会心动的人,可她的脚步永远止步于时楠和沈采薇两人独处的瞬间,视线在时楠望着沈采薇的时候及时地收回来,说出口的话永远言不由衷。


    她不会经常出现在时楠的生活里,只会在时楠有需要的时候出现,用着友谊当作挡箭牌,一直以旁观者的身份参与着时楠的生活,独自承受着在这段感情中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喜欢。


    和时楠最近的一次肢体接触,是死在时楠怀里的那一瞬间。


    这一段很长的梦即将结束,她又回到了那个不甘和遗憾的瞬间。


    身上各处泛来的痛意无比真实,呼吸重得像是呼啸声,吸一口气身上的痛意就重一分。


    视野是模糊的,耳边是喧嚣的。


    她看不清时楠的脸,却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体内的热意在消散,感受到了抱紧自己的那只手臂力气越来越重。


    “傅昭……傅昭……”


    是呼唤声,带着哭腔,撕心裂肺,让她听着都跟着想哭。


    她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


    在意识彻底消散之前,她意识到了,原来像故事里那样心甘情愿地为别人去死,是很难做到的一件事,即使她深爱着时楠,可在那一刻,她还是心有不甘,她还是觉得可惜,觉得遗憾。


    看过那么多故事,等故事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才发觉,原来就算是为心爱的人去死,也不会死而无憾。


    她不甘心的事情有很多,一幕幕在她眼前上演。


    她不该止步于此。


    或许,她应该再积极一点,再努力一点。


    如果她在时楠给她打伞的时候,鼓起勇气和时楠说她的名字;


    如果她在那个南柯岛下着太阳雨的舰场,和时楠再商量一下退婚的事情;


    如果她在时楠坦坦荡荡地望向她的时候,也坦率地看过去……如果她能够诚实一些,告诉时楠,这个世界上,有个傅昭,她是个beta,却还是爱着她的话……


    想法很多,却没办法改变她即将死亡的事实。


    她睁不开眼睛,眼前陷入了黑暗。


    最后,一颗颗滚烫的泪珠坠落了下来,砸到她脸上,伴着耳边继续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声,结束了她这场荒唐又可笑的梦。


    意识慢慢苏醒,耳边的声音慢慢嘈杂起来,有个人在她耳边絮絮叨叨,有些聒噪……似乎还有音乐声,很熟悉,似乎是她以前听过的曲子,伴着音乐声的还是清清甜甜的嗓音,有些熟悉。


    好像是时楠的声音。


    她意识到了这一点,努力睁开眼睛,眼前的黑暗慢慢被一条白线划开,逐渐被眼前的事物所替代。


    映入眼帘的是纯白色的天花板,还有吊在顶上泛着光圈的吊灯,闪得她眼睛有些发疼。


    全身力气开始复苏。


    她恍惚着,试探着动了动手指,头疼欲裂,身体被刺穿的疼痛似乎还停留在她身上。


    直到孔微言聒噪的声音响起,像开了闸一样滔滔不绝地在说些什么,她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视线停留在奔进来的穿着白大褂的一群人身上,茫然地在这些人身上转来转去,配合着他们的要求做一些动作,才想起来了自己是谁。


    梦境太过真实,也太久,让她光是做梦就已经很累了,甚至开始分不清,到底是原主的记忆,还是她自身的记忆。


    真实到,让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死在时楠怀里的傅昭——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和前任开始新的热恋》改了一下文案,大家可以看一下哦,感兴趣的可以点个收藏呀:


    【外冷内热清冷博主攻*甜软爱撒娇网红受】


    【文案一】


    短视频平台up主祁一柠得了新的合作邀约。


    合作对象人美嘴甜,平易近人好说话,是个拥有百万粉丝的大网红,还特意上她家来邀请她合作搭建新的剧情账号。


    给她遛狗,买感冒药,偶尔还抱着花敲门。


    微信里的好友申请发了一遍又一遍,诚意满满。


    祁一柠觉着,这合作对象人红脾气好,不可多得。


    如果她曾经没有一声不吭地甩了自己的话。


    【文案二】


    五年前,唐北檬毫无征兆地提出分手,之后干脆利落地收拾行李,销声匿迹。


    五年后,唐北檬重新回来,软硬兼施,为了和她合作,细心送药制作偶遇,无所不用其极。


    用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对五年前闭口不谈。


    不过才五年,似乎就能把她忘得干干净净。


    祁一柠气得心尖发疼,却也没任何指责的立场。


    直到她被追求者表白,转过身却看到了唐北檬。


    路灯下,唐北檬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抬头望她,泪光在眸子里一圈圈打转,实在憋不住才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带着哭腔和浓厚鼻音的声音委屈而复杂,


    “如果我这次要难过三分钟的话,你会哄我吗?”


    “如果不哄的话,我就不在你面前难过了。”


    *


    后来,祁一柠知道了唐北檬的很多秘密。


    比如分手那天唐北檬在雪地里躺了一晚上。


    比如她那个神秘的榜一富婆是唐北檬。


    比如唐北檬坚持得最久的一件事是每晚九点抢她的游戏陪玩名额。


    她忍不住问唐北檬,


    “我们当时为什么一定要分手?”


    ———————


    第48章


    鱼贯而入的人群,很快又只剩下了孔微言和刘医生两个。


    “没什么大问题,身体机能都正常,再躺着休息几天就能恢复了。”


    刘医生留下这句话,就合上了病历本,马不停蹄地走了。


    孔微言道了谢,把刘医生送走才拍了拍胸脯松了口气,又倒了杯温水凑到傅昭面前,“渴不渴,来喝点水?”


    她把水杯凑到傅昭唇边,可人还是没什么反应,迷迷怔怔地盯着前面电视机屏幕上正反复播放着的视频片段,一动不动。


    孔微言顺着傅昭的视线看过去,视频里是闭幕式上她们乐队演出的片段,舞台冷焰火火光摇曳,光彩夺目,镜头正中央的傅昭按着曲子节奏敲打着鼓面,垂眸咬唇,脸色是肉眼可见的羞赧,漂亮夺目的时楠就坐在她旁边,笑靥如花,明眸皓齿,肩膀随着曲子节奏轻轻摇晃。


    最后,在闹出天际的鼎沸声中,时楠眉眼弯弯地亲了傅昭一口。


    两个人都穿着白衬衫,一个明媚,一个清冷,配着身上敛着的一圈灯光,看上去就是一副很谐美的画面。


    如果她不是这几天看了几百遍,几乎能把两首歌的歌词倒背如流的话。


    “咳咳……”


    孔微言清了清嗓子,把水杯放在了床头柜上,自己又把床头的椅子拉开坐了下来,给刚醒来明显不知道是什么状况的人好声好气地解释起来,


    “刘医生说,你进入了深度昏迷的状态,听一听熟悉的声音,对你从昏迷状态中醒过来能够起到一定的帮助……但傅岛主这些天又忙着处理舰场□□的事情,我寻思着,比起我在你耳朵边上说话,时楠的声音,可能对你来说更熟悉一些……”


    她叽里呱啦地说完一整段话,可还是等不到傅昭的回应,人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盯着正前方,眼睛都不眨一下。


    孔微言一时语塞,知道这时候说什么傅昭大概都听不进去,她目光在傅昭身上环顾,经过这一番变故之后,刚醒过来的人却也没有显露多少病态,反而皮肤白里透红,眼眸清亮如玉,像是浸润在山顶的清泉里一样通透干净。


    就算是在发呆像个大傻子,也是个漂漂亮亮的大傻子。


    她得出来了这个结论,又伸手探了探傅昭额头的温度,自顾自说起话来,“这人是好好的,身体也恢复得不错,甚至比起以前还要更健康,怎么就不说话不理人呢?”


    “你这到底,是醒过来了,还是没醒过来?”


    她说完这句话,傅昭终于是有了反应,眼睫垂下去颤了颤,接着那双琥珀色眼眸望了过来,清澈明亮,


    “你……到底是谁?”


    一连昏睡了几天的人刚清醒,这会嗓音还带着点喑哑和低沉。


    孔微言被傅昭这句话问得一愣,差点直接瘫倒在椅子上,嘴巴张张合合想说些什么,却又憋了回去,最终归为一句话,声线有些颤抖,“你……你别吓我?你可别告诉我你失忆了?”


    可傅昭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攥着被角一言不发,眼眸里的光波潋滟,“我,又是谁呢?”


    孔微言倏地抓紧了傅昭的胳膊,声音不自觉地拔高,语气激动,


    “你是傅昭!!”


    “你忘了,这里是南柯岛,你是南柯岛的小岛主,你的母亲叫傅晚清,你此生最要好的生死之交叫孔微言,也就是我,对了,你之前欠我一千万星际币……”


    “孔微言……”


    傅昭面不改色地喊了一声,把攥得自己胳膊发疼的掌心给薅了下来,“坑蒙拐骗,是会遭报应的。”


    “哟~~”


    孔微言语气悠闲下来,慢悠悠地端过刚刚倒好的温水给人重新递了过去,“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毕竟电影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按理来说,刚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傅昭应该感到无力和全身酸软。


    可孔微言这么一问,傅昭接过孔微言递过来的水时,才发现自己浑身轻盈,不像是一醒来就需要这么大阵仗检查的人,反而就像是简简单单地睡了一觉,浑身舒爽。


    身体上,除了有些久睡之后的反应变慢之外,没什么其他的不对劲。


    可她心里觉着不对劲的地方,有很多。


    她缓缓喝了口水,温热的液体缓解了从身体里涌现出来的口感舌燥,以及心头涌上来的灼热感,又默默转动了一下手里端着的水杯,等水平面泛起一圈圈逐渐重合的涟漪,才又像是随意闲聊一般重新起了一个话题,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哦,这很正常,就当睡了一觉,做梦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孔微言没当回事,只是自然拿过傅昭手里的水杯又添了点温水进去。


    “可这个梦,太真实了。”


    傅昭蹙着眉心,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额角也因为心里所想而冒出了细密的汗珠,“真实到,我以为这一切都真实发生在我自己身上。”


    “我还以为……”她恍惚地眨了一下眼睛,“我已经死了。”


    她说着就抬手抚住自己的胸口,贴近之后感受到了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却又仿佛有痛意还停留在胸口处。


    孔微言看着傅昭的动作,气定神闲地抱着双臂开口,“你是不是梦到,你浑身是血地躺在时楠怀里,然后在她怀里死了?”


    傅昭陡然从床上坐起,一脸惊愕地看着孔微言,“你怎么知道?”


    孔微言倒水的动作顿了一下,接着又在傅昭惊讶和充满不敢置信的视线里,把水杯又塞到了傅昭手里,若有所思地挑着眉心,眼神颇有深意,


    “因为这一切,的的确确不是做梦,而是真实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她说完这句话,垂了下眸,收回自己眼神里藏着的深意,静静等着傅昭开口。


    傅昭愣住,一头雾水地问过去,“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真的死了?那时楠呢?她现在怎么样?”


    孔微言撇了撇嘴,言简意赅地回答了傅昭的问题,“你没死,时楠也没事,只不过还在昏迷着呢,不过既然你都醒了,我估计她应该也快醒了。”


    “你真的梦到这个了?”孔微言凑了过来,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之前你和时楠在里面没什么动静了,我们才意识到了不对,但是等我们进去的时候已经晚了,你和时楠两个人,我的妈呀,那场面……总之就是,你浑身上下都是血,时楠也是,好像还是你一个人的血吧……”


    她说到这里又啧了一声,“也不知道你这家伙是什么做的,流这么多血,还是活蹦乱跳的,而且还——”


    “那时楠在哪,我想去看看她。”傅昭听着孔微言说了一大堆,有点心急,就打断了她的话。


    孔微言被打断,倒也是不恼,只是像想到了什么,又啧了一声,“怎么不喊楠楠了?之前不是一声声喊的,情真意切吗?现在清醒过来,人家楠楠又变成时楠了?”


    她浑身是血?


    对了,她记得失去意识之前,她浑身都很痛,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原来是流了这么多血。


    时楠没事,快醒了。


    傅昭听着孔微言的吐槽,脑子里的想法只剩下这个,可面上又因为自己那时脱口而出的称呼有些发热起来,只抿了抿唇,没说些什么。


    孔微言不依不饶,语气夸张,绘声绘色,


    “也不知道是谁,就算意识不清醒,也一直‘楠楠’‘楠楠’的喊着,我可是给你数了哈,昏迷的七天七夜里,你喊了2375次楠楠,我的个妈呀,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你老实告诉我……”她扬着眉梢,一脸八卦,“是不是那个很长很长的梦,除了浑身是血之外,还有其他的……嗯?”


    傅昭不想搭理孔微言的胡说八道,只直直地盯着她,轻声开口,


    “我想去看时楠。”


    “我知道你想去……”


    孔微言好声好气回应,话锋又接着一转,“可你现在自己的状况还不稳定,你要去看时楠的话,还要等你们两个的状况都好点才行。”


    “可是我没觉得我状况不好,也没觉得不稳定。”傅昭很快回答。


    “真的吗?”


    孔微言面上安静,语气轻松,“你自己看看你现在待的是什么地方?”


    傅昭被孔微言说得一愣,目光不自觉地环顾周围,白色的病房,最外侧是一层密封制的透明玻璃,窗门紧闭,似乎像是连苍蝇都飞不进来的地方。


    “这个地方……”她眸中染上困惑,“和时楠之前的专用病房,一模一样……”


    “对的,你没说错。”


    孔微言点点头,眼中闪着欣慰的光,“那你闻到空气中的味道没?”


    空气中的味道……


    孔微言不说她还没注意,可这么一提醒,傅昭才反应过来,空气中似乎飘荡着一种淡淡的馥郁茶香,芬芳扑鼻。


    “茶香?”


    “你在煮茶吗?”傅昭茫然地问了一句。


    孔微言一脸“你怕不是个傻子”的表情看了过来,嘴唇蠕动几下,语塞好久才憋出几个字,“我没煮茶……”


    “我知道你之前是beta不懂事,但最起码也应该要分得清普通茶香和信息素的味道吧。”


    “信息素的味道?”


    傅昭懵懵懂懂反问过去,“谁的信息素?”


    “你的。”


    孔微言利落地回答过来,再看傅昭一副没反应过来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寻思着可能还是直截了当地开口比较合适,


    “傅昭,你分化成alpha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一章,明天就能见面!


    第49章


    孔微言应该是在坑蒙拐骗。傅昭得出了这个结论。


    就算她不懂事,也知道,一般人如果会分化的话,会在十八岁成年之前分化,十八岁之后再分化的可能性非常小。


    一个已经过了二十二岁生日的人,再分化成为alpha,几乎是一件零概率的事情。


    联想到孔微言之前的“一千万”事件,傅昭定定望着她,沉默一会开口,“所以你是刚刚才煮完茶吗?”


    “……”


    算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孔微言现在无比后悔和傅昭开了那个一千万的玩笑,她迎着傅昭笃定的视线,轻叹口气,把傅昭的手腕抬起来,指着上面的医疗腕带,


    “看见了吗?这几个字。”


    傅昭顺着孔微言的话看过去,才发现自己手腕上套了一个蓝色的医疗腕带,上面用星际语写了几行小字,她顺着就念了出来,


    “病人傅昭……22岁,性别……”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内容,唇抿成了紧紧的一条线,恍惚着念了出来,“……女alpha,病情为延迟分化……”


    “嗯哼~~”


    孔微言应了一声,又指了指病房门上面的字,从善如流地念了出来,“看清楚了哈,alpha专用病房。”


    傅昭抬眼,盯着病房门上的几个大字,喉间无意识地吞咽一下,勉强开口的声音有些苦涩,“如果这也是玩笑的话,那未免也开得太大了。”


    “这不是玩笑。”孔微言再次重申这个事实,她盯着傅昭那双恍恍惚惚的眸子,一字一句开口,“刘医生说,可能是omega信息素和强效抑制剂融合之后的双重刺激,让你提前进入了分化期。”


    “之前我们进去的时候,满屋都混杂着信息素气味,刚开始我们以为是时楠发热期导致的信息素失控,但没想到,这里面还有你的信息素。”


    “延迟分化?提前分化?我的信息素?”


    傅昭愣着,重复问了一句,又感觉到阵阵茶香在鼻尖萦绕,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床单,“那时楠呢?我……”她深吸口气,顿了一下,继续开口的时候带着些许忐忑,“我分化的时候,没对她做什么吧?”


    孔微言听着傅昭这一连串的问题,先是清了清嗓子,喝了口水,才回答了傅昭最想要知道的那个答案,


    “你生理课是全部逃课没去上吗?”她翻了个白眼,“分化期不是易感期,除了个别分化期和第一次发热或易感期重合的情况之外,分化期的alpha和omega是不会失控的,最坏的情况就是你这样失去意识发烧几天。”


    “原来是这样……”傅昭抿着唇,“我记错了。”


    “那延迟分化和提前分化是怎么回事?”


    “你昏迷的时候,刘医生给你做了全身检测……”孔微言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检测结果是,你的分化期本来比一般人来得要晚,预测的分化期会在28岁。但因为时楠……咳咳,她不是那啥,咬了你吗?”


    她说着说着就努了努嘴,视线不自觉地飘到了傅昭病服衣领里露出来的白皙脖颈上,上面被牙齿划伤的伤口还没好全,还留了红色的印痕,缀在通透凝脂般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暧·昧。


    傅昭被孔微言赤·裸裸的视线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跟着往自己身上看,看到自己肩颈处被咬出来的零零散散的隐·晦红·痕后,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领,“然后呢?”


    孔微言轻咳医生,“然后她的信息素刺激了你,让你本该是28岁才来临的分化期提前到了现在。”


    “你现在已经完全分化成为alpha了。”


    “信息素就是你现在闻到的味道,对了……”她扬着眉梢,尾调懒懒拖着,“刘医生的官方诊断是,雨后白茶。”


    “喜欢吗?这个味道。”


    傅昭茫然地转了转眼睛,显然是对自己信息素的命名方式不太习惯,她往床上躺了躺,恹恹开口,“那我是不是现在都不能去看时楠了?”


    “目前是这样。”


    孔微言的语气有点幸灾乐祸,“在你习惯你自己的alpha身份之前,以及学会控制自己的信息素收放之前,都不能走出这个病房。”


    “我看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看来还需要恶补生理知识啊。”她凑上前去拍了拍傅昭的肩膀,“总之,你现在就安安生生地在病房里待着,想要早点去看时楠的话,就好好学习怎么当一个合格的alpha吧,我的小岛主~~”


    傅昭听着孔微言的话,紧皱着眉心想了想,“你一个alpha,待在我这里,不会觉得不适吗?”


    坦白来说,孔微言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一个alpha,但再怎么不像,同性信息素相斥的道理还是存在的,她不信孔微言能好生生地在她信息素影响下,心平气和地在病房看着她。


    孔微言撇了撇嘴,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口气,“鬼知道我现在有多难受,活像被泡在了被雨水浇过的泥水里……”


    “但没办法……”她摆了摆手,“傅岛主是omega,不能陪你,而且她最近几天又忙得很,把你交给别人我又不放心,所以只能我亲自上阵了,对了,你的病房现在也是我的办公室,我最近这几天都直接在这边远程上班。”


    “不过还好,你的信息素味道,比起其他呛人的alpha来说,还稍微好那么一点,而且你性格比较软,就算是在分化,信息素溢出浓度也不是很高,我还能忍。”


    傅昭听着孔微言的话就产生了疑问,就算知道孔微言又会说她没上生理课,却还是忍不住反问过去,“信息素还和性格有关吗?”


    果不其然,孔微言听了傅昭问的这句,恨铁不成钢地就差指着傅昭鼻子说了,可她看着傅昭懵懵懂懂的眸子,还是把话憋了回去,心平气和地给人解释,


    “一般来说,信息素分为清香型和浓烈型两种,清香型信息素多属于omega,浓烈型信息素多属于alpha,但也会受到性格因素的影响,性格强势的人信息素可能会属于浓烈型,性格温和一些的人信息素就会往清香型这边走了……”


    “所以,你虽然分化为了alpha,但信息素还是清香型,能理解吗?”


    傅昭点点头,又想起了一件事,手指悄悄扣紧,“那沈采薇和陆景墨呢?她们……还在岛上吗?”


    说到这个,孔微言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傅岛主最近处理的就是这事,叶尔和江问青两个人当时不是在场吗,他们说沈采薇和陆景墨两个人当时的态度不对劲,然后沈采薇清醒过来之后……说是陆景墨当时释放了信息素向时楠施压……”


    她说到这里,偷瞄了一眼傅昭,不出所料,空气中刚刚还漂浮着淡淡的信息素,一下子聚集起来,浓烈呛鼻,一股压迫感袭来。


    孔微言攥着手指,额头上冒出了汗,“你先冷静一下,别生气,你现在生气遭罪的可就是我……”


    话音刚落,压迫感淡了许多。


    她喘了口气,口中止不住抱怨,“早知道不和你说了,你现在不会控制信息素,光是情绪就能影响信息素收放,可难受死我了。”


    傅昭看着孔微言难受的模样,也觉得有些抱歉,就尽量深呼吸舒缓着自己的情绪,“对不起……”


    “没关系。”


    孔微言摆摆手,脸色还有点苍白,“不怪你,我说到这个也生气。但总之,现在由于沈采薇的证言,这次□□又比较严重,你也知道我们南柯岛的舰场是星际重要的枢纽,所以对全星际的影响还是蛮大的,不少其他星球的富者贵族都受到了影响……”


    “所以,就算陆景墨身上背着多少个成果,也逃不了这场审判。”


    “她现在在蹲大牢呢。”孔微言的语气又变得幸灾乐祸起来,“过一周后会正式开始审判,等时楠醒过来你俩可以一起去看看这场世纪审判,据法律专家分析,这次事件极有可能会影响星际alpha信息素管制法的变更。”


    “真的是她……”傅昭攥紧的指尖这才松了开来,眉心也展开了些许,“幸好没有让我失望。”


    “怎么会让你失望呢?”


    孔微言声情并茂地开口,“毕竟这事涉及到南柯岛岛主、全星际知名医药行业大佬,还有餐饮行业巨头,怎么着也得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吧……”


    “对了,说到这个……”


    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忘了给你说了,时楠的妈妈时星澜前几天来南柯岛了……”


    “时楠的妈妈?”傅昭茫然地重复了一遍。


    孔微言了然一笑,撩了撩头发,


    “对,也就是你的未来岳母。”


    *


    傅昭在醒来的当天晚上,就见到了时星澜。


    时星澜也是一个beta,黑发黑眸,眉眼间和时楠有些相似,齐耳短发,皮肤很白,气质凌厉,一眼瞥过来就带着些许压迫感。


    孔微言在做完介绍后就溜了出去,现在只剩下傅昭和时星澜两个人在病房里待着。


    傅昭攥着被角,迎着时星澜上下打量着的视线,磕磕绊绊地喊了一声,“时总……”


    “这么见外?”


    时星澜挑了一下眉心,“都和我们家楠楠订婚了,喊我一声时阿姨不过分吧?”


    傅昭被说得一愣,又连忙补了一句,“时阿姨,我——”


    “行了行了。”时星澜摆了摆手,笑了笑,眉目间的凌厉柔和几分,“不为难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听说还是因为我们楠楠才提前分化的?”


    “……嗯。”


    傅昭还是不太习惯和长辈独处,特别是自己面对着的是时楠的妈妈,她就更不自在了,攥着被角支支吾吾,“我已经好了……”


    “现在就是等着什么时候习惯当好alpha,出去不给人添麻烦,就可以去看她了。”


    她说的自然是去看时楠。


    时星澜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特别是在一些刚添完麻烦的alpha的衬托下,她欣慰地点点头,“楠楠没什么大问题,我这些天都陪着,听医生说只是因为这次非正常发热消耗了很多体力,既然你都已经醒了,那楠楠肯定也就这两三天快醒了。”


    “那您……”


    傅昭谨慎地开口,“要不要去陪着……楠楠,我没什么事的,已经活蹦乱跳了。”


    平心而论,和时星澜共处一室,她还是觉得有些压迫,特别是在她脑子还不清醒的状况下,还有好多事情她都来不及反应,却已经全都一股脑地塞到了她面前,让她捋不清楚。


    譬如那场又长又真实的梦,还有突然分化成alpha的事实……以及突然到来的时星澜,都让她措手不及。


    而最重要的是,在这些事情发生之后,她要怎么去面对时楠,她和时楠的关系会不会因为这些事情而改变。


    时楠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


    时楠醒了之后会不会因为这次非正常发热事件而对alpha有不好的观感?


    时楠醒了之后还会走吗?


    时楠之前说的把雕塑变成订婚礼物的事情,还算数吗?


    时楠会不会因为她分化成了alpha,讨厌她?


    傅昭满脑子都是时楠,可偏偏她现在还只能待在病房里,学着控制自己的信息素,学着自己以前从没接触过的生理知识……


    一想到这些,她人就又怏了起来。


    “没事,刚刚晚清和我一起来的,她先去了楠楠那边看楠楠,我就正好来替她看看你,她不方便进来……”


    时星澜开了口,双手抱臂看着傅昭。


    傅昭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乖乖巧巧地等着时星澜开口,大气都不敢出。


    时星澜看着傅昭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有点忍俊不禁,可面上还是维持着云淡风轻,冷不丁地开了口,


    “听说你之前想和楠楠退婚?”


    “还在你妈妈墓前跪了三天三夜?”


    傅昭愣了几秒,不知道三天三夜这个梗要说多久,但说的人是时星澜,她不可能塘塞过去,只能是磕磕绊绊地开口解释,


    “不是……我没有……我之前不知道是她……”


    时星澜看着傅昭一副磕磕巴巴的苦瓜相,觉得有趣,就气定神闲地喝了口水,替她接了这句话,“不是的意思是,你想和楠楠成婚对吗?”


    “我听说当时楠楠进入发热期之后,你还舍不得让人用绑带绑着她……”


    时星澜的目光紧紧停留在傅昭身上,悠然中带着一丝试探,“你就这么喜欢我们楠楠吗?喜欢到愿意为她承受现在的痛苦?”


    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特别是在傅昭刚刚做完那个很长的梦之后,特别是她在梦里感同了原主的身受之后,特别是这一切真实到让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就是原来的傅昭之后。


    这就变成了一个她应该小心谨慎回答的问题。


    可不知怎么,望着时星澜那双探寻的眸子,她忽然有种冲动,山呼海啸般的情感随着那些记忆碎片涌来,深深的遗憾感让她不甘心,让她脑中繁杂的思绪全都抛了开来,让她迫切地想承认那些以前的傅昭不敢承认的事实。


    她深吸口气,攥着被角的指尖松了开来,顺着自己心底传来的声音,


    “我并不觉得现在是痛苦的,也并不觉得我是因为时楠才变成现在这样,相反,我觉得很幸运。”


    “我无法否认,虽然我不喜欢包办婚姻,但在这一刻,我为婚约对象是她而感到幸运……”


    她顿了顿,牵起嘴角笑了笑,却又为自己接下来要说的那句话而感到一丝羞赧,


    “我想,我大概是喜欢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保证见面,别急!!


    第50章


    傅昭没想过自己会从傅晚清口中听到时楠这个名字。


    她原以为,在整个南柯岛上,只有她一个人会认识时楠,独自承受着关于时楠和她的一切。


    所以,当傅晚清说出这个名字时,她还觉着有一丝不可置信,而当这个名字和“她的未婚妻”这个身份联系起来时,她就越发觉得不可思议起来。


    那天也下着雨,兴许是位置原因,细雨朦胧,树影斑驳,太阳却还带着半轮金光躲在山后头,悄悄探出来,粼粼金光似火焰在悄然跃动,映在眼前墓碑上,投射出陆离的光影。


    傅昭跪在墓碑前,被突如其来的雨水冲得满身湿透,衣服慢慢被细雨润湿,粘在身上有些不适,可她最大的不适感,还是来自于跪在地上已经早就僵麻得感觉不到痛意的膝盖。


    她能感觉到自己全身力气在流失,体温在下降。


    可那时候她也是倔,不懂为什么一向对自己宠爱有加的母亲,为什么唯独不同意退婚这件事,她搞不清楚,所以只能用自己算是幼稚的方式来反抗。


    除了已经去世的顾书白,她没有任何办法和傅晚清来谈判。


    雨没淋在她身上多久,就停了。


    她抬头,发现不是雨停了,而是头顶上多了一把黑伞,穿着黑色衬衫的傅晚清就站在她旁边,盯着墓碑上顾书白年轻时笑得算是开朗的照片,语气未起波澜,


    “这是你十八岁之后,第一次来书白这里,竟然是为了退婚这件事?”


    傅昭阖了下眼皮,任由从伞下飘进来的雨,她有些头晕眼花,可还是硬撑着点力气,“是的母亲,我需要退婚。”


    过了十八岁迟迟没有分化的傅昭,知道自己一辈子只能是个beta的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也就没再来过墓园,也没再敢去见顾书白。


    “从十四岁回南柯岛起……”傅晚清视线移到了傅昭身上,垂下眸子看她,“你几乎就从来没反对过我安排的事情……”


    “那是因为……”傅昭打断了傅晚清的话,有点激动,身形不自觉晃动几下,过了好久才缓过来继续开口,“母亲的其他安排,对我来说都是好事。”


    “只有这件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傅晚清轻叹口气,把伞又往傅昭那边移了一些,“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如果是这样——”


    “不是。”傅昭再次快声打断傅晚清,指尖攥得发白,唇也抿紧得有些发白,“我没有喜欢的人……只是结婚这种事,总不可能和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一起。”


    “不认识?”傅晚清反问,望过来的眸子涟漪波动,“据我所知,你和时家女儿是初中同学,你们不认识吗?”


    像头顶炸了个惊雷,把傅昭的脑子炸成一片空白。


    她顾不得自己僵木的膝盖,下意识地想站起来,可酸软疼痛的膝盖让她没能站起来,反而一个踉跄又跪倒在了地上,砸得膝盖上再次传来钻心般的疼痛。


    “您说的时家女儿,是哪个时家?”她的声音里带着些颤抖。


    视野开始有些模糊起来,耳边越来越喧嚣,额间有液体顺着眉骨流下来,微凉湿润,不只是汗水还是雨水。


    隐隐约约间,她看到傅晚清脸上的表情急切起来,走到了她面前揽住了她的肩膀。


    她最后一点力气也开始消散,朦胧细雨夹杂着金光在视野里飘着,像是给她所见之物都加上了一层金雾滤镜,她努力睁开眼睛,攥着傅晚清的胳膊不肯放,一字一句开口,“她……她叫什么名字?”


    傅晚清似乎叹了口气,开口给她说出了那个名字,


    “时氏集团的千金,时楠。”


    像是山头躲着的那轮金光朝着她泼了过来,又像是淋在面上的雨柔柔地飘了过来,带着山间傍晚湿润的清风。


    那天,她从傅晚清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甚至觉得,傅晚清是不是从哪里知道了时楠这个名字,然后骗她从墓园里出来。


    但这是真实的。


    时楠真的是她的未婚妻。


    后来发生的所有一切,都让她体会到了这种真实感。


    那天,她觉得她大概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


    可在时楠说出“退婚”两个字后的每一天,她又觉得,得而复失,大概是天底下最遗憾的一件事了。


    也不对,她这个想法应该是错误的。


    因为她从来就没得到过。


    得而复失……失而复得,这两种情况,都没发生在她身上过。


    *


    又是梦靥。


    傅昭猛地睁开了眼睛,急促的呼吸在她耳边跃动,因着梦里涌上来的记忆太过真实,让她每次醒过来心跳都快得不像话,要过一阵才能平静下来。


    这些天,她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总会闪现一些以前的记忆。


    有时候是从脑子里突然冒出来,有时候则是以梦靥的形式出现。


    和分化那时候做的梦一样,这些梦和记忆都无比地真实,她不再是旁观者,而是记忆里的亲身经历者。


    傅昭恍惚地盯着天花板上静静摇曳着的吊灯,随着这些记忆的复苏,她觉得自己之前当大学生村官时的记忆,反而变得不真实起来。


    恍如隔世,她慢慢变成了这个故事里的傅昭。


    她险些以为自己就是那个傅昭,而以前的那个普通平凡的人生才是那场做了很久的梦。


    “醒了?”


    耳边传来柔和的嗓音,接着是柔软质地的丝质手帕抚上了额头,做梦时不停冒出来的冷汗被轻轻的力道拭去。


    “做噩梦了吗?喝点冷水。”


    傅昭回过神来,顺着这句话望过去,傅晚清就坐在她床边,面容有些疲惫,可还是手背贴着她的额头,似乎在试探着温度。


    傅昭连忙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接过傅晚清想要喂给她喝的水,灌了一大口进去,温凉通透的液体吞入腹中,缓解了从心头上涌出来的口干舌燥。


    “我没事。”她看着眼前看着她的傅晚清却还是有些恍惚,毕竟猛地醒过来之后就看到了自己梦里的那个人站在面前,让她有些分不清现在的情况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我这是……在做梦吗?”


    “噗——”


    耳边传来一声大笑,傅昭顺着笑声望过去,果然在病房的沙发上看到了排排坐着的三个人——叶尔端端正正坐在最边上,旁边的江问青隔了几步远,一脸苦瓜相地看着自己手里的书,接着是最边上坐得四仰八叉的孔微言,瘫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刷着平板。


    孔微言头也不抬,“你这几天,每次一醒过来就问这句,耳朵都听出茧了。”


    “傅昭,你真的没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不过……”她拖着尾音,语气悠闲,“比起这个,我想你应该更关心一件事,你一睁开眼睛看到我们四个人都在,你难道没有感觉到什么出来吗?”


    江问青顺手把手里的书本扔给了叶尔,“比如为什么叶尔会在这里?”


    叶尔顺势接过,安安静静地看了过来,眸子里的光微微晃动,想要表达的意思不言而喻。


    傅晚清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笑了笑。


    傅昭愣住,目光在四人身上环顾,最终在叶尔和傅晚清旁边绕来绕去,心神恍惚,又有点不敢置信地问出了自己最近最想去做的这件事,


    “我,可以去看时楠了?”


    *


    “再多贴几层。”


    傅昭感受着自己脖颈后那一块软肉处的绷紧感,看着一脸不耐烦的孔微言,却还是忍不住多嘱咐了几句,“万一我没控制好——”


    “不会的。”孔微言把最后一张阻隔贴贴在傅昭脖颈上,翻了个大白眼,“都给你贴三层了,而且刘医生已经给你做了检查,确定你已经具备控制信息素收放才会允许你从病房出来,而且时楠的信息素已经稳定下来几天了,放心吧你,要是这还出事,我马上把阻隔贴吃了。”


    “我敢打包票。”


    “好了好了,你快进去吧你。”


    话音刚落,背后就传来一股大力,接着面前的门被打开,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被推了进去,正对着正前方病床上安安静静躺着的人。


    “嘭——”


    身后的门被关上,发出巨响,把恍惚着的她惊醒。


    外侧的落地窗窗帘被掀开,窗外是飘曳着的树影,斑驳的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溜进来,金灿灿的光束径直地洒在病房内。


    病床上的人漂亮得不像真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眸轻阖。


    身上是和她身上一模一样的医院病服,全身上下整整齐齐,本来及肩的长发现在长了些许,柔顺地搭在肩头,散在枕边,看得出是被精致整理过。


    躺了十几天,皮肤似乎又白了一些,通透白皙,唇透着自然润泽,脸色红润,眉目漂亮,看起来不像是个在病床上躺了多天的人。


    时楠还没有醒。


    明明已经检查了好几遍说是没事了,但还是没醒。


    傅昭怔怔地看着,才不过十几天没见,就觉得眼前的时楠有些陌生起来,明明是在她这些天梦里和记忆里出现过无数次的人,可时隔十几天见到了真真切切的人,却又觉得像是恍如隔世。


    集攒在脑子里的事情太多,让她一时之间,看到了在她面前的时楠,却又有些不知所措。


    她走过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替时楠掖了掖被角,正巧看到了时楠手腕上带着的医疗腕带,大概是为了区分每个性别,时楠戴着的腕带是粉色的。


    上面标注的是非正常发热期几个大字。


    腕带里的手腕似乎细了许多,显得袖口空荡荡的。


    傅昭看着有些难受,眼底甚至开始有些发热,她垂眸掩去了自己眼底的湿润,左思右想,开口说了这么久以来,和时楠说的第一句话,


    “听医生说,人在昏迷的时候,听到熟悉的声音也会有反应,也许能更快清醒过来。我知道这些天时阿姨肯定也跟你说了很多事情,但兴许就是这么巧呢,说不定我的声音对你来说也是熟悉的,说不定恰好我一来看你,你就醒了……”


    时楠没有反应,躺在床上呼吸轻轻,安静地像是她听过的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


    傅昭深吸口气,继续说着,“其实,我醒来之后就一直想着来看你,虽然他们说我不能出去,但我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想,等我见到你了,我要和你说些什么……”


    “是先怪你不辞而别呢?还是先答应你把那个雕塑又变成订婚礼物呢?”


    “是该庆幸你没发生什么事情,还是该庆幸我再一次留住了你……”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或者我应该先怪你……怪你走得那么急,连我送给你的礼物都没带走,你不是说,听不到我的脉搏声,就睡不好的吗?”


    干涩的嗓音里多了分哽咽,隐隐约约带上了哭腔,眼底的热意也越来越重,甚至再也无法掩饰,“你这个骗子,明明这些天都没听到我的脉搏声,现在都睡了十几天了,还睡得那么香,我……我和你说话,你还不理我……”


    傅昭说着再也忍不住,她伸手攥住了时楠的手腕,眼眶里打转的泪珠坠了一颗下来,坠到了时楠掌心里,“但在说这些之前,我也许应该和你说一件对我来说兴许算不上很好的一件事情……”


    “我分化成alpha了,时楠。”


    平心而论,这些天来,最让她心慌意乱的就是这件事。


    她变成了自己以前从未想过的性别,力气变得大了许多,颈部的腺/体还时不时地发烫,提醒着她这个最重要的事实,还有日后总有一天将会来临的易感期,都让她感到烦躁不安,甚至开始日不能思,夜不能寐。


    她开始怀念以前她能够舒心当个beta的时候,那对她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一件事。


    但现在,她有了很多自己无法控制的事情,alpha与生俱来的精力,以及刚完成分化期的情绪不稳定,让她一天到晚都可以枯坐着想这些事情,让她可以上一秒和下一秒的心情完全不同。


    这一切都是陌生的,恐慌的。


    “其实我到现在都没办法接受我变成alpha的这个事实,但我不敢和其他人说,她们已经够忙了,哪里有空管我这个22岁才分化的人呢?”


    她看着病床安静听着她发牢骚的人,睫毛微翘,面容柔和,她默默看着,说着自己这些天心里最害怕的事情,语气越发有些哽咽起来,“如果……如果我可以不当alpha就好了,我真的很不想当alpha,我很害怕那种失控的感觉,也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那个样子……”


    刚说完这句话,像是她这些自言自语终于有了回应,像是终于有人能够体会她最近烦闷的心情和深埋在内心深处的恐慌,她掌心里握紧的手腕动了动,接着温软的触感带着轻柔的力气传来,白皙中透着粉的指尖握住了她的掌心。


    十指相扣。


    她怔着抬起头,一双茶褐色的漂亮眼眸迎了过来,睫毛微颤,柔润的光在里面一下一下闪烁着,安静的人突然生动起来,手心的温热触感提醒着她这个触手可及的事实。


    时楠真的醒了。


    接着,眼前的人静静看着她一会,然后牵起嘴角安抚性质的笑了笑,轻轻开口,嗓音放轻了许多,十指相扣的掌心用了些力道,似是在安慰她,


    “我会对你负责的,傅昭。”——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她真的好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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