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觉察到玉素有异状, 桃卿心下一惊,立刻将她向外一推,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玉素并未阻拦他的动作,一只脚后退半步, 才堪堪将身形稳住。


    她面上神色依旧冷漠异常, 仿佛那抹妖邪之色只是桃卿昙花一现的错觉, 甚至因为桃卿看似失礼的动作, 她眉眼间浮现出几分薄怒,冷声质问:“桃道友, 我好心扶你,你这是何意?”


    “晚辈……”


    桃卿张了张嘴,发现别人好像都没注意到玉素不正常的表情, 的确, 方才那个角度, 只有他自己能看到玉素的脸,难道她是故意露给他看的?


    “也罢, 大抵桃道友无需我扶, 是我多事了。”


    玉素拂袖而去,重新回到座位上, 面无表情地自饮自酌起来。


    她这番举动让桃卿心中惊疑不定,难道是自己不胜酒力,眼花看错了?


    “抱歉,是晚辈失礼了,还望真人海涵。”


    桃卿缓缓坐下来,想倒一杯果饮为自己压惊, 却发现自己方才用的桃花酒杯不知掉到了何处, 只好唤侍女重新为他取来一只酒杯。


    他小口啜着果饮, 左思右想,依然不认为是自己看错了,便小声对裴之涣和宿云涯说:“我觉得玉素真人不对劲。”


    “怎么?”宿云涯压低声音问。


    “她的表情很奇怪,看我的眼神就好似我是砧板上的一块肉。”桃卿说,“她会不会被曲无佑夺舍?”


    宿云涯摇头:“不会,曲无佑受邪功限制,无法夺舍,否则他只要不停更换傀儡就能长生不死了。”


    这下桃卿也猜不到是怎么回事了,但他直觉认为玉素的反常和曲无佑有关。


    如果玉素当真和曲无佑是一伙的,那幼荷岂不是有危险?


    想到这一点,桃卿如坐针毡,宿云涯看出他的不安,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稍安勿躁,如今情况不明,再等一等。”


    桃卿别无他法,只能心不在焉地品尝起菜肴,暗暗为楚幼荷担心着。


    宴席上的每时每刻都显得分外难熬,好不容易等到结束,桃卿一下子跳起来,拉上裴之涣就往外走。


    望着他火急火燎的背影,女冠们打趣宿云涯:“这回换成你失宠啦。”


    宿云涯不为所动,反倒噙着抹笑:“那我可真伤心。”


    他起身走出长乐宫,回到他们居住的院落,果然桃卿与裴之涣已经回来了。


    不多时,白复玉也走了进来,四人齐聚,宿云涯问道:“如何,是哪一位真人与曲无佑有勾结?”


    裴之涣说出了一个出乎他们预料的结果:“三位真人的身上都有曲无佑的魔息。”


    “她们都接触过曲无佑?”桃卿目露惊讶,“这怎么可能,难道琼花观全观上下都在包庇曲无佑?”


    裴之涣摇头:“华宁真人和玉素真人身上的魔息都很淡,应当是通过清风真人沾染的,她们三人之中,唯有清风真人身上魔息最重,她……”


    他顿了顿,继续说:“她灵脉亏空并非走火入魔所致,而是遭人采补,这个人当然就是曲无佑。”


    “清风真人成了曲无佑的炉鼎?”白复玉皱了皱眉,“她被采补成那副模样,或许不是自愿的,莫非是遭到胁迫了?”


    宿云涯不太赞同:“若是胁迫,她为何不向华宁真人或玉慈观主求助,反倒将此事隐瞒下来?”


    “也许她有难言之隐,譬如曲无佑以观中弟子性命相要挟。”


    白复玉举着折扇轻敲手心,若有所思地说:“我倒觉得奇怪,与曲无佑暗通款曲之人竟然不是玉素真人,她当真十分可疑。”


    其实桃卿也这么想,一旦回想起她那抹奇怪的笑容,他就浑身毛骨悚然,觉得她不是好人。


    可他们分析过,三位真人中肯定只有一人和曲无佑勾结,否则三对一,剩下的这位真人没有胜算。


    因此,既然清风真人和曲无佑是一伙的,那玉素真人就不可能再与曲无佑有什么了。


    “我们要把这件事告知给玉素和华宁真人吗?”他问另外三人。


    “不急,我们先去看看清风真人的状况,以免打草惊蛇。”


    白复玉取出一只小瓷瓶:“我这里有一种药粉,洒入水中静候一炷香的时间,便可限制吸入之人的灵力运转,正好可以借用水中阵法送至灵鹿台。”


    “有劳真人了。”


    宿云涯点点头,再次启动温泉池下的阵法,由白复玉主持,通过阵法将融入水中的药粉送了出去。


    四人提前服下药粉的解药,不至令自身的灵力受到影响,便出发前往灵鹿台。


    他们顺着山谷而上,来到灵鹿台,此地宽阔平整,青石板路如经琢磨,道场门扉大开,内里种植着如海般的绣球花,浅粉淡蓝,繁花似锦,微风习习吹拂出馥郁的香气。


    桃卿四人走进道场,里面半个人影都没有,安静得只剩下他们的脚步声。


    精舍屋门没有关死,不多时清风真人就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换上了一身深色道服,更显身形瘦削虚弱。


    她冲几人笑了笑,温声言道:“白道友,桃道友,两位小友。你们前来寻贫道何事?”


    白复玉道:“此事说来话长,若是真人方便,不妨坐下相商。”


    清风真人没有推辞:“请进。”


    她转身进屋,裴之涣向另外三人微微摇头,一路上他一直以素莲镜照应,然而此地处处沾染魔息,找不到最浓郁的地方,也就无从得知曲无佑藏身何处。


    四人走进精舍,发现精舍中布置得相当简单,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寒酸,全然不像一位元婴真人的居所,尤其是以华侈闻名的琼花女冠。


    甚至她身边没有侍奉的道童,连为客人奉茶都需要她亲自置办,宿云涯见状便帮她搭了把手,他向来是擅长这些事的。


    她尚未发现自己的灵力受到了限制,白复玉只当无事发生,客气地关心起她的身体,权当试探:“听闻清风真人近来身体抱恙,不知现在恢复得如何?”


    清风真人淡淡一笑:“多谢白道友问候,贫道尚可。”


    白复玉意味深长:“若真人有什么需求,但说无妨,我等必不会坐视不理。”


    清风微微摇头:“贫道很好,无须白道友为贫道做什么。”


    几番来回,清风都回答得滴水不漏,口风极严,白复玉什么都没试探出来。


    “也罢。”


    他突然合上折扇,一道密不透风的结界将精舍完全笼罩,同时以折扇抵住清风真人的命门,风雅的佩饰转瞬间就成了杀人利器。


    清风真人匆匆运转灵力,却发现入泥牛入海,不由目露仓皇:“你们要做什么?”


    “只是想听一听实话罢了。”白复玉似笑非笑,“曲无佑如今在何处?”


    “曲无佑?”清风真人愣了愣,“我听闻昭元剑宗正在追杀他,想必他们更清楚他在何处,你想知道,不如去向他们打听。”


    “还敢狡辩?”


    白复玉用上灵力,清风真人顿觉命门处传来一阵剧痛,疼得她额头渗出冷汗:“我……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难道你们认为我和曲无佑有什么关系?”


    “你遭人施以阴邪的采补之术,正是曲无佑所为,你还说你与他毫无关系?”


    清风真人的脸色变得惨白:“我不是……这不是曲无佑做的,而是……”


    正值此时,桃卿须弥戒指中的传音符突然发热,取出之后发竟然是楚幼荷——自然,这张符的主人本是白复玉,但桃卿用完后没有还回去,白复玉也默许了由他拿着。


    “白真人!”


    楚幼荷在传音符的另一端仍以为对面的人乃是白复玉,甜美的声音充满恐惧,染上了浓浓的哭腔。


    “求你救救我!我、我快要被师祖杀了,我、我看到了我师妹……师尊明明说她在外云游,可现在她的尸首就在我身旁,变得七零八落的,我……”


    她惊惧不已,说话也变得颠三倒四的,桃卿心焦地问道:“你被她关在哪里了?”


    “卿哥哥?我在云心台的地下石室,受罚的弟子都会被关在这里,求你们快来救救我,我好害怕,师祖她为什么会这么对我们,我不懂……”


    玉素果然不对劲!她到底是谁?


    桃卿又惊又怒,安抚着楚幼荷:“你别怕,我们这就过去!”


    楚幼荷啜泣道:“嗯……有人来了,我必须断开传音了。”


    传音断开后,清风真人的脸色全然变了:“玉素她到底……”她的身体摇摇欲坠,“采补我的人就是她啊……我被她骗了,她不是玉素!”


    白复玉冷声道:“一定是曲无佑假扮的。”


    清风真人仍然难以置信:“可观中人人修炼破妄术,可以识破易容,他到底是如何瞒过我们的?”


    “曲无佑善制傀儡,想来另有他法。”宿云涯道,“我们快赶去救下楚道友。”


    清风真人说:“走地道吧,我这里有一条地道,直通幼荷所说的石室,能更快一些。”


    “好。”白复玉说,“还要烦请真人速速将华宁真人请来,与我等共除曲无佑。”


    清风一口答应:“我这就给她传音。”


    她为四人打开地道,地道内灯光昏暗,又窄又长,直接横穿山谷。


    走过地道,他们果然进入了地下石室,石室平整而巨大,构造形似地牢,被分成一座座隔间,他们进入时,一眼就看到楚幼荷被关在其中一个隔间,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且不仅是她,石室中还关着其他几名女子,都是玉素一脉的弟子。


    扮成玉素容貌的曲无佑也在此处,他依旧穿着雪白的裙子,斜倚在石榻上,笑吟吟地望向赶到的四人,用玉素的声音说:“你们来了。”


    他的脸依然是那张漂亮的脸,但神色放荡轻浮,充满邪气,气质与玉素天差地别。


    他连衣裳都没有好好穿着,袒露出大片胸口,令人吃惊的是,那竟然是女子的胸乳,他如今用的真是女子的身体。


    白复玉的眼神中有杀机浮现:“你是曲无佑?你占据了玉素道友的身躯?”


    “占据?”曲无佑歪了歪头,轻轻一笑,“自然不是,玉素就是我,我就是玉素,这几百年来一直如此。”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们合欢宫有雌雄同体的牝牡术,难道不允许其他地方有相似的秘术吗?”他笑道,“我既可以变成男人,也可以变成女人,全看我心情。”


    言罢,他的身形猛地拉长抽高,女子玲珑有致的曲线变成了男子充满力量的肌肉,身上的裙子被猛地撑破,几乎衣不蔽体,他却依然满脸不在乎的样子,任由他们随意观赏他的身体。


    即使身形变化,他的眉眼却并没有改变多少,还是那般绮丽,是如火焰、如刀锋般的危险美感。


    曲无佑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望向桃卿:“桃道友,我相貌如何?你喜欢吗?你更喜欢身为男人的我,还是更喜欢身为女人的我?”


    桃卿厌恶地看着他:“你无论什么样子都令我作呕。”


    “是吗?”曲无佑轻声细语,“那也无妨,我喜欢你就够了。”


    他忽然换成玉素的冷淡女声,又一次说了初见桃卿时的那句话:“百闻不如一见,桃道友果然与传闻中的一样,美貌无双,风流多情……”


    他唇边笑意浮现,忽然取出一盏桃花酒杯,正是桃卿在宴饮上找不到的那盏。


    曲无佑直勾勾地望着桃卿,眼神似蛇一般,伸出红润的舌尖舔遍杯口,最后的话语轻轻落下。


    “可真叫我喜欢。”


    作者有话说:


    把最后一段补全啦!


    掐指一算,大概明天庄宴就会出场了=v=(如果没写到就当我没说)


    感谢我家狮子爱上了蛇的地雷2,以及琉東氏、hinanaimaga、是个妖怪哦和老司机带我的地雷!=3=


    第32章


    曲无佑眸光灼灼地望着桃卿, 面上挂着似蜜一般的笑容,却让桃卿遍体生寒,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毒蛇盯着,视线粘稠阴冷, 而杯沿的水光就是蛇的毒液。


    但曲无佑话音未落, 石室中蓦地响起一声极轻极快的剑鸣, 只见一道银光闪过, 他的头颅与身体被一分为二,“咚”地滚到地上。


    因为剑速太快, 断开的腔子甚至没有喷出血迹,半息之后,方有血水渗出。


    可曲无佑的身体并未倒下去, 只一晃眼的功夫, 他所在的位置便只剩下那条破破烂烂的白裙, 他的真身则重新出现在了石室的另一端。


    这回他身上穿的是金线勾花的缁衣,抬手摸了摸脖颈, 中间有一条清晰的血痕, 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他脸上的笑容淡去些许,有些阴鸷地望向宿云涯:“你是衡常道君?”


    “不错。”


    宿云涯撤去灵力, 露出自己的真容。其实他与裴之涣都并未过多修饰自己的五官,但在不熟悉他们的人看来就是不同的人。


    他手中执剑,殊无半分笑意,浑身气势凌厉至极,剑身荡开一股极精纯的剑意,身形一动, 再次直取曲无佑的头颅。


    曲无佑虽与宿云涯相差一个大境界, 但在宿云涯面前他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无处可藏,霎时他的头颅又一次飞了起来,连带着四肢也被一并斩落了。


    宿云涯伸手,桃花酒杯轻巧地落入他掌心之中,但他看都不看,直接以灵力一震,将酒杯化成一团齑粉。


    曲无佑遁法诡谲,一手傀儡术甚是高明,虽然他不敌宿云涯,但保命不成问题,光是这几剑还奈何不得他。


    他又一次移转身形,出现在了另一处,身上看起来毫发无伤。


    “我还真是三生有幸,堂堂的衡常道君为了杀我,竟甘愿扮作魔修的炉鼎。”曲无佑阴阳怪气地嘲弄,“如何,你是不是已经被桃道友迷住了?尝过他的滋味了吗?”


    宿云涯一句话都懒得与他多说,提剑便上,一次两次斩杀不得,那便再来,曲无佑的灵力早晚有耗尽之时,可他的剑意绵延不绝,便是杀他千次万次也不成问题。


    曲无佑也很清楚这一点,他不能与宿云涯比拼灵力,况且旁边还有一个白复玉没有出手,再拖下去他将必死无疑。


    “衡常道君剑法高绝,在下不是对手,今日甘拜下风。桃道友,我们有缘再会了!”


    尽管相当惋惜自己无法带走桃卿,但保命要紧,曲无佑已准备遁逃了。


    昭元剑修长于斗战,不擅围追,曲无佑凭借遁法屡脱险境,这回他同样不觉得宿云涯能拦下自己,他又不是第一次从他手上逃跑了。


    宿云涯见他要跑,立刻唤了一声:“清玄!”


    淡淡的莲花清香在石室中弥漫开来,裴之涣运转灵力,掐动法决,深灰的穹顶、墙壁、地板上浮现出大片的淡青色莲花,如交织的天罗地网,将所有能逃跑的路径全数封死。


    曲无佑每走一步,他的足下就会盛开一朵青莲,看似美不胜收,但每一朵青莲都会吸收他的灵力,开得越多,他剩余的灵力就越少一分。


    “「步步生莲」……原来你是紫霄派的裴道君。”


    曲无佑阴冷地望向那位陌生的俊美道修,他当然听说过道门第一天才的大名,也听过这位大天才独一无二的神通,当即猜出了他的身份。


    “两位道君还真是至交好友,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杀我也要一起杀。”


    他没有料到裴之涣竟然这么快就成就金丹了,不愧是紫霄首徒,当真好生厉害,才金丹初成而已,用出的神通就让他这个积年元婴颇感棘手。


    尽管他伤势未愈,又被邪功弊病压制修为,但若非亲眼所见,他不会相信除了宿云涯之外的金丹修士也能将他压制住。


    “我记得裴道君真正的长相,原来你也易容了。”


    他眯起眼睛,笑得放浪:“莫非你们都是桃道友的入幕之宾?可真叫人羡慕啊。”


    裴之涣一言不发,神色比宿云涯还要冷漠,无论曲无佑说什么,他都仿佛没听见一般,连易容都没抹去,好似曲无佑就是一滩污泥,只要稍微一理,就会染脏他雪白的道袍。


    倒是宿云涯笑了,屈指一弹剑身,发出「叮」的一声清越剑鸣。


    “我真奇怪。”


    他道:“你哪来如此多废话?是因为马上就要死了,才急着说遗言吗?”


    曲无佑只笑了笑:“谁死还不一定呢。”


    他忽然整个人奇异地放松下来,并不着急逃出去了,甚至优哉游哉地趺坐于地面,等着宿云涯的剑光落在他身上。


    在裴宿二人与曲无佑缠斗之时,桃卿和白复玉正忙于解开地牢上的阵法,将楚幼荷等琼花女冠释放出来。


    桃卿见阵法不太难,便对白复玉说:“这些阵法我自己也可以解开,师兄还去帮星桥他们吧?”


    白复玉摇头:“你身边没人守着,我不放心。”


    对他来说,杀掉曲无佑只是次要的事,最重要的还是确保桃卿无虞。


    “多谢师兄。”


    桃卿没有逞强,有师兄在身边他确实更安心,何况曲无佑也远不是那二人对手,没什么可担心的。


    有白复玉的帮助,地牢阵法很快就解开了,桃卿连忙走进去搀扶起楚幼荷,着急地轻唤道:“幼荷?”


    他检查她的身体状况,好在她还有呼吸,并且只是受惊过度才会晕倒,没什么大碍。


    桃卿取出一粒丹药喂她服下,不多时,楚幼荷转醒过来,迷茫地唤道:“卿哥哥?”


    “嗯,是我,我们来救你了,你别怕。”


    桃卿安抚着楚幼荷,楚幼荷回过神来,眼中立刻渗出泪花:“我师妹她、她已经……求你们快救救我师叔她们,她们也被玉素关起来了……”


    她说的几人都被关在隔壁的地牢中,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她们纷纷转醒,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师叔!”


    楚幼荷见她们都还活着,先是一喜,接着她的表情就僵住了——她的师叔们竟纷纷取出簪子或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仿佛要准备自戕而死。


    再度被剑光劈得七零八落的曲无佑恢复身形,露出邪气四溢的笑。


    “好了,两位道君,”他好整以暇地说,“我劝你们最好停手,否则她们全都会死,你说是与不是,为师的好幼荷?”


    “师祖……所言极是。”


    楚幼荷目露惊恐,捂住了自己的喉咙,显然她方才所言并非出自她的意愿,而是她被曲无佑控制住了。


    “我最自豪的几具活傀儡。”


    曲无佑笑道:“早在数十年前,我就在她们体内种下了傀儡丝,如今丝线早已与她们全身血肉融为一体,她们是生是死,全在我一念之间。”


    “师尊真厉害!”


    几名琼花女冠展颜一笑,说着奉承的话,身体却颤抖不止,眼中流下惊惧的泪水。


    宿云涯和裴之涣同时停下动作,沉默地站在原地,白复玉同样不发一言,唯有桃卿压抑不住怒火,眸光极亮,仿佛燃烧着火焰,愤怒地看向曲无佑。


    “我的宝贝,你真可爱。”


    曲无佑噗嗤一笑,对桃卿态度纵容,接着他的视线落在楚幼荷身上,慵懒一指她头上的珠簪:“那根簪子给我看看。”


    “是,师祖。”


    楚幼荷摘下簪子,将它隔空抛向曲无佑,摘簪子时,她的指节都绷白了,显然内心在极力抗拒着。


    曲无佑一伸手,轻轻巧巧地接住簪子,在珠花上亲了一口。


    “我听闻这支簪子是桃道友送给幼荷的生辰礼,心里喜欢得紧,幼荷,你把它送给为师如何?”


    没了簪子,楚幼荷的几缕长发散落下来,显得颇为狼狈。她将自己的唇瓣咬出血痕,却仍抵不过傀儡操纵之力。


    “既然师祖喜欢,那自然是可以的,您戴上它比我戴着更好看,想来卿哥哥也会很开心……”


    “……「卿哥哥」。”曲无佑忍俊不禁,“我可叫不出口,倒是桃道友可以叫我一声「无佑哥哥」。”


    桃卿几乎要吐出来了:“你做梦!”


    “嫌恶心吗?”


    曲无佑笑着将珠簪插在发间,宝贝似的摸了摸,又换成玉素的声音:“叫「玉素姐姐」也可以,我不介意。”


    “曲无佑。”宿云涯开口道,“我要割下你的舌头。”


    “是吗?”曲无佑说,“既然如此,我的好弟子们要一起陪着我才行。”


    他目光随意一扫,除了楚幼荷之外的女修们猛地紧闭牙关,将舌头生生咬下一截,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哀鸣,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桃卿脸色一变,几乎不忍再看:“你快住手!”


    “好啊。”


    曲无佑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我喜欢你求我,你再多求一求我,说不定我就会放了她们。”


    桃卿并不相信他的话,像曲无佑这种残忍歹毒之辈,最爱以玩弄人心为乐,就算他真的哀求他也没用,唯有杀了他才能救下那几名女修。


    “你不信我?”


    见桃卿沉默不语,曲无佑笑了一声,倒也不气恼:“好吧,我先让她们止血。”


    说完,他果真操纵着几名女修服下了止血丸和生肌丸,因吃得及时,她们断掉的一小截舌头很快长了回来,不再血流不止。


    “如何?这下你总该信我了?”曲无佑道。


    片刻的沉默后,桃卿开口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的态度略有松动,曲无佑愉悦地笑了起来,拍拍自己的大腿。


    “很简单。你快过来,让我抱一抱。”


    作者有话说:


    先更一下,晚一点有二更,今天我就算掉光兔毛也要把曲无佑这个变态踢下线(


    当然下一更就比较晚了,宝贝们就不要熬夜等了,快去睡吧!=3=


    感谢春山山山的地雷2,以及无、斑鸠、琉東氏、hinanaimaga和老司机带我的地雷!=3=


    第33章


    曲无佑提出要求后, 桃卿尚未回应,白复玉就已挡在他身前,阻拦了他的去路:“别过去。”


    他知道桃卿心性纯善,担心他会心软, 才要拦着他。


    桃卿确有不忍, 但善良不代表蠢, 他冲师兄摇摇头, 轻声道:“我不会过去的。”


    “桃道友真是铁石心肠啊。”曲无佑笑吟吟地说,“她们如此可怜, 你就当真半分不为她们着想吗?”


    桃卿既厌恶又愤怒:“论铁石心肠,有谁比得过你?她们拜你为师,跟随你多年, 尊敬爱重你, 可你呢, 你又将她们当成了什么?”


    他知道世上不是每个人都是顾雪庭,会对自己的弟子千疼万宠, 可像是曲无佑这样的丧心病狂之徒也实属罕见, 他令人作呕,根本不配为人师。


    曲无佑却毫无愧怍之色, 嬉笑着说:“桃道友此言差矣,我从未主动收她们任何一人为徒,是她们主动投到我门下,我尽心尽力教导她们,这样也能怪我吗?”


    桃卿快恶心死了,不想再同他多说一句话, 将脸瞥向一边。


    他表情冷漠, 心中却是相当不安的, 他不知该如何做才能救下幼荷和她的师叔们,若她们之中任何一人出了事,日后他还有何脸面出现在幼荷面前?


    难道还要盼着庄宴赶到吗?


    桃卿本能地想到庄宴,不由心烦意乱,每当他遇到任何麻烦时,依赖庄宴已经成了他的本能,那时只要有庄宴在,他就永远不用为任何事烦心,甚至在他忧心之前,庄宴就已经为他出手解决了。


    可不靠庄宴,他又能怎么办?他自己修为不够,拿曲无佑毫无办法,即便想要救人也只能仰仗师兄他们。


    要是他修为够高就好了……桃卿想。若他能像神道道主莫不臣一样,成为天下唯一的渡劫修士,别说曲无佑,就是庄宴他也不用放在眼里。


    桃卿暗下决心,日后一定要好好修炼,可设想得再好,问题仍摆在这里,他们该如何救下幼荷和她的师叔们?星桥他们有办法吗?


    他忍不住看向裴之涣和宿云涯,很巧的是,宿云涯也正看着他,见桃卿望来,他快速地眨了下眼,无声做出口型。


    “再等等。”


    接到他的暗示,桃卿心里一松,这应该就是还有办法的意思吧?


    桃卿想到负责求援华宁真人的清风真人,时间已经过去许久,她们早该到了,难道是被什么东西绊住手脚了?


    石室中安静异常,唯有曲无佑是个闲不住的,一定要说几句话才开心,与他以玉素真人的形象出现时完全相反。


    他笑道:“也罢,桃道友不放心我,那便算了,不如让幼荷替我摸一摸抱一抱桃道友吧,你对她总该是放心的,对不对?”


    正如他所言,楚幼荷缓缓抬手,抚上了桃卿的脸。


    桃卿身体一僵,姑且没有躲开,白复玉看了他一眼,将折扇抵在楚幼荷的咽喉上,如果曲无佑利用她对桃卿图谋不轨,他会立刻让楚幼荷血溅当场。


    但曲无佑没让楚幼荷做什么,只是单纯地抚摸桃卿而已,摸够了脸,她的指尖轻轻滑过他的唇瓣,一直向下抚去。


    做这一切时,楚幼荷的眼神充满了抗拒——她是想亲近桃卿不假,但不意味着她被愿意人操控,这样就像是曲无佑在抚摸着桃卿,而并非是她。


    “桃道友不愧是天生媚骨的体质,连肌肤都嫩滑得令人爱不释手……”


    曲无佑操控着楚幼荷抚摸桃卿的颈窝,脸上神色陶醉,泛起病态的嫣红。


    他舔过自己的上嘴唇,盯着桃卿的眼神更露骨了,桃卿再也忍不住了,轻轻推开楚幼荷干呕起来,他是真的快被曲无佑恶心吐了。


    “哈哈哈……”曲无佑笑出声,寻常人被这么对待,都会恼羞成怒,但他竟然很开心的样子,“桃道友太有趣了,我可真爱你。”


    桃卿越是嫌恶,曲无佑就越兴奋,还要操纵着幼荷对他又亲又抱,但正值此时,石室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门外出现的是清风真人跌跌撞撞的身影。


    她浑身是血,面色惨白,被裴之涣的莲花拦在外面无法进入,只能气喘吁吁地扶着墙,痛苦而微弱地叫了一声:“无佑……”


    她望向曲无佑的眼神深情而缠绵,看到这一幕,桃卿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清风真人骗了他们,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玉素是曲无佑,采补也是她自愿的,那她身上的血迹……


    “我的好清风。”曲无佑笑道,“你已经杀掉华宁了?”


    桃卿神色微变,幸而清风真人摇了摇头,充满苦涩地说:“对不起,我没能杀掉她,虽然我给她下了药,但我的灵力消失了,拼尽全力也只能刺伤她,如今她已经逃出琼花观求援了。”


    桃卿这才想起来,清风真人中了白复玉的药,灵力尽失,但白复玉当时并未给她解药。


    他抬头看向师兄:“师兄当时没给她解药,是一直对她有所怀疑吗?”


    白复玉微微颔首:“确实不得不防,只是我没有想到,她即便没有灵力也能刺伤华宁道友,看来华宁道友还是太过信任她了。”


    听闻华宁未死,曲无佑的脸色冷了下来:“你可真没用。”


    “对不起、对不起。”


    清风真人不停地道歉,哀求道:“可是无佑,我真的好疼,求你救救我。”


    她挪开捂着小腹的手,赫然露出一个血洞,鲜血汩汩流出,她浑身的鲜血并非华宁真人的,而是她自己的。


    “她用的是玉慈观主的法器,好厉害啊,我止不住血,求你了无佑,救救我,我对你还有用,等我恢复灵力,我就去为你杀了华宁……”


    她眼中落泪,哀戚地望着曲无佑。


    她知道他是个狠辣无情的男人,可她一心爱慕他,为他昧着良心做尽坏事,陪伴他数十年,他对她也有浓情蜜意的时候,这证明在他心里,她应当是不一样的吧?


    “不用了。”曲无佑温声道,“你伤得这么重,还是去好好休息吧。”


    清风真人眸光微亮:“无佑……”


    下一瞬,她忽然感到体内传来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野蛮地搅动着她的血肉,比腹部的血洞还要疼痛数倍,她顷刻间惨叫出声:“啊……好疼,好疼!”


    「嘭」的一声,她的身体炸开了,腥红的血雨飘落而下,几条透明的丝线在一片血红若隐若现,原来曲无佑在她体内也种植了傀儡丝。


    曲无佑欣赏着血雨,讥讽笑道:“这副躯壳早已被我采补殆尽,你留下也是无用,不如趁着元神还未衰败时早早转世,来世我们再续前缘,我的好清风。”


    几名女修被清风真人的惨状吓得面无人色,曲无佑笑着说:“怕什么?没有桃道友的准许,为师不会这么对你们。”


    “想活命吗?不如求一求桃道友,只要他哄我欢心,我就可以放过你们。”


    他解开几人唇舌上的傀儡术,楚幼荷当即「呸」了一声,憎恨地骂道:“狗东西,就凭你也配肖想卿哥哥?滚吧,你只配喝粪水!”


    “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曲无佑摇头一笑:“你这么恨我,该不会是因为我杀了清风吧?那你就错了,她可一点不无辜,你师妹就是她杀的,因你师妹有磨镜之好,对玉素心生爱慕,清风嫉妒成狂,才将你师妹折磨致死,足足三天三夜,叫得比清风还要凄惨。”


    楚幼荷的脸刷地白了,身形一晃,险些昏死过去。


    白复玉蹙起眉头,桃卿更是攥紧双手,气得浑身发颤。


    正此时,始终缄默不语的裴之涣蓦地开口道:“曲无佑,你不能活。”


    曲无佑微一扬眉:“哦?”


    “清风受你蒙蔽,罪过深重,如今她身死道消,元灵转生,十世轮回将生生世世受尽苦楚,方可洗清冤孽。”


    裴之涣运起法决,点点清透的灵光自他指尖浮现。


    “但你不必入轮回,也不可入轮回。”


    他目光淡漠,字字冷如冰雪:“今日你的元灵将消散于世,万劫不复。”


    随着他最后一字落下,整座石室剧烈地震动起来,美丽而巨大的青莲如浮现于水中,在空中升腾而起,华芳四溢。


    建造石室所用的石料乃是炼器材料,坚不可摧,却被青莲柔软的枝蔓轻易穿透,碎裂得难以成形,穹顶瞬间塌陷,但青莲将几人轻柔地笼罩住,没有让他们伤到分毫。


    唯一没有被青莲庇佑的人就是曲无佑,甚至正好相反,莲花绽放的光芒落于他身上时,他感到了难以忍受的剧痛,这些华光正以极快的速度消磨着他的灵力与血肉。


    他引以为傲的遁法在此时显得可笑而无用,光华之下,处处皆是杀机,他避无可避,无处可逃。


    “你们竟敢动手?若我今日不能活命,她们也要给我陪葬!”


    曲无佑面露阴狠之色,引爆了楚幼荷几人体内的傀儡丝,却发现毫无动静,青莲的光华竟然将他的傀儡丝一并消融了,他再没有手段可以牵制他们了。


    他向来自负自傲,此刻终于慌了,他有预感,今日他恐怕难以脱身了。


    宿云涯面露轻松的笑意,对裴之涣说:“你不愧是云河老祖的亲传弟子,这招「无量莲华」威势甚大,颇得老祖真传。”


    裴之涣微微摇头:“我不及师尊万一。”


    “但是对付这样的宵小之辈已经足够了。”


    宿云涯说:“幸好他废话够多,你才有时间发动。”


    无量莲华唯一的缺点就是运转太慢,不过这一点缺陷曲无佑主动帮他们解决了。


    “现在该轮到我了。”


    宿云涯屈指弹剑,身形一动,下一瞬已来到曲无佑面前,一剑斩断他的头颅。


    没有了琼花女冠的性命相要挟,曲无佑愈发没有还手之力,节节败退。


    正如他先前所预料的那样,他的灵气越来越少,要不了多久,他就再无法使用假死脱身之术,当真要成为衡常道君的剑下亡魂了。


    曲无佑乃心狠手辣之辈,攸关生死之际,他对自己也能痛下狠心,当即决定自爆元婴和大半元神,只要元神剩下一丝一毫,他就有机会修成鬼身,成为鬼修卷土重来。


    心意已决,他猛地收回所有灵力,将它们极致压缩进元婴之中。


    元婴修士自爆的威能甚是恐怖,正面相抗并非明智之举,宿云涯觉察他意图,当即向后一退,白复玉扔出防御法宝,加持青莲之力,将所有人护在莲华之下。


    可就在曲无佑元婴即将碎裂的一刹那,一股玄冥莫测的力量蓦地自天而降,竟将他满是裂痕的元婴生生地聚拢在一起,让他无法自爆。


    天幕变得昏暗下来,空气弥漫起了阴冷而淡薄的血腥之气。


    一只如山般高耸的巨大蛇鬼出现于所有人的视野之中,在地面上缓缓爬行着,长满鳞片的背部托着华美的玄黑玉辇,四角悬挂的招魂铃发出幽幽的叮当声响。


    “鬼君出行,生人莫近!”


    “鬼君出行,生人莫近!”


    蛇鬼停下,玉辇两侧跳下数个肤色僵青、宛如幼童的小鬼,摇着铃铛清开道路,蹦蹦跳跳地走向了面无人色的曲无佑。


    它们笑嘻嘻地说:“鬼君要他头上的簪子!”


    “把他的脑袋摘下来献给鬼君!”


    “献给鬼君!”


    曲无佑浑身抖得厉害,脸上的轻松和戏谑全都不见了,只余恐惧与绝望,跪伏在地上,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庄鬼君……饶命……”


    他颤着手,将桃卿送给楚幼荷的珠簪取了下来,放在小鬼手上。


    小鬼们便没有摘下他的脑袋,转身飞快地爬回蛇鬼背上,跳到玉辇前献上珠簪:“鬼君要的簪子!鬼君要的簪子!”


    一只苍白修长的手轻轻拨开玉辇的珠帘,将簪子接了过来。


    不多时,他从玉辇中走了出来,鹄峙鸾停,一身红衣如血,映衬着他妖异而俊美的眉眼。


    他微微垂眸,遥遥望着桃卿,微不可闻地呢喃道。


    “卿卿。”


    作者有话说:


    在标题上打下「二更」的时候我充满了心虚,是不是改成今日的一更比较好啊呜呜呜QAQ;


    晚上还有一更!这回我不敢说时间了,不过肯定是0点之前,超时就让我兔毛掉光光,给宝贝们一人做一支兔毫…!!


    感谢31061363和老司机带我的手榴弹,以及想要暃的亲亲和hinanaimaga的地雷!=3=


    第34章


    扶摇山谷中, 百余丈长的蛇鬼伏于地面,激起尘埃,漆黑的鳞片似是能吞尽天光,遮云蔽日, 周遭的视野都变得混冥起来。


    它冰冷的橙黄竖瞳向下瞥去, 在看见熟悉的桃卿后, 吐出猩红的蛇信子, 微微摇晃尾尖,和他打起招呼。


    它实在太庞大了, 只稍稍一动,就在山谷中掀起了一阵风。


    立于蛇鬼下方的桃卿被风吹拂起黑发,发丝自他略显苍白的面孔轻盈地掠过。


    在昏暗的光线下, 他看不清庄宴的脸, 却能想象出他是何种神色, 大抵是专注地打量着他的脸,片刻后露出极淡的笑意。


    空气冷冰冰的, 弥漫着血腥气, 庄宴来时并未收敛自身的威势,被化神鬼君的玄幽气息笼罩着, 仿佛连血都会变冷,但常年浸淫在这股气息中的桃卿早已十分习惯,甚至会本能地亲近。


    意识到这一点,他身体微僵,发自内心地厌恶而抗拒着。


    他始终忘不了死去的那日,自己是如何在灵照鬼城仓皇逃命的。


    那时他逃了整整一夜, 以庄宴的手段, 他想追杀他何须用这么久, 可庄宴就是像猫捉老鼠般地戏弄他,先给了他希望,又最终让他绝望,抽出了他的元神。


    他不会原谅庄宴。


    蛇鬼缓缓盘缩着身躯,将尾尖伸向背部,待庄宴踏上之后,再轻柔地放下尾尖,将他送到地上。


    这下庄宴的面容终于清晰地展露于众人面前,他眉眼风流妖冶,神色却冷如夜月,唯有在桃卿身边时才会柔和下来。


    桃卿低下头,避开与他的眼神接触,庄宴脚步稍顿,没有立刻上前,先向白复玉轻轻颔首:“白真人。”


    “庄鬼君。”


    白复玉抬手还礼,庄宴的视线一路扫过去,在楚幼荷的身上停留下来。


    楚幼荷咬着下唇,匆匆地捋了捋自己凌乱的发丝。她知道自己形容狼狈,与庄宴对比鲜明,在讨厌的情敌面前丢脸,这让她难堪又泄气。


    没想到庄宴竟然真来了,她想。


    先前她赌气地想过要是庄宴在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教训那两个气焰嚣张的炉鼎,可如今她得知原来这两人是宿云涯与裴之涣,他们是为了斩杀曲无佑而来的,她又替他们担心起来,生怕庄宴会为难他们二人。


    她脑海中浮现出各种杂念,令人烦乱不已,直到庄宴淡声叫她:“楚仙子。”


    什么?


    楚幼荷回过神,惊讶地发现庄宴竟然将桃卿送她的珠簪递到了她眼前。


    “物归原主。”庄宴语气淡漠,“收好卿卿送你的礼物,别再弄丢它,会惹卿卿伤心。”


    用得着你说,要不是曲无佑故意抢夺,她会把卿哥哥送她的东西弄丢吗?


    楚幼荷狠狠地一把抢回来,插回云鬓中,声音发僵地说:“多谢鬼君。”


    还回珠簪,庄宴的目光又落在了裴之涣与宿云涯身上。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衡常道君与裴道君。”庄宴颔首道,“此次有劳你们看顾卿卿了。”


    “庄鬼君多礼了。”宿云涯笑了笑,“我身为桃桃最好的朋友,本就该照顾他,何况就算要谢,也是桃桃自己谢我,无须鬼君替他向我道谢。”


    裴之涣同样没有接受庄宴的道谢,冷淡地说:“桃道友于我有恩,我一心仰慕他,无论我为他做什么,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他还记得桃卿在船上醉酒的那夜,提起庄宴时他哭了,那脆弱的表情如烙印般烫在他心上,让他无法忘记,因此见到庄宴,他虽不至有失礼之处,却也无法喜欢这个人。


    对他们的说辞,庄宴不置可否,眼都没抬,好似并未放在心上。


    实则他真正关心的人也只有桃卿,与他们说话只是走个过场。


    他行至桃卿面前,桃卿后退一步,满脸抗拒:“你别过来!”


    庄宴放柔声音:“你生我的气也没关系,我说过,我的真身但凭你出气,你先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和你没关系。”


    桃卿冷漠地说着。他再也不会相信庄宴的关心了,他死去的那晚,庄宴还心疼他脚上的伤呢,结果还不是说杀就杀,根本不在乎他的性命。


    越是回想起那个雨夜,桃卿就越是愤怒而恐惧,指尖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尽管他掩饰得不错,但庄宴还是很快觉察到了他在发抖,不由蹙起眉头。


    卿卿在害怕?他在怕什么?


    难道怕的是他?


    不……不会,卿卿不会怕他。


    庄宴并不认为桃卿会怕他,自他们相识以来,桃卿就从未怕过他,甚至正好相反,当桃卿害怕时,他总会钻进他怀里寻求安慰,还撒娇地说只要有他在,他就能安心了。


    他的卿卿不可能怕他。


    那就是曲无佑。卿卿怕的是他。


    庄宴看向曲无佑,只一眼,就把跪在地上的曲无佑吓得肝胆俱裂,不停地磕头求饶:“鬼君饶命,鬼君饶命!”


    对于曲无佑而言,遇上庄宴就是真正的恐怖与绝望。


    灵照鬼君的手段谁人不知?上一个敢打桃卿主意的观霜魔君被庄宴生生炼魂月余才彻底元神泯灭,这一个月中,观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时时刻刻都在被这震悚可怖的酷刑折磨着。


    曲无佑惶然地为自己辩解:“庄鬼君,我可以立下心魔誓,保证我没有伤害桃道友!我没动过桃道友一根头发丝,倒是宿云涯和裴之涣他们——”


    他欲祸水东引,让庄宴怪罪裴之涣和宿云涯,何况他不算说谎,这两人确实动了桃卿。


    谁知庄宴根本不为所动,淡淡说道:“你肖想卿卿。”


    他指向负伤的楚幼荷:“你动了卿卿的朋友。”他又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让他伤心,让他害怕。”


    曲无佑一愣,呆愣地望着庄宴,这也能算是罪过?


    他一生作恶无数,桩桩件件皆是天道不容的罪孽,唯一心软对待的人就是桃卿,不曾伤害他分毫,但可笑的是,他就要因此神魂俱灭了?


    “卿卿,”庄宴询问桃卿,“你想要他如何?”


    桃卿不说话,保持着沉默,庄宴笑了一下:“我明白了。”


    曲无佑惊恐起来:“鬼君饶——啊!!”


    话音未落,他忽然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他的元神正在被一点点揉碎、撕裂,这种沁入神魂的痛苦无法用语言形容,他的惨叫只持续了短短一息,就叫不出来了,疼痛到极致,是发不出任何声音的。


    杀了他,杀了他!让他死!


    曲无佑瘫软在地上,心神意识被剧痛占据,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竟然失禁了,散发出了难闻的腥臊味。


    庄宴神色平静地对楚幼荷说:“你可以亲手了结他,为你的同门报仇。”


    楚幼荷一怔,眼眶一下子红了。她毫不犹豫地取出佩剑,两手握住剑柄,直直地刺进曲无佑的元婴中,凶狠地搅动起来。


    元婴与神魂一同破碎,曲无佑的意识逐渐消亡,竟露出了一丝解脱的表情。


    恍惚之中,他被血浸染的视线好似在寻找着什么,终于望见桃卿的身影,倒也不错,至少让他看着他死……


    但楚幼荷立刻刺瞎了他的双眼。


    他的眼底终究什么也没有映出来。


    “哐当——”


    楚幼荷气喘吁吁地丢下剑,抬起满是鲜血的双手痛哭起来,而曲无佑的身体几乎被她搅成了一滩肉泥,连骨头都被砍碎了。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郁,庄宴云淡风轻地问着桃卿:“这样如何,能让你满意吗?”


    “……”桃卿强忍着没有干呕,他本能地感到恶心,但从感情上他完全不同情曲无佑,这是曲无佑罪有应得。


    他平复了一会,慢慢地缓和了恶心的感觉,面色微白地对楚幼荷说:“你做得好。”


    “嗯。”楚幼荷落着泪点头,“如此也可告慰我师妹的在天之灵了。”


    庄宴说:“曲无佑已死,余下的事便由贵派自行处置,我不再插手。”


    宿云涯和裴之涣静静地看完全程,尽管魔修手段于仙修而言太过毒辣,但两人什么都没说,只是道谢:“多谢庄鬼君出手相助。”


    庄宴点点头,并不看他们,温柔地对桃卿说:“和我回去吧?”


    桃卿沉默良久,突然抬头问他:“你会这么对我吗?”


    “什么?”


    “剿灭元神,毁坏肉身……”桃卿缓缓地说,“你会这么对我吗?”


    这问题问得莫名,但桃卿的每一句话庄宴向来都认真对待,现在也是,他很郑重地回答道:“不会。”


    他顿了顿:“我可以立心魔誓。”


    “不必。”桃卿厌倦地闭上眼睛,反正庄宴有的是手段可以不让心魔出现。


    他神色怏怏,一副懒得搭理人的样子,庄宴看他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储物袋:“如果你还在为了我烧毁你的东西而生气……”


    他打开储物袋,取出一枚传音符,说道:“这是长平道君的传音符。”


    他又取出几封书信:“孔盈盈写给你的书信。”


    “洛望山赠你的玉佩。”


    他一样一样地展示给桃卿看,全都先前被他烧掉的桃卿爱慕者的信物,如今竟被他一件不落地拿出来了。


    白复玉露出惊讶之色:“庄鬼君……你是如何寻回这些东西的?”


    “一个个找过去,向他们重新要的。”庄宴垂着眼睛说。


    所以前段时间他没有出现,就是去找这些人了?


    “……”


    白复玉难以言说自己的心情。


    他知道庄宴素来宠爱小师弟,可做到这种地步……


    明明才见识过他如何将曲无佑折磨致死,但白复玉竟突然觉得,庄宴有些可怜。


    他在卿卿面前真卑微。


    桃卿有些想哭,推开庄宴的手:“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想要这些,我是因为你……你以后别来找我了。”


    庄宴静立片刻,仍然很好脾气地说:“我想不到自己错在哪里,你和我说清楚,我才能改。你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做什么都可以?如果我想要你的命呢?


    桃卿这般想着,却说不出口。


    别说他要不了庄宴的命,就算可以,他也无法下这个狠心,他不敢杀人,哪怕庄宴曾经杀过他也一样。


    他没想过为自己报仇,只是想离庄宴远远的,不要重蹈覆辙,可好像就连这么简单的心愿都难以实现。


    桃卿不说话,庄宴又劝他:“你总是要回合欢宫的,你师尊很想你,难道你不想见他吗?”


    他伸出手,想碰一碰桃卿的脸,但他们两人之间忽然横下两把剑,阻拦他接近桃卿。


    宿云涯和裴之涣不约而同地出剑,将桃卿护在他们的身后。


    宿云涯微微一笑:“抱歉,庄鬼君,我与清玄不想对你无礼,但是——”


    裴之涣接道:“桃道友不想与你回去,我们就不能让你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是狗狗咬坏了主人的数据线,于是叼了根鞋带回来想要补偿生气的主人(但其实主人是因为自己被咬伤了才生气)(然后被两只猫猫拦住,不允许他靠近主人)


    感谢一章50币!(太可怕了!)和碍的就是你@的手榴弹,琉東氏的地雷3,以及hinanaimaga、绮桾和备忘录的地雷!=3=(零点之后投雷的宝贝我下一章再感谢!=3=)


    第35章


    两把剑相互交错于一处, 剑锋闪烁着凛冽寒光,映照出庄宴漆黑幽深的双眼。


    面对裴之涣和宿云涯的阻拦,他不置一词,但下一刻, 一股幽深玄冥的气息铺天盖地般倾轧下来, 向着两人而去, 令剑锋震颤, 发出尖锐剑鸣。


    楚幼荷站在远处,只是沾染到一丝气息, 她就浑身战栗,险些跪伏下来,然而直面化神威势的两人却面不改色, 执剑的手没有丝毫颤动。


    庄宴修为高深, 对法力的控制极为精妙, 桃卿就站在裴宿二人身后,却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只是他了解庄宴的做派, 听到剑鸣立刻急了:“你别动他们!”


    “别担心,桃桃, 我们没事。”


    宿云涯神色自若地安抚桃卿,又冲庄宴一笑,气势凛然:“灵照鬼君不可能只有这点手段,你不必试探我们,尽管出招,只有一样, 今日我们不会让你带走桃桃。”


    言罢, 他与裴之涣改变起剑式, 显然是真正打算出手了,但出乎意料,庄宴淡淡一笑,收敛了自身威势。


    “他们是你的朋友,我不会动他们。”


    庄宴温声向桃卿解释:“我只是试一试他们,如果他们后退,就证明他们没有资格做你的朋友。幸好两位道君不负盛名,皆是值得结交的可信之辈。”


    桃卿生气得很,一手一边拉住裴宿二人的衣袖,将他们护在自己身后:“你凭什么自作主张?我与谁做朋友全凭我高兴,还用得着你来替我选?”


    庄宴垂下眼睛:“抱歉,我不知道你会这么生气。”


    白复玉轻咳一声,劝道:“卿卿别发火,庄鬼君也只是担心你,上次你收到观霜魔君的情蛊,若非鬼君及时发现,你早就中招了。”


    桃卿抿着唇不说话,他就是生气,就是看庄宴处处不顺眼,他都被庄宴杀了,凭什么还要对他好声好气的,难道他是贱骨头吗?


    倒是裴之涣和宿云涯听到「情蛊」二字,神色都所有变化:“情蛊?”


    桃卿怏怏地解释了一句:“就是天魔境的那个观霜,他把情蛊化形成灵宠送给我,我没发现,险些被蛊虫咬了,是庄宴……”


    他没说后半句话,但结果显而易见,是庄宴救了他。


    宿云涯思忖片刻,说道:“我倒是能理解庄鬼君为何如此紧张你了,换成是我,也许我会将你看管得更严。”


    桃卿怒捶他:“你还替他讲话!”


    “不是替他说话,是因为我懂,会越想越后怕。”


    宿云涯轻柔地握住他的手:“这几日我反复在想,若是那晚我没有偶遇你,你被曲无佑带走,结果又会如何?正因如此,我才要时时刻刻将你带在身边,只有亲眼看着你,我才能安心。”


    桃卿哼哼着,声音小了许多:“你跟他又不一样。”


    宿云涯笑起来:“嗯,不一样,你答应过我,会跟我最要好,便是庄鬼君也比不上。”


    说出此言时,他完全没有避讳庄宴的意思。


    桃卿用力点头,应和着他的话,努力抓住一切机会撇清自己和庄宴的关系:“我就是和你最要好。”


    “乖桃桃。”宿云涯眉眼弯弯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桃卿乖乖地任由他摸,有些高兴,但更多的是一些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看了庄宴一眼,庄宴也在看着他,或者说他的视线从未离开过桃卿,整个人安安静静的,动也不动,好似一尊石像,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反应。


    可桃卿了解庄宴,能分辨他的情绪。


    他感觉庄宴好像有点伤心。


    桃卿心里一酸,委屈地想着,庄宴再伤心,能有他被杀的时候伤心吗?


    他克制着自己,收回视线,只当什么都没发现。


    宿云涯说:“如果你不想回合欢宫,就随我去昭元剑宗吧,我要回去复命,事毕之后,我可以带你四处游玩,直至你师尊生辰之日再将你送回合欢宫,你看怎么样?”


    桃卿很心动,但还是摇了摇头:“下次吧,我该回合欢宫了,我想我师尊了。”


    何况他还要为师尊炼丹,当做师尊的生辰礼,也要赚取灵石继续看小说,如果可以,他还想多多修炼……时间被安排得满满当当的,实在没空去玩。


    “那好。”宿云涯一笑,并不勉强他,“替我向顾真人问声好。”


    桃卿点点头,故意无视了庄宴,走向楚幼荷,关心地问:“你感觉还好吗?需要我做点什么?我可以留下来给你们帮忙。”


    楚幼荷眼睛红红的,并未拒绝:“多谢卿哥哥,我想我先联系华宁师叔吧,现在观中只有她能主持大局了。”


    接下来的三日,桃卿几人都留在了琼花观帮忙收拾残局。


    曲无佑已经身死,留下的麻烦却不少,观中一下子死了两个元婴真人,许多弟子又被发现体内种满傀儡丝,华宁真人的憔悴肉眼可见,倘若没有桃卿几人的帮助,她自己是真的独木难支。


    幸而有裴之涣的素莲镜与「无量莲华」之术,弟子们体内的傀儡丝被拔除得十分彻底,隐患得以解决,华宁真人感激不已,打算赠与裴之涣重礼,但被他婉拒了。


    琼花观的问题大体解决后,几人都即将离开,宿云涯要回昭元剑宗复命,裴之涣也要回紫霄派一趟。


    他在曲无佑的须弥戒指中发现了紫霄派的旧物,属于一位亡故多年的师叔,当年这位师叔尸骨无存,死因成谜,现在看来就是被曲无佑杀害了,他要将他的遗物带回门派中,为他立下衣冠冢。


    最先离开的人是桃卿,他还要去万象城接回道医馆养伤的兰漪,而后就直接坐合欢宫的魔舟离开了。


    宿云涯和裴之涣将桃卿送出琼花观,桃卿有些依依不舍的,那日两人不惜忤逆庄宴,挡在他身前回护他,令他心中格外温暖,对这两人也更加亲近了。


    他可怜巴巴地攥着衣角,眉眼耷拉下来,表情相当失落,宿云涯笑着摸摸他脑袋,熟练地安抚他。


    “好了,别这么难过,很快就是你师尊的生辰礼了,我会去观礼,到时我们又能见面。清玄,你也会去吧?”


    裴之涣颔首:“是。”


    “真的吗?”


    桃卿喜出望外,他还记得上辈子这两人谁都没去,如今他们改变了主意,都是为了他才去的吧?


    宿云涯点头:“是真的,宗门一定会派我观礼,我此次无须向你隐瞒身份,自然会去。”


    “?”桃卿微微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宿云涯扬起唇角:“没错,我从不参加仙魔大比和各项试炼,不是嫌无趣,而是为了不让你发现我就是宿云涯。”


    桃卿见他毫无愧色,瞪圆眼睛气愤道:“你怎么能这么坏?”


    又把他耍得团团转的!


    就连裴之涣也沉默了,好似第一次认识宿云涯一样,片刻后才说:“你日后不要欺负桃道友了。”


    宿云涯眨了下眼:“真可惜,你理解不了逗桃桃有多好玩——哎,桃桃别打我,你的手会打疼的。”


    桃卿才不听他的,愤怒地一连捶了好几下,但心疼宿云涯的人也是他,明明自己的手真的敲疼了,却还是先替宿云涯揉了揉被打的地方,小声问:“疼不疼啊?”


    “你抱抱我就不疼了。”宿云涯莞尔,微微张开双臂,“来,要不要抱?”


    桃卿略显踌躇,但宿云涯已经环住他的腰,将他轻柔地揽入怀中,在他耳边温柔地说:“记得想我。”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桃卿感觉到耳朵有点麻,还有点热。


    他软软地应了一声:“嗯。”


    宿云涯抬手捋顺他的碎发,笑了起来:“等我去找你。”


    作者有话说:


    是狗狗看着主人只撸猫猫不撸他,并且主人说自己是猫派不喜欢狗;


    字数少是因为只有半章,但这章章纲还剩不少东西没写完,所以干脆就一会再更一章了,这就是白天摸鱼的代价,晚上兔毛哗啦啦地掉QAQ;


    一会写完下一章再感谢地雷!!


    第36章


    桃卿盘算了一下生辰礼开始的日子, 还有两个多月,真的好久,于是又拽着宿云涯的衣袖嘱咐:“你不必跟随宗门来访,可以提前过来, 我带你出去玩。”


    宿云涯笑吟吟的:“这么喜欢粘着我?”


    “……”桃卿有点难为情, 他从小就爱粘人, 长到现在, 已经改不了了,“要是你有事的话就算了。”


    宿云涯笑道:“我闲得很, 很快就来。”


    桃卿高兴地放开宿云涯,又问裴之涣:“之涣呢,你与宗门一道来吗?”


    裴之涣摇头:“我也会早些过来。”


    若非他寻到师叔的遗物, 这回他本是打算与桃卿一道前往合欢宫的。


    桃卿满意得很, 这样也好, 也省得他总是要时时刻刻地面对庄宴。


    “卿哥哥,你怎么不问我去不去?”


    忽然, 桃卿身后响起了甜美的少女嗓音, 伴随着银铃声,楚幼荷轻灵地走至他们面前。


    经过这几日的休养, 她的情绪和身体基本已经恢复如初,甚至更好了。


    原本的她不曾经历过任何磨难,性情天真而不谙世事,但亲手杀掉曲无佑后,她的气质明显不同了,变得更加坚韧而纯澈。


    桃卿才不怕她问, 笑着回答:“我知道你一定会去的。”


    上辈子幼荷不仅去了, 而且还借住在他的府邸里。


    楚幼荷嘟了嘟嘴:“我不管, 既然你抱了衡常道君,那也要抱抱我才行,不然我就不去了。”


    这不太男德,桃卿有点踌躇,气得楚幼荷跺了下脚:“你到底抱不抱啊!”


    “抱抱抱!”


    桃卿迅速给了她一个拥抱,楚幼荷才勉强放过他,又说道:“如今宗门离不开我,我只能跟随玉慈观主前往合欢宫,你自己多多保重。”


    “你也是。”桃卿想了想,取出他给楚幼荷买的礼物,递到她面前,“送给你的。”


    他送给楚幼荷的是一整套宝石头面和一小包饴糖。


    楚幼荷面露喜色,惊喜地接了过来,先好好欣赏了一番宝石头面,又拆开饴糖,很怀念地说:“你还记得我爱吃这个呀。”


    当年她尚是年幼孩童,被师尊带去合欢宫做客,她不慎在宫中迷路,吓得嚎啕大哭,直到一个漂亮少年在她面前蹲了下来,耐心地擦干她的眼泪,举起手中的饴糖晃了晃:“要吃糖吗?”


    从此她将他放在心上,一直到如今。


    “华宁师叔还在等我,我该回去了。”楚幼荷戴上新的宝石头面,笑着与桃卿作别,“卿哥哥,我们来日再会。”


    桃卿向她挥了挥手,目送她离开。


    裴之涣沉默地注视着桃卿,他先是看他拥抱了宿云涯,再是楚幼荷,那么接下来——


    “我也该出发了。”桃卿说,“雁雁没有传音符,想必这几日等我等得很急了,我要快点去见他。”


    “桃道友。”


    裴之涣叫住了正欲离去的他。


    桃卿回过头,故作不满地说:“既然之涣已经叫过我「卿卿」了,那就一直叫下去,不然我怎么好意思叫你「之涣」呢?”


    “卿卿。”


    裴之涣顺从地改口,耳尖泛起浅红,仍旧很不习惯。


    桃卿开心地问:“怎么叫住我了,是不是还有事?”


    “……”裴之涣没有作声。


    其实没什么要紧事,叫住桃道……叫住卿卿只是他一时冲动,因为他觉得既然衡常和楚道友都抱了卿卿,卿卿很开心,那他就照做。


    论讨人欢心,他懂得不多,但他可以学。


    根据观察,他觉得卿卿不会讨厌他这么做,所以他想做。


    裴之涣垂着眼睛,有些生涩地学着宿云涯张开双臂,轻声问:“要来吗?”


    桃卿露出惊讶之色,站在原地有点犹豫,裴之涣别的还没学会,倒是先懂得为什么刚才楚幼荷会气到跺脚了,他也不喜欢桃卿犹豫。


    “真的可以吗?”桃卿询问着,说了一句出乎裴之涣意料的话,“你不必勉强你自己迎合我……我是挺粘人的,但是也没有那么粘人。”


    原来桃卿竟是在为他考虑吗?


    裴之涣微怔,一股暖流自他心田流淌而过,令他的心跳微微加快了:“不勉强。”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他主动上前,轻柔地将桃卿揽入怀中。


    桃卿被他抱在怀里,呼吸间全是他身上浅淡的香气。


    和上次闻到的气息是一样的,有沉水香,还有一种清冽的淡香。


    是青莲的莲花香。


    桃卿蓦然回忆起石室中的巨大青莲,所散发出的正是相同的气息。


    原来是莲花……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和裴之涣确实很相配。


    解决了长久以来的疑惑,桃卿突然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和裴之涣的关系更亲近了,毕竟不是谁都能近身这位天道之子的。


    裴之涣的拥抱很轻,也很小心,仿佛桃卿是一朵花,他稍有不慎就会将他揉碎。


    “一路平安。”他对桃卿说,“如果庄鬼君惹你生厌,你不想与他共处一室,也可以来紫霄派找我,我随时欢迎你。”


    “别忘了还有昭元剑宗。”宿云涯补充。


    桃卿冲他们甜甜一笑:“谢谢你们,日后我一定会登门拜访的。现在我真的该去找雁雁了,你们多保重,之后再来合欢宫找我。”


    在裴宿二人的目送中,他离开琼花观,乘着飞行法宝来到万象城的内城门,跳下法宝,步行走进内城。


    转弯时,桃卿看见了庄宴的身影,他知道庄宴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


    自然,如果庄宴想瞒着他,桃卿是绝不可能发现他的,但庄宴很清楚隐瞒只会让桃卿更生气,才故意显露身形,彰显自己的存在。


    桃卿无视了他,继续向道医馆走去,他打定主意不理庄宴了,这几日中不曾和庄宴说过一句话,而庄宴也不敢随意和他说话,他就真的再也没听过庄宴的声音。


    如今的庄宴对他百依百顺,两人偶然四目相接时,桃卿也曾有过一丝茫然和动摇,忍不住去想,庄宴杀他会不会另有隐情。


    可是,如果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为什么庄宴一句话都不和他解释?甚至在杀他的时候,他竟然还笑了,连泪水都没有。


    或许就是受到了这抹笑的刺激,他才会格外怨恨庄宴,也不在乎庄宴杀他的理由了。


    他一个死人,为什么要替杀他的人开脱?无论庄宴有什么缘由,他死了就是事实。


    何况不会有隐情的,庄宴就是嫌他影响他争夺城主之位才杀了他。


    桃卿走进道医馆,与医修打过招呼,问过兰漪的近况,并将剩余的部分费用结清,而后在童子的带领下走进后院,轻快地叫了一声:“雁雁!”


    在屋中听到动静后,乐正兰漪立刻放下翘起的二郎腿,合上被他重温过十遍的《合欢秘事》,飞快地钻进被窝里装病弱。


    居然还知道来啊,把他丢在这里一直不闻不问,他有想过他这几日是怎么熬过来的吗!


    乐正兰漪愤愤地捏着被子,好吧,虽然他也没老实待在道医馆里就是了,前几日,他派出心腹跟踪桃卿三人,得到的消息就是他们进了琼花观,乍一听闻是这座淫窟,他哪还坐得住,当即就带人杀到了琼花观门口,差点就要把它掀翻了。


    不过到了最后关头,他还是冷静下来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信任桃卿,既然桃卿说过会悔改,那就是会悔改,说过办正事,那就是办正事,桃卿这么爱他,又怎么舍得再让他难过一次?


    他的魔后不会犯错,倒是那帮女淫贼,要是她们敢勾引桃卿,他就屠了她们整座道观!


    于是乐正兰漪带领着一干手下,暗戳戳地在琼花观门口蹲了一天一夜。


    后来不知观中发生了什么事,竟有数十具傀儡从外疯狂地涌向琼花观,还见人就杀,重伤了数名琼花弟子。


    乐正兰漪不喜欢琼花女冠,但更见不得傀儡们为非作歹,便让手下们将那些傀儡杀得一干二净,否则那些修为低微的弟子就该惨遭傀儡屠戮了。


    清除傀儡群不久,庄宴到来,为了不被庄宴发现,乐正兰漪便带着属下离开了,又过去半日,他终于得知原来是曲无佑在琼花观作乱。


    对曲无佑这个人,乐正兰漪以前略有耳闻,但从没在意过,只是随便批下一张绝杀令,号令天魔境全境追杀,没想到过去这么久才死,还是栽在裴之涣和宿云涯手上了。


    呸,没用的废物,什么垃圾货色,竟然连两个玉势精都干不掉!


    乐正兰漪郁闷至极,敢情他是为别人做了嫁衣裳,桃卿根本不会知道他在背后出的力。


    讨厌!


    真讨厌!


    兰漪本来是在装虚弱,博取桃卿的怜惜,但一想到自己得不到桃卿的夸奖和亲吻,他是真的蔫巴了,躺在床上,无精打采地咳嗽起来:“咳、咳咳……郎君……”


    雁雁怎么病得如此重?


    桃卿吓了一跳,明明道医说雁雁没有大碍,上午还很精神,怎么现在就虚弱成这样了?


    他扑过去,伏在床边握住兰漪的手,焦急地问:“你到底哪里难受?”


    童子老实巴交,小声嘟囔:“大概是肚子难受吧,他中午吃了五碗饭,驴都没他能吃。”


    谁让你说出来了!


    兰漪朝他甩了个凌厉的眼刀子,童子被吓跑了,好在桃卿没听见,难过地自责起来:“是我不好,我该陪在你身边的,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养病……”


    他迅速红了眼圈,很心疼兰漪的样子,兰漪看了又欢喜,又有些不是滋味,哭什么啊,别哭了,挺漂亮的一个人,还是笑起来最好看。


    桃卿落下眼泪,滴到兰漪的手背上,明明是很轻很凉的一滴水,兰漪却像是被火烤被砸疼一般,猛地坐了起来。


    他后悔了,他不该装病的,原本他只是想要桃卿疼一疼他,最好再亲他几口,但他没想惹桃卿哭啊。


    “郎君,你别哭,其实我……”


    兰漪从被子里爬了出来,打算实话实说,自己是骗桃卿的,屋门却响起「吱呀」一声,有人从外面推门而入了。


    来人是庄宴。


    看到这张不算陌生的俊美面孔,乐正兰漪心中警铃大作,他和庄宴同为化神境界,但他只是化神中期,庄宴则是化神圆满,一旦他稍有不慎,就会被庄宴识破伪装的境界。


    得想个办法把他赶走!


    庄宴站在门口,看到桃卿盈盈的泪眼,沉默一瞬,还是跨过门槛走进屋中,轻抚桃卿的脸颊,说出这几日来的第一句话:“怎么哭了?”


    桃卿低下头,不想和他谈兰漪的事,庄宴这才移开自己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看向兰漪。


    紧接着庄宴的视线凝固住了。


    他看到桃卿和兰漪戴着一对相同的脚镯。


    作者有话说:


    是跟在主人身后的狗狗发现主人背着他偷偷养了漂亮布偶,而且布偶有主人送的项圈,他没有(


    总算是写完二更了,我的兔毛也要升华了,以后还是白天写双更吧呜呜呜QAQ;


    感谢苏芫绛、绮桾和翩翩伪公子的手榴弹,雅虫的地雷2,以及一章50币!hinanaimaga、白鸟子、青稞、春山山山、李二狗和备忘录的地雷!=3=(0点之后投的下章再感谢!!)


    第37章


    桃卿和兰漪佩戴的脚镯一看便知是一对, 本是给一个人用的,但因两人关系亲密,才各自佩戴一只。


    这对脚镯很明显是桃卿为兰漪买的,淡银色的镯身与镶嵌的湖蓝宝珠映衬着兰漪的银发蓝眸, 华美的兰花缠枝纹也很契合他身上的淡淡兰香。


    卿卿喜欢他, 将他放在心上, 才会对他如此用心。


    可卿卿哭了。


    庄宴神情晦涩, 轻声问桃卿:“他是谁?是他将你惹哭了?”


    他垂下眼睛不再看兰漪,然而兰漪还是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笼罩在了他的头上。


    他身体紧绷, 毛骨悚然,险些本能地释放魔息抵抗这股气息的倾轧,但好在他及时想起自己如今正在扮演炼气修士, 根本不该察觉到庄宴做了什么。


    为了不暴露身份, 乐正兰漪强行隐忍下来, 装出怯生生的模样,用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因为处在这股气息下, 低阶修士所能感受到的就是森冷的寒气。


    用被子遮住脸,乐正兰漪露出沉思的表情, 思考着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将庄宴赶走,他不能让他留在这里。


    在他的父亲寂圣魔尊仍然在世时,兰漪就曾远远地与庄宴打过照面,这位鬼君自重台界的灵照鬼城而来,是大乘真君无定老祖最喜爱最器重的弟子。


    庄宴身世神秘,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如凭空出现, 短短数年时间便名扬众生界,灵照鬼城有数位百鬼君,但只要提起「灵照鬼君」,人们指代的也就只有一个庄宴。


    寂圣魔尊曾评价过,庄宴乃化神修士当世第一,彼时乐正兰漪颇不服气,认为庄宴只是修道时日长才会比较厉害,给他五百年他也可以,没什么好值得称道的。


    直到后来兰漪才得知,鬼修与人修的修道方式不同,对于鬼修而言,他们的五百年就相当于人修的五十年,五十年化神圆满……


    兰漪吓了一跳,这太恐怖了,庄宴这样的进阶速度根本不是修炼,而是自残,日后肯定会出大问题。


    果然没过多久,鬼城流传出消息,庄宴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暴虐弑杀,残忍成性,就连无定老祖也束手无策,不得不将庄宴遣至陵游界,借用合欢宫的幻心塔闭关修炼,调理自身的心性。


    兰漪估计庄宴和桃卿就是这么认识的,当时他一心修炼,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偶尔听人提起过,庄宴与桃卿极为亲密,所有人都认为这两人日后会结为道侣。


    但数年过去,这两人始终没有一点结为道侣的意思,桃卿的爱慕者们忌惮庄宴,曾经一度放弃追求桃卿,如今再度活跃起来,只要不引诱桃卿双修或是对桃卿图谋不轨,庄宴一向都不怎么管。


    他们两人的关系亲密又古怪,兰漪并不清楚个中隐情,不过现在看起来他们闹得很僵,桃卿甚至不愿意抬头看庄宴一眼。


    倒是庄宴,他看起来喜欢极了桃卿,那眼神,就差变成一块狗皮膏药黏在桃卿身上了。


    兰漪嫉妒得要命,他讨厌一切跟桃卿关系亲近的人,何况庄宴还独占桃卿数十年,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怕是早就做过不知多少遍了。


    如果说裴之涣和宿云涯是两根用完就扔的玉势,那庄宴就相当于是桃卿的下堂夫了。


    一个遭人休弃的老东西也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好他娘的晦气!


    可更晦气的是,他还打不过这个老东西,还得靠他的魔后保护他。


    乐正兰漪很郁闷,但他一向是个能屈能伸的人,方法不重要,只要能赶跑庄宴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就行。


    “郎君,我……我身上好冷……”


    乐正兰漪使劲掐自己的大腿根,疼得他的脸色刷地白了:“他是鬼修吗?好可怕啊,我好难受,求你了,能不能将他请出去……”


    他不惜催动自己的暗伤,猛烈咳嗽起来,唇边流下了刺目的鲜血。


    桃卿脑子「嗡」的一声,慌得六神无主,声音发颤地唤道:“雁雁!”


    他想起先前庄宴用威势压迫宿云涯与裴之涣,便断定这次他又对兰漪做了什么,情绪瞬间像是火药桶一样被引爆了,一把推开庄宴愤怒地说:“滚出去!”


    兰漪的蓝眼睛凝聚起水雾,模样可怜极了,颤抖着手攥住桃卿的衣角,弱声弱气地说:“郎君,我好疼,我是不是就要死了?你抱抱我好不好……”


    桃卿心疼极了,小心翼翼地抱住兰漪,轻柔地哄着:“雁雁别胡说,你不会有事的,我这就叫道医过来看你。”他冰冷地扫了庄宴一眼,“你还不走?”


    庄宴沉默了一下:“我去叫道医。”


    他最后看了一眼两人的脚镯,转身离开了。


    兰漪将脸埋在桃卿怀里,嘴里哼哼唧唧的,脸上却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他就知道桃卿爱的是他,庄宴人老珠黄,色衰爱弛,估计那方面也不行了,拿什么跟他斗啊?


    乐正兰漪像个小妖精似的赖在桃卿怀里,等着道医过来给他诊治,反正他真的有伤,随便检查也不怕。


    道医稳定了兰漪的伤情,却十分自责,因为先前他诊断兰漪已经没有大碍了,此刻伤情反复,他自愧医术低微,很可能延误了兰漪的病情,坚持一定要退回桃卿交付的诊金。


    桃卿自然是不肯要的,再次感谢道医救治了兰漪,兰漪也觉得这医修小辈对患者尽心尽力,已是相当不错了,便随手将一卷珍贵的医经丢在桌上,算是这几日的答谢。


    兰漪的情况稳定后,桃卿联络了金玉和良缘,叫他们送来步辇抬着兰漪上魔舟,打算回到合欢宫后再为兰漪彻底诊治。


    折腾一番,两人总算回魔舟了,庄宴跟在他们身后,看着桃卿悉心地照顾兰漪,越发沉默了。


    他跟随他们一并登上魔舟,早已等候在此的白复玉向他见礼,笑着问:“庄鬼君可要与我们一起同行?”


    “是。”


    庄宴微微颔首,随他而来的蛇鬼可自行遁入幽冥,无须他费神:“有劳了。”


    “鬼君客气。”白复玉做出邀请的手势,“请。”


    庄宴跟随白复玉来到他所在的楼层,两人坐下后,白复玉亲自为他倒茶,说道:“鬼君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是有事与我相商?”


    庄宴没有否认:“卿卿照顾的人是谁?”


    “你说兰漪?”白复玉动作稍顿,笑道,“他是卿卿新收的弟子。”


    尽管路贞怜是将兰漪当成炉鼎买来的,但既然桃卿没有此意,他也就不必多言了。


    “你们查明他的身份了?”庄宴问。


    “他是贞怜在魔人坊买下的,身份不会有什么问题。”白复玉道,“若是鬼君不放心,我们自然可以再查一查,这样确实更稳妥。”


    庄宴问:“既然是奴隶,他的卖身契书在谁手中?”


    “在卿卿手中,他拿走了。”


    白复玉知道庄宴提起契书是为了彻底查明兰漪的身份,便说:“不如我找卿卿要回来?”


    “不必了,卿卿不会拿出来的,我另想他法。”


    庄宴摇头,随手招出小鬼,低声交待几句,小鬼嬉笑着接过命令,化作淡影消失了。


    白复玉其实觉得不必如此小心,但这是庄宴对小师弟的一片心意,他不必给人泼冷水。


    只是做到这种地步,小师弟竟然还不肯原谅庄鬼君吗?


    白复玉百思不得其解,便问道:“我见卿卿仍未与鬼君和好如初,鬼君可知晓他生气的缘由?”


    “我不知道。”庄宴说,“他不肯说。”


    “就连我与贞怜都不说。”


    如果是别人,白复玉说不定早就用搜魂术搜魂了,但对小师弟又不可能……


    “对了。”他想起一个办法,抬起折扇一敲掌心,“鬼君可曾听说过入梦之术?”


    “入梦之术?”


    “不错。”白复玉说,“既然卿卿清醒的时候不肯说,鬼君大可进入他的梦境,在梦中一探究竟。”


    作者有话说:


    是绿茶布偶喵呜喵呜装委屈,假装自己被狗狗欺负了,主人生气地赶跑了狗狗,但狗狗晚上还是叼着自己的骨头玩具过来和主人一起睡了(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绿茶布偶会翻车的,不久之后他就会狠狠狠地翻车,主人连夜扛着猫罐头跑了)


    昨天忘记说了,以后时间比较固定的一更就挪到晚上0点左右吧,不然我总是在评论里说今天晚更的样子实在太狼狈了QAQ加更的话不一定,我努力固定在下午4点左右(固定不了就当我没说);


    明天双更!!


    感谢人间惊鸿雁和hinanaimaga的地雷2,以及绮桾、白月光癌晚期、万圣节、清水玖一、鱼鱼鱼、一章50币!琉東氏、yoyoyoyoyo和白柳天生不一样的地雷!=3=


    第38章


    白复玉所提到的入梦之术属于魔门秘法, 施术后,修士可以将自身元神与他人相连,进入对方的梦境,窥见其隐秘, 扰乱其心神。


    因为与元神有关, 这种秘术具有一定的危险性, 不过以庄宴的修为之高, 白复玉相信他必能掌控自如,便将入梦之术教给了庄宴。


    这种秘术颇为繁琐, 但庄宴学得极快,白复玉请他施展出来,确认毫无问题, 抚掌称赞道:“鬼君果然天纵之资。”


    庄宴微微颔首, 白复玉又道:“入夜后, 鬼君到卿卿房间,在他额头上轻点一下, 施展此术, 他就会梦见你。”


    “无论梦中发生何事,鬼君切记只可旁观, 不可插手影响梦境,否则卿卿察觉你入他梦境,到时……”


    他没有说完,但两人都明白,若是桃卿知晓此事,他一定会更生气。


    “我明白。”庄宴说, “多谢白真人。”


    ——


    魔舟上, 兰漪的房间。


    乐正兰漪舒舒服服地靠在软垫上, 享受着桃卿亲手喂给他的甜葡萄,心情舒爽极了,忍不住眯起漂亮的蓝眼睛,露出餍足而慵懒的神情,像一只被主人抚摸脑袋的猫咪。


    桃卿坐在他身边,又给他剥了几粒干果,喂进他嘴里,关切地问:“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多谢郎君关心,我已好转许多了,”兰漪可不想让桃卿再为他哭一次,他会心疼的,不过嘛,“就是还有些乏力……”


    他揉着自己的额角,装出有气无力的样子,换来的是桃卿的担心和一个温柔的拥抱。


    真好啊,兰漪欢心地回抱住桃卿,飘飘然地想着,早知道装病有这种好处,他就天天装病了。


    只是他也明白这个想法不切实际,在回到合欢宫之前,他必须不治而愈。


    为了给他一个小小的炼气期疗伤,桃卿竟然请了合欢宫宫主孔致出面,这可是大乘真君啊,但不可思议的是,孔致居然真答应了,言行间对桃卿极为溺爱。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乐正兰漪确定了一件事,合欢宫上上下下都很宠桃卿,就连比桃卿矮一辈的弟子们也很宠他们的小师叔,真可谓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


    要不然桃卿怎么被养得娇里娇气的呢,就连沐浴也要涂十瓶八瓶不同的香膏,他们这些人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不过他的魔后就该被这么宠着,待他日后继承魔尊之位,他要比他们更宠桃卿百倍,把桃卿宠得离了他就活不下去,他就再也不用担心桃卿被谁勾搭走了。


    乐正兰漪心头微热,恨不得他叔父乐正珣现在就原地暴毙,不再与他争夺魔尊之位,只有成为魔尊,他才无须忌惮庄宴,在这个下堂夫面前挺直自己的腰杆。


    “对了,郎君。”


    兰漪眨眨眼,一脸无辜地打听:“那位惹你生气的人就是庄鬼君么,我听说你们关系很好,可你方才并不理会他,他惹你生气了么?”


    桃卿摸他头发的手稍稍一顿,点头:“算是吧。”


    他又说:“这一次是我的疏忽,我没想到他会动你,日后我尽量不让你见到他,要是他又对你做了什么,你一定要跟我说,我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此言正中兰漪的下怀,刚好他也不想见庄宴:“多谢郎君好意,只是你不怕为了我得罪庄鬼君吗?”


    “没关系的。”桃卿摇摇头,这辈子他不会跟随庄宴去灵照鬼城了,庄宴想杀他没那么容易。


    桃卿为了他,竟然就算得罪庄宴也在所不惜吗?


    乐正兰漪误解了桃卿的意思,顿时觉得桃卿好爱他,忍不住脸红了,有点忸怩地说:“郎君对我太好了。”


    他也要加倍对他好才行。


    桃卿眉眼弯弯地一笑:“时辰不早了,雁雁快点歇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兰漪正值情浓之时,根本舍不得他走,轻轻拉住他的衣角,眼巴巴地问:“今晚郎君能不能与我一起睡?”


    都快是夫妻了,同床就寝也没什么不行的吧?


    桃卿眨眨眼睛,不假思索地应下了:“好啊。”


    雁雁还是和当年一样,喜欢缠着他睡。


    他吩咐侍女取来他的寝具,接着离开房间准备去沐浴。


    桃卿一走,兰漪彻底原形毕露,脸色通红地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


    他们要一起睡了!这不得亲一口,再摸一摸?若是顺利,他今晚说不定还能看到桃卿的双性身体是什么样子……


    乐正兰漪浮想联翩,脑内甚至快进到翻来覆去吃桃了,然而等到桃卿洗好,带着水汽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反而面红耳赤,僵在床上不会动了。


    紧、紧张什么?明明之前桃卿露得更多,他也没有害羞成这样啊。


    “雁雁,你往里点好不好?”


    桃卿叫了他一声,脱掉鞋子,轻手轻脚地往床上爬,随着他的靠近,他身上的桃花香越发清甜,惑人心魄,勾得兰漪的心几乎要从他的胸腔里跳出来了。


    “郎、郎君……”


    兰漪期期艾艾,话都说不利落了,可怜巴巴地往床里缩,直到后背贴上墙壁,几乎将整张床都让给了桃卿。


    桃卿忍俊不禁,冲他招招手:“别离那么远,过来啊。”


    “啊?哦……”


    兰漪整个人是晕的,闻言又朝外面爬了一点,在桃卿身边躺下了。


    他浑身肌肉僵硬,双腿紧紧并拢,双手交叠着搭于腹部,活像一具死尸。


    这可不行,太没出息了,他得大胆点大胆点……跟桃卿说话啊!


    “郎君……要熄烛火吗?”


    兰漪弱声弱气地问。


    “嗯。”


    桃卿一挥手,将桌上的烛火熄灭了,然后轻轻拍了拍兰漪:“快睡吧。”


    他这一拍险些让兰漪一脑袋撞上床柱,好不容易忍住,又是好一会僵硬得动弹不得,等到他渐渐放松下来,桃卿早就睡熟了。


    ……还吃桃呢,他自己倒是叫这颗桃吃得死死的。


    兰漪不禁有些泄气,也真是奇怪,先前桃卿沐浴时他还能给他涂香膏呢,现在怎么就连桃卿的衣角都不敢碰了?人居然还能越活越回去?


    难道是桃卿变得更漂亮了,他被他的美色所惑,有些扛不住了?


    兰漪稍稍爬起来,在黑暗中凝视着桃卿的脸,似乎真的更漂亮了,这世上就没有比桃卿更好看的人。


    这样的桃卿喜欢他,是属于他的。


    乐正兰漪的心化成一池春水,微微低头,飞快地亲了一下桃卿的额头,然后红着脸躺了回去。


    ……他自然也是桃卿的。


    如此想着,他心满意足地陷入了沉眠。


    ——


    深夜,桃卿的房间中,庄宴如淡淡的烟雾般浮现出身影,悄无声息地走到床榻边,却发现本该熟睡的人不在床上。


    他微一皱眉,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金玉和良缘守在门口,看到庄宴出来也并未露出惊异之色,恭敬地低头行礼道:“鬼君。”


    “卿卿呢?”庄宴问。


    金玉回答:“兰漪公子尚未痊愈,郎君怜惜公子,便与他一道睡下了。”她伸手一指不远处的房间,“就是那儿。”


    庄宴颔首:“你们下去吧。”


    “是。”


    两姐弟行礼后退下,庄宴走进兰漪的房间,一眼就看到桃卿与兰漪睡在一起。


    桃卿睡觉时喜欢抱着东西,现在他抱着兰漪的一条手臂,与他贴得很近,两人的肉体叠在一起,一模一样的银镯微光流淌,像一点星光,落入庄宴漆黑的眼底。


    庄宴静立片刻,走上前轻柔地将桃卿打横抱起,自己先落座,让桃卿坐在他的大腿上,脑袋靠住他的肩膀。


    他所有的动作完全没有惊醒桃卿,甚至因为熟悉的气息,桃卿睡得更加放松了,将整张脸埋进他怀里,身体也紧紧靠过去,仿佛充满依恋。


    庄宴抬手轻抚他的黑发,等他睡熟不动了,才聚起一点灵光,轻点桃卿的额头,进入了他的梦境。


    梦中是合欢宫的幻心塔。


    数十层高的八角宝塔耸拔入云,每一角都矗立着一只古怪的畸兽,塔身通体漆黑,表层流淌着明灭不定的光,若是注视太久,便会产生种种幻觉。


    桃卿站在塔下,抬头眺望着最顶层,不一会就闭一闭眼睛养神,免得被幻心塔蛊惑生出幻境。


    守塔弟子笑道:“小师叔又在等庄鬼君了,今天是他出塔的日子吗?”


    “是啊。”桃卿点点头,笑得很开心,“我要接他回去。”


    “……”


    隐匿于黑暗处的庄宴凝视着桃卿的笑颜,知晓这是他们曾经发生过的往事,不错,每当他从幻心塔出关时,桃卿都会早早过来,站在外面等待着他。


    除了这一次。


    小半个时辰后,梦中的庄宴走出了幻心塔,一见他出来,桃卿立刻扑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他:“宴哥哥!”


    庄宴淡淡一笑,将他抱进怀里,低头贴住他的额头:“有点凉,又等了我许久?”


    “想早点见到你啊。”桃卿软软地说着,关心问道,“修行还顺利吗?”


    “还可以。”庄宴抱起他,踏上几只伥鬼抬行的步辇,“回去吧。”


    他们回到青鸾峰,也就是桃卿的府邸。


    青鸾峰是合欢宫风景最美的山峰,因顾雪庭和宫主孔致都格外宠爱桃卿,便将这一峰划给桃卿建府。


    庄宴的府邸也建在青鸾峰上,但他很少去,都是与桃卿住在一起。


    金玉和良缘已备好午膳,桃卿一边吃,一边给庄宴讲着近日发生的事,庄宴并不动筷,专注地听他说,偶尔回应一下,或者笑一笑。


    用过午膳,侍女端来用具为桃卿净手漱口,桃卿梳洗后,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屋中只剩下他与庄宴,他看着庄宴,绮艳的眉眼逐渐流露出一点羞涩的神情。


    “你饿不饿,宴哥哥?”他轻声问。


    “是。”庄宴向他伸手,“过来,卿卿。”


    桃卿脸红了,磨磨蹭蹭地走了过去,跨坐在庄宴的大腿上。


    他解开自己衣带,将衣襟拉下来,露出雪腻的肩颈和小半胸口,满面红晕地说:“你吃吧,宴哥哥。”


    鬼修从不进食活人的食物,而是血食,也就是新鲜的血肉。


    庄宴吃的就是桃卿的血。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要从幻心塔出来一次,进食桃卿的血,遇见桃卿之前,他饮的都是灵物的血,但自从与桃卿相识,他就只碰桃卿了。


    桃卿的锁骨下方有一处浅浅的齿痕,每一次庄宴都咬这一处,桃卿全身的肌肤温软光滑如暖玉,雪白无暇,唯有这一处留下了疤痕。


    这是桃卿自己要求的,他说这是凭证,每次庄宴喝血他都要收钱的,有了这处疤,庄宴便没法抵赖了。


    庄宴不反对,这是他在桃卿身上打下的烙印。


    他环住桃卿的后腰,将微冷的唇贴在伤痕上,桃卿瑟缩一下,小声求道:“宴哥哥,你轻点,我每次都……”


    “怎么?”庄宴抬起头,忽然轻笑一声,眉眼说不出的妖异,“因为太舒服了?”


    作者有话说:


    狗狗看电影!


    一更来了,二更必然在0点之后了,估计凌晨两点吧,早睡的宝贝不要等了QAQ;


    感谢hinanaimaga、施、调戏难为和诈骗的gksl的地雷!=3=


    第39章


    “别乱说!”


    桃卿面红耳赤, 伸手捂住庄宴的双唇,小声替自己辩解:“不是舒服,我是……”


    他停了一会,最终也没找到合理的理由, 有点恼羞成怒地轻捶庄宴一下:“这能怪我吗, 不许你再说了!”


    庄宴将他的手拢在自己的掌心中, 低头亲了亲他锁骨下方的痕迹:“是我的错。”


    鬼修享用活血食时, 被吸食的生灵会产生迷障,只会感受到如坠云端的快感, 哪怕被吃掉手脚也不会有痛觉,就这么舒舒服服地一直到死。


    庄宴咬破桃卿的肌肤,开始吸食他的鲜血, 他吸得很慢, 桃卿呜咽一声, 搂住他宽阔的脊背,浑身轻轻颤抖着。


    甜美的鲜血涌入喉咙, 带来温暖与餍足之感, 填补着魂魄的空虚。


    庄宴闭上双眼细细品味着这美妙的滋味,他极度迷恋桃卿的鲜血, 品尝过之后就再也吃不下其他血食,但他取用得极为克制,每次只几小口,生怕自己会失控伤到桃卿。


    他很快就停下了,抱着桃卿坐稳,不过短短几息时间, 桃卿就被刺激得落了泪, 满脸通红地扶着庄宴的肩发抖。


    庄宴摸摸他的脸, 伸出舌尖轻舔过上唇,将沾染的血珠含入口中。


    他的面色不再十分苍白,而是蔓延开薄薄的红,双唇被鲜血浸染,黑眸低垂,俊美得如同勾魂摄魄的妖魔。


    桃卿目不转睛地看着,忍不住抚上庄宴的脸,有点痴迷地说:“宴哥哥,你真好看。”


    ……


    庄宴沉默地看着梦中的事。


    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他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当时桃卿最细微的神态与每个小动作,在他的脑海中也可以纤毫毕现地再现出来,他总是将全部心神放在桃卿身上。


    紧接着梦境一黑,改变了场景,桃卿又梦见了另一桩事,还是与庄宴有关的。


    这个梦在夜晚,桃卿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打瞌睡。


    屋内的陈设庄宴很熟悉,是他在灵照鬼城的洞天。


    因受无定老祖器重,他的洞天铺陈得穷奢极欲,样样都是世间难寻的重宝,庄宴自己不怎么喜欢,但因为是师尊的一番心意,便没有推拒。


    屋内和他记忆中的模样并不完全相同,多了许多属于桃卿的东西,仿佛他们两个一起长期居住在这里。


    庄宴眉头微蹙,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卿卿没有去过灵照鬼城,是如何得知他洞天的布局的?是不是他师兄柳猫儿和卿卿说过什么?


    他神色沉冷下来,凝神看着这个似乎不同一般的梦境,直觉告诉他,卿卿生气的缘故就和这个梦境有关。


    桃卿抱着被子半梦半醒,睡得不是很踏实,直到屋门被推开,响起很轻的脚步声,他蓦地睁开双眼,嗓音略带沙哑地说:“宴哥哥,你总算回来了。”


    庄宴看到进屋的人赫然就是他自己。


    梦中的他关上门,脱下沾染着血腥气的外衫,低声回应桃卿:“嗯。”


    更不对了。


    庄宴敏锐地察觉到梦中的自己状态有问题,正常情况下,他不可能对卿卿如此敷衍,除非他被无定老祖炼魂炼得近乎元神崩散,才失了说话的力气。


    果然桃卿跳下床主动上前抱住他,忧心忡忡地问:“你好像很累的样子,你师尊又叫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


    庄宴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颈窝里,慢慢地恢复着气力:“早些睡吧。”


    桃卿对他被炼魂的事并不知情,表情既困惑又担心,扶着他坐到床上,给他擦了擦脸,两人就匆匆休息了。


    烛火熄灭,梦境陷入黑暗,再次亮起时,时间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


    桃卿听到雨声敲打着屋檐,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无意识地伸手摸庄宴在哪儿,却摸了个空,于是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庄宴背对着他站在窗边,似乎是在看窗外的雨,不禁困惑,软软地叫了一声:“宴哥哥?你怎么不继续睡了?”


    “……”


    梦中的庄宴没回头,仍然看着飘落的雨丝:“屋外很冷。”


    “下雨自然就冷……所以?”


    庄宴双手扶上窗台,五指扣住边沿:“你离开吧。”


    “……”桃卿不太高兴,“你要赶我走?”


    “我是说,你快些逃。”


    梦中的庄宴终于回身,闪电映亮夜空,也将他的脸笼罩上了森冷的阴影。


    “我想杀了你,卿卿,所以快逃吧。”


    “趁我忍不住动手之前,只要你逃出鬼城,我就不会追你了。”


    “……”桃卿以为他还在说笑,不悦地躺了回去,嗔怪道,“我很困,宴哥哥,这个笑话可不好笑,你——”


    一道寒光闪过,桃卿的一缕黑发落在了地上。


    “你还当我在说笑吗?”


    “轰隆——”


    雷声大作,暴雨骤降,无论是梦中的桃卿,还是观看着梦境的庄宴,都因这句话而凝固了表情。


    烛火熄灭了。


    黑暗中,另一个庄宴仿佛蛰伏多日的猛兽,身上散发出极度危险的气息,甚至是强烈的杀意,一步步逼近着桃卿。


    他是认真的。他真的想要杀了卿卿。


    观看梦境的庄宴猛地绷紧手臂的肌肉,手背浮现出青筋的脉络,交叠的十指死死扣在一起,指节绷得发白。


    他不清楚卿卿为什么会梦见自己要杀他,但不可能,他绝不会杀卿卿,就算是梦,他也舍不得伤害卿卿分毫。


    可是……为什么卿卿会做这样的梦?难道他觉得他有可能杀他吗?


    自见面后,无论被桃卿如何冷遇,庄宴始终保持着平静,然而此时此刻,仅仅是看着这个梦,想到有这种可能性,他就有些受不了了,脸上露出了受伤的表情。


    他心里很难受。他不在乎卿卿对他坏,可他不想卿卿对他有任何误解。


    庄宴不想继续看桃卿的梦了,可他又必须看下去。


    现在他只是从这个梦中看出卿卿对他怨恨很深,至于到底是什么原因,他还不清楚,他必须从梦中找到根源。


    庄宴继续看了下去,在梦中,桃卿吓坏了,连鞋都忘了穿,跌跌撞撞地跑进雨中,祭出飞行法宝跳了上去,拼命地在灵照鬼城中飞行着。


    灵照鬼城地域极广,想要逃离出去难如登天,为了节省灵力,桃卿连避水诀都没用,全身很快被雨浇透了,冻得脸色煞白。


    飞着飞着,桃卿蜷缩在法宝上哭了。


    他的哭声很小,几乎完全被雨声遮住了,可他已经伤心到了极点,以至于整个梦境都充斥着极度悲伤和绝望的情绪,并影响到了庄宴的元神。


    庄宴心头微震,暂时退出了梦境,低头看向被他抱在怀中的桃卿。


    果然,受到梦的影响,桃卿已经哭出来了,乌黑的睫毛被泪水打湿,身体颤抖得厉害,像是落水的小猫,叫声都很微弱了,只在唇齿间溢出几不可闻的呢喃。


    “宴哥哥……别杀我……”


    他终于再一次听到他的卿卿叫他「宴哥哥」了。


    却是哭着叫出来的。


    庄宴闭了闭眼睛,取出手帕,轻柔地替桃卿擦干脸上的泪痕,撤去入梦之术,将他重新放回到床榻上。


    今夜他不能再入卿卿的梦境了。


    因为他只会成为卿卿的噩梦。


    “唔,郎君……”


    熟睡的兰漪感受到身边的热源,主动贴了上去,将脚架在桃卿的腿上:“要亲……”


    他们都是少年体态,像抱团取暖的小动物般紧紧凑在一起,没一会桃卿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脑袋一歪,和兰漪头挨着头。


    两只一模一样的脚镯也挨在一处,在深夜中光晕黯淡,可对于庄宴来说……还是太刺眼了。


    他微微抬手,兰漪脚踝上的脚镯无声碎裂成几块,一只小鬼从床下钻了出来,将碎片统统吞进了肚子里。


    他转身离开房间。


    太刺眼了。


    作者有话说:


    狗狗看电影时发现主人觉得他是只坏狗狗,汪的一声哭出来,并一jio踩坏了绿茶布偶的项圈(


    (现在狗狗还不知道自己咬伤过主人,只是以为主人在做梦,这个也是需要一点点发现嘛…!0v0)


    说起来我大概是他们这么分类的:


    裴之涣:美短猫猫;


    宿云涯:奶牛猫;


    兰漪:布偶猫;


    庄宴:德牧;


    顾雪庭:修无情道的萨摩耶(?);


    感谢宝大人、玛卡巴卡和hinanaimaga的地雷!=3=


    第40章


    庄宴修为高深, 来去悄无声息,无论是桃卿还是乐正兰漪都未被他惊醒,一直睡到了转日。


    桃卿醒来时,依稀记得自己似乎做了噩梦, 又一次梦见庄宴杀他的雨夜, 好像还哭了, 眼睛有一点肿和痛。


    不过这个噩梦做过数回, 他已经有些习惯了,不像刚开始那样崩溃, 而且在梦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安抚了他,让他觉得很安心。


    是因为睡在雁雁身边吗?


    桃卿转头看向身边的兰漪, 想问问他昨晚有没有发现他做噩梦, 却注意到坐在床上的兰漪脸色十分难看, 阴沉得仿佛能挤出水来。


    “雁雁?”


    桃卿疑惑地叫了他一声,听到声音, 兰漪转头看向他, 目光里的阴霾仍未完全散去:“郎君。”


    他这样有点吓人,桃卿缩了缩指尖, 暗想雁雁有时真可怕,放轻声音问:“你怎么了,做了不好的梦吗,怎么这么不开心?”


    “……”乐正兰漪将目光投向自己空荡荡的脚踝,“我的脚镯不见了。”


    而且消失不见的只有他这一只,桃卿的还好端端地戴着, 这东西又不会长腿, 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脚镯没了?”


    桃卿坐起身来, 也顾不上问自己的事了,认真地翻找起两人的被子:“是不是掉在床上了?”


    “我找过了,床上没有。”


    兰漪强忍着怒火,叫来数名侍女将整间屋子仔仔细细地找过一遍,果然和他猜的一样,就是没有,一定是被人拿走了。


    至于拿走脚镯的人不用做他想,一定是庄宴,昨天庄宴就盯着他们的脚镯看了半天,必定满心妒忌,于是深夜悄悄潜入偷走脚镯,说不定现在就戴在足腕上。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理由是,除了庄宴之外,也就没有人能从他这个化神老祖眼皮下偷走东西了,必定会惊醒他。


    乐正兰漪气得手抖,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偷走脚镯是想自己戴上吧,他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


    身材那么高大,手腕脚腕也粗壮,戴上去就是绿毛王八戴红花,想想就倒胃口,恶心死人了!


    他内心疯狂将庄宴贬损一通,偏偏还不能说什么。


    一来他打不过庄宴,二来他手中没有证据,若是凭空向桃卿告状,庄宴死不承认,他不能拿回脚镯不说,庄宴可能还会盯上他,他才是真的赔了夫人又折兵。


    待他重夺魔尊之位,他定要号令群魔去重台界挖坟掘墓,砸了庄宴全家的祖坟!


    兰漪越想越恼火,脸色被气得雪白,桃卿忧心他的身体,连忙安抚他:“雁雁别急,我的这只你先拿去戴,你的那只再让他们替你找找,一定能找到的。”


    “我不想要郎君的。”


    其实兰漪并不怎么喜欢这个脚镯,嫌它做工女气,但因它是桃卿送他的第一件礼物,又能与桃卿各自佩戴凑成一对,他便爱屋及乌,甚是珍视,就连沐浴时也要戴着。


    对他来说,不是他的那只脚镯,或者不是和桃卿一起戴,再漂亮的东西也失去了意义。


    乐正兰漪气了半天,面对桃卿温柔的注视,他忽地委屈起来,小声说道:“我就想和郎君一起戴。”


    “这简单,再买就是了。”


    桃卿摸摸兰漪月华般的银发,盈盈笑道:“买上十对八对,雁雁戴哪个我就戴哪个,你看这样如何?”


    兰漪被他哄得面红耳热飘然欲仙的,恨不得扑上去猛亲他几口,只是因屋中还有侍女才作罢:“郎君对我真好……我都听你的。”


    安抚完兰漪,桃卿与他一起用过早膳,便让兰漪好好休息养伤,转身离开房间,准备去找白复玉。


    虽然嘴上不说,但桃卿的想法和兰漪一样,脚镯不会凭空消失,而是被人拿走了。


    难道是庄宴?


    桃卿觉得最有嫌疑的人是庄宴,但最没嫌疑的人也是庄宴。


    过去,他赠送他人的礼物不知凡几,庄宴从未说过什么,现在更没道理潜入房间偷走兰漪的脚镯,这太不符合他的身份与性情了。


    但为了确认一遍,他还是要求师兄帮忙的,他不想跟庄宴说话,就只好劳烦师兄当传话筒了。


    白复玉正是接受桃卿的请托后找到庄宴的,不过此事在他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他找上门的主要目的,他还另有一事要问。


    “庄鬼君。”


    两人见礼落座,白复玉问道:“昨夜鬼君一行可否顺利?是不是已经在卿卿梦中发现了什么?”


    问话时,他打量起庄宴的面色,似乎更加苍白了,别的倒是看不出什么。


    庄宴沉默良久,回答道:“卿卿觉得我想杀他。”


    “什么?”


    白复玉很诧异,下意识地怀疑起庄宴用错了入梦术,才会看到某些荒诞的梦境,得出这个结论。


    毕竟谁都知道庄宴将桃卿视如己命,不可能伤害他。


    但区区入梦术而已,白复玉也不相信庄宴会用错,便说道:“鬼君在梦中见到了什么?不妨说来与我听听。”


    庄宴道:“他梦见我带他去灵照鬼城,一日突然要杀他。”


    他将梦境描述一遍,又道:“尚在琼花观时,卿卿曾问我会不会毁掉他的元神与肉身,若非担心我杀他,他又岂会这般问我?”


    这下白复玉也不懂了,思忖半晌,才缓缓道:“莫非卿卿觉得你杀掉观霜魔君的手法太过残忍,才物伤其类,为自己忧心?”


    说完他自己也不信,太牵强了,观霜被庄宴炼魂月余而死完全是自食恶果,况且庄宴也是为了卿卿才出头的,他小师弟这么通情达理的人不可能因此厌恶庄宴。


    “听鬼君所述,这个梦境还没有结束。”


    白复玉敲着折扇说:“现下还看不出什么,过几日鬼君再入梦一次吧,今晚就不要了,频繁入梦会让卿卿察觉出端倪。”


    庄宴微微颔首,白复玉这才谈起脚镯的事:“卿卿的弟子弄丢了一只脚镯,卿卿怀疑脚镯是被什么人拿走了,庄鬼君可有任何线索?”


    他说得委婉,没有照原样转述桃卿的话,桃卿的原话是:“劳烦师兄帮我问庄宴,是不是他拿走了雁雁的脚镯。”


    庄宴没有否认,直接认了:“我毁了他的脚镯。”


    白复玉有点愣:“这……是何用意?”


    庄宴垂眸道:“他与卿卿戴着一样的脚镯,我控制不住。”


    白复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庄宴的指尖变得隐约透明,意味着他该享用血食了。


    庄宴乃化神真人,对血食需求甚少,但不可不吃,若是鬼修少了血食,饥饿的本能占据上峰,必会失去理智,对生人大开杀戒。


    鬼君向来只喝卿卿的血,可现在这样,卿卿能让他喝吗?


    白复玉苦笑一声,也是头疼得很,如此看来,庄宴会毁掉脚镯就丝毫不奇怪了,没有将兰漪捏碎都算他手下留情了。


    庄宴一向自负,不屑说谎,但白复玉决定替他圆一下,否则彻底惹怒桃卿,庄宴喝不到小师弟的血发起狂来,他们能不能活着回到合欢宫都是个问题。


    送走庄宴后,白复玉找上桃卿:“鬼君没有见过兰漪的脚镯。”


    放屁,他不可能没见过,一定就是这绿毛王八下堂夫偷了脚镯!


    兰漪大怒,谁料桃卿竟不疑有他,真的信了:“那就算了,我不找了,之后我再给雁雁多买几对就是了。”


    桃卿知道,不管怎么样,庄宴还不至于说这种谎话。


    “郎君……”


    乐正兰漪不甘心地唤了一声,实在不想把桃卿送他的第一件礼物就这么弄没了。


    可惜桃卿没有要追查庄宴的意思,只吩咐侍女们仔细地在魔舟上寻找脚镯。


    她们根本找不回来的,乐正兰漪对此心知肚明,不禁心灰意懒,蓝眼睛都变得黯淡无光了。


    他无精打采地离开了,桃卿想安慰安慰他,却先被白复玉叫住了。


    “卿卿。”他道,“鬼君从幻心塔出关,你还记得他是为了什么吧?”


    当然是血,庄宴出塔都要饮下他的血。


    桃卿满心厌恶,他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难道活着就是为了给庄宴吃吗?他做梦。


    一想到庄宴要喝他的血,他就极度抗拒,甚至连锁骨下方的疤痕都一刻忍不下去了。


    “金玉!”


    他唤来少女:“替我取一支玉润膏来。”


    玉润膏采用多味名贵的灵药炼成,对祛疤生肌有奇效,金玉闻言担心地问:“郎君可是受伤了?”


    桃卿摇头,指了指自己的锁骨下方:“用在这里。”


    金玉微怔,但并未询问缘由,很快为桃卿取来了玉润膏。


    “卿卿?”


    白复玉不知其中隐情,只是觉得挺奇怪的,不明所以地看着桃卿拉开衣襟。


    “别这么做。”


    忽然,庄宴的身影浮现出来,轻轻握住桃卿的手腕,语气透出一丝哀求之意。


    “求你,卿卿,别这么做。”


    作者有话说:


    是主人还爱狗狗的时候,曾经在自己身上纹了一个狗狗纹身,现在他想把纹身洗掉,狗狗汪呜汪呜地咬住了他的裤腿(


    今天晚上突然来了点事,就又晚又短小的,争取明天双更吧,但是也说不好能不能更,可能会是二合一这样……


    感谢团宠美人小雩的手榴弹2,以及一章50币!hinanaimaga、催更小能手和万圣节的地雷!=3=


    第41章


    被庄宴微凉的手指扣住手腕, 桃卿指尖轻轻一颤,抬眼看向了他。


    庄宴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他要用玉润膏去掉这处疤痕。


    与庄宴有关的一切都让他既伤心又厌恶,他不想再同他有任何瓜葛,既然庄宴不肯主动远离, 那他就自己来。


    只是桃卿不明白庄宴为什么要阻止他, 明明这处疤与他没有关系, 他没要求过桃卿留下咬痕, 是桃卿自己想留的。


    这个念头许久以前就萌生了,大概是在三十多年前, 他与庄宴一同进入幻心塔历练的期间。


    幻心塔乃是合欢宫的镇派之宝,与昭元剑宗的仙剑太渊齐名,为真仙炼制。


    宝塔屹立于合欢宫主峰昆阳峰的峰顶, 塔身通体漆黑, 印刻着不计其数的无形阵法, 只是放眼望去便会幻象丛生。


    塔中的幻阵更是威势浩大,就连大乘真君入塔也会为幻象所惑, 落入迷障, 以为自身的所见所闻皆是真实之景,唯有通过考验, 幻阵才会破碎。


    虽然合欢宫已将幻心塔借给庄宴使用,但只是其中一层,宫中弟子仍可自由出入其他楼层,对他们来说,幻心塔是极好的修行之地,可以在塔中体验世间种种的爱怨痴缠。


    桃卿跟随庄宴入塔, 来到庄宴所在的那一层。


    入幻阵后, 他们两人灵力全无, 身为修士的记忆也一并被抹去,以凡人的身份接受幻心塔的试炼。


    在幻境所编造出的故事中,桃卿与庄宴是一对青梅竹马,从小一起在凡人的镇子里长大,十八岁那年,山鬼闯入镇子大开杀戒,吞食活人,并掳走桃卿回山,作为日后的口粮。


    幻心塔会根据修士的修为高低决定试炼内容,庄宴的试炼是杀死山鬼,桃卿则简单许多,只要保证自己三日内不被山鬼吞食即可。


    自然,两人失忆了,并不记得这里发生的一切只是他们的幻觉。


    为了保住性命,桃卿拼尽全力与山鬼周旋,成功引诱山鬼倾心于他,要娶他为妻。


    是夜,桃卿被鬼娘子们一番梳洗打扮,换好嫁衣,蒙上喜帕,等待着山鬼的到来。


    桃卿很怕,坐在床边不安地绞着十指,期盼着有谁能来救他,可直到山鬼醉醺醺地闯入喜房,仍然半个人影也无,他终于彻底心灰意冷,认定自己就要与山鬼结为夫妻了。


    “娘子……”


    山鬼笑嘻嘻地伸出利爪,正要挑开喜帕,却忽地胸口一疼,一柄利剑穿透他胸膛,再上挑一抹,瞬间将他的胸腔与脑袋劈成了两半。


    大片腥臭的鲜血喷溅到桃卿的嫁衣上,鬼娘子们惊声尖叫,却被来人追上一一杀死,转眼间,喜房变成血池地狱,四处横陈着死尸与残肢断臂。


    “卿卿。”


    来人低声唤着桃卿的名字,掀开他头上喜帕,看清桃卿的装扮后,不禁微微一怔。


    朦胧的烛光中,桃卿乌发雪肤,面容清媚绮艳,眉心间抹上一点朱砂,双唇涂着嫣红的唇脂,微光盈润,艳丽得勾人心魄。


    见庄宴到来,他双眸泛起秋水似的波光,眼尾微微红了,委屈地叫着:“宴哥哥……”


    “别怕,卿卿。”


    庄宴收敛目光,将桃卿抱入怀中,抚摸着他的黑发,温声安抚着他。


    待桃卿不再发抖,他领着他起来,带他逐一看过那些狰狞的尸体,眼神既冰冷又温柔,言道:“他们都死了,没人可以伤害你。”


    “这些妖魔……全是你杀的?”


    桃卿看到两只粗大的喜烛间摞着几个大而笨重的妖魔头颅,仿佛染血的花饽饽,惊讶地睁大眼睛:“你真厉害。”


    庄宴淡淡应声,不欲过多停留,便道:“下山吧。”


    “等一等,我先脱了这身衣裳。”


    桃卿讨厌穿嫁衣,满脸不高兴地扯着带子,却不得要领,反而越扯越紧,只好向庄宴求助:“你帮帮我……”


    庄宴上前,将他的手拢在掌心里,教他如何解开繁复的衣带:“看好。”


    他的手指修长而灵活,长着一层薄薄的茧子,却更显好看。


    桃卿不自觉看出神了,视线顺着手臂一路滑上去,忽然意识到庄宴今夜穿的是红衣,沾染着零星血迹,将他的眉眼映衬得愈发妖冶。


    比起倒在地上的丑陋山鬼,宴哥哥倒更像是身着喜服的新郎,前来迎娶他。


    不知为何,桃卿脸红了,手心里冒出薄汗,犹豫着反手扣住庄宴的手背:“等等……”


    庄宴将视线从衣带上移开,看向桃卿的脸:“怎么?”


    “你……你杀了我相公。”桃卿期期艾艾地说着,指向地上的尸骸,“你要赔我一个新相公才行。”


    庄宴一顿,重新垂眸解衣带:“别闹了。”


    桃卿胡搅蛮缠:“我不说笑,你必须赔我!”


    “你想要谁?”庄宴语气危险,“还想要谁碰你?”


    “你呀。”桃卿放低声音,钻进他怀里,撒娇地说,“方圆百里内,数你样貌最英俊,我不要你要谁?”


    庄宴动作猛地一滞。


    “抬头。”


    他拍拍桃卿的后背,桃卿不肯,他就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露出那张红晕遍布的脸。


    庄宴以指腹蹭过桃卿的唇瓣,将唇脂蹭得微微晕开,在指腹上留下一抹艳红。


    接着他抬起手,将桃卿的唇脂抹到自己唇上,不疾不徐地开口:“再说一遍。”


    桃卿看着他的动作,又听他说的话,脸颊臊得滚烫,憋了半晌才小声道:“我相公被你杀了,你赔我相公。”


    “然后?”


    “我要你把自己赔给我当相公。”桃卿羞得脑袋冒烟,“我要你做我相公——啊!”


    他话音未落,人就被庄宴抱了起来,双臀坐在庄宴的一只手臂上。庄宴像是抱小孩一般抱着他出了满地尸体的喜房。


    庭院内倒是干干净净的,月上枝头,落下淡银色的清辉。


    桃卿坐得不稳,感觉自己摇摇欲坠的,偏生庄宴还走得大步流星,他不得不扶住他的肩颈,努力劝道:“你走慢些……”


    “慢不了。”


    庄宴一口回绝他,找到还算干净的空房间,一脚踹开门走了进去,将桃卿扔到床上。


    他脱下外衫,穿着中衣上了床榻,神色虽然还算平静,但漆黑的眼底仿佛淬着星火,令桃卿莫名觉得他比山鬼还可怕。


    他忍不住缩了缩身体,悄悄往床里退:“宴哥哥,你……”


    庄宴扣住他的脚腕,将他的鞋袜脱下去,捏住他赤裸的脚把玩:“想跑?”


    桃卿蓦地涨红脸,拼命往回收自己的脚:“你、你太吓人了,我不要……”


    庄宴低笑一声,将他往怀里一拖:“由不得你了,乖一点,听相公的话。”


    他抱住桃卿,将嫁衣和里衣一起褪下,堆在腰间,又带着桃卿往床上一倒,裙子滑落,露出了两条光滑雪白的腿。


    “很漂亮,卿卿。”


    庄宴在桃卿耳边低语,令桃卿耳朵一酥,心跳如鼓,忍不住紧张地抓皱了庄宴的衣服。


    忽然大敞的屋门吹进一阵冷风,将桃卿吹得打了个冷战。


    庄宴见状,下床关上屋门,经过矮桌时,桌上的沙漏刚好漏完最后一粒沙,子正时辰到了。


    桃卿成功在山鬼手下保住三日性命,庄宴也杀了山鬼,两人通过幻心塔的试炼,恢复了自身的灵力和记忆。


    试炼期间的记忆仍然保留着,桃卿回过神,想起自己刚才居然管庄宴叫「相公」,顿时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可是……如果真成了呢?与宴哥哥一道双修似乎也不赖。


    桃卿以前是修风月道的,不曾沾染情事,他师叔孔致曾惋惜地说他有媚骨在身,天生就是修合欢道的苗子,与人双修起来事半功倍,境界会提升得很快。


    不如问问宴哥哥愿不愿意和他双修吧?


    桃卿将脱在腰间的里衣稍微往上拢了拢,见庄宴站在原地不动,就开口叫了一声:“宴哥哥?你过来我这儿好不好?”


    庄宴依言走了过去,方才他的面容被阴影笼罩着,桃卿看不真切,如今走到烛火下,他才赫然发觉他的脸色很苍白,眉眼沉郁阴冷,与刚才的表现判若两人。


    桃卿不安起来,说话的声音也放轻了许多:“宴哥哥,你也恢复记忆了吧?可是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我没事。”庄宴停下脚步,垂着眼睛说,“也没有不快。”


    “那你为什么不走近点?”


    桃卿故意问着,庄宴只好走到他面前站定。


    “宴哥哥……”


    桃卿坐在床边,伸出一只脚,轻轻勾了勾庄宴的小腿,软软地靠在他身上,脸颊贴着他腰腹,轻声问:“我想我走合欢道也不错,若是你愿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双修?”


    作者有话说:


    先更新一下,我接着写,二更会比较晚了,宝贝们不要等=3=


    感谢hinanaimaga、吃葡萄不吐柚子皮和小冼的地雷!!


    第44章


    向庄宴提出邀请后, 桃卿没有抬头看他的脸,只是盯着墙壁,仿佛素白的墙面开了花,吸引着他去欣赏。


    尽管是合欢宫弟子, 又爱慕者众多, 但这的确是桃卿第一次邀请别人同他双修, 又不知晓庄宴会不会答应, 心中难免紧张。


    他知道庄宴厌恶男欢女爱,甚至被人碰到衣角都嫌恶心, 可庄宴待他与待旁人不同,任他亲任他摸的,让他难免心生期待, 也许庄宴会答应他。


    要是被宴哥哥回绝了……桃卿难为情地想着, 自己以后就好好修风月道, 再也不邀请别人双修了,好丢人啊。


    他靠在庄宴身上, 不安地等待着他的回复。


    昏暗的烛光中, 他感觉到庄宴的双手搭上他的肩,轻轻抚摸他赤裸的肩颈与后背, 却沉默了许久,什么都没有说。


    需要犹豫这么久吗?还是说……宴哥哥并不准备答应,只是顾及会伤他脸面,才没有立刻回绝?


    桃卿预感到自己很可能会被庄宴拒绝,不由变得脸颊滚烫,既有失落, 也有难堪。


    他拨开庄宴的手, 垂着眼睛轻声说:“倘若宴哥哥不愿意就算了……本就是两厢情愿的事, 我不会勉强你的。”


    “抱歉,卿卿。”


    庄宴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很哑,如幽微的风,几乎要消散于夜色中:“我不能答应你。”


    桃卿身体微颤,羞臊又窘迫的,连脖子都红了。是他自作多情,才觉得庄宴也许对他不是无意,日后他再也不会问了。


    “不要紧,宴哥哥,你别放在心上,我是随意问的。”


    桃卿拢好衣襟,努力露出一个笑脸,抬头对庄宴说:“我只是高兴我们都通过了幻心塔的试炼……宴哥哥?”


    他这才发现庄宴的脸色极苍白,眼中没有一丝光彩,如深不见底的枯井,空洞得可怕。


    桃卿从未见过庄宴这么死气沉沉的模样,被吓得不轻,连忙晃了晃他的手:“宴哥哥,你怎么了?”


    “抱歉。”


    庄宴闭上眼睛,一遍遍对桃卿低语着:“抱歉……”


    桃卿原本还有些委屈,可庄宴露出这般情态,他对他哪能还有怨气,摇着头说:“真的没关系,这种事本就勉强不来。我不在意宴哥哥回绝我,你也不必觉得对不起我。”


    他突然觉得,也许庄宴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对情爱之事格外抵触,便站起来心疼地抱了抱庄宴:“双修不过是修炼手段罢了,就算我们不能一起修,我也愿意同你要好的。”


    庄宴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将他勒得疼了,充满痛苦地问:“既然只是修炼手段,你会和别人双修吗?”


    “不修,我不修。”桃卿忍着疼,安抚地拍他的后背,“你不答应我,我就照原样修我的风月道,我又不是谁都能看得上的。”


    到现在,也就只有一个庄宴罢了。


    “好。”庄宴这才缓缓松开双臂,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轻揉着桃卿被勒疼的地方,哑声问,“弄疼你了?”


    桃卿摇摇头,表示没关系,待幻阵破碎后,与庄宴一起离开了幻心塔。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几乎没什么话说,直至桃卿被顾雪庭叫去,庄宴将他送至顾雪庭所在的六出峰,才原路折返回幻心塔。


    桃卿走进空旷的大殿中,仰望着高高在上的顾雪庭。


    顾雪庭依然是不变的风华绝代,乌绸覆眼,黑发白衣,似淡泊的月华,也似无悲无喜的玉像。


    分辨出桃卿的脚步声后,他露出浅淡的笑意,神色霎时变得鲜活生动起来:“卿卿。”


    “师尊……”


    桃卿低低叫了一声,在下方向顾雪庭行礼。


    “你过来。”


    顾雪庭向他招手,桃卿依言走上去,为了方便双目失明的顾雪庭辨别他的位置,还特意递出自己的手,轻轻放在他掌心中。


    顾雪庭握住他的手,稍稍施力,抱着桃卿坐到自己腿上。


    “师尊?”


    桃卿觉得是自己没站稳的问题,连忙想要起身,却被顾雪庭按着坐稳:“别动。”


    听闻此言,桃卿只好坐着,被顾雪庭细细地抚摸过脸颊和眼尾,心中越发疑惑。


    顾雪庭摸完,才微微点头说:“还好没有哭。”


    说着,他轻点桃卿的鼻尖:“听你方才讲话时隐隐有哭音,我以为你哭了。若是遇到伤心事,不妨来找为师排解,不要自己忍耐。”


    桃卿没觉得自己想哭,可听了顾雪庭的话,他反倒眼睛酸了,依恋地靠在顾雪庭怀里:“师尊……”


    顾雪庭摸着他的头发,并没有追问他发生了什么,只是静静地陪伴着他。


    师尊以为他哭了,桃卿心想,其实没有,他没想哭的,他只是有点难过罢了。


    从这天起,出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每当被庄宴饮血时,桃卿总会让他咬同一处位置,事后也不涂抹药膏,就这样慢慢地留下了浅淡的咬痕。


    在内心深处,桃卿觉得自己似乎是为了证明什么——庄宴不答应双修并非是不愿,而是有什么苦衷,他任他留下咬痕就是证据。


    可到了现在,桃卿觉得这毫无意义,庄宴的想法与他没有关系,反正他不想留下这个咬痕了,他要把它抹平。


    他手握着玉润膏的药瓶,冷冰冰地看向阻止他的庄宴:“放手。”


    “卿卿……”


    庄宴声音苦涩,桃卿冰冷的注视令他心中刺痛,可他没有放手,微颤的手指依然抓着桃卿的手腕。


    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卿卿消抹伤痕。


    因为不仅仅是这抹痕迹,他能感觉到,卿卿要把他推出去,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头。


    他就要被他的卿卿抛弃了。


    桃卿安静地看了他一会,突然说:“那好。”


    他毫无征兆地放开手,瓷瓶跌落于地,乳白的药膏洒了满地。


    见他打碎玉润膏,庄宴的手稍稍松开了,可桃卿立刻从须弥戒指里取出一把小巧玲珑的匕首,在锁骨下方浅浅地划了一刀,流出了鲜血。


    “卿卿!”


    白复玉握着折扇的手猛地收紧:“你别伤害自己,庄鬼君,你还不放开卿卿吗!”


    桃卿疼得厉害,手都在颤,却固执地斜睨庄宴:“你不让我用玉润膏,我就只能这块剜掉肉,让它重新长了。”


    庄宴的神色瞬间凝固,猛地放开手后退几步,站到了离桃卿最远的位置,脸色灰败得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死人。


    “卿卿,你不要……”


    他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就已经说不下去了。


    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桃卿产生了一丝报复的快感,可更多的却是悲哀的酸楚,混合着伤口的疼,令他的眼睛变得湿漉漉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离开房间的乐正兰漪还在惦念着脚镯,越想越不甘心,便去而复返,所看到的就是桃卿握着匕首对准自己的脖颈。


    他脸色骤变,连暴露身份的风险都顾不上了,用上遁法,一把夺下桃卿的匕首,丢在一旁气急败坏地吼他:“你干什么!”


    “雁、雁雁?”


    桃卿眼尾泛着水光,被突然出现的乐正兰漪吓得一愣,回过神来后,发现自己因为干傻事被弟子训斥了,特别不好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难道你还要为了那只绿毛王八寻死觅活的?你看看他配吗!”


    乐正兰漪以为桃卿闹自杀,一看就知道是为了庄宴,气得脑子里嗡嗡的,真是恨不得用这把沾血的匕首把庄宴一刀刀活剐了。


    他浅蓝色的眼珠变得猩红一片,狰狞地瞪向庄宴:“给我滚蛋!!”


    庄宴的手指紧绷得发白,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房间,因为他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更加刺激桃卿,唯一能做的就是马上从他眼前消失。


    他一走,白复玉和金玉都焦急地走向桃卿:“疼不疼?”


    “你们也滚!”


    乐正兰漪抱住桃卿,毫不客气地骂,不让任何人接近自己的怀中之人,凶悍得如同守护自己领地的豹子。


    严格来说,他目前还只是桃卿的炉鼎,敢如此对庄宴和白复玉说话,第一时间就该被扔进凶兽笼子里任它们撕碎。


    但他的气势太惊人了,尤其是那双血红的眼睛,阴冷得可怕,白复玉动作一顿,竟有些忌惮,加上念在他是护主心切,便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不过他发现庄宴的猜测果真没错,兰漪的身份很可能有蹊跷,必须查清楚才行。


    最后金玉也走了,身体紧绷的兰漪才终于微微放松下来,转身捧住桃卿的脸,生气又心疼地骂:“你怎么这么傻啊?”


    “雁雁……”


    桃卿怔怔地叫着他,这是他两辈子加起来第二次看兰漪发这么大的火,第一回 是在上辈子,同样是他受伤了,兰漪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直骂他傻,却也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凡事都不加旁人之手,一直到他康复。


    乐正兰漪脸色难看地说:“是因为庄宴?他伤了你的心,你竟然还要再因为他伤害你自己?他配吗,他值吗?就是十个他也比不上你一根头发丝,你到底会不会算账啊!”


    他越想越气,嘴上骂个不停,取来伤药,给桃卿锁骨下方的伤口上药,动作轻柔小心,没让桃卿再感到一丝疼痛。


    他再清楚不过桃卿有多娇气多怕疼,得是伤心到什么地步,才能狠心给自己来上一刀?


    他娘的,他刚才就应该活剐了庄宴给桃卿解气!


    兰漪骂骂咧咧的,上药的动作不停,桃卿注视着他的双手,明明是被骂了,灰暗的心情却渐渐变得明亮起来,破涕为笑:“雁雁好凶啊。”


    兰漪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慎暴露本性了,却没多后悔,反正……反正桃卿都答应要嫁给他了,从现在开始习惯他这个夫君的脾性也不错。


    “但是也好疼我。”桃卿补充上后半句,温柔地望着兰漪,“雁雁是不是很喜欢我?”


    “……”


    乐正兰漪耳根红了,满脸支支吾吾的表情。真不害臊,怎么直接就问出来了?要是不喜欢,他怎么会娶他做魔后,他又不是只贪图美色的傻子。


    “我也喜欢雁雁。”


    桃卿的眉眼间皆是笑意:“谢谢刚才你护着我。”


    兰漪的耳朵越发红了,低声说:“也没什么。”


    身为夫君,护着自己的娘子不是应该的吗?而且不止是护着,他还要……


    “日后有我宠着你,不会让你哭的。”他忸怩地说,“你快忘掉那些劳什子的人。”


    什么绿帽王八玉势精的,哪有他好,他一定会成为世上最好的夫君的。


    桃卿被兰漪的一番话逗笑了,所以他才这么喜欢雁雁,明明年纪只是他的零头,却老气横秋地说要宠他,他对他真的好极了。


    只是……


    “对了,雁雁。”他略显疑惑地问,“你的眼睛为什么变成红色的了?”


    作者有话说:


    是布偶猫猫为了主人,凶巴巴地朝狗狗哈气(


    这个二更我写得更心虚了……不说了,几个小时后还有一更,我马上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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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他的眼睛变红了?


    乐正兰漪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眶, 身为天魔体,他在情绪激动时魔息四溢,眼睛就会变成鲜红色,方才他确实因为桃卿的事很生气——


    这么说来, 姓庄的和姓白的岂不是也看到他的眼睛变颜色了?


    兰漪知道他们一定会对他的身份起疑, 但好在眼睛变红的原因有很多, 谅他们也不能将红眼睛和天魔体联想到一处, 至于调查出他的身份,更是想都别想, 他们绝不可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正所谓有恃无恐,兰漪丝毫不慌,他唯一的忌惮就是被庄宴看破境界, 但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思忖一番, 兰漪觉得问题不大, 于是对桃卿说:“我的眼睛天生如此,有时会变成红色, 是不是吓到郎君了?也许我爹娘就是因为害怕我的眼睛, 才将我卖给魔人坊的。”


    他这一通胡说八道若是被寂圣魔尊听到,怕不是能把亲爹从棺材板里气活过来, 但桃卿毫不怀疑地信了,当即摇着头否认:“雁雁别这么说,你的眼睛很漂亮,才不可怕!”


    “真的吗?”


    兰漪十分受用,过去天魔境不乏有人夸他眼睛漂亮,但无论是谁夸, 都抵不上桃卿的只言片语:“你不怕我的眼睛?”


    “没什么好怕的。”桃卿抚摸他的银发, 微笑起来, “倒是你生气的样子更可怕些。”


    兰漪的眼睛恢复成蓝色,闻言酸溜溜地轻哼一声:“只要郎君不整日与人勾三搭四的,我又怎么会生气。”


    桃卿讪讪道:“不会的。”


    他懂得雁雁想要获得他全部的关注,上辈子也是,偶尔他抱一抱猫猫狗狗都会让雁雁不高兴,还要与它们争宠,让桃卿既无奈,又觉得他可爱。


    兰漪给他涂完伤药,锁骨下方的伤口很快就恢复了,再涂上一遍新的玉润膏,这一小片肌肤总算变得光滑而平整,再看不出任何痕迹了。


    桃卿在镜前看了许久,伸手来回抚摸着锁骨下方,细腻的触感令他感到陌生。


    如同放弃了一样坚持许多年的东西,他的心里变得空落落的,甚至是难过,即便他明知他选择很正确,感情却依然不受控制。


    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会彻底放下,他绝不会重蹈覆辙了。


    ——


    接下来的几日,庄宴一直没有出现。


    对此,桃卿乐得清静,虽然他知道庄宴一定在暗中注视着他,但随他去看吧,他又不可能剜了庄宴的眼睛,只要别烦他就好。


    白复玉总来桃卿这里做客,几度欲言又止,桃卿看着都替他觉得累,干脆问师兄有什么事。


    白复玉便说:“你当真不能说庄鬼君是如何得罪你的?能不能只告诉师兄一个人,我保证我不会透露给他,否则我这做师兄的也心中难安,生怕一不小心得罪你,你就不理我了……”


    桃卿向来心软,听不得这样的话,连忙摆手说:“不会的,师兄绝不可能和庄宴一样,只有他才会——”


    “才会什么?”


    “没什么。”桃卿及时停住,没透露出有用的东西,“师兄宽心就是,我不会那样对你的。”


    白复玉似乎仍然不太放心的样子,顾虑重重地去了,桃卿想着日后再慢慢同他解释,就没有追上去,而是取出几张传音符,逐一联系过去。


    他最先传音的人是师姐路贞怜,自极葬门分别后,路贞怜就过得十分快活逍遥,和她的掌门密友到处去玩,要么就是在寻找俏郎君的路上,要么就是已经找到了俏郎君,用牝牡术将他们一个个地吃干抹净。


    “小乖真该与我们一起来的。”路贞怜餍足地说,“他们每个人的滋味都相当不错,精气也充沛,你会喜欢的。”


    桃卿流着冷汗直接否认:“不,我不会喜欢的。”


    “那好吧。”路贞怜不无遗憾地说着,“师姐会等着你改变主意的。”


    师姐弟两人挂断传音,结束了这段不堪入耳的肮脏对话,桃卿如释重负,又连忙接通宿云涯的传音,想借他清越的声音洗洗耳朵。


    “桃桃?”


    传音符的另一端很快响起了宿云涯的声音,含笑与他打起招呼:“终于舍得联络我了?”


    “你不是也没和我联络?”桃卿抱怨一句,但明显很开心,还没有分别几日,他就已经想念星桥他们了,“我倒是想天天联络你,就怕你嫌我烦。”


    宿云涯笑起来:“怎么会,要是你想,从此不断开我们的传音也可以,好让我时刻听见你说什么做什么。”


    桃卿耳朵一红,他倒也没这么粘人。


    正想着,他听见那边传来另一道如碎玉般的声音:“桃道……”说到一半,这声音微顿,又改口道,“卿卿。”


    “之涣?”桃卿语气惊喜,“你是与星桥一起同行吗?”


    他本想联系过星桥再联系裴之涣的,这下倒是省事了。


    “是。”裴之涣冷淡的声线不自觉柔和下来,关心地问,“那日分别后,庄鬼君还曾为难过你么?你……”


    有没有因为他再做过噩梦?


    后半句话他没有问出来,因为他隐约感觉到桃卿不会喜欢他这么问。


    桃卿想了想,回答道:“没有,他不敢打扰我。”


    裴之涣并不清楚庄宴和桃卿复杂的关系,闻言放下心来:“那就好。”


    “放心,我挺好的。”桃卿不想让他们担心,只报喜不报忧,“你们呢,一切还算顺利吗?”


    裴之涣道:“尚可,我们仍在无心海上,向中洲进发,衡常先陪我回宗门,我再陪衡常前往昭元剑宗。”


    宿云涯补充:“是我与清玄商量好的,昭元剑宗离西洲太远,我可不想被你们两个一道丢下,他自己偷偷跑来找你玩。”


    桃卿一和他们说话心情就变好,闻言无声地弯起眼睛,故意说道:“之涣先来找我怎么了,我们两个还不能一起玩吗?”


    “不可以,要带上我才行。”


    宿云涯理所当然地表示:“你自己也夸过我会吃又会玩,没有我还有什么意思?”


    “这不公平。”桃卿说,“你们两个一道同行,不是也没带上我?把我孤零零地丢下了。”


    裴之涣本就性情认真,又将桃卿说过的每字每句放在心上,闻言立刻道:“我们可以接上你,你如今在何处?”


    桃卿「噗嗤」一声笑出来,觉得裴之涣这样还真是可爱:“不用了,我说笑的,你们还是快点来吧,我……”他放轻声音,软软地和他们撒娇,“星桥,之涣,我好想你们。”


    “……”


    传音符那端静默几息,宿云涯才开口:“这样的话见面再说,我现在很想抱一抱你,却抱不到,我实在很苦恼。”


    桃卿耳朵一热,又听到他问:“你说你想我们,我与清玄,你更想谁?”


    桃卿哪个都不愿得罪,便说:“都想不行吗?”


    宿云涯笑了:“果然是个色桃桃,本性不改,当初你醉酒时我问你想亲谁,你就说都想亲一亲,还把我和清玄——”


    “别说了!”桃卿很崩溃,“说好原谅我的!”


    他不想被天雷劈啊!


    “原谅是原谅,忘记是忘记。”宿云涯说,“你这件事我能记一辈子。”


    桃卿:“……”


    未来的衡常仙尊这么记仇合适吗?


    他敢怒不敢言,宿云涯仿佛窥见他心中所想,发出低低的笑声,说道:“那好,上次的事放过你,来说说这一次,你是如何想我们的?有没有梦到我们?”


    做梦……


    桃卿这几天刚好没有梦到过他们,但想起从前做的那些绮梦,他有点心虚,底气不足地说:“没有。”


    “是吗?”宿云涯不置可否,“我倒是梦见你了,想听听是什么样的梦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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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宿云涯这样一问, 桃卿就觉得他做的不是什么好梦,当即拒绝了:“我不想听。”


    说不定又是把他耍得团团转的梦……他凭什么听!


    “听一听吧。”宿云涯笑吟吟的,转头对裴之涣说,“你等一等, 我与桃桃单独说几句话。”


    “好。”裴之涣稍稍后退, 看着宿云涯设下结界, 将声音隔绝, 和桃卿说了几句话。


    他说的内容不多,很快就撤去了结界, 但传音符那头的桃卿似乎气坏了,连名带姓地喊道:“宿星桥!!”


    宿云涯眼中笑意弥漫,他一这样, 裴之涣就知道他又欺负桃卿了, 果然宿云涯很轻快地说:“我已经将结界撤去了, 你要让清玄也听一听吗?”


    “你……”桃卿语塞,声音充满羞愤, “你不要脸!”


    裴之涣问:“你说了什么?”


    宿云涯笑:“只是讲了我做的梦啊。”他问桃卿, “是不是脸红了?”


    “……”


    作为回应,桃卿直接断开了传音, 捏着传音符面红耳赤的。


    方才宿云涯和他讲,他梦见了他们在琼花观时的事,他们三个泡在温泉池里,桃卿忽然说自己要转修合欢道,还要与他们一起双修。


    宿云涯不答应,桃卿就哭着缠他们磨他们, 一边哭一边脱他们的衣服, 宿云涯见他太不乖了, 只好把他按在池边打屁股,桃卿就撒娇求饶,叫他星桥哥哥,让他下手轻点。


    桃卿听完又羞又恼,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哪有这么没出息!


    他越想越气,不甘心地重新连通了传音,对宿云涯和裴之涣强调道:“也许你们对我有些误解,但那都是我醉酒的缘故,其实我……我以后想转修无情道的!”


    他将对白复玉和路贞怜说过的话搬出来,重新说了一遍,谁知宿云涯的反应与师兄师姐一模一样,居然听笑了:“你怎么可能修无情道。”


    说着,他还很讨嫌地加了一句:“清玄都笑了。”


    裴之涣澄清:“我没有笑。”


    “你在心里笑了。”


    “没有。”裴之涣很认真地说,“我不会笑卿卿。”他停顿一下,又补充道,“但无情道功法确实不适合你,与你心性不符。”


    桃卿非常不满,他已经改邪归正,不再是个色胚了,凭什么说无情道和他不符?


    “你们知道我师尊修的是什么道吗?是月神道。”


    他说:“无情道是体会至情,在至情中成就无情,月神道刚好相反,先是无情,如同高高在上的明月,清辉万里,俯瞰世间,却从不融入其中,在无情中成就至情。”


    “无情道和月神道是可以互相转化的,等我回到合欢宫,我就跟随我师尊学习月神道,再从月神道转修无情道,这样,我就可以修无情道了。”


    桃卿一口气说完,轻哼了一声:“你们还觉得我不能修无情道吗?”


    “我并非怀疑卿卿的天资,也不认为你是重色之辈。”


    裴之涣解释:“只是你性情温柔纯真,对万物皆有情,无情道乃杀生至圣之道,我想,你断不会为你一人之道牺牲众生,方才说你不适合无情道。”


    宿云涯也说:“你要修成无情道,就必须杀掉你师尊、杀掉你师兄师姐,也要杀掉我们。如何,你还想修无情道吗?”


    桃卿:“我不想了!”


    从现在起,他一定要远离所有无情道修士,免得哪天就被人家当成修炼工具杀掉了。


    宿云涯笑了笑:“嗯,你专心修炼你的风月道就够了,正好是个小色胚,风月道很适合你。”


    这下桃卿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了,他只好从别的方面找宿云涯的麻烦:“你别忘了我拜托你的事,帮我查一查那件法器。”


    宿云涯说:“放心吧,没有忘。”


    裴之涣问:“要查什么法器?”


    桃卿对裴之涣的人品再信任不过,便将整件事也毫无隐瞒地告诉了裴之涣,起因是他师尊嘱咐他在万象城找到一个名叫周怀的鬼修,从他手中取回一样法器。


    这原本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却不想变故突生,周怀竟从胸腔中掏出了这件法器,将它交给桃卿后,就身死道消,化成了一堆白骨。


    死前,周怀高指天际,满腔怨恨地诅咒了神道道主莫不臣,以至于他仅剩的白骨被扔到了大街上,任由车马行人践踏。


    桃卿于心不忍,悄悄为周怀收敛尸骨,后来他将此事告知顾雪庭,顾雪庭便托他在青山中埋葬周怀,但不要为周怀立碑。


    裴之涣听他描述完法器的外观,思忖片刻后说道:“我在紫霄派的典籍中见过这种法器的记载。”


    “你见过?”桃卿有点惊讶,连忙追问道,“它是什么类型的法器?”


    裴之涣道:“此物名为「婴累」,并非源于陵游界,而是广白界。虽为神道法器,却甚是邪异,可将活人元神化为愿力,用于神道修行。”


    “千年前,广白界盛行神道之风,众多神道修士利用「婴累」快速提升境界,导致无数人惨遭屠戮、元神散灭,广白界几近灭世。”


    “直至莫道主亲赴广白界,这场浩劫才终于止息。他下令将「婴累」列为禁物,从此此物便销声匿迹了。”


    裴之涣介绍完法器,总结道:“周怀可能来自广白界,怨恨莫道主也与此事有关。”


    听闻婴累能吸取元神,桃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好在操控它的主人已经不在人世了,估计是早就死了,周怀才能和婴累融合到一起,不至于完全被婴累吸干净。


    但他不能理解:“明明是莫道主救下了广白界,不然连周怀自己也要死了,为什么他反倒恩将仇报,怨恨上莫道主了?”


    宿云涯随意说:“谁知道呢,也许是怨恨莫道主为何没有早些插手广白界之乱。”


    弄清楚法器的来历,桃卿放心了不少,这东西虽然确实邪门,但没有神道修士操控,它就等同于一堆烂铜废铁,产生不了任何威胁。


    宿云涯感慨:“你果然容易招惹一些古怪的东西。”


    桃卿忍不住问:“也包括你吗?”


    宿云涯轻笑:“但你喜欢我,不是吗?”


    桃卿耳朵一红,小声说:“你真的很不要脸。”


    亏他还是剑仙呢,这哪里有半分剑仙的样子。


    裴之涣叮嘱桃卿:“你在外多加小心,我此次回宗门,会求师尊赐下三道符篆,待我赶到合欢宫后便将符篆交付于你。”


    “真的要给我吗?”桃卿喜出望外,那可是大乘真君的符篆,有了它就相当于多了三张保命符。


    他心里暖洋洋的,觉得裴之涣可真好,又可靠聪明,又博闻强识,还这么照顾他,声音很甜地说:“之涣,你对我真好。”


    “……”裴之涣没有作声,开始理解方才宿云涯所说的,若是桃卿就在他面前,他也很想抱一抱他。


    过去他从不知思念为何物,但他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开始想念桃卿了,明明他们才分别几天而已。


    他轻声对桃卿说:“卿卿对我也很好。”


    “我吗?”桃卿想了想,却觉得自己对裴之涣并没有哪里好过,虽说救过他一命,但动机不纯,他总是心里难安。


    以后他真的会对裴之涣好的!


    他暗下决心,刚要向裴之涣表心迹,宿云涯就接过话来:“好了,别肉麻了,有什么话不如见面再说。清玄,我要再加快些飞舟的速度,你撑得住吗?”


    飞舟由他们两人共同执掌,需要双方都输入灵力,裴之涣颔首道:“可以。”


    宿云涯对桃卿说:“我们会尽快赶到合欢宫的。”


    桃卿依依不舍地说:“好,我等你们来,那就断了传音吧。”毕竟维持传音也要消耗灵力,那两人的灵力本就消耗甚巨,还是不要浪费在传音上了。


    “不叫声「星桥哥哥」再断吗?”宿云涯故意逗他。


    桃卿:“……”


    这下他终于能毫无感情地断开传音了。


    和两位道君聊了许久,桃卿都说得有些饿了,索性先用过午膳,再连通了师尊的传音。


    “师尊!”


    桃卿捏着雪花状的传音符,和另一端的顾雪庭打起招呼。


    “卿卿。”顾雪庭含笑回应,他的声音永远都是那么温柔,如春日涧水,温暖而清澈,一直流入桃卿的心中。


    师徒二人先叙过一阵家常话,了解彼此的近况,桃卿才向他汇报:“我弄清周怀那件法器的来历了。”


    他将裴之涣所说的转述了一遍,顾雪庭听罢轻轻叹息:“不错,他确实来自广白界,只是我想他与莫道主间的事不会如此简单,他们二人应当是昔日旧识。”


    桃卿眨眨眼睛,比起周怀与莫不臣的关系,他忽然更加好奇另一件事。


    “师尊为什么知道他们两个是旧识?”他问,“您和莫道主又是什么关系呢?”


    作者有话说:


    其实星桥的梦不止是打屁股而已,只不过他没对桃桃说(


    为什么最近的章节总是连三千字都不到,我不可以再这么短小下去了…!


    今天早点睡,明天在健康的作息时间内双更,争取每章都至少3千字吧(如果没到就当我没说);


    感谢翩翩伪公子的地雷2,以及毓毓子、hinanaimaga、湔雪和小冼的地雷!=3=


    第45章


    对于桃卿而言, 有关于上界的一切都显得十分神秘,哪怕师尊顾雪庭与神梦山和莫不臣关系匪浅,他对这两者的了解都相当有限,不比寻常修士多知道什么。


    在上辈子, 他与神梦山唯一的接触就是顾雪庭四百岁生辰时, 莫不臣派下十二神使中的丑、寅二神使为顾雪庭庆贺, 这两位神使在他面前说了几句话。


    那时, 二神使身披洁白斗篷,以白牛和白虎面具覆面, 坐在合欢宫的主殿中,旁边有顾雪庭和宫主孔致作陪。


    他们招来桃卿,桃卿入殿后行礼, 二神使隔着面具细细地打量他的眉眼, 问道:“他就是桃卿?”


    “正是小徒。”顾雪庭说。


    “真可谓丰姿冶丽, 水月观音。”神使点点头,忽而叹息一声, “可惜……”


    剩余的话他们没有讲完, 即使顾雪庭问起,也只是微微摇头, 显得高深莫测的。


    桃卿作陪片刻就退出了宫殿,心里很不舒服,不仅是因为那句不明所以的「可惜」,更重要的是他能感觉到神使们骨子里的目中无人,即便是评价他,也只是对顾雪庭说, 而非对他说, 似乎把他当成了货物, 他的想法与感受根本无关紧要。


    正因如此,桃卿对神梦山的印象变得十分复杂。


    一方面,他认同神梦山是天下修士的修道圣地,道主莫不臣救过他师尊,便等于对他有恩,值得他尊敬喜爱。


    另一方面,丑寅二神使傲睨自若,目无下尘,他不喜欢他们,连带着对神梦山也变得没有那么向往了,反正他不求得道,只求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神梦山不去也罢。


    因此,他无从得见神梦山,也没有深入打听师尊与莫不臣的关系,只知道莫不臣曾救过师尊一命。


    但经历过曲无佑一事,桃卿的心态变得有些不同了,他要修炼,他要去神梦山问道,就算不能得道升仙,他至少也要有自保之力,才不至于在遭人胁迫时束手无策。


    因为重燃了对神梦山的向往,桃卿现在才分外好奇,莫道主与师尊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救下师尊,并且对师尊另眼相看?


    不过顾雪庭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其实我与你一样,并不知晓为何莫道主当年要救下我,我从未去往上界,亦不曾见过道主真颜。”


    桃卿惊讶地说:“师尊不认识莫道主?”


    “是。”顾雪庭说,“三百年前,我与孔师弟一同出行,被妖修重伤,性命危在旦夕,幸得莫道主遣出上界修士前来相救,我方能保全性命。”


    “自此之后,我与莫道主时有传讯,也曾问过为何救我,莫道主只说时候未至,不便相告,待时机来临之际,我自会知晓。”


    这大概就是神梦山一派的行事风格,扑朔迷离的,无论说什么都只说一半,剩下的任凭你猜,但时常猜破脑袋也想不出背后的玄机所在。


    但此事放在莫道主身上,便显得格外有说服力,桃卿毫不怀疑地说:“想必莫道主自有他的道理。”


    顾雪庭应道:“为师也这般想,后来就不再与莫道主提起此事。”


    桃卿总算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有所了解了,转而问起法器的事:“周鬼君体内的法器「婴累」如此邪异,师尊为何要我将它取回来,难道它还有别的用处吗?”


    “是前些时日莫道主传讯与我,要我收回此物,待丑寅二神使到来时交给他们。”顾雪庭叹息道,“此物邪异,交由上界保管最为稳妥,却不想误了周怀性命。”


    桃卿忙道:“师尊不必自责,我观周鬼君言行,他应当知道交出法器会元神崩散,但他还是自愿将法器交给了我,也许他已生无可恋,萌生死志,无论如何,这件事怪不到您的身上。”


    顾雪庭沉默良久,最后说道:“谢谢你,卿卿。我行动不便,出宫困难,就由你来替我好好安葬他吧。”


    “师尊放心。”桃卿说,“明天魔舟会经过苍桐山,我打算将周鬼君安葬于此处。”


    苍桐山风景清幽秀美,人迹罕至,周怀厌恶被人打扰,应当会喜欢这个地方的。


    “好,那就辛苦卿卿了。”顾雪庭温柔地说。


    桃卿甜甜一笑:“为师尊做事怎么能叫辛苦。”


    师徒二人又说起了别的事,一直聊到很晚,侍女前来恭请顾雪庭就寝,深知师尊身体不好的桃卿立刻要求顾雪庭快去睡觉,不准再聊了。


    “你啊。”顾雪庭无奈地笑了笑,“那好,你也早些歇息。”


    桃卿断开传音,又去看了看兰漪,和他说了会话,就也去休息了。


    转日,魔舟飞至苍桐山上方,桃卿与白复玉打过招呼,待魔舟降落后,带着两个大胆的奴仆走下魔舟,入山寻找合适的地方安葬周怀。


    在山中兜转小半日,桃卿终于寻到一处景色与风水皆宜的宝穴,命两个奴仆挖出土坑,布好棺椁,再打开储物袋,小心翼翼地将尸骨放入棺椁中拼出人形。


    最后一块骨头摆好,两个奴仆抬头看向桃卿,桃卿点点头,示意他们可以钉棺了。


    然而就在两个奴仆即将合上棺盖之际,一股灰雾从缝隙中喷薄而出,直接扑向桃卿。


    这股灰雾不含恶意,却甚是冰冷,桃卿不慎吸入些许,立刻感觉到五脏六腑的血仿佛被冻住了,冷得他浑身发抖。


    他的耳边回荡着凄厉的嘶吼声,是属于周怀的,哪怕神形俱灭,周怀对莫不臣的恨意依然留存在这个世界上,甚至已深入进骨髓里。


    “桃卿,你看着,你该知道的……你该知道的!”


    伴随着这句话,桃卿的眼前出现了种种幻象。


    幻象中,他看见了周怀英俊的面孔,这是很久以前的周怀,那时的他蓝衣负剑,英姿卓荦,意气风发,行走在门派的山路上,吸引了众多女修的目光。


    突然周怀停下脚步,回头笑望过来:“莫师弟,你还走得动吗?要不要师兄背你?”


    “不必了。”


    伴随着冷淡的声音,一个白衣少年出现在周怀的视野中。


    少年年岁不大,只有十四五的模样,却仙姿玉貌,丰神秀逸,肤色雪白得隐隐透明,整个人如玉雕琢,尤其那双眼睛,平静无波,似琉璃般纯净清澈,令人过目难忘。


    他一出现,原本英俊非凡的周怀都被衬得黯淡了,但周怀丝毫不介意,笑着对他说:“来了就好,快走吧。”


    说完,周怀转身,快步向前走去,但少年仍是不紧不慢的步伐,步速不变,每一步都似精心丈量过,距离没有丝毫变化。


    一幕幕幻象飞快掠去,桃卿看到周怀十分照顾这位莫师弟,两人结伴闯密境、斩妖兽、斗魔修,相伴百余年,周怀将他视为自己最重要的亲人和朋友。


    百年后,周怀与一美丽女子相互心生爱慕,两人结为道侣,婚后三年,妻子诞下一对龙凤胎,周怀欣喜不已,邀请师弟前来做客,看一看他的一双儿女。


    少年如约登门拜访,周怀出去买酒,待他归家时,竟闻到院子里传来了浓郁的血腥气,瞬间面色一变,破门而入,看到的就是道侣倒在血泊中的尸体。


    她至死都抱着怀中的两个婴孩,拼命地保护他们,可他们的儿女也俨然气息已断,鲜血汩汩地从脖颈中流出,断了大半截腔子。


    少年的面色平静无波,漠然地凝视着地上的鲜血,一口口地将茶饮下,不疾不徐,不多不少。


    血正好流至他的脚下,却像计算好的一般,并未沾染到他的鞋子,依旧洁白如新。


    他的人也还是那么干干净净的,好似一尊玉像,不染红尘,哪怕他刚刚亲手杀了师兄的妻儿。


    “周师兄。”


    他轻轻放下茶杯,如放下一朵花,淡然言道:“茶很好喝。”


    “啊啊啊——”


    周怀双眼血红,目眦尽裂,提剑朝着少年冲了过去,然而他远非少年对手,只几招就被少年的剑穿胸而过,在剧痛中倒了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


    濒死之际,周怀的视野中一片猩红,眼角爬出怨毒的光,质问着少年。


    “你我相识百年,我自认待你不薄,处处为你尽心尽力,视你为我手足,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我,为什么?我有何处对不起你?!”


    少年说:“师兄没有对不起我,只是我修炼所需,才要借师兄的性命一用,就像是……”


    他沉吟一瞬,指向屋中的花瓶,瓶中盛着几支沾染露水的花枝,是周怀的妻子为了迎接客人,特意从花树上折下来的。


    “就像是你的道侣将春色借来,为屋中装点颜色。”少年道,“师兄,多谢你。”


    这个刹那,周怀什么都明白了,原来少年修的是无情道。


    他不懂爱,也不懂恨,只是一面平滑的镜子,映照着周怀的爱与恨、嗔与痴,他所以为的同门之情、手足之谊,乃至如今的血海深仇,都是他自身的倒影。


    “哈哈哈……”


    周怀惨笑着流泪,在地上艰难地朝着尸体爬行过去,怀抱儿女,握住妻子的手,怨恨地诅咒道。


    “莫不臣,你修不成无情道的,修不成的。”


    “我用我的魂魄诅咒你,总有一天,你会懂得爱恨,你的所爱之人将憎恨着你,他会让你道心溃灭,魂消魄散,泯于天地之间,永世不入轮回!”


    “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听到「莫不臣」这个名字,桃卿心中一惊。


    这一刹那,幻象中的少年动作稍顿,抬起琉璃似的眼眸,竟与幻象外的桃卿对视上了。


    咔——


    幻象如玻璃般破碎了,桃卿面色苍白地睁开眼睛,身体摇摇欲坠。


    忽然有人环住他的腰,将他抱进怀中,喊着他的名字:“卿卿!”


    是庄宴……


    看清来人的面容,桃卿很难形容自己在这一瞬间最本能的感受,大抵是既厌恶又依恋,既惶恐又安心,终于支撑不住地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是狗狗循着主人的气味跑过来了(


    过几个小时二更,什么健康作息的二更,不存在的,不过三千字是到了!


    说起来关于大家的瑟瑟度,如果以桃桃为衡量单位(桃桃:0v0!),目前的情况大概是这样的:


    裴之涣=-2桃-0.2桃;


    (开始:就算我中了椿药你也休想碰我贞洁烈男一根手指-现在:我已经是一个成熟的裴之涣了,我要自己吞桃桃牌椿药)


    庄宴=0.5桃/-2桃;


    (对桃桃:任亲任摸乖狗狗/对别人:今天就是拼着这条胳膊不要,我也要给老桃家守住男德)


    兰漪=理论2桃/实践0.1桃;


    (和桃陵乐乐生称兄道弟谈笑风生/同床共枕都只敢抱着被子睡)


    师尊=0桃;


    (jj师尊没jj)


    宿云涯=1.5桃;


    (没想到吧其实比桃桃还瑟,是个精力旺盛又重欲的人)(没遇到桃桃之前多余的精力全部用于修道、斗剑和杀人,遇到桃桃之后…)


    顺便宝们可以猜一下后期大家会变成几桃,下下章公布答案=v=


    然后推荐一下我亲亲基友的新文,之前推过一次预收,现在她已经正式开文啦,欢迎宝们去看!


    《帝国太子总以为我馋他》BY:红心K;


    一句话简介:把帝国太子误认为了美味小甜甜怎么办!QAQ;


    文案:


    苏可是只小吸血鬼,某天意外穿越到另一个世界,成为一名身世凄惨的小可怜。


    原主家道中落,又惨遭未婚夫抛弃,从昔日的娇贵小少爷,沦为了太子宫中身份低贱的仆役。


    旁人都冷眼看他笑话,但深深困扰苏可的只有一件事——


    他、他好饿QAQ;


    喝不到美味的鲜血是会死人,哦不,死鬼的!


    本以为食不果腹的悲惨日子要持续很久,但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人。


    一个无比香甜美味的人。


    苏可:!!


    这血,这味,这该死的甜美!


    好耶!终于可以不用挨饿了!


    ——


    陆星时是地位高贵的帝国太子,以阴鸷孤僻,凶残阴狠,杀人不眨眼远近闻名。


    他尤其不喜人靠近身侧,侍奉他的宫人无不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陆星时有一个秘密。


    只要进入他身侧半米以内,他就能听到对方的心声。


    贪婪的阴险的龌龊的肮脏的,无穷无尽的心声。


    让他厌烦且恶心。


    直至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人。


    这次,他没有听到对方的心声,而是看到那人头上冒出了奇怪的文字泡。


    【呜哇,这人该死的甜美!】


    【他是世界第一棒的大甜心!我好爱他!】


    【嘤嘤孩子馋哭了,想吃!】


    陆星时:……


    ——


    后来。


    发现被自己又抱又啃还亲过的「美味大血包」,居然是凶名昭著的太子殿下,苏可傻眼了。


    惊天噩耗!这不是死定了!


    于是他飞快地溜了。


    听说人类不会和死人计较,苏可麻溜地逃去了墓地,把自己缠吧缠吧塞进破棺材里,「死遁」了。


    本以为可以安稳沉眠到百年后,不料几天后就听到了土层挖开的声音,棺材板也在重击下出现了裂痕。


    苏可瞬间吓得魂飞魄散:怎么还带鞭尸的啊??


    不就馋了口你的血吗!QAQ;


    但重见天日后,迎接他的不是鞭笞与酷刑,而是一个炽热用力的拥抱。


    身份尊贵的男人早已不复从前的阴鸷冷漠,喑哑颤抖的声线,混着失而复得的泪,落入小吸血鬼的心湖中。


    “无论是我的血,还是我本人,都属于你。”


    “只要你,别再离开我。”


    感谢璇ya的地雷2,以及太太饿饿饭饭、hinanaimaga、九月九日和53552268的地雷!=3=


    第46章


    桃卿晕倒了, 但他的意识没有完全消失,而是如同黑夜中一只孤独的萤火虫,在无边的夜色中飘飘忽忽地飞动着。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困住了他,令他无法醒来。他拼命地挣脱, 但这个举动似乎激怒了黑夜, 夜幕之下, 霎时掀起狂风骤雨, 吹打冲击着他的意识。


    “周师兄,茶很好喝。”


    “就像是你的道侣将春色借来, 为屋中装点颜色。”


    “我用我的魂魄诅咒你……”


    “莫不臣,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昏迷前所看见的幻象如走马灯般一幕幕地再现着。


    可再看一次, 桃卿却不能加深自己的记忆, 甚至正好相反, 他慌张地发现这些记忆被逐渐抽离了,他正在以极快的速度遗忘着它们。


    是莫不臣!他发现了, 他要取走他对幻象的记忆!


    意识到问题所在, 桃卿拼命地催动意识进行对抗,这些记忆太重要了, 他不能遗忘。


    然而他如何是莫不臣的对手,即使是拼尽全力的反抗,在莫不臣眼里也什么都不是,如螳臂当车,车主人唯一需要费心的问题是避免将螳螂碾碎。


    就这样,桃卿有关幻象的记忆几乎被消抹得一干二净了。


    只剩下那双平静而漠然的、琉璃似的双眼。


    黑夜的暴雨终于渐渐平息了。


    ……


    “呜……”


    桃卿微弱地呻吟一声, 睁开了眼睛。


    映入他眼中的是熟悉的床幔, 这些时日他住在魔舟中, 每日醒来都会看见。


    可是他刚才在睡觉吗?好像不是的。他记得自己带着人下了魔舟,去埋葬周怀,但就在棺盖要被合上时,一股灰雾从棺椁中散溢而出,然后……


    桃卿顿了一下,这才想起来,没错,这些灰雾太冷了,冷到他难以承受,陷入昏迷,在倒下去之前,是庄宴接住了他,大概也是他将他带回了魔舟。


    这不奇怪,桃卿知道庄宴一定会跟着他下魔舟,远远地缀在后面,所以那么快就赶到他面前也再正常不过了。


    桃卿裹紧被子,烦闷地翻了个身,透过金线薄纱的幔帐,他看到庄宴和白复玉就坐在桌边,不知在说些什么,他们设下了静音的结界,避免打扰他休息。


    倒是他翻身的动静很快那两人注意到了,见他苏醒,白复玉立刻上前掀开幔帐,坐到了他的身边。


    庄宴站在几步之外,没有擅自靠近,静静地看着。


    白复玉关心地问:“怎么样,还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我冷。”桃卿感受了一下,就是觉得很冷,哪怕裹紧被子也无法回温的冷,“师兄,真的好冷……我这是怎么了?”


    白复玉道:“庄鬼君说,你被鬼修的执念缠身,尽管对方没有恶意,却仍会在你体内留下怨气,需要清理干净,你才不会觉得冷。”


    桃卿难以忍受身体中的寒气,甚至觉得要不了多久,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结冰了:“要如何清理?师兄,求你帮帮我。”


    “抱歉,卿卿,我并不擅长清理怨气。”白复玉摇头,踌躇片刻,还是说,“此事由庄鬼君出手最为适宜,他与周怀同为鬼修,对鬼修的怨气再了解不过了。”


    “可我不想要他……”


    桃卿不想再承庄宴的人情,想要拒绝,但体内冰寒之感越发强烈,冻得他险些说不出话了,面容一片雪白。


    白复玉很是心疼,连忙取出药瓶喂给他几粒丹药,帮助他缓和冷意,并劝说道:“庄鬼君惹你不悦,不是更应该做些什么补偿你吗?你就让他来为你清理吧。”


    桃卿宁愿嗑丹药坚持到怨气自行散去,然而白复玉紧接着又说:“你不是要为你师尊炼丹作为他的生辰礼?可你拖着这副病躯,又如何能灵活自如地掌控丹火?”


    他此言正中桃卿的死穴,桃卿沉默下来,算是默认庄宴来为他清理怨气了。


    师兄说得没错,庄宴亏欠他良多,只是稍作补偿又算得了什么,他何必扭扭捏捏的。


    得到默许,庄宴方才接近床榻,抬手掀开幔帐,叫了一声:“卿卿。”


    白复玉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桃卿这才抬起头看向庄宴。


    这还是近几日他第一次正眼看庄宴,比起刚见面的时候,庄宴略有清减,脸色苍白了不少,神情沉冷阴郁,唯有与他对视时才会柔和下目光,漆眸中散发出一点光彩。


    桃卿想起庄宴每次出关后都要享用血食,但他极挑剔,遇见桃卿后就只喝桃卿的血。看他如今的脸色,即使桃卿不喂给他血,他也不会吃其他的血食。


    莫名地,桃卿感到有些心酸,但很快又硬下心肠告诉自己,反正鬼修没有血食也不会饿死,再者,庄宴真死了对他来说岂不是正好,他就可以大仇得报了。


    尽管想是这么想,桃卿又不自觉地垂下眼睛,不想看到庄宴狼狈的样子。


    这幅情态落于庄宴眼底,就是桃卿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令他伸出去的指尖猛地一颤,缓缓收回本想摸一摸桃卿脸颊的手。


    沉默片刻,庄宴叫侍女取来一条象牙白色的绸带,递到桃卿面前:“既然你不想看我,那就蒙上眼睛,不要看我。”


    桃卿察觉到自己的动摇,也确实不想看他,于是抬手接过了绸带。


    但他的手指冻得太过僵硬,几次在眼上系绸带,都让绸带从指间滑落了,庄宴便俯身靠近,接过绸带轻柔地替他系好。


    视线陷入黑暗,其余的感官被无限放大,桃卿感觉到庄宴微冷的手指在他的脸上擦过,不由颤了颤,直到这时他才察觉,一会他根本就不知道庄宴的手会落在哪里。


    他变得不安起来,裹着被子,艰难地向床里缩了缩,这期间他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是庄宴脱下靴子,上了床,向他这边靠近过来。


    随着他的接近,桃卿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阴冷而干净,是很纯粹的气息。


    偶尔这股气息会沾染上桃花微甜的香气,往往都是桃卿要与庄宴睡在一起,手脚并用地缠着庄宴一整夜,才会让血腥气都压不住他身上的甜。


    仿佛感觉到了桃卿的不安,庄宴轻声说:“现在我会抱住你。”


    他从被子里抱出桃卿,让他坐在自己身前,从背后抱住他,将他的身体完完全全地嵌进自己怀里。


    因为知道桃卿看不见,他才终于不再克制自己的表情,流露出柔和的、充满喜爱的神色,微微低头,极轻地吻了吻桃卿的发丝。


    这个吻轻柔得接近于无,因为他不敢让桃卿发觉。


    但不需要发现他的吻,桃卿整个人就已经僵了,他并不知道清理怨气需要这么亲昵的姿势,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最多就是庄宴摸着他的手腕给他输入灵力……


    庄宴的声音适时在他耳边响起:“怨气自你的口鼻进入,遍及上身,我需要接触你的身体,输入灵力,清理怨气。”他停顿一下,“无须脱掉衣物。”


    “自百会穴开始。”


    说完,他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桃卿的头顶,开始注入灵力。


    听到他说要一点点地注入灵力,桃卿本来已经后悔了,不想让他清除怨气,可随着灵力的注入,他的头顶传来了一种温暖而舒适的感觉,就像是在天寒地冻中饮下一杯温热的梅酒,令他根本舍不得拒绝。


    “唔……”


    他发出了如同小动物般的声音,听起来可爱极了,绸带下的双眼微微颤动着睫毛,脸颊浮现出一点薄红,气色总算不再那么苍白了。


    庄宴拆开他的发带,任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修长的手指穿过发丝,温柔地抚摸着。


    接着他的指尖抚过桃卿的耳朵,轻揉了一下耳垂,令毫无心理准备的桃卿身体一颤,耳朵变得充血滚烫,羞恼地说:“别揉!”


    “嗯。”


    庄宴低声应道:“换个地方坐。”


    他抱起桃卿下床,自己坐在椅子上,桃卿与他面对面地坐在他大腿上,两条又长又细的腿分别搭向一边。


    这下他终于能看清桃卿的脸了。双眼上的象牙白绸带将桃卿的肤色映衬得更白,于是面容上的绯红也更艳丽,眉头紧蹙在一起,似羞非羞,似恼非恼,美得不可方物。


    庄宴动作稍顿,就连灵力的输入也有瞬间的停滞,被他很快遮掩过去,继续为桃卿注入灵力清理怨气。


    微凉的掌心抚摸过桃卿的脸颊,桃卿知道庄宴一定已经发现他的脸又红又烫了,不由气恼,然而越是生气,他的脸就越红,将庄宴的手都焐暖了。


    桃卿看不见庄宴的表情,尽管他没发出任何声音,可桃卿莫名笃定他笑了。


    想到庄宴在笑,他的心情一下子跌到谷底,伸手胡乱地推了一把:“你放开我,我不要你帮我了。”


    可他的手是僵的,又看不见,连带着施力也不准,无意中他打了庄宴一下,发出「啪」的一声,声音听起来像是……他扇了庄宴的脸。


    桃卿从未打过谁的耳光,哪怕是如今的庄宴,他也从未想过以这种方式羞辱他,所以听到声音,他愣了好一会,才想起扯下绸带看向庄宴。


    庄宴果然被他打中了脸,没有血色的面颊浮现出一小片红,显得格外突兀。


    桃卿有点无措,可出人意料的是,庄宴竟然微扬唇角,眉眼间浮现出欣喜之色,拉过桃卿的手,覆在自己的脸上。


    “你终于肯拿我出气了?”他说,“好,我这具身体任你出气,只要你高兴,你想怎样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是狗狗觉得自己没有被主人抛弃,于是叼着拖鞋跑过来求主人打他(


    这就是所谓的在健康的作息时间双更不过每更三千字倒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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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听到庄宴的话, 桃卿神色变了几变,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可庄宴没有放开他,反而带着他的手按到自己咽喉的位置, 缓缓收拢, 鼓动他就这样扼下去。


    桃卿知道庄宴身为鬼修, 功法特殊, 就算被杀死也不会真正死亡,但这并非意味着没有代价, 至少庄宴会感受到和死亡同等的痛苦,并且会跌落一个小境界的修为。


    为了哄桃卿开心,庄宴纵容他折磨自己, 可刚好相反, 桃卿非但不会感到开心, 甚至一想到如今百般宠爱他的庄宴会为了鬼城城主之位杀死他,他的心就如滴血般地疼。


    “你放开我。”


    他强忍酸楚, 冷冷地看着庄宴:“难道你已经忘了那天你怎么逼我割伤自己了?”


    庄宴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猛地收回手来:“我不勉强你,你别伤害自己。”沉默片刻, 他低声说,“我继续帮你清理怨气。”


    他试探地伸出手,抚上桃卿的脸颊,力道很轻,桃卿没有躲开,默认他继续帮他清理怨气。


    温暖的灵力柔和注入, 如同冬日暖阳, 驱散着桃卿身上的冷意。


    这一次桃卿没有蒙眼, 静静地看着庄宴的手向下游移,一寸寸地摸过他的肩颈、手臂、手心,让他面生红晕,身体细微地颤抖着。


    庄宴的手很漂亮,十指修长,骨节分明,几乎没什么茧子,更遑论伤痕。


    桃卿还记得那截断指,看到之后他一点不解气,他是怨恨庄宴,但他没那么心狠,既不想为了报复伤害庄宴,也不想杀了他,他求的只是庄宴能远离他,仅此而已。


    “你说为了哄我开心,我想怎么对你出气都行吗?”他开口问庄宴,语气很平静。


    庄宴手一顿,语气透出期待:“是。”


    桃卿垂下眼睛:“那你就离我远点,发誓和我断绝往来,你调理好心性后就回你的灵照鬼城,做你的鬼城少主,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他说完,庄宴的脸已经变得惨白,喉咙微微颤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苦涩地问:“为什么?”


    “你知道我名声不好,要是你和我牵连过深,传到无定老祖耳中,他也会对你不喜。”


    桃卿每说一个字,心中就越酸楚一分:“既然你想夺得少主之位,就回你的重台界好好经营,别在我身上耽误时间,让我拖累你。”


    庄宴的手绷得很紧,脸色也极难看:“是不是谁和你说了什么?是柳猫儿?”


    柳猫儿是他的师兄,他自认他们关系一般,柳猫儿却总是找他喝酒,还多次放言要来陵游界,瞧一瞧卿卿是什么样子,才能将他这个冷血无情的灵照鬼君迷得神魂颠倒的。


    难道他已经来找过卿卿了?


    桃卿摇摇头:“没人和我说过什么,我就是知道。我还知道你会为了夺得少主之位亲手杀掉我。”


    “不可能!”


    庄宴有些失态地打断他的话:“我不可能为了少主之位杀你。”


    他对掌控灵照鬼城毫无兴趣,想要得到少主之位、继承无定老祖的衣钵,只是为了获得一门鬼道的无上功法。


    而他想得到这门功法,都是为了能和卿卿长相厮守,他又怎么可能本末倒置,为了这个位置杀掉他的卿卿?


    他胸口微微起伏着,花了一点时间让自己冷静下来,对桃卿解释。


    “即便我想夺位,也没必要杀你,灵照以强者为尊,成为少主的唯一条件就是成为最强之人,除此之外,我师尊什么都不在意,你不要听信谗言。”


    桃卿定定地望了他一会,才移开目光,有些心灰意冷地说着:“那你也会为了别的事杀掉我。”


    “我不会。”


    “你会的。”桃卿斩钉截铁地重复道,“你一定会。”


    庄宴沉默着,没有再说话了。


    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前几日在卿卿的梦境中,他就感觉到卿卿似乎认定他会杀他,现在就连言语中也表露出了这个意思。


    为什么卿卿会这么想?他不相信有人可以凭言语离间他和卿卿,让卿卿深信不疑他会杀他,哪怕是顾雪庭也做不到这一点。


    除非……


    庄宴猛地回想起梦中的细节,那就是桃卿的梦境完整地复原出了灵照鬼城的样子。


    无论是他在鬼城的居所,还是城内的布局,几乎都一模一样,没去过鬼城的人不可能凭空想象出来。


    所以……如果那不止是卿卿的梦,而是他们的未来呢?


    也许卿卿曾经使用法宝看到未来的照影,这就是他们的结局,他会杀了卿卿——


    如同被重锤敲击颅顶,庄宴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不……不可能,他为什么要杀卿卿,他怎么会杀了卿卿?


    他不相信,这不可能是真的,就算是法宝也会出错,何况追杀卿卿的人很可能不是他,而是谁假扮成他,那一定不是他。


    意识到那晚自己所见的很可能不只是梦,庄宴慌了,心里也很疼,难怪卿卿要疏远他,还会认定他要杀他,要与他断绝关系,一定是因为他看到了这段未来。


    他忽然很迫切地想要看到梦境的后半段,想要知道卿卿到底有没有逃出去,是不是来人救下了他,只要看下去,也许他就能从梦境中找到纰漏,证明那个人不是自己。


    无论如何,他不会杀卿卿,他会保护卿卿,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只要一想到那是未来可能会发生的现实,桃卿在夜雨中狼狈地奔逃,庄宴的心就一阵阵发疼,眼睛也微微红了。


    他怎么舍得让他的卿卿那么疼,又那么怕。


    “卿卿……”


    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将坐在他腿上的桃卿抱得更紧,环住纤细的腰,将脸埋在桃卿的怀里,汲取着那股清甜的桃花香,只有这股香气能让他紧绷的神经慢慢平静下来。


    “你信我。”他低声说,“我不会杀你。”


    桃卿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动不动地没有挣扎。


    难道他还不够相信庄宴吗?


    他悲哀地想着。


    为了庄宴,他情愿离别亲朋好友,跟随他远赴灵照鬼城,可最后他换来的又是什么?他被他最信赖依恋的人杀死了。


    两人无言地坐了许久,直到被屋外的一声焦急的叫喊打破:“郎君!”


    乐正兰漪匆匆跑来,直接一脚踹开屋门,看到的就是两人亲密抱在一起的样子。


    他一眼认定是庄宴强迫性地抱住桃卿,没看到桃卿都快哭了吗?


    他娘的,白复玉那个傻子玩意,脑子都被扇子扇傻了吧,上次桃卿就被庄宴逼得险些自杀,他居然还敢留他们两个单独待在一起,是成心不想让桃卿活了吗?


    乐正兰漪肺都快气炸了,他真是忍不下去了,姓庄的怎么还没死啊?别人不杀他来杀,他体内还封印着他父亲寂圣魔尊的一道雷劫,至今尚未动用过,大不了他就召唤出来,和姓庄的同归于尽!


    但是动用雷劫前怎么也要先把桃卿救出来,对此,心急如焚的乐正兰漪使用了最原始也是最不聪明的方法,直接跑过去使劲拽:“给我放开郎君!”


    桃卿原本已经懒得挣扎,可看到兰漪来了,他不想在弟子面前再一次表现出自己软弱的样子,立刻推了庄宴一把:“放手!”


    庄宴顺从地放开手,扶着桃卿从他腿上下来,桃卿身上的怨气刚才就已被清理完毕,能够活动自如了。


    “你好好休息。”


    他嘱咐完桃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只待深夜再次使用入梦之术进入桃卿的梦境,将未来中的那一夜看完。


    乐正兰漪立刻扑了过去,扶住桃卿的肩,紧张地检查他的身体,看看有没有伤口:“你没事吧,要不要紧啊?”


    “我没事。”桃卿摸摸兰漪的银发,露出温柔的笑意,“放心,雁雁,我不会再伤害我自己了,你说得对,那样不值。”


    “这就对了。”


    乐正兰漪心里一松,抱住桃卿蹭了蹭他的脸:“你不必为了区区一个庄宴寻死觅活的,要是他欺负你,你就同我……同你孔师叔说,他是大乘真君,杀掉姓庄的轻而易举,实在不行,你还可以托你师父请莫道主降下一道雷劫,把姓庄的劈死。”


    桃卿听他一口一个姓庄的,言辞极不客气,忍不住笑出来:“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样的性子。”


    上辈子也是,雁雁在他面前从来都乖得不得了,哪会有这么大的脾性,难道雁雁素来的乖巧都是装的?


    兰漪耳根一红,哼哼唧唧地说:“还不是为了你。”


    “别的也就算了,但你以后可不能一口一个「你师父」「你师叔」,你该叫他们师祖和师叔祖。”桃卿无奈地敲敲他的脑袋。


    还师祖师叔祖呢,怎么又跟他玩起师徒这一套了?


    兰漪不满地轻哼,不过转念一想,倒也不赖,桃卿都能和他开得起玩笑了,证明心情不错,不会再随随便便闹自杀了。


    提起顾雪庭,桃卿又对兰漪说:“我们距离合欢宫只剩下十日路程了,这几日我恐怕没有办法再陪你,我该闭关为你师祖炼丹药了。”


    兰漪点点头,也开始期待起来,只剩十日,回到合欢宫后就举办合籍大典,到时他就和桃卿是夫妻了……


    两人抱着南辕北辙的想法一起用了晚膳,晚膳后,桃卿开始清点自己现有的灵药和天材地宝,发现还欠缺一点,又去找白复玉借了一些,将这些药材分门别类地放到炼丹室,打算从明日一早就开始炼丹。


    做完这些,时辰已经很晚了,他便沐浴休息,陷入了沉睡。


    深夜,庄宴的身影出现在了桃卿的房间中,无声走到床边,在桃卿额头上轻点一下,使用入梦之术,进入了他的梦境。


    作者有话说:


    先让庄宴以为杀桃是未来的事,破防一次,后来再让他知道杀桃其实是过去式,再破防一次其实现在的他是真的理解不了为什么未来的自己是个会杀桃的神经病(


    这两天看了宝贝们的评论,你们的想法我都有了解了,宝们的看法和吃的cp不不同很正常,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对于分歧可以相互探讨,但是不要真的动肝火吵架啊,毕竟看小说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开心,我希望宝贝们都能开开心心地看文,不要为了这篇文而难过或是生气,你们都是我的乖宝可爱宝,看到宝们不开心我也会难过的QAQ;


    写文几年,我一直坚持在连载期间回复每条评论(虽然实在回复不过来的时候就只能挑着回了呜呜呜),一个确实是喜欢和宝们交流,另一个也是为了让宝们开心,既然你们订阅这篇文花了钱,那么我的责任就是尽我所能地把这篇故事讲好,让你们看得舒心,如果还有更多精力,我就回复评论啦写小剧场啦发红包啦,让你们更开心一点,总而言之我是确确实实希望你们开心的,所以为了大家共同的快乐,还是希望宝们不要吵架,直到这篇文完结时,都一直快快乐乐的,这就比什么都好了=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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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哗……哗啦……”


    进入桃卿的梦境后, 庄宴最先听到的是一阵雨声。


    灵照鬼城并不常常下雨,每当下雨,大街上总会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门扉紧闭。


    鬼城的亡魂们不喜欢雨水, 城池上空笼罩的阴云常年被怨气浸染, 落下的雨水也饱含怨气, 淋到身上, 容易勾起他们的伤心事。


    “叮铃——叮铃——”


    冷风拂过,漆黑屋檐下的招魂铃发出幽幽声响, 庄宴的身影出现在了铃铛之下。


    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他抬起头,视线穿过雨幕望向昏黑的天际, 不消片刻, 一道法宝飞行的金色流光撞入他的视野, 如飞驰的流星,绚烂地映亮了周遭的一切。


    这道金光也似流星般短暂, 驾驭法宝之人已是强弩之末, 未过多久便灵力耗尽,在流光消失的瞬间, 从半空中跌落下去。


    只凭坠落的模糊人影,庄宴就瞬间辨认出他是桃卿,不由面色微变,运转遁法飞快地向着桃卿坠落的地点掠去。


    这是那一晚梦境的延续,梦中的他要杀了卿卿,却放任卿卿去逃, 大约卿卿逃了许久, 终于力竭, 可是此处距离灵照鬼城的城门依然十分遥远。


    黑色的长靴踏过地面浅浅积聚的雨水,庄宴心急如焚地来到桃卿所在的地方,只一眼,就瞳孔微缩,他的卿卿受了伤,狼狈地倒在地上,雨水将鲜血冲刷成了淡红色。


    庄宴的心绵绵不绝地痛楚起来,如同心尖被一把钝刀生生割着,直到鲜血淋漓。


    因为他知道这不是梦,而是可能会发生的未来,只要一想到未来的自己会这么对卿卿,他就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只想一刀杀了那个自己。


    他强忍冲动,没有上前抱住雨中的桃卿,他不能让卿卿察觉到他用了入梦之术,否则卿卿怨他事小,他更怕卿卿心生提防,再不让他看完这个梦境。


    雨幕之中,桃卿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忍着疼向城门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他雪白的中衣被雨水打得湿透,血迹如绽放的花,浸得中衣上到处都是。他赤着双足,而他的肌肤何等娇嫩,不消片刻就被割出深深的伤口,每走一步就是一个血脚印。


    庄宴站在暗处,十指死死攥在一起,骨节被捏得咯咯作响,平整的指甲刺破掌心,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淌,他却无知无觉。


    未来的他怎么舍得让卿卿受这种苦……他不相信这是他会做出来的事,他不可能这么对卿卿,一定是有人假扮他,可未来的他人又在哪里,为什么不保护好卿卿?


    他眼睛微红,看着桃卿慢慢地向前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心上,让他疼得不行。


    看到桃卿摔倒,庄宴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不立刻冲过去接住桃卿。


    他不知道这场追杀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救卿卿?


    谁来都可以,快点带卿卿离开,治好他的伤口,擦干他身上的雨水和血,抱着他哄着他不要哭,他的卿卿……怎么能受这些苦。


    这对庄宴而言也无异于一场酷刑般的折磨,他几乎要闭上眼睛不忍再看,却忽然听到雨中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庄宴蓦地睁眼,发现来人正是梦中的自己。


    昏暗的街道上,唯有那一身红衣招摇,卿卿说过他穿红衣最好看,从此他便脱下穿惯的玄衣,换上红衣,只要卿卿喜欢,他就可以一直穿给他看。


    看到梦中的庄宴来了,桃卿恐惧地往后退去,直至被对方抱进怀里。


    这个他同样心疼桃卿身上的伤口,温柔地抱起桃卿避雨,并说道——


    “你受了这么多伤,很疼吧?我果然不该放你逃,只要让你在梦中死去,你不会感到疼的。”


    说完,梦中的他抬手点住桃卿的眉心,准备抽取桃卿的元神。


    这个动作令庄宴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他已然明白,面前的「庄宴」不是别人假扮的,就是未来的自己,这种抽取元神的手法只有他自己会用,无人能假冒。


    桃卿哭着问:“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杀我?”


    是啊……他为什么要杀卿卿,他怎么能杀掉卿卿?


    明明他舍不得卿卿受半分委屈,将卿卿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他无法理解这个自己,难道疯了不成,可就算是疯了,他也该自己去死,而不是杀了卿卿!


    庄宴双目猩红,看到另一个自己缓缓地抽出桃卿的元神,突然疯了似的冲上去,狠狠地扼住另一个自己的喉咙:“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放手!放手!!”


    可他改变不了事情的发生,桃卿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被另一个他温柔地接住了。


    在元神即将被吞噬的刹那,梦中的两个人蓦地消失了,独留庄宴自己,双手维持着掐住喉咙的姿势,俊美的五官神色扭曲,双眼赤红得吓人。


    渐渐地,他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表情陷入空白,怔愣地站在雨里。


    “轰隆——”


    惊雷声响,滂沱大雨落下,庄宴身为化神真人,修为已臻化境,本该雨不沾衣,可此时此刻,大雨轻而易举地落于他身上,将他的黑发与红衣浇得通透。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未来?


    他……他怎么能杀了卿卿?


    他一遍又一遍地质问着自己,然而实际上他已经无法思考了,每问一遍,只能让他的心脏更痛楚一分。


    真的很疼,非常疼。


    到了最后,他已经感觉不到其他器官和肢体的存在了,好像他只剩下这一颗心脏,只要桃卿伸出一根手指稍稍一碰,就会裂得粉碎。


    ……


    庄宴恍惚地睁开眼睛,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退出梦境,重新回到了桃卿的房间中。


    桃卿依旧沉睡着不曾醒来,尽管庄宴最后忍不住动手了,但他使用的方法不对,梦境没有被干预,桃卿也没有察觉到他曾到访过他的梦。


    这一回桃卿没有哭,也许是相同的噩梦做过太多次,他早已习惯,又或者是他变得没那么在意庄宴了,哪怕是被这个最亲近的人杀死,他也可以只将它当成普通的噩梦。


    忽然他翻了个身,露出微微起伏的胸口,向庄宴证明他还活着,他没有死。


    庄宴伸出手,指尖颤动得厉害,想碰一碰他,却在即将接触的那一刹猛地缩了回去。


    他不敢碰他的卿卿,未来的每时每刻,他都有可能变成杀害卿卿的凶手,这样的他又怎么能碰触卿卿?


    他感到恐惧,十分强烈的恐惧,他害怕梦境里的一切会成为现实,更害怕他证明不了自己不会伤害卿卿,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碰触卿卿的机会。


    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仓皇逃离,庄宴离开了桃卿的房间。


    他来到魔舟的甲板上,月光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俊美面孔,苍白得如同石像,而他的身体也僵硬得如同石像,因为他必须紧绷着全身的肌肉,才不至于让自己瘫倒下去。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魔舟向前行驶时所产生的风声。


    这样的环境很适合此刻的庄宴,而非他自己的住处。


    因为他很清楚,只要自己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桃卿的梦境。


    从此以后,它将成为他一夜又一夜的梦魇,一直到他魂飞魄散,他都休想摆脱它。


    他该怎么办……


    他望着天上的明月,失神地想着。


    如果这就是他和卿卿的未来,他该怎么办?


    ——


    转日清晨。


    白复玉饮啜着梅饮,一目十行地读完手中的书信,似笑非笑道:“哦?这就是贵坊坊主的回复吗?”


    言罢,他看向站在架子上的雪白乳鸽,乳鸽梳理羽毛的喙猛地一顿,讨好地叽叽喳喳起来:“实在对不住,白真人,我家就是小本生意,实在不便透露货物的来历,但我们可以保证,兰漪绝对不会有问题,我主人可以用心魔誓发誓!”


    “你家主人可不曾提过兰漪的眼睛会变红。”白复玉眯了眯眼睛,“就我所知,灵阴体的血脉不可能产生这种异变,他又该作何解释?”


    “这个嘛,”乳鸽拍拍翅膀,“我家主人说了,也不一定就是我们的问题,兴许是你们给兰漪吃了什么助兴药,药效与他的血脉冲突,才会导致他——”


    “胡说八道。”


    白复玉不耐烦了,直接将梅饮杯子往乳鸽的方向扔去,乳鸽连忙飞起来,侥幸没有被茶杯扔中,就赶紧跑了。


    白复玉懒得与一只鸽子计较,任凭它飞离魔舟。


    不过他的不满也是真的,查一个炉鼎的身份而已,魔人坊的坊主竟然推三阻四的,生怕有人知道炉鼎产出地后和他们抢货源。


    真是笑话,他们堂堂合欢宫还用得着自己去抢炉鼎?有的是人心甘情愿地倒贴,就是为了做他们的玩物。


    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白复玉随手烧毁书信,暗暗思忖着,自己必须另想办法查清兰漪的身份。


    就是不知道庄鬼君那处进行得如何了……要是查不到,说不定他会直接杀了兰漪?


    正想着,白复玉感觉到有一丝阴风吹拂而来,他抬眼一看,是庄宴到了。


    可再看第二眼,白复玉竟有些不敢认人了,只是短短一夜过去,庄宴的神色就憔悴了太多,但他的眼神变得更加冷酷了,眼底的阴郁浓重得如若实质,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杀机。


    “庄鬼君,”他迟疑地开口,“你这是?”


    庄宴抬手行礼:“我是来与白真人作别的。”他顿了顿,“我要回灵照鬼城一趟。”


    白复玉惊讶于他的突然,问道:“可是无定老祖相召?”


    “是我自己的主意。”庄宴说,“我打算继承少主之位。”


    白复玉说:“鬼君此行可有把握?”


    庄宴语气淡漠:“不会有问题,只要我将师尊的其他弟子统统杀光,少主之位便只能由我继承。”


    白复玉惊诧于他的狠辣,竟对同门也毫不留情,但转念一想,这就是这位灵照鬼君的作风,暴戾残虐、嗜杀成性,除了桃卿之外,他几时曾对别人有过丝毫温情?


    “既如此,”白复玉起身,郑重向庄宴行礼,“我就在此提前恭贺庄少主了。”


    庄宴微微颔首,转身便要离去,白复玉追问道:“我师弟知晓此事吗?”


    “他还不知道。”


    庄宴垂下眼睛,他没有再去见桃卿,也没有留下自己的化身,在夺得少主之位前,他不会再见桃卿。


    既然这个未来是在鬼城中发生的,卿卿又认为他是为了少主之位才杀他,那他就改变这个未来,现在就将少主之位夺到手中,再毁掉整个鬼城,让他的卿卿安心。


    他要让卿卿知道,无论未来有什么缘由,他都不会杀掉卿卿。


    倘若真有这一日……


    “劳烦白真人替我转告卿卿。”


    他说:“我会从灵照鬼城取回我的遗骸交给他,从此我的命脉便掌握在他的手中,如果有朝一日我要杀他,他大可以先杀了我,我绝无任何怨言。”


    “庄鬼君,你……”


    白复玉面露震惊之色,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庄宴的身影便突兀地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句话。


    “卿卿,我们后会有期。”


    ——


    在庄宴离开陵游界后的第十日,魔舟终于抵达了合欢宫。


    作者有话说:


    狗狗离开主人去冒险了,回来时就是更好的狗狗了!(?


    下一章师尊终于要正式出场了,终于…!这还是我第一次写到50章才终于集齐主要角色,当然,要是把莫不臣也算上的话,距离集齐就还有一些章节也是时候拉出来小裴好好溜达溜达了=v=(当然也有兰漪和星桥)


    明天双更!争取在健康的作息时间,如果不在就当我没说,不过双更肯定是有的=v=


    感谢一江飘零和湔雪的手榴弹,以及一章50币!踟蹰、@、hinanaimaga、青稞、白鸟子、太太往菊花里放了个、未来、千里头号小马甲和Hc的地雷!=3=


    第49章


    西洲, 扶光山,合欢宫地域。


    在魔修门派林立的西洲,合欢宫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存在。


    魔门以天魔境为尊,天魔境奉魔尊为主, 天下群魔遵从魔尊号令, 唯有合欢宫地位超脱, 与天魔境平起平坐, 无须听命魔尊行事。


    当中原因有二。一是合欢宫有两位大乘真君坐镇,分别是宫主孔致和太上长老花问仙, 实力强盛,仅次于天魔境。


    二是清虚殿殿主顾雪庭与神道道主莫不臣颇有交谊,凭借这一层关系, 不仅是天魔境, 整个陵游界都对此心怀顾忌, 不敢轻易得罪合欢宫之人。


    合欢宫建立于扶光山上,山势绵延不绝, 地域广阔, 山下遍布着九座繁华的凡人城池,被称为「外九城」。


    和寻常门派追求超尘脱俗不同, 合欢宫所讲求的便是在红尘中悟法寻道,因此宫中弟子与山下凡人联系紧密,在外九城中时常能看到他们的踪迹。


    这一日,几个合欢宫弟子做凡俗打扮,结伴来到勾栏听戏,正在兴起之时, 忽然感觉到头顶上空光线一暗。


    他们抬头看去, 一架庞大的魔舟遮云蔽日地从城池上方飞过, 蔚为壮观。


    凡人们站在原地,惊异地仰望着魔舟,目光追寻着它的踪迹,直到船尾彻底没入云中,才依依不舍地回神,兴奋地相互议论起来。


    几个合欢弟子也颇为纳罕:“这艘魔舟好生气派,应该是化神真人的规格吧?最近有哪位真人出行吗?”


    “好像没有,不过……”


    他们思索片刻,突然灵机一动,异口同声地说:“是桃卿小师叔!”


    这艘魔舟原本归属于他们的师叔祖顾雪庭,但师叔祖极为宠爱小师叔这个唯一的弟子,就将魔舟送给了他,几个月前小师叔一行前往心池洞天,便是乘坐这艘魔舟去的。


    如今魔舟回归,也意味着小师叔回宫了。


    弟子们立刻扔下银钱就跑,一路向着扶光山上狂奔,他们小师叔可是魔门第一美人,能多看一眼都赚啊!


    怀有类似想法的弟子还有很多,以至于魔舟落在云台时,云台上已经挤满了人头,翘首以盼能见到桃卿一面。


    “咔嗒。”


    魔舟放下甲板,最先走出的是白复玉,桃卿则跟随在他身后。


    “小师叔!”


    相熟的弟子热情地冲他挥手,桃卿回以一笑,眉眼艳丽得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弟子们痴痴地望着他的身影,直到一道阴冷的视线扫了过来,好似一盆冰水浇在了他们身上。


    跟随在桃卿身后的银发少年眼神恶狠狠的,无声警告着他们不准窥伺桃卿,但在桃卿转身与他说话时,他瞬间换上了无辜的表情,变脸速度之快,便是在善变的合欢魔修中也难寻对手。


    弟子们不知少年是何来历,可他们本能地感觉到他真的很可怕,饶是他们再蠢蠢欲动也不敢造次了,只能扼腕看着桃卿坐上玉辇。


    桃卿有些诧异于师侄们的乖巧,想想过去,他哪一次回来不是被他们纠缠半天啊。


    这样倒也落得清静,他没多想,笑着对兰漪伸手:“来,雁雁,上来吧。”


    白玉玉辇被四只雪白的灵兽拉着,车辙并不算高,乐正兰漪随便一跨就能上车,但他喜欢桃卿对他的照顾,于是从善如流地说:“是,郎君。”


    他伸出握住桃卿的手,温软的触感令他心尖酥麻,上车后也不肯放开桃卿的手,与桃卿并排坐在一起,大腿贴着大腿,身体也紧紧挨着。


    桃卿并没有躲开,甚至还轻轻地靠着兰漪的身体,兰漪微微偏头看着他的小半张脸,蓝眼睛里满是甜蜜的波光,恨不得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猛亲桃卿几口。


    看吧,只有他才能和桃卿如此亲密,他是他的,这些人谁都抢不走。


    待金玉良缘等人坐上另一辆辇车,玉辇缓缓驶动,速度越来越快,渐渐离开地面,向着桃卿所在的青鸾峰飞去。


    青鸾峰是扶光群山中风景最秀美的山峰,又因顾雪庭的宠爱,山顶修建的宫殿也极尽奢丽华侈之能事,遥遥望去,瑶台银阙,玉阶彤庭,好似清都绛阙。


    玉辇落于宫殿之前,所有奴仆与侍女纷纷立于两旁恭候,为首两个俊秀的青年男女是对孪生兄妹,哥哥名唤红飞,妹妹名唤翠舞。


    他们和金玉良缘一样,都是青鸾峰的管事,深受桃卿信赖,当金玉良缘两姐弟跟随桃卿出行侍奉时,便由这两兄妹主持执掌青鸾峰上的大小事务。


    “恭迎郎君。”


    众多奴仆侍女恭敬地下跪行礼,声音在宫殿中隐隐回荡着。


    这浩大的排场看得乐正兰漪暗暗称奇,桃卿却习以为常,笑着说道:“起来吧。”


    奴婢们起身称是,各自忙碌起来,桃卿领兰漪走进宫殿,看清里面绮靡华美的陈设,兰漪倒是越来越能理解为何桃卿会被养得这么娇了,全都是用灵石砸出来的,他的长辈们真是过于溺爱他了。


    倒也不赖,以后他也要这么养他。


    桃卿对两兄妹招了招手,温柔地说:“红飞,翠舞,你们过来,他就是我在传音中和你们提到的雁雁,今后他也是青鸾峰的主人,你们一定要用心服侍他。”


    “谨遵郎君吩咐。”


    两兄妹应声,纷纷向兰漪行礼:“兰公子。”


    兰漪满意地点点头,这两兄妹的神色和举止中挑不出任何错处,说明他们对桃卿的忠诚发自内心,才会对他同样敬重,真正将他当做桃卿的夫君对待。


    “你们应当提前布置好兰漪的住处了吧?”桃卿问。


    红飞回答道:“都布置好了,还请兰公子移步一观。”


    “你跟着他们去吧,他们可以带你在青鸾峰上转一转。”桃卿对兰漪说,“我要与白师兄拜见宫主和师尊复命,不便带上你,待日后你再随我一道见师尊。”


    刚好兰漪也不想见到宫主孔致,那可是大乘真君,一眼就能看穿他的伪装:“我等郎君回来。”


    桃卿点了点头,先行去温泉池沐浴,沐浴后,他换上了顾雪庭送给他的月白色道袍,下摆勾勒着樱草色的云纹,清新纯洁,衬得他的眉眼更加清艳动人。


    他与白复玉传音,两人约好在昆阳峰碰面,前往昆阳峰上的羲和殿拜见孔致。


    昆阳峰是合欢宫的主峰,除了宫主的居所外,幻心塔也修建于此,是前往羲和殿的必经之所。


    高耸的黑塔直入云霄,看到幻心塔时,桃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庄宴,过去的数十年中,他有不知多少次站在塔下,等待着庄宴出关。


    “如今庄鬼君已经不在塔中了。”


    白复玉面露感慨之色,显然与桃卿想到了一处:“从陵游界到重台界,寻常修士需用一年时间,但化神真人只需一月,如今他已经走完小半路程了。”


    说着,他低下头,看向沉默不语的桃卿:“鬼君对你……当真用心,便是我这个做师兄的也自愧不如。”


    “没有的。”桃卿摇头,低声说,“师兄待我才好,庄宴比不上。”


    “可是他连他的命都要交给你。”白复玉说,“这还不够吗?”


    那日庄宴离去时,曾说过他会取回自己的遗骸送给桃卿,遗骸就是鬼修的命门,一旦损毁,鬼修就会魂飞魄散,可庄宴竟愿意将如此重要的东西拱手相让,足见他对桃卿的一片真心。


    他深受震撼,而桃卿又何尝不是。


    就在庄宴离去的前一晚,桃卿还认定庄宴会一直纠缠他,直到再杀他一回,可转日他就听闻庄宴要回灵照鬼城继承少主之位,还打算将遗骸交给他。


    他的内心深深动摇了,原本他以为庄宴是为了争夺少主之位才要杀他,可现在看来,那些流言对庄宴夺位而言根本无足轻重,他的猜测很可能是错的。


    既然如此,庄宴杀他还能是为了什么?那时他抽出了他的元神,难道是准备利用他的元神做些什么?


    桃卿并不认为自己的元神对庄宴有什么利用价值,天生媚骨只是体质,在元神一方面上他没有任何神异之处。


    他想不通,也无人可问,干脆暂置一旁了——他不必明白庄宴为什么杀他,他只需要记住身体的痛楚、遭到背叛的伤心痛苦,以及被杀时的绝望就够了。


    他不敢相信庄宴,没有人知道他会不会再杀他一次。


    即便他掌握着庄宴的遗骸,性命无虞,但假如他再度遭到庄宴的背叛,他的情感也承受不住第二次打击了。


    他只想离庄宴远远的,越远越好。


    所以面对白复玉的劝说,桃卿也只是垂下眼睛,轻声说:“好听的话我也会讲,还是等他把遗骸交给我之后再说吧。”


    白复玉不再劝他,两人一起来到羲和殿前,却被告知孔致不在殿中,而是正在六出峰做客。


    两人改道六出峰,六出峰是顾雪庭的居住之所,常年白雪皑皑,冰晶莹澈,是苍翠的群山中唯一的雪白,散发着遗世独立的出尘气息。


    踏上厚厚的积雪,桃卿的脸颊被挟裹着雪花的风吹得微冷,却难掩他神色中的雀跃。


    他就要见到他的师尊了。


    风雪之中,清虚殿的宫宇轮廓越发地清晰起来,琪花玉树,月地云阶,层楼叠榭覆盖着洁白盈透的霜与雪,美丽得如若虚幻。


    桃卿提着衣摆,不愿意让霜雪打湿师尊送与他的衣裳,脚步越来越快,一路飞奔至殿门前,还未来得及进去,先激动地叫了一声:“师尊!”


    “卿卿?”


    大殿上,正在与孔致说话的顾雪庭闻声一顿,侧过小半身体「望」了过来。


    他一身白衣胜雪,黑色的绸带蒙在他的眼上,将他的面容映衬得更加白玉无瑕,容姿之盛,世间难寻,有如天上明月,清辉皎皎,叫人不可逼视。


    重生之前,桃卿就已有数年时间不曾见到顾雪庭,如今得以重逢,他的师尊仍是记忆中的那般风华绝代,令他不禁鼻子一酸,似乳燕投林般地扑进顾雪庭的怀中。


    “师尊!”


    他紧紧抱住顾雪庭,声音哽咽地说:“我真的……好想您。”


    顾雪庭回抱住他,动作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脊背,又慢慢摸索着他的脸,擦干他眼角的泪水,温柔地说:“不要为了我哭,我不想见卿卿哭。”


    “师尊……”


    他这么一说,桃卿更想哭了,连忙把脸埋进他怀里,强忍住泪意,好不容易等到没那么想哭了,才故作轻松,撒娇地问着顾雪庭:“师尊还没回答我,您有没有想念我?”


    “明知故问。”顾雪庭淡淡一笑,点了点他的鼻尖,“你该问我何时不想念你。”


    作者有话说:


    此时此刻的裴之涣和宿云涯:想桃桃/卿卿了。


    公布一下之前的桃度(涩涩度)答案,后期的话大家的桃度大概会变成这样:


    裴之涣=5桃;


    庄宴=3桃;


    宿云涯=2桃;


    兰漪=师尊=0桃(没想到吧!);


    下午临时有事,去办事了,双更就这么无了QAQ真的很抱歉我言而无信了,给宝们补偿红包吧!凡是这章留言的宝都发红包!!希望这事今天就算弄完了,这样我明天就可以补上双更了,现在还不好说…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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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顾雪庭说话时, 向来语气淡淡,却极温柔,似轻柔的羽毛落在桃卿心上,让他既感到温暖又想流泪, 再次一头扎进顾雪庭怀里, 喃喃地说:“师尊真疼我。”


    顾雪庭抚摸着他的头发, 他身旁的人轻咳一声, 笑着说道:“你可没良心,眼里只有你师尊, 难道只有你师尊疼你,我这个做师叔的就不疼你吗?”


    听到这道低沉磁性的嗓音,桃卿动作一顿, 连忙抬起头来讨好地说:“不是的, 师叔也很疼我, 我也想师叔了。”


    他伸手拉住那人的衣袖,撒娇唤道:“孔师叔……”


    孔致微微一笑, 拍了拍他的手背。


    不同于修士普遍追求的白皙清瘦之美, 他肤色深如小麦,肌肉健美, 卷曲的黑发披散于肩,衣襟大敞,露出宽厚的胸膛,面容年轻英俊,如宝石般的深绿眼眸勾魂夺魄,散发着无穷魅力。


    他就是合欢宫宫主、陵游界最年轻的大乘真君, 如今尚不足四百岁。


    “好孩子。”他笑着对桃卿说, “来师叔身边, 让师叔抱抱你。”


    桃卿听话地凑上前去,微微张开双臂,但还未等孔致将他抱住,他就被顾雪庭一把拉了回去,护在身后。


    “你有的是自己的弟子,大可以摆弄他们,”顾雪庭对孔致说,“不要磋磨我的弟子。”


    孔致最喜欢逗弄桃卿,每次都要抱在怀里好一顿揉搓,将桃卿的脸揉得通红,顾雪庭虽目不能视,但偶尔听到桃卿小声地抽气,也能猜到自己这个师弟下手有多重。


    “师兄小气。”孔致懒洋洋地说,“小乖自己都没说什么,你倒是护短得紧。”


    话虽如此,见到师兄不悦,孔致也就不动桃卿了。


    他一向玩世不恭,却非常听顾雪庭的话,因为顾雪庭之所以修为尽毁、双目失明,都是为了保护当年受到袭击的他,他一直心怀愧疚。


    言语之间,白复玉也已向两位师叔行礼,落座于席上。


    侍女为四人奉茶,白复玉和桃卿向孔致复述此行发生的事情,讲到曲无佑在琼花观犯下的滔天罪孽时,孔致深深皱起眉头,难掩怒火地说:“还是让他死得太轻松了。”


    言罢,他深深叹息一声,嘱咐白复玉:“琼花观道友逢此大难,我等理应相助,你去把冰蝶叫来,让她选一批可靠的女弟子去琼花观帮忙,一切耗用皆从我私库中出。”


    白复玉应声称是,孔致想了想,起身说道:“你还是随我去羲和殿议事吧,让他们师徒两个单独说说话。”


    “恭送孔师叔。”


    桃卿准备行礼,孔致一把将他托住,顺手薅了一下他的脸蛋,心满意足地扬长而去。


    顾雪庭好似看见了一切:“你师叔又欺负你了?”


    “不疼的,师尊放心。”


    桃卿亲昵地靠近顾雪庭,又被搂在怀里,顾雪庭这才有空细细地摩挲着他的眉眼,他看不见,只能用抚摸的方式确认弟子是否安好。


    温暖的手指一寸寸触过桃卿的脸颊,顾雪庭微微摇头,叹息着说:“有点瘦了。”


    桃卿的心酸涩而柔软,就连他自己也看不出自己是不是瘦了,可师尊就能凭借感觉摸出来,足见他对他的爱护有多深。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倾诉的冲动,想把自己上辈子受的委屈全都说给师尊听,让师尊抱抱他、安慰他,放任他趴在他怀里哭。


    可是不行,上辈子他被杀之后,想必师尊就会为他伤心不已,他不能如此不孝,再叫师尊为他伤心一次了。


    “对了,师尊,我有一桩喜事要说给您听。”


    他故作轻快的语气,向顾雪庭提起了兰漪:“我决定收徒了,他名叫兰漪,本是贞怜师姐送给我的炉鼎,但我看他颇具天资,便让他拜我为师,师尊觉得好不好?”


    “有天资的炉鼎?”顾雪庭问,“他有什么特殊体质?”


    “他是灵阴体,虽然不是什么上乘的体质……”桃卿为了让顾雪庭答应他,咬咬牙撒了个小谎,“但他悟性不错,学东西学得很快,已经将《养气诀》学会了。”


    说完他有些心虚,毕竟这么多天过去了,雁雁在《养气诀》上其实一点进步都没有,一问还是支支吾吾的,耳朵都红透了。


    可是雁雁资质不好也不能怪他啊,他自己又不能选择,归根结底,还是自己这个做师父的不够厉害,不能因材施教地教导雁雁,才导致他连《养气诀》都学不好。


    他有些愧疚,不过兰漪这个弟子他还是要收的,除他之外,不会有人愿意收一个炉鼎做弟子,他就是兰漪唯一的依靠了。


    顾雪庭温柔地说:“既然是你看中的弟子,想来不会有问题,我允许你收他做弟子,你何时将他带到清虚殿见我一面?”


    桃卿搪塞道:“再过几天吧,我打算让他先行适应几天,学一学宫中规矩,以免冲撞师尊。”


    至少雁雁要在拜见师祖前学会《养气诀》!等到星桥与之涣来了,他就请这两位大天才教一教雁雁,一定能把雁雁教得很好。


    “好。”顾雪庭点点头,说道,“周怀的法器你可带在身上?交给我吧,待神使到来后,我再交与他们,由他们转交给莫道主。”


    “好。”


    桃卿将放置着法器的储物袋交到顾雪庭手中,提到莫不臣时,他心中掠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似是恐惧,但很快消失了,快得令他不曾留意。


    顾雪庭将储物袋收入袖中,轻抚过眼上的黑绸,低声说道:“我与周怀相识已有三百余年,当年情景,仍历历在目。”


    “只可惜三百年后,他已身故,而我修为尽毁、不能视物,可谓物是人非了。”


    “……”桃卿张了张嘴,没有忍住,还是问道,“师尊想亲眼见一见那些故人吗?”


    “自然想。”顾雪庭颔首,微笑起来,“不过最想亲眼看一看的人是你。”


    “师尊,您不必难过,我有办法。”


    桃卿按捺不住了,从须弥戒指中取出一瓶丹药,放在顾雪庭的掌心中:“我炼制了一味丹药,名为「蝉心丹」,是我送给师尊的生辰礼物。”


    “此药通梦,若有两人同时服下同一炉中的蝉心丹,神识就会在梦中交汇,做相同的梦境,同时保持着灵台清明,可以在梦中自由地交流。”


    “师尊,只要我们一人吃一颗丹药,您就能看到我长什么样子了!”


    桃卿越说越开心,“蝉心丹”是十余年后由一位名不见经传的丹修所研制出的丹药,一经面世就极受追捧,贫穷的丹修由此一跃成为陵游界身家最丰厚的修士之一。


    上辈子丹修爱慕他,为了追求他,甚至不惜将蝉心丹的秘方告诉他,重生后,桃卿便在魔舟上炼制出了蝉心丹,当做生辰礼送给师尊。


    他并未打算将这味丹药的归属权据为己有,不会大肆炼制,只是炼了一小炉,想早日让师尊亲眼看到他而已,有了蝉心丹,他们就能在梦中相见了。


    “而且不止是我,只要师尊想见到任何人,都可以用蝉心丹……师尊?”


    桃卿突然慌乱起来,因为顾雪庭在怔忪许久后,竟蓦地落泪了,泪水打湿黑绸,晕出湿润的痕迹,吓得他赶紧为顾雪庭擦拭:“师尊怎么哭了,莫非您不喜欢?”


    “不……我是喜极而泣。”顾雪庭轻声道,“谢谢你,卿卿,它会是为师最喜爱的生辰礼。”


    桃卿的眼睛蓦地亮起来,他就知道师尊一定会喜欢的。


    顾雪庭打开瓶盖,倒出两粒蝉心丹,分给桃卿一颗,自己服下一颗:“你我一人一粒,今夜我便能见到你了?”


    “是的,师尊。”


    桃卿吃掉剩下一颗,心中同样满怀期待,很想看到顾雪庭取下黑绸、露出双眸的面容将会是何等的光华摄人。


    师徒二人一直聊到晚上,桃卿陪顾雪庭用过晚膳,才开心地回到寝宫,沐浴过后去见了兰漪。


    彼时兰漪正研究着一根打满绳结的绳子,这是他在宫殿中四处闲逛时无意找到的,据说有一种叫「走绳」的玩法,就是用绳结……摩擦……


    要是能给桃卿用一用……


    “雁雁!”


    门外传来桃卿的声音,打断了兰漪的浮想联翩。


    兰漪连忙将绳子扔到床底下,故作镇定去开门,实则耳根子红透了:“郎君?这么晚了,你找我什么事?”


    “我是来督促你练习《养气诀》的。”


    为了兰漪能够过关,桃卿不得不摆出严师应有的模样:“过些时日,我师尊想要见你一面,我对他说你已经练成《养气诀》,希望你近日能勤加修炼,不要让我们失望。”


    他没有说自己打算请宿云涯和裴之涣给兰漪补课,这么大的惊喜还是等他们到来后再和雁雁说吧,免得雁雁心浮气躁,不能沉下心来修炼。


    什么?顾雪庭竟然要校考他《陵游南风图文集》练得怎么样?难道是要他将一百零八式统统施展一遍吗?


    兰漪像是受惊的猫一般瞪大蓝眼睛,合欢宫行事也太荒唐了,他堂堂的魔尊之子怎么能当众展示自己的床技?!


    可是……好像也很合情合理,这里可是合欢宫,什么腌臜事不正常啊,考一考玄素之术又有什么稀奇的?


    想起之前在浴池时,自己就曾被桃卿嫌弃过床技差,兰漪咬紧牙关说:“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


    他要把书上的一百零八式都学会!


    “那好。”桃卿笑了笑,“今夜你先好好休息,我们从明天开始。”


    他也该入睡去和师尊见面了。


    带着无比期待的心情,桃卿上床就寝,很快沉入梦乡,进入了顾雪庭的梦境。


    作者有话说:


    终于要开始写师徒情变质了(搓兔爪;


    改了一下书名,以后就叫《万人迷小师弟只想守男德》了=v=另外我再也不提前通知双更了,不想做言而无信兔(也幸好昨天没说今天一定有双更),我还是真真正正写完了双更以后再发出来吧QAQ;


    感谢啾咪大大求更新-的手榴弹,长眠的地雷5,以及hinanaimaga和Neverland小刺猬的地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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