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夜探
楼舍次第亮灯, 众人速速跑了出来:“暴毙了?”
“是啊,岛主痛不欲生,方寸大乱。”
“走走走, 咱们去看看。”众人连忙往喜堂去。
“走吧,咱们也去看看。”江暮道。
众人很快汇聚喜堂, 那满室红绸还散着喜气, 却未料其中人已生了悲。
岛主失神地瘫坐于地, 他面色苍白,唇上无血色, 双目失神, 瑟缩了一会儿,掩面跪于地, 低低抽噎。
想要问详情的众人只好沉默,等他情绪稳定, 才有人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岛主抬起泪眼,面容凄然:“我们已入睡,然而, 我渐觉身侧人越发冰冷,睁眼一看,她已无气息,是睡梦中离世的。”
“这……岛主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对方慢慢抬眼:“是心疾,怪我,睡太晚了。”
“这……”众人也不好再多问,又安慰一番, 婚事变成了丧事, 他们静默了一会儿, 既然婚事参加了, 那丧事也继续参加吧。
便有人道:“咱们还是去给夫人行个礼吧。”
言小白听此话,下意识往身边看,悄声道:“他敢给大家看新娘的样子吗?”
岛主的情绪已比方才稳定,站直了身子,拂一拂衣袖,向众人行了一礼:“突发之事,叨扰诸位实非我愿,给诸位增添太多麻烦,此事便就此打住吧,诸位还请回去休息。”
“岛主不必客气,这是我等应尽之事。”
“实在是太麻烦诸位,不劳费心了。”岛主继续行礼。
言小白又往身边悄声道:“他果真不敢让大家看。”
众人又是一番客气,而在这推拉之中,却有人不免生疑,岛主为什么不让看,夫人死的这么突然,难不成有什么隐情,该不会……是被害的吧?
被谁害的?
于是那些安抚之中又夹杂着一些异议,不让大家看死者的岛主有没有什么隐瞒大家的?
众人私语一番,其中有几个是医修,故意放大了声音:“真的是心疾吗?”
一时间议论之声越来越大,言下之意岛主越藏着掖着,那就越有问题。
言小白只道,不管有没有问题,他肯定不敢给大家看新娘子的样貌啊。
然而,却听那岛主又道:“既如此,诸位随我来吧。”
“啊?”他有些意外。
众人一起走至偏殿,堂上摆了一棺木。
那棺木是岛主为自己打造的,这里风俗与人间相似,一些有钱有势的人家,会在很早就为自己准备棺木陵墓,要挑选好的材质,好的地方,准备好殉葬物,有的得数十年才完成。
只是不想棺木自己还未躺,先给了亡妻。
几个医修最先走过去,在那棺木前行了礼,抬首往上看了几眼。
那躺着的人面上已无血色,双唇发灰,衬得眉心一点红砂如血,没有挣扎与惊恐之状,临死的时候很平静。
这的确是像睡着睡着离去了,他们不能细看也无法断定是否为心疾,众人方才是看岛主不许他们探死者而心生疑惑,眼下既然让见了,又与岛主描述无异,便也不好再多怀疑,他们后退几步,思量着给岛主道个歉。
然而那其中一部分宾客在看到这死者样貌时,又露出了惊愕与不可思议之色。
言小白看他们的神色,道:“大家都想不到吧,都被震撼住了。”
那些人惊讶回头:“岛主,这新娘是……”
言小白竖起耳朵,准备听仙莱岛主如何回答。
而听那些人继续道:“怎会跟您上一任夫人一模一样?”上一任妻子在场有些人是认识的。
“啊?”言小白顿然怔住,傻了一会儿眼,也跑了过去,见那棺中躺着的是一位清丽女子,没有痣,盘髻上一根金丝缠花发簪,不是男子,也不跟岛主长得一样,可是,周围人说,她与岛主上一任妻子一样。
他呆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面向许千阑:我真的没看错啊,我没眼花,也没失忆啊。
许千阑也走了过去,在那棺木前看了一眼,的确是位女子。
众人纷纷看向仙莱岛主:“这是怎么回事?”
岛主面容悲切,言语哀戚:“小蕊与我那亡妻相貌相似,兴许,是天道感念我思妻心切,数十年不能释怀,让我与小蕊相逢,可是,天又不遂人愿,不想她也去了。”
众人又是一番安慰,恭维岛主深情长情,也难怪起初不想让大家看。
然而对那被当做替身的小蕊姑娘又如此不公平,这话众人没有说。
那岛主情绪已有所调整,还是要尽好地主之谊:“有劳诸位了,且先回去休息吧。”
礼也已行过了,众人也只得各自散去。
房间内,言小白道:“我真的没看错。”
“我相信你。”江暮道,“你回去休息吧。”
他走后,许千阑关上了门,回头:“这是不是长明烛害的?”
江暮坐在桌前摆弄着杯盏:“长明烛只会蛊惑他人,让人来为它做事。”
“所以是人害的?”许千阑凑到他面前,“长明烛什么时候出现的?”
“现下看来,是在那新娘临死前出现的,洞房花烛夜。”
“可是为何只有新娘有事,岛主好好的?”
江暮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停顿须臾,拉起他一缕发,用发梢刮了下他鼻子:“很明显啊,与长明烛交换条件的就是岛主。”
“啊?”面前人瞪大眼睛,不知为何,心中第一反应是,他师兄又得给他善后,肯定又要哭了。
“这么说,长明烛是在洞房花烛夜出来的,那它如何还会出来呢,总不可能还会有洞房花烛夜吧?”
江暮的目光越过他的脸,落在他发上:“不一定没有。”
许千阑近日没有以发冠将长发高高束起,那墨发只束了一部分,以一根红色发簪固定,看上去多了几分乖巧。
他挪回视线,手上打卷的发丝松开:“天还没亮,再睡会儿吧。”
但他不敢留人过夜,那清气不停地影响他,稍不留神,就会像昨晚一样。
二人各自入睡,言小白却是睡不着,怎么想都不明白新娘如何会变了样。
他翻来覆去,最后干脆起床,想去灵堂再看看,到底要看那人长什么样子,可又不大敢去,迟疑了许久,吵醒了隔壁的师兄,君若时问他遇到了什么事儿,他如是说了,还说想去看看。
君若时思量须臾,答应陪他去。
两人走到拐角处,还没下楼,这动静也吵醒了方芜,听了始末后,方芜表示,也想去一探究竟。
三人偷偷摸摸来到灵堂,原计划一人寻个理由骗走看守者,另两人进去看,结果这灵堂压根无人守,他们大摇大摆就走进去了。
君若时有点不放心:“这么容易进来,该不会有埋伏吧?”
“好像没有啊。”他们已然安全走到棺木旁。
“也许等会儿就有一群人围上来把我们抓了。”君若时警觉地四处看,“如果到那时,你们先走,我会保护你们的。”
“可是……”方芜疑惑,“这里设置埋伏干嘛呢,岛主都亲口说了,新娘是心疾而死,又没有凶手,他们总不会怀疑我们要来毁尸灭迹啊。”
“额……好像也对哦。”
说话间,言小白已扒着棺木往里看了,那躺着的还是个女子面容,眉间一点红砂,发上金丝簪,细长手指上是粉色蔻丹。
另两人也看了看:“是女子。”
“可是……”言小白泄气,难道他真是眼花了?
“算了,走吧。”他失落低头,“我可能看错了。”
“也或许有什么□□之类的。”方芜叫住他,“既然来了,就弄清楚吧。”
“那怎么能分辨出来?”
“□□能揪掉。”方芜话未说完已上手,在那新娘面上捏了几下,但除了胭脂水粉什么也没有,她又摸那耳根处看是否有粘合迹象。
然而仔细探了一番,什么也没发现。
言小白再一次失落:“那就是我真看错了。”
而君若时在旁已惊呆:“师妹好胆量。”
“走吧。”方芜抹开手指上沾到的红砂,看手上一点红色,愣了愣,迟疑须臾,又回头,“等等。”
另两人转身:“怎么了……”
话还没问完,他们赫然惊住。
那棺木中的人身上忽而泛起缕缕红光,若红色的纱幔,如诡异的红花,轻轻流淌。
而那张脸,在红纱之下开始扭曲,细长眉眼慢慢变短,红润脸颊带了一点沧桑,嘴角缓缓浮现一颗痣。
她就在几人的注视下,生生变了个模样,从女子的面容变成了男人的脸,正是那仙莱岛主的模样!
言小白惊愕大呼:“就是这样,就是这样,我没看错。”
三人重新回到棺木旁,震惊看着这躺着的人,那和岛主一模一样的面容,没有了气息,她变的不只是脸,涂着粉色蔻丹的手也变了,蔻丹已消失,骨节分明,更像是岛主的手。
那不是改容换面之类的术法,是他整个人都变成了岛主的样子。
可是,真正的岛主,这会儿还在侧厅。
几人惊骇不已:“咱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先回去找师尊吧。”
“好,走走。”
他们后退几步,然而,还没转身离去,见那红光徐徐消散,与此同时,棺木中连衣带人,飒然化成了一缕烟,融入这红光之中。
而后,那烟也好,红光也好,就这样飘散。
灵堂内没有了诡异飘荡的红光,也没有了白烟,尸体,也没有了。
三人瑟瑟互看:“这……他不见了!”
第52章 再婚
“完了完了, 咱们闯祸了,岛主肯定会觉得是我们把尸体弄不见的,他肯定要找我们麻烦的, 怎么办怎么办?”
方芜咬咬牙:“大概是我摸他脸,弄坏了什么东西才让他消失的, 我担着这责任, 跟你们无关。”
“胡说, 咱们三个一起来的,要有事我们三个必当共同承担。”君若时道, “那尸体本来就古怪, 不一定是摸了他才有问题的。”
“没错,而且是我叫你们来的, 我的责任最大。”言小白道,他低头思量了一下, “你们先回去,我这就去找岛主认罪,该怎么处置由他。”
两人拉住他:“先别冲动, 我们要不……回去问问师尊怎么办?”
“可是……”他们又苦恼,“咱们闯了祸,不能连累师尊啊,这事情还是别让师尊和师叔祖知道了。”
“对,我们自己承担。”
“那……”商议了好一会儿,他们彼此坚定地拉在一起,“咱们有错一起认, 走, 我们去找岛主。”
岛主今夜没有回去睡觉, 只在一个侧厅暂时休息, 他们一起走到那休憩的位置,大概是岛主想一个人静静,这里没下人,屋内灯火明亮,从外面看去,他躺在一软榻上已然睡熟。
“这……”他们互相看了看,要不,还是等他醒来再说吧。
他们等待了须臾,里面的人没有要醒的样子。
“算了,我们反正也不会跑,先回去吧,等明天早上再来请罪。”大半夜的站在人家门口看人睡觉也不像话。
他们回了住处,自是都睡不着,惴惴不安地等待天明。
清晨,海风吹来,携着阵阵花香,枫叶让这小岛增添几许明艳,而那粉色晶石又清新而浪漫。
今日众人想去跟岛主告辞。
君若时几人跟在江暮和许千阑后面,心中七上八下,甚至如若可以,他们都想当场跟师叔祖和师尊告个别。
众人走向正堂,看那岛主正在门口相迎,他比昨晚安定了许多,面上带着浅浅笑意,依旧温和儒雅,也没穿丧服,只是寻常衣服,拱手向宾客们道:“早饭已备好,各位请进。”
三人微有诧异,他怎么这么淡然,是还没发现尸体不见了吗?
众人不好意思再留下来吃饭,纷纷表达了要走的意思,顺便跟他说节哀顺变,再去悼念一下夫人就准备走了。
这边三人都捏紧手,等待着狂风暴雨来临,现在没发现,等会儿也该发现了吧。
他们犹豫着,是等发现了再认罪,还是现在说出来?
“咱们既然犯了错,不能等到问才说啊,提前承认吧。”他们低声商议。
“好。”
岛主正与众人说着,别急着走,众人推辞,不好再留下来吃饭。
他们三个要往前一步,还没动,前面江暮回过头来:“你们要去哪儿?”
“我们……”他们支吾不敢言。
“前面闹哄哄的,别去添乱。”
“师叔祖,可是我们……”
“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但……”
“不急在这一时。”
他们犹豫了须臾,互相看看,最后一起点头:“是。”
那前方,岛主抬手往下一压,止住了众人话语:“好了,知道大家客气,不瞒诸位,在下还想留各位一天,今晚我还要成婚,还请诸位赏个脸啊。”
人群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三人也猛地抬头,惊愕看向前方。
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反应过来:“岛主今晚要干什么?”他们还是不敢相信,只觉是听错了。
那仙莱岛主正了正衣冠,春风满面,笑道:“今晚我要成婚啊。”
“这……您不是昨晚才……”
“小蕊已经离世了,我应当往前走一步,不能一直困在原地啊,各位且休息须臾,岛上风景秀美,大家四处逛逛,晚些时候前来即可。”他说罢衣袖一扬,看上去神采奕奕,与昨晚失魂落魄的样子截然不同。
众人都迷糊了:“那新娘子可还在灵堂里躺着呢,您这边就又要成婚啦?”
昨天不还说着什么深情么,这算哪门子深情?
他就算把这位姑娘当做亡妻的替身,那今日又要娶是怎么回事,难不成他又遇见了跟亡妻长得一样的女子?
“哦,是,灵堂里躺着的那位太碍眼了,尸体已经处理了,诸位千万不要觉得晦气。”
他这么说,大家更是迷惑,当即有人往灵堂跑,那棺木还在,但里面的尸体已不见了。
这边三人心里陡然揪紧,跟着人群跑了过去。
那岛主也走了过来:“尸体我已用灵力将其消散,诸位放心,哦,这灵堂今日就会撤掉。”他特地走向江暮,行礼道,“给尊者沾了晦气,还请莫怪,今晚尊者一定要再赏脸。”
江暮轻轻颔首。
那岛主转身,嘴角带着从容的笑意,再看不出昨日哀戚之色,好像那惨死的女子与他毫无关系。
众人不解,昨日还同床共枕,第二天就能处理了尸体,另娶他人,这样看来,那昨晚的痛不欲生,大抵是演的。
这哪是往前走一步啊,这是往前飞吧。
这般举止,已不能算是绝情,可称得上怪异了。
这边三人也错愕地对视:“原来是岛主自己消散的。”
“不是我们弄的,我们只是巧合地刚好在。”
“可是……岛主消散尸体的时候,他应该至少要在尸体旁边啊,当时咱们都在,他不可能看不见我们啊。”
“对啊,如果看见了,怎么会毫无反应呢?”他就算对这位新娘毫无感情,急着要把尸体消散以免晦气,但看见棺木旁有三个人鬼鬼祟祟,也不至于不吭声吧,就是好奇也会问问他们干什么。
何况,他们当时也完全没发现岛主在啊。
除非,岛主压根不在,但不在,又是如何施灵力的,这消散尸体,是一定要在尸体附近才行啊,还有着很繁琐的流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的。
他们满心疑惑,同时感慨:“幸好师叔祖拦了一下我们,要不然我们不成冤大头了,那才是真惹麻烦。”
可那尸体在消散前变成了岛主的样子,他们都看得清清楚楚,一定不寻常。
这下,他们打定主意,要禀报给师尊了。
众人虽有异议,但还是给了岛主面子,左不过再吃一顿饭,又没损失,只是这岛主品行实在不敢恭维,名不副实,他们个个暗道,以后可是少与这种人来往。
离晚上婚宴还有些时候,三个徒弟连忙把他们师尊和师叔祖请回房,你一句我一句将昨晚之事跟他们讲了。
“女子变成了岛主的模样,然后消失了?”他们讲得太乱,闹腾了好一会儿,许千阑耐心等他们说完了,把重点挑了出来,“尸体消散时岛主可能不在场。”
“对,就是这样!”
“不在场,无法做到以灵力消散尸体。”许千阑先下此定论。
“是啊。”这也是他们疑惑的地方。
“可是尸体也不能提前定下某个时刻来消散。”
“是啊,这是最奇怪的地方,不知道岛主怎么把尸体弄没的。”
方芜想了想,又捻一捻手指,那点红砂还没掉:“难道还是跟我碰了尸体有关?”
“那岛主又怎会如此淡然说是自己消散的?”江暮看了一眼那点红砂。
方芜正好看向他,顺着他的目光,视线落回在自己手指上,若有所思,凑近闻了一闻,这一点红色味道已经太淡,但没有朱砂的气息,至于是不是血,不能肯定。
虽然师叔祖是凡人,但上回在方家,她看得出他知道很多,能被微明宗奉为长辈,如此恭敬,一定是有过人之处的,此时师叔祖多看了一下,她就觉得是意有所指,又闻了一下手指。
“是血。”江暮打消了她的怀疑,直接给她肯定回复。
她错愕抬头:“这么说,新娘是被害的?”
“现在不好说,你要不要回去再洗洗手?”
“是。”这血沾在手上的确晦气,她想立马洗干净,而且也听出了师叔祖可能有话要单独对师尊说,临走时把另两位也拉走了。
许千阑也是满心疑惑,待他们走后,立马道:“眉间血,有可能是血封阵,这是专门用在个人身上的阵法,小而精细,是为压住躯体中被施上的强大术法,以防止外溢。”
“是血封阵。”江暮点头。
“那就是说,死者身上有被施加的术法,她死后亦能变幻样貌,大抵是这术法产生的,新娘是被害的,岛主今晚还要娶妻,他是不是在谋划着什么,今晚这一位会不会也有危险?”
江暮笑了笑,将他拉到身边坐下:“千阑,血封阵会不会很难发现?”
“不难啊,这不是很高深的术法,它以血封住灵台,这血浸到躯体中,与躯体中的血融合,使躯体周围会有血气,灵力强一些的修者都能察觉……”他说到此骤然顿住,“我没发现。”
他沉闷地趴在桌边,怎么连这个都没发现呢,也太笨了,即便现在有心再去探探也不成了,那尸体已经没了。
“你别懊恼啊。”江暮俯身,轻拉他的胳膊,“在场的都是修者,也全都没发现啊。”
“对啊。”许千阑枕着胳膊,侧头,表情和缓了一下,须臾后却又气闷,“那说明我们都是笨蛋。”
“不是,是因为本来就没血气。”
“什么?”身边人连忙坐起来,瞪大眼睛看着他。
第53章 逃离
“那尸体没血气, 以血封阵来封,浸到躯体里也没有血来融合,散不出血气。”
因为闻不到血气, 没人怀疑,所以眉间红色不会有人想到是血, 众人只当是女子点的装饰。
许千阑沉思须臾, 惊道:“你是说……”
“所以, 新娘不必救。”
这一晚的婚宴,除了主人喜气洋洋, 宾客们都有些尴尬, 喜堂上还是昨日的红绸,那新娘依旧穿着凤冠霞帔, 两人牵手在堂前三拜,众人敷衍地起了一会儿哄, 基本上没吃什么东西,等到二人进洞房,他们就都散了。
但大家都不太想睡, 心里都奇奇怪怪的,只想等天明立即离开。
入夜,月笼薄纱,海风清凉。
半夜时,忽有人高喊:“新娘子又暴毙了。”
所有人震撼与惊恐,纷纷跑出楼舍。
他们却没再往灵堂去,聚在一起惊愕相望:“又暴毙了?”
“怎么回事?”
“这也太奇怪了吧!”
“各位怎么都起来了?”嘈杂之中, 见一排灯盏靠近, 岛主携人走了过来, 面上是温和笑意, 一点也没哀痛之色,今天是装也不想装了。
众人都没再说话,警觉地看着他。
那岛主已经褪去了喜服,穿的是平日里的常服,拂袖行礼:“又给诸位添麻烦了,对不住,新娘尸体等会儿我就处理,各位莫慌。”
“这位新娘该不会又是心疾吧?”人群有人道,这话显然是嘲讽。
而那岛主低眉叹了一声,却是点头:“是啊。”
“!!”众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岛主仍是温和笑意,再行了一礼:“各位回去休息吧,我去处理尸体了。”
这语气太淡然,像是说着回家吃饭一般,众人惊慌又愤然,有人跟了上去,“我倒要看看这个是不是心疾,没准是被杀了呢,岛主,你敢让我们看吗?”
岛主回头:“原本不想麻烦诸位,但你们如此客气,那就请吧,不过需要快一些,我想尽快让尸体消散,免得给大家带来晦气。”
“哼。”到了这个时候,有人已顾不上表面关系,一位青衫修士道,“谁跟你客气,我是怀疑你。”
岛主倒一点也不生气,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其他人也跟了过去,依旧是偏厅的灵堂,那红色棺木都还与昨日一样,连位置都没挪动,那青衫修士几个箭步走上去,这么一看,却浑然又是一惊。
其他人也陆续而至,看清棺木中的人,都如他一样惊讶。
那棺中女子,俨然又与他那亡妻长得一模一样,或者说,跟昨日那刚刚死去的新娘也一模一样,面色苍白,头戴金簪,眉间一点朱砂。
依旧没有伤痕,一样像是在安静地沉睡。
“这难道与昨晚那新娘是孪生姐妹?”众人惊愕,齐齐看向岛主。
岛主轻声一叹:“我不知,但我遇见与我妻子相貌相似的,便带了回来。”他的语气太淡然,仿佛说着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
众人惊骇,他到处搜寻与亡妻相貌相似的人,那是他的事儿,虽然说这世上难有完全一模一样的人,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定就让他找到了这么两个。
可是,这两位一个个死去,那就太奇怪了。
有人围着棺木看,但单看表面看不出端倪。
许千阑也走了过去,看那眉间一点血迹。
仙莱岛主仿若未见众人不解与惊愕之色,温声道:“明晚在下还会娶妻,诸位可要及时来哦。”
这话让还陷在沉思中的众人浑然惊醒:“还娶?”
“该不会……又是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吧?”
“你到底搜罗了多少这样的人?”
“明晚是最后一位,我保证,我只有这么多。”岛主笑道,“婚宴过去,会送诸位出岛。”他又特意走向江暮面前,“江尊者一定赏脸啊。”
江暮也笑:“你的算盘打错了,我只是凡人,请我没用的。”
对方面色微变,然很快恢复从容笑意:“尊者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呢,大家还是不要再闲聊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挥一挥衣袖,且自行离去。
然而在场众人自不会还有兴趣参加他什么婚宴,当此议论纷纷,不一会儿形成了两波,互相吵嚷起来。
一边道:“这岛主太奇怪了,咱们赶紧走吧,还参加什么婚宴啊。”
另一边义愤填膺:“你们不想看看他到底怎么回事吗,新娘一个接一个死去,明晚那位说不定又死了呢,咱们要见死不救吗?”
“你想清楚,这岛主不知道葫芦里卖什么药,为了一个人留下,万一我们这么多人最后都给她陪葬了怎么办?”
“我们这么多人,个个都是修者,他就算本事再强,我们难道应对不了吗?”
“那可不一定,这是他的地盘,还是个孤岛,他想困我们太容易了,你连那新娘怎么死的都看不出来,还对付他,没准我们也跟她一样稀里糊涂就死了,然后岛主对外一句,我们都突发心疾了,完事。”
“可是这也不只是那新娘一个人的事儿,咱们就这样放过岛主,难保他还会做什么,他看上去很邪性。”
“你也知道他邪性,没准就是在练什么邪术,要留你留,我没把握能对抗邪术,我要走!”
“……”
争吵不休中,许千阑带着三个徒弟在那尸体边,岛主很是放心,也或许是不在乎,尸体没人把守。
在他们的注视下,那尸体又泛起了一道红光,浮浮荡荡若暗夜中的花。
众人被这光芒吸引,止住了争吵,纷纷看过来。
“那是什么,有邪物,快……”有人便要使出灵力。
许千阑抬手,止住他们的动作:“你们且再看。”
众人静静靠过去,众目睽睽之中 ,在那红光之下,女子的面容逐渐扭曲变形,很快,成为了男子的样子,这忽而转变让众人吓了一跳。
然而再看清那男子的脸,不禁都面色大变。
“这不是岛主吗?”
“岛主死了?”
“不,岛主刚刚还在啊……”
这些疑问还没说完,他们也还没来得及细看,那红光浮起,尸体化为尘烟,融入红光之中,「唰」地一下,转瞬就不见了。
众人又吓了一跳,靠近那棺木看,里面什么也没有了,尸体就这样突然消失。
岛主说以灵力消散尸体,但他本人并不在,这尸体是自己消散的,而且在消散前,转化了模样,亦或者是,失去了什么术法控制,恢复了原本模样。
“昨日的新娘,也是这样消失的。”许千阑道。
众人震撼:“新娘不是人,或者说,不是活人。”于是方才的争执有了统一的观点,“还救什么救,明晚那个也一定跟这个一样,咱们走吧。”
“是,走吧。”他们不再争论,纷纷往外走,“夜晚海上风大,没法御剑,大家飞舟能带的都带一些走,速速离开此地,就算要彻查这仙莱岛有什么问题,我们也得先脱身才是。”
“对,走,先离开。”他们达成一致,彼此商议着如何拼一拼飞舟。
江暮他们的飞舟是最大的,便有不少人来问他们:“江尊者,许仙尊,快走吧,您们的飞舟能否带一下我们?”
江暮抬眼看看那划过林间的呼啸海风,温声道:“只怕他不让我们走。”
“尊者您别怕,我们会保护好你的。”
“对对对,我们有这么多人呢,江尊者我是金丹期修士,保护您安然过海没问题的,飞舟让我乘坐一下可好?”
“金丹期算什么,我是元婴期,我可以保护您,让我坐……”
“……”
一时间他周边围了一圈人,倒是把许千阑挤出去了。
江暮不回话,见许千阑在人群之外,抱着手臂看他,两方目光对视,那边还冷哼了一下,转过了脸。
他摇头笑了笑,拨开人群往前走。
周围人愣了愣,看他不答应,有个散修私语:“他不就是个凡人么,咱们夺了他的飞舟又怎样?”
这话刚说完就遭一圈人一通暴打:“你敢对江师叔不敬,不怕微明宗收拾你?”
“敢得罪江师叔,不怕影响咱们修界气运?”
“还有,你把许仙尊放哪儿,第一仙尊的名号是白来的?”
这人被揍的鼻青脸肿,众人又围上江暮,此时他已走至许千阑身边,于是众人环在他二人身边:“江师叔,许仙尊,别介意,已经打过了,咱们还是……”
江暮缓声道:“我没有介意,只是我们真未必走得了。”
众人一愣,当此时,已有几个飞舟驶出,自岛上乘风而去,悬在那海浪之上,随簌簌海风起起伏伏。
疾风陡然而至,那海浪忽地汹涌,卷起巨大浪花,直袭向飞舟,舟上的人惊慌施术意欲让飞舟升高,而海浪骤然升起,若奔天之势,至那飞舟上方,卷起飞舟猛地压下。
飞舟瞬间四分五裂,其中人落入海中,好似被束缚了手脚,无法飞身而出,只能不断地挣扎。
这情景,让众人都呆愣惊愕,好一会儿没动。
江暮左右看看:“你们不救人吗?”
那些人还在水里扑腾呢?
“哦,对对对,快救人快救人。”他们才反应过来,连忙冲过去,有的捡起长长树杆,有的抛起绳索,好在那些人没走多远就被打落,都离岛屿很近,很快全被捞了上来,所幸都没事儿,但也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大喘气。
第54章 禁阵
“那海上有禁阵, 出不去。”这些人道。
“我才不信邪,让我去。”有人又乘了个小飞舟冲上去,海浪再次涌来, 这人立即施展灵力,只见那小船在巨浪中穿梭起伏游走, 而浪头随之而至, 那小船只是颠簸一下, 转瞬即被淹没在浪花中。
这人狼狈地伏在一块木板上,众人下去把他捞了回来, 他气息不稳地拧着衣服, 再不敢说话。
越是不让走,众人越慌, 当下又有人不顾一切地御剑冲了上去,海风呼啸, 那浪都没打,这剑就被风吹落了,几人艰难地从海里爬上来。
如此这般, 终于没人敢再闯了。
“出不去我们就去找岛主,把他抓来。”有人喊道。
“走。”他们怒气冲冲,亮法器的亮法器,施灵决的施灵决。
江暮拉住许千阑,向他摇摇头。
许千阑连忙道:“我不会去惹事的。”
“不,是我要牵着你。”江暮攥住他的手,一道灵力自掌中缓缓浸入, “千阑, 你把熔熔剑收起来。”
“哦。”身边人原本剑在手中握着, 闻言正欲将它放于腰间, 江暮又将他一拦,“收在虚境中。”
修者法器可与那幻形之兽一般,隐于自己灵识中的虚境处。
许千阑虽有疑惑,但没多问,一切照做了。
那边众人叫嚣着,正欲一股脑儿涌去喜堂处。
然而,那上空忽而泛起一道红光,和覆在尸体上的光一样,红色荡漾如同在血中浸透的轻纱,陡然将这一座小岛笼罩。
而在其中的人,“叮叮咚咚”,那各种法器皆掉落在地,他们骤然失去了力气,莫说法器灵决,就是站直身子都费劲。
这不像是吃了什么让人虚弱无力的药,更像那初生孩儿,神识还不健全一般,手脚皆不能自由掌控,还是能动,只是非常费力。
他们惊骇:“就说这岛上有问题,我们走不了了!”
灯影又至,仙莱岛主携人款款走近,笑看众人,语气还是那儒雅随和的样子,可此时听来就倍觉诡异阴森:“都说了,明晚的婚宴你们要参加,怎么不听话呢,都回去休息吧,明天准时来哦。”
他特地又向江暮看来:“江尊者可一定要赏脸啊。”
江暮笑了笑:“我不赏脸也走不了啊。”
“知道就好。”对方轻声一笑,“诸位行动不便,明儿可要早点来,不要误了吉时。”他衣袖一扬,转身离去。
众人皆白了脸,步履缓慢地挪动着,走两步要摔一下,幸而脑子还都清楚,说话没影响,他们都吓得不轻,即便能捡起法器,然而手上无力,拿起来就掉了,根本无力对抗。
“这是什么邪术,这岛主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覆魂术。”江暮淡淡道,人群中唯有他与许千阑还站得好好的,看上去没有任何影响,他二人方才就没乱动,这样站着,岛主并未发现有什么异样。
“覆魂术是什么,他想干什么啊?”众人问,这位江师叔虽是凡人,但他是微明宗奉为上宾的尊者,上回各宗门去也对他百般钦佩,纵然大家一致认为他不会灵力术法,但他知道这些东西,没人觉得奇怪,这样被拥在高位上神仙一般的人,什么都知道,不是很正常吗?
“压住了你们的神魂,让你们的思维对躯体的控制减弱,但没有什么危害,至于他想干什么,明晚就知道了,他既能留诸位性命到现在,那么至少今晚各位是安全的,都回去休息吧。”江暮牵着手中人,“我们也回去吧。”
“这我们还能睡得着?”他们彼此搀扶着,走得极慢。
“嗯……睡不着也没关系,明晚大抵要劳烦各位多睡会儿了。”江暮回头道。
众人不解,然而他只是笑了笑,却没回话。
第二天,众人只好如约到了喜堂上,因为走得慢,老早就往这边儿挪了,挪到后,费力地各自坐下。
那满堂红绸一如既往,岛主牵着凤冠霞帔的新娘走进来,丝弦管乐此时听来格外刺耳,那红盖头之下不知又是何方怪物。
新人很快入洞房,众人还聚在这喜堂内,他们挪动的速度慢,想走也走不远,果不其然,还没怎么动,便又听到有人高喊:“新娘暴毙了。”
大家都习以为常,不暴毙还不对劲了。
仍旧是红色棺木摆在偏厅,岛主走出来,又换上了常服,春风满面地笑:“又给大家添麻烦了,抱歉,各位千万不要介意。”
无人再有兴趣与他寒暄,众人直言:“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岛主依旧笑得平和:“大家莫慌,我这就送诸位上路。”
他说着话,未留意,江暮向身边人使使眼色,许千阑点头,往那棺木靠近了一些,将一样东西取下。
“你快点,先解开……”人群中有人说着,然而话语一顿,面色猛地苍白,“送我们上路,你什么意思?”
“三日祭祀,滋养长明烛。”有人淡然接话,声音清如山泉,正是江暮。
仙莱岛主一怔,带了几许赞赏目光看来:“江尊者竟知晓长明烛,我果然没挑错人。”
“什么长明烛,什么祭祀?”众人惊呼,“所以我们都是祭品吗?”
“不是,别担心。”江暮道,“我们只是他要用来滋养长明烛的肥料。”
“……”
那还不如当做祭品呢。
“哈哈哈……”仙莱岛主笑了起来,“江尊者临危不乱,如此冷静,实在让在下佩服。”
“过奖了。”
“祭品该不会是新娘子吧?”众人愕然想到此处。
可是,那新娘子俨然不是人类啊。
长明烛又是什么东西?
江暮笑向岛主道:“反正我们都跑不了,岛主不若让大家死的明白些,把你与长明烛交换的条件说一说?”
对方的笑意收起,面上覆上了一抹狠戾:“你果真知道的很多,可是,我偏不告诉你们。”
“哎,我们马上就要被你送上路了,又不会传出去。”
“你们不可能会知道的。”岛主眼一凛,回头向那棺旁看了眼,棺木渐浮红光,尸体骤然消散,已到时候,他笑了起来,后退一步,双袖挥动,渐渐也聚红光,一道圆形光印在怀中凝结,他慢慢托举,那光印增大,迅速凝于喜堂上空,将众人覆盖在下。
丝丝缕缕的红光从光印溢出,若轻纱在喜堂内浮荡,像是沾血的水珠被丝线轻轻拉起,自一方悬挂另一方,挂在满堂人们的周围。
众人不敢轻举妄动,当然想动也不太能动得了,看岛主收袖,勾嘴一笑,飞身至那高堂之上:“收!”
光印赫然旋转,那浮荡红光如鬼魅幻影在众人面前迅速穿梭漂浮。
与此同时的喜堂之外,岛屿四周,狂风赫然卷起海浪,汹涌澎湃,若如水墙将这一方天地禁闭。
其中人毫无出路。
岛主眼露癫狂之色:“我就要成功了,哈哈哈……”
“他……他到底想干什么?”众人惊惧,却也没法逃,他们行动缓慢,或坐或立,也有在地上爬的,想往外去却半天没爬几步。
“这是什么邪术,这么大阵仗,他是不是有什么毁灭修界的阴谋?”因为不能快速行动,他们此时的样子就显得尤其诡异,个个面色惶恐骇然,说话声音颤颤发抖,可偏偏举止淡定,看上去从容不迫,不慌不乱。
“毁灭修界倒没有。”江暮笑道,“只是想治好自己的隐疾。”
“啊?”众人一惊。
那堂上正狂笑的人陡然止住笑,恼羞成怒地看过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你是为了治好隐疾。”江暮重复,“是你让我再说一遍的。”
“你胡说!”对方面上通红,双手紧握,青筋暴露,赫然一道掌风袭来。
江暮未动,一柄红剑挡在他面前,剑柄一转将那掌风击退,许千阑执剑立于他前方。
岛主见到他使剑,无比惊愕:“你没事?”
许千阑挑眉:“你觉得呢?”
岛主震惊,然而须臾后又是一笑:“无所谓,反正今日都逃不出去,尤其是你。”他看向江暮。
江暮仍静立未动,含笑看他。
那岛主又往上看,手上一拢:“是时候了。”
他衣袖一扬,光印赫然放大,旋转更加迅速,室外海浪澎湃汹涌。
众人发抖,可表现不出来,不知内心是怎样的心惊胆战。
然而,等待半晌,那光印却是不往下来。
那岛主愣一愣,再挥袖一收。
光印依然不动。
他不由慌了一下,迅速向那棺中看去,棺中尸体已不见,衣物饰物全都没有,他不解,再施术一收。
还是毫无反应。
他连忙施展探寻之术四处找寻。
“在找这个吗?”许千阑抬手,指端捏着一柄金色缠花发簪。
“怎么在你这里?”对方浑然一惊,飞身而来便要抢夺,许千阑一击挡回,也飞身而起,灵决挥出,对方亦躲开,追他而上。
虽知道江暮不惧,但许千阑也不想离他太近与人缠斗,他绕过那堂前庭柱,转身挡住对方又打来的灵决,「咔嚓」一声长剑出鞘,凌厉剑气赫然逼退身后人。
岛主被逼后退,引灵决入海中,掀起更汹涌的巨浪,那海水在灵决之力引导下忽化为道道利刃猛地冲来,若铺天盖地的雨刀齐齐朝许千阑刺去。
第55章 分魂
“糟糕, 许仙尊要被刺成筛子了。”众人惶恐惊呼,那附了灵力的密密麻麻雨刀将他包围,便是修者也还是血肉之躯, 双手又如何敌这万千利刃?
然而,众人只见, 那利刃在将将触碰到其中人时, 忽地静止, 若时光停驻,分毫不再动。
岛主震惊, 再施灵力, 因强行催动灵决,他的脸憋得通红, 可丝毫动不了那些利刃,那利刃不往前进, 也没有后退,反倒是给其中人周围覆上了坚硬的保护,让他无法靠近, 也根本无从抢夺金簪。
他索性冲上去直接以手来推,自是白费力气,手上被那尖锐的刀刃划破,自袖中落下血迹。
江暮淡淡摇头:跟我比玩水?
班门弄斧。
他看向被包围住的人,对方倒是一脸傲然之色,以嘴型道:“不用你帮忙我自己也能应对。”
还不领情,他笑, 使使眼色:把金簪毁了吧。
许千阑看着岛主焦急模样, 眼珠一转, 把金簪在他铸造的利刃上划。
对方顿然面色如灰:“你住手!”
他意欲冲上去, 可偏偏其中人被他自己设的屏障包围,而这些利刃本就有灵力覆盖,屏蔽了他的灵决,他想挥动灵决进入阻止,也进不去。
那利刃锋利,金簪在上面一点一点被磨成粉末,簌簌往下落。
每掉一点,岛主的脸就白了一分。
待那金簪全部化为粉,他已是没有半分血色,踉跄后退一步。
许千阑拍拍手,抖落最后一点粉末,海风轻吹,那簪子转瞬化为了尘烟。
与此同时,那硕大光印瞬间停息转动,周边漂浮若如红纱的光不见了踪影,堂内散去这些诡异的浮光,变得清明起来。
室外的海浪「哗啦」一下落回,在夜色中留下漫天水汽。
只是在场众人还是无法自由活动,好像那覆魂术仍没消散。
仙莱岛主攥紧手,缓缓抬起,目眦欲裂,隔着屏障,他无法触碰到许千阑,转头看向江暮,骤然掀动掌风猛烈向他袭来。
许千阑蹙眉,一剑斩碎屏障,长剑往前一甩挡住这一击,继而迅速飞身越至江暮面前,接住自己的剑,剑光一闪往前刺去。
仙莱岛之前能傲然无视修界宗门,其岛主自也不是寻常之辈,他亦以灵决击回,双方缠斗不相上下,众人只看得眼花缭乱。
半晌后,眼看那岛主追着许千阑绕过庭柱,一道凌厉灵决便要打在其身上,许千阑迅速侧身,闪到他身后,长剑一转,以剑柄灌入灵决正中其背。
没有要他性命,但要抓住他。
那岛主陡然匍匐在地,被这灵决束缚,若困方寸之地,无法冲出来。
江暮往前走了一步,屏障里面的人狼狈不堪,已失去儒雅之态,外面的人说话依旧淡然,慢悠悠的:“你还是不肯自己说,你与长明烛交换了什么吗?”
“哼。”里面的人捏紧拳。
“你处心积虑,困住这么多人,总得让他们都弄明白。”
“对,到底怎么回事?”众人附和,“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绝对不会说,你不要以为把我关起来,就赢了。”岛主笑道,“我不知道你俩是怎么躲过覆魂术的,但这些人的覆魂术解不开,这仙莱岛他们走不了,何况,我只是此法失败而已,不代表我就没有其他能力了,那长……”
他及时打住了后话。
“是啊,长明烛还没封印。”江暮道。
“知道就好。”对方得意一笑。
“可是,金簪已毁,这些人的神魂它无法帮你抽走,抽不走,就无法再铸灯挑,它不会再帮你。”
对方赫然一怔,微带惶恐地看着他:“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嗯……大概是平时读的书多吧。”江暮说这话,顺便往许千阑那三个徒弟看了眼,这三人也中了覆魂术,老老实实坐在桌边。
“看到了吗,要多读书哦。”他道。
三人糊里糊涂,慢慢地点头。
“什么抽走神魂,江尊者,到底怎么回事,我们都听不明白啊,还有我们这覆魂术真的没法解吗?”
要是这样,就算这岛主被解决了,他们想要爬出岛屿,也得到明年了吧。
江暮又看向屏障内的人:“仙莱岛有一魔物,名曰长明烛,来自幽冥。”
“幽冥?”众人惊愕,这是太远古的词了,“从那儿出来的魔物,那是上古魔物了。”
“是。”
“怪不得我们对抗不了,原来是上古之魔。”
江暮继续道:“长明烛若亮起,需簪子来挑灯芯,否则无法持续点燃,可是,它的专用灯挑寻不到,便要以他物铸成挑灯簪。”
“它要用什么铸?”众人惊愕,“不会是要我们的命吧?”
江暮回头看看他们:“差不多,它要以神魂铸挑灯簪。”
人类皆有魂,死后魂若不离去便化为鬼,普通人为魂识,修者的魂上聚有灵气, 称为神魂。
没有了魂,活人如行尸走肉,跟死了也差不多。
众人闻言又是大惊:“那这覆魂术……该不会就是要抽我们神魂的术法吧?”
“这个倒是相反,覆魂术是为了稳住你们的神魂,让它在抽魂仪式开始前,稳稳妥妥,不会受损。”
“啊,这么说,这覆魂术对我们还有好处?”
“对啊。”江暮眨眨眼,“岛主其实做了好事呢。”
“哎,尊者您就不要打趣了。”众人叹道,他们眼看着江暮道破岛主阴谋,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此时听他说没危险,也略略放心。
仙莱岛主面色苍白,只觉不可思议,这个人,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江暮仍然笑看着他:“你若自己还不肯说,那我要继续替你说了。”
他话语微停,给了对方机会,但那人死死咬着牙。
“好吧。”江暮转身坐在桌边,“抽魂仪式,煞气极强的邪术,你一人并不能完成,需长明烛助你,岛屿四周是它赋予你能量设置的结界,挡住众人,让他们不能离开此岛。”
这话让在旁的许千阑想起,当初那宝器宗主也是有铜焰兽相助,才能设置出强大的血阵,让他在里面灵力尽失。
果然,很少有人能抵抗拥有强大能力的诱惑。
江暮继续:“可是,长明烛的灯芯易倒,若没有挑灯簪,火就容易灭,不给它挑灯芯,它不会帮你,它需要神魂铸造挑灯簪,你就要献出神魂。”
“所以他要抽取我们的神魂吗,因此他弄了抽魂仪式,那方才的光印就是抽魂仪式吧,可是之前的新娘子又是怎么回事?”有人问。
“光印是抽魂仪式,这是控魂邪术的一种,可惜,这邪术岛主练得并不怎样,他能设置这抽魂仪式,如同那岛屿四周的结界一般,都是长明烛给他的力量,但长明烛的烛火不稳,他既与长明烛交换条件,那就需要他自己先滋养。”
那岛主听他说话,脸色越来越白。
“他自己分出神魂,铸造临时的挑灯簪,保证长明烛能够稳妥点燃三天,之后长明烛助他制造抽魂术,抽取诸位神魂,这么多人,神魂强大,幻化的挑灯簪就可以成为永久的,他也就一劳永逸了。
但三天之后长明烛就会灭,必须立刻补充挑灯簪,所以要提前把诸位请来岛上,不许诸位走,而在诸位情绪不稳时,又施加覆魂术,稳住各位神魂,也更方便抽取神魂。”
“这覆魂术也是长明烛给的力量吗?”有人问。
“那倒不是,这也是控魂术的一种。”
“就知道他在修炼邪术!”众人愤怒。
屏障中的人捏紧手,不回话。
“所以,这三天的新娘子……”众人沉思一番,“怪不得新娘子莫名其妙变成岛主的模样,那就是岛主的分魂。”
分魂是由人自主将神魂割裂成数份而成,可以脱离主体,成为新的躯体。
此法太过邪气,这分割出去后,对主魂影响极大,身躯各个部分都若被切除了一部分,是有很大损伤的,一般不会有人去分割自己,何况,这种阴邪术法,在修界也是禁止修行的。
但这岛主私下修炼了邪术,还是控魂之术,他会用分割神魂之法一点也不奇怪。
再强的人,也只能分割三份出去,因此他只能滋养长明烛三天。
分割出去的分魂重铸的躯体,自然与主体一模一样。
所以言小白没看错,众人也都没看错,那死去的新娘,在尸体消失前,都变成了岛主本人的模样,亦或者说,他们本来就该是岛主的模样,只不过被临时加了幻术,化为了其他模样。
可是,分魂重铸的躯体,又不是真正的人的躯体,更像是一具空壳,一个皮囊,因此他没有血,没有血气。
许千阑想到血封阵,原来是分魂,因为没血气,所以他们才探不出血封阵,他道:“血封阵就是为了收住这个幻化术的,那些分魂本来是岛主的样子,却被幻化成女子模样,因此又添加了个血封阵来防止这幻术外露,让女子模样得以维持。”
“嗯。”江暮点头。
第56章 沉睡
但岛主以自己的分魂化人, 主魂不稳,血封阵也不稳,因此言小白在走错路闯入洞房时, 正好看见那个分魂恢复了原貌,但后来血封阵效力又发挥出来了, 分魂重新变成女子的模样。
在分魂消失时, 阵法会失效, 故而那尸体在化为尘烟前,会变回岛主的模样。
“这消失, 自也不是无端的消失。”江暮继续, 那分魂化为的躯体虽然没有血气,但也是能跑能跳, 看上去跟正常人无差的,他不是一次性的, 过一天就会消失,如果没意外,他会跟主体一样长存着。
“分魂要化为临时的挑灯簪去挑灯芯, 力量慢慢用完了,因此到固定时辰就会消失。”
“挑灯簪?我想起来了。”有人惊呼,“新娘子头上都戴着一只金簪。”
“是啊,那就是分魂化为的挑灯簪的具象,分魂慢慢化为发簪,失去了气息,等发簪吸取完分魂的能量, 分魂躯体也就逐渐消失了, 而发簪自去挑灯芯。”
所以, 这第三个化成的发簪, 江暮让许千阑趁其还没去挑灯芯时先拿走,分魂消散意味着发簪吸收完能量,成为真正的挑灯簪,会自己寻找长明烛,看上去就如躯体一样消散。
但这第三个被许千阑控制住,它不能去找长明烛,长明烛熄灭,也就意味着三天的滋养白费,抽魂仪式不可能再完成,而岛主的分魂也都白白割裂了。
那分魂的能量已被吸收完,躯体消失,眼看着马上要大功告成,可挑灯簪走不了,岛主自是急迫,唯恐长明烛熄灭,拼力想要夺回。
然而,发簪被毁掉了。
那就再无望了,熄灭的长明烛没法帮他完成抽魂仪式,而没有抽魂仪式,就没有永久的挑灯簪,之后长明烛不会再满足他的条件。
光印落下,岛屿外的结界消失。
可是,他还是不甘心啊,又一想,那长明烛还在,大不了,再割裂分魂去滋养它,重新再来一遍,哪怕把自己分裂个七八十份又有什么关系,虽然人至多只能分出三个分魂,但他修邪术,说不定可以多分几个,那样能把长明烛滋养得更好。
一定还是可以的。
长明烛出现不定,它没有被封印,还能去跟它商量,继续交换的。
因此,他并不畏惧。
当然,也因此,他是留不得的,江暮想。
“既以分魂来滋养,又为何多此一举,让分魂化为女子,还是他亡妻的样子?”有人还是不理解。
“大概是以婚宴为理由,好骗我们到来?”有人道。
“骗我们来就是了,也没必要还浪费精力把分魂化为别人的模样啊,盖头之下我们又不知道对方什么样子。”
“那只是一方面。”江暮道,再看着屏障中的人,“你还是不说吗?”
对方一直愤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胆怯,还有羞辱之色,他咬了咬牙,厉声道:“我自己说。”
江暮淡淡一笑:“你早该自己说。”
那屏障中人面色苍白,冷笑了一声,却仿若是笑他自己:“我不能人道。”
周围微有沉寂,但……这对于今日所发生之事来说,实在是太小的事情,小到不足以让大家震惊。
“哦,然后呢?”他们道。
你讲点有用的。
那岛主却是生无可恋之态,不敢抬头看在场之人,在他看来,这就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数十年前,我曾铲除妖邪时,无意中被对方所伤,至此便不能人道。”
“哎,你找医修看看不就行了吗?”有人不解,就这点事儿至于你耿耿于怀这么多年,“要是断了也能给你接上兽类的或者制造个器械的,怎么,还治不好不成?”
“伤我之人以剑引溯雪,将我伤处冰封,任何灵决术法,灵植医药,乃至各种玄术,都没用。”
“呵,这人还挺缺德。”有人道。
“剑引溯雪?”许千阑默念,好似有什么记忆涌起,又一时想不起来。
“唯有长明烛可助我恢复。”他一字一句道,那语气与面容,更像是在对着自己哀戚诉说,而不是回答众人,“我与它交换,以神魂化挑灯簪为它挑灯芯,它点燃时,助我恢复能力。”
接下来的事情,听者都觉不好意思,而他已说出了口,就没羞愧之感:“我助他点燃,他再助我,我以分魂滋养它,他也唯有点燃后能助我,只是它没有长久的挑灯簪,不能稳定维持,故而……我只能趁分魂出现时成事。”
他数十年不能人道,心中逐渐扭曲,虽修者多数是一生清修,根本就无所谓情/欲之事,可仙莱岛风俗与人间相似,他们虽修行,但不愿意清修,而且是否清心寡欲本也因人而异,有人无欲无求,有人就重欲。
他偶得长明烛,被其蛊惑,放大心中最强烈的欲望,如那宝器宗主贪财力,方家家主图名誉,他想要的是欲念。
因为不能稳定维持,所以得趁着可以动情的时候抓紧尝一尝甜头,分魂割裂出去就是独立的躯体,虽没血气,但外表与人类无差,他没别的选择,他与长明烛交换的条件是动情与神魂,他既然用自己的分魂来滋养,那长明烛只会出现在他的分魂处,他若找别人就依旧不能恢复。
可是他没法对着自己的脸有想法。
于是采用了幻化术,将分魂化为自己妻子的模样,为了不让她突然变成了原本样子,还得以血封阵封住幻化术。
分魂是用来祭祀长明烛的,被长明烛吸收,化为挑灯簪,就会失去气息,再慢慢消散。
那分魂化为的新娘到后半夜,也就会没了气息,然后消失踪影。
但只消挨过这三天,待抽魂仪式完成,这么多人的神魂化为永久的挑灯簪,长明烛长燃,他就永远恢复了,那时候就与常人无异。
这实在是太大的诱惑,他多年的夙愿终于得偿,他不能轻易放弃!
哪怕,让这么多人来牺牲,他也在所不惜。
众人并不能理解,那又不是什么要了命的大事,不是一样可以好好地过,好好地活?
可是在他看来,这就是耻辱,是执念,是他多年不能释怀的阴影。
“哦,怪不得他只请修者,不请凡人。”方芜道,他只需要修者神魂,不用凡人魂识,纵然他们与普通人来往密切,这婚宴却一个普通人都没请。
江暮回头看看她,颔首,正是如此。
“可……师叔祖您……”您不也是凡人吗,方芜想问,但没好意思说出口。
江暮看向岛主,替她问:“你只要神魂,又何必专程投拜帖,一定要我来?”
屏障中人眼眶通红地看着他:“你不要装了,你根本就不是凡人,正相反,你一定很有本领。”
上回暗中封印我岛中使者声脉,寻常人能做到吗?
周边人听此话微惊,江师叔什么都知道,他们相信,但真的……不是凡人吗?
不会啊,上次去微明宗大家都探过他没有灵根。
江暮淡淡而笑:“你猜测我很有本领,又为何请我来,不怕我坏你计划吗?”
“哼,你纵然有本事,又如何抵得过长明烛,我猜你非凡人,且神魂一定比他们都强大,对形成挑灯簪效力最好。”
专程言辞恳切请他来,为此还不惜将那使者处死以表诚意,知道他挑食,那宴席上多是专门为他准备的饭菜,让所有人都将就他,给他安排的住宿也是最为精致奢华的,甚至那喝的水都是专门采来的灵泉水。
他笃定这个神魂不简单,耐心地养着。
老实说,江暮在这里过得的确不错,但他摇摇头:“可我真的只是凡人啊,对你无用的。”
“不可能。”里面的人嘶吼。
“你看,正因为是凡人,没有神魂,才不会受你覆魂术影响啊。”
众人互相道:“对啊,没有神魂,才不会中覆魂术,江师叔这运气太好了,咱们所有人都中招了,唯他凡人之躯反而好好的。”
“这……”岛主一怔,面色更显苍白,思量间愕然看向许千阑。
许千阑:“我么,我当时……”
“他当时在我怀中,恰是我这凡人之躯,挡回覆魂术的力量。”江暮接话,谎言说的面不红心不跳。
许千阑错愕看过来,说什么呢?
江暮只微微笑,权做没看见。
对方抿抿嘴,不能解释,却是红了脸。
那岛主脸色又白了几分,不,还是不对,那使者声脉被一剑切断,这又怎么说?
覆魂术是术法,又不是什么雨点落雪,还能用血肉挡住的?别人不知道,他修炼此法难道还能不知道,若照这个说法,在场戴帽子的都不会中招。
他反应过来,凛冽抬眼:“你不……”
他的话忽然说不出来了,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他连忙摸向自己的嗓子,又震惊抬眼。
他的声脉也被切断了。
他拍打着屏障,死死盯着眼前人。
桌边悠然坐着的江暮目光扫过来,眼尾带着温和笑意,然而那看来的目光狠戾,只一眼,便叫他觉阴寒刺骨。
“他不敢说话了。”众人道,“事情已经交代清楚了,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吧。”
“是啊,照诸位的意思,该怎么处置呢?”江暮又回头看众人。
“江师叔,不能留他性命。”众人道,“他为一己私欲,不惜让我们这么多人丧命,其心已非正常人,离入魔也不远了,他朝必成祸害。”
“上天有好生之德……一剑刺死,着实血腥,于心何忍啊。”
“江师叔您不要太善良。”有人接话。
又有人道:“要我说,一剑刺死那太便宜他了,他可是想要我们所有人的命,特别是江师叔的,他处心积虑引江师叔来此。”
“对,哪能直接一剑刺死,应该千刀万剐,哼。”
“对,千刀万剐,江师叔您不要怕,等我们能动了,就一个人上去给他一刀,划下他一片片骨一片片,定叫他痛不欲生之后再死。”
“就是……还想抽我们的神魂……”
那屏障中的人停止击打,恶狠狠盯着眼前人,勾嘴笑起来,他不能发出声音,无声地笑,因之前的打斗,他的嘴里溢着血,给这笑容增添了几许阴森诡异。
继而,他闭了眼,袖中生风,赫然一道流光环绕,至他周身,那光乍然释放,将他的躯体瞬间分裂成碎片,缓缓随流光落地。
众人微微讶异,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哎,他就这样死了。”
他的三道分魂已散,这主魂残缺,离开躯体就没了力量,便是他想以自己的主魂去祭长明烛,也没用了。
“他死了,咱们的覆魂术是不是会解开了?”众人问。
“但我怎么还是不能动啊?”
“我怎么……这么困啊……”
“我也困……怎么回事……”
众人的声音渐渐消失,刚刚还在说话的人,这一刻已经闭上了眼,或倒或歪,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不只是他们,岛上所有的人,那街边的商人,端茶的侍从……都在这须臾间沉睡。
再没有说话声,室内沉寂如斯,室外海浪轻轻拍打岛屿,只有两人,一坐一站,在这寂静岛屿上互望。
第57章 洞房
许千阑连忙俯身去探倒地之人的鼻息, 还没碰上,但听江暮道:“没死,只是沉睡了。”
“这是怎么回事?”
“岛主虽死, 但长明烛还在。”江暮缓声道,“我加大了一下覆魂术的力量, 压稳他们的神魂, 免得出意外, 其他人也一样,等长明烛封印, 自会让他们醒来。”
“哦。”许千阑点头, 不知怎么思量了一个问题,“覆魂术不是邪术吗, 您怎么也会……”
“术法哪有正邪,只是看用在什么地方, 用对了就为正,错了就为邪。”
“是哦。”对方点头,又道, “那长明烛……”
“它只会在特定时刻出现。”江暮道,“取决于岛主跟他交换的条件,岛主滋养过它,而它还没有获得真正的挑灯簪,还是会依托这个条件而出现,我们尽快用这个条件把它引出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转过了身,闭了闭眼, 消散眼中的绯红, 那么多修者沉睡后, 停止吸收灵气, 这岛上的灵气更加清澈,往他这里来的就更多。
他思索着这几日印证的结果:“洞房花烛,凤冠霞帔,有神魂的新娘。”
“所以,还需要这个条件才能引它出来?”许千阑往四周看看,“只有你我二人了,这个好办,我们来假扮。”
江暮顿了须臾,缓声道:“他交换的最关键的条件,是情动时。”
身后人一时没回话,江暮还以为他愣住了,刚要回头,见许千阑已走了过来,十分认真地问:“这个要怎么表现?”
“额……”他头一次语塞,思量了半晌,“大抵也可以假扮。”
“好,到时候见机行事。”许千阑将他一拉,便要往后堂洞房去。
他甩开手,转身:“死过人的房间,我不去。”
“那去哪儿?”
“回我们的住处。”
“也好。”许千阑在这喜堂里走着,“但我得找嫁衣和红盖头。”他还是去了后堂,没去洞房,在一间存放了诸多衣物的房间,找到了一排嫁衣,那岛主大抵计划好了,如果三个分魂完不成,他就继续分割,继续成婚。
他连忙取下一件,嫁衣坠饰太多,抱在怀里叮叮当当的,跑出来向江暮面前一捧:“找到了找到了,都是新的,走,咱们回去。”
临走时,他又顺便扯了点红绸。
一路走,一路皆是沉睡的人,回至楼舍,进屋后,将那红绸在房门与床边挂一挂,一个洞房就成了。
江暮站在桌边,笑看着他忙活。
见那人挂好了红绸,抖落开嫁衣,然后……干脆利索地披在了他身上。
江暮:“……”
他低眉看着自己肩上红衣,笑容僵在嘴边:“这是……”
“新娘啊,凤冠霞帔的新娘啊。”许千阑后退一步,打量了下,又去拿那红盖头,抖起来就要往他头上搭。
江暮抬手抓住一角,止住他的动作:“可是,我没有神魂啊。”
“那不是对外的说词吗,您成仙之前也是修者,怎会没有神魂呢。”
“额……我真的没有。”
“好吧好吧,您说没有就没有。”许千阑松手,摇摇头,转身去铺床。
“那为何不把我嫁衣脱下来?”
“脱下来干嘛,长明烛还没引来呢。”许千阑自是不信他没有神魂,也没当回事儿。
江暮蹙了蹙眉,那红盖头的一角还在他手中攥着,他低头看了看。
而后慢慢往前走,轻唤一声眼前人,看对方回身,他衣袂轻动,嫁衣在二人面前掀起一片红,那衣服须臾间落在许千阑的身上,随后,一片红纱缓缓飘落,大红盖头遮住飞扬的眉眼。
红盖头之下的人怔了怔,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猛地揭开盖头:“干嘛……”
“穿好。”江暮手指轻挡在二人面前,浅浅一笑。
许千阑咬了咬唇,拧着眉:“好吧,我穿就我穿。”
那红纱半覆在发上,他走两步,低头看了看,一把拔出剑,在那衣服上噼里啪啦几下,叮叮当当的坠饰全都落在地上,在灯影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好麻烦的衣服。”他才不要那些闪闪的东西,“那现在要干什么?”他看着眼前人问。
他的肤色很白,嘴角天生微扬,眼睛明亮,红衣放大了张扬之态,却又减弱了他那如艳阳一般蓬勃的朝气,让他看上去有几分柔和的美。
江暮愣了一下,须臾后挪过目光,往床上使使眼色。
许千阑很顺从地去床边坐好,将红盖头放下,而又想起什么,再掀开来:“不用这么全套吧,还要揭盖头吗?”
他感知到长明烛靠近,神色微肃然:“不用,你躺下。”
“啊?”
“拉上帷幔,躺好,嫁衣不要脱。”江暮的语气严肃了一些。
许千阑立刻照做,到床上把帷幔拉好,自己和衣躺下。
轻纱般的帷幔映出他的影子,江暮看到他躺好,那红纱轻轻垂落在他的面上,他又抬手将其甩开了。
江暮四处看着:“洞房花烛,凤冠霞帔,新娘,都有了,只差动情时。”
“这要怎么假扮?”里面的人问。
帷帐外一时没有声音,许千阑疑惑,又问了一遍。
江暮能看见他侧过脸来的动作,那一片红纱还在他的耳畔。
岛屿上的清气浮浮荡荡越发浓厚,他转过了身,压住眼中欲涌的绯红,声音比平日低沉:“发出一点声音。”
“什么声音?”
“额……欢愉的声音。”
里面安静了会儿,而后出了点动静,传到他耳边。
江暮:“……”
他险些没把持住,那警觉感知着长明烛气息的灵力差点溃散。
他无奈转过身:“不要傻笑。”
听上去脑子有点不正常。
“那不笑……应该怎么表现欢愉?”
“也许,还会有些难耐的痛。”
“痛?”里面的人又糊涂了,琢磨一会儿,眼珠转了一转,一根手指放进嘴里。
江暮在外看着这动作,无端心跳停了一拍,想要转过头,又想要看看他干什么,那神思流转几番,还是没挪开眼。
里面的人含着手指,然后……用力一咬。
“痛痛痛……”他大呼。
江暮:“……”
那人又将手指放在嘴边吹了吹,而后坐起,掀开帘子:“它来了没?”
江暮摇摇头,看他因为痛,那脸也被折腾的通红。
“那怎么办,是不是演得不太像?”床上的人泄气,“所以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或许……”
许千阑好歹是仙尊,平时给人上课的,他迅速思量着,将学到的东西融会贯通:“痛与欢愉皆有?”
“也许吧。”江暮道。
“我知道了。”帘子放下,里面的人重新躺下。
而后,江暮听到了一时笑一时哭的声音,间断有序,颇为规律。
他抚抚额头。
更像脑子不正常了。
“还是没有动静吗?”许千阑笑累了,也哭累了。
“没有。”这能引来长明烛就出鬼了。
里面的人似乎想到什么,惶然又坐起来:“不对,我们搞错了,洞房花烛是两个人的事儿,我一个人肯定不行啊,你是不是也得到床上来?”
江暮没有回应,只在帘外静默。
那人等不到声音,就要再掀开帘子,然而江暮比他快,抓住了帷幔:“不需要,只要达成这样的条件就行。”
许千阑的动作微怔,过了须臾,方慢慢放下。
“我需在外面,将它封印。”江暮又道,“你不要再揭开帘子。”
“不是说,要由我来封印吗?”里面问,来仙莱岛前,是这样说的。
“长明烛与岛主相互交换,岛主修控魂邪术,长明烛汲取力量,比我预料的凶险,我担心它会对你的神魂有影响,还是我来吧。”
里面的人沉默须臾,眼中不经意闪过一丝羞怯,又连忙问:“那你会有危险吗?”
“我没有神魂啊,它奈何不了我。”
“哎,你现在还在逗我。”许千阑重新躺下,“你是在帘子上设了什么结界么,我不能再随便打开了是不是?”
江暮没有回答,他又转过身,眼中的绯红渐渐出现,他深吸一口气,再将其压下。
帘子上没有结界,可他不敢多看。
丝丝缕缕的幽冥之火灼烈燃烧的气息,那是长明烛游荡,他闭眼感受了一下,长明烛只在徘徊,并不靠近。
“千阑,你大概还需要再出点别的动静。”他道。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做,你讲细一些。”
“呢喃的喘息之声,哭与笑并不会那么张扬,你试着收一些,不必刻意。”
里面的人还是似懂非懂,将这些话融合消化一下,若想不刻意的话,那就应是受外物影响而产生动静,而不能依靠自己来把控。
如何借一些外力?
他捏捏手,慢慢摊开掌心,另一手指端在掌心轻轻划过。
细微酥痒让他不自觉嗔了一声。
帘外的人微怔,转头惊愕地看他。
许千阑想躲,又逼着自己继续划过,将那细微的感觉放大一些,便有了又痛又痒之感。
丝丝缕缕的呢喃之声传来,江暮又转过了身,将注意力放在对长明烛的感应上,那烛火方才靠近,但仍然在游荡,他道:“不够。”
里面便继续,放大了些许声音。
帘外的人神思被带走,耳畔又涌出喧嚷之声,眼底的红猛地再浮现。
第58章 相吻
浅浅的喘息声, 带着轻微的或哭或笑的呢喃,萦绕耳畔。
长明烛的气息越来越近,那桌上赫然凭空出现了个錾金灯座, 在红绸飘荡的暗沉夜晚,没有喜庆, 只有诡异。
灯座已至, 烛火却迟迟不来, 那气息只是飘飘荡荡。
床上的人大抵累了,停了一会儿, 舒缓地吁了一口气。
江暮眼中的红色变淡, 正慢慢褪去。
帘内的人歇息好了,再一拂手掌心, 不觉又是一声旖旎浅语。
江暮陡然抬眼,那还未完全退散的红重新凝聚, 瞬间浸满眼眸,他深吸一口气,让那红色不见, 可是他的眼神已不若平日柔和。
呢喃之声依旧在耳边环绕。
他回头,缓缓抬手,覆在帷幔上,又微微停下。
里面的人浑然未觉,正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激起更大的一声浅语。
他的手继续,掀开了帘子。
许千阑微怔, 眨着明亮的大眼睛看过来, 双颊红彤彤的:“你怎么掀开了?”
“没有结界。”他道。
“那你不让我掀。”许千阑要坐起, “我演得像不像……”他的发将那红纱也带起来, 红衣轻动,还有几点没有削掉的坠饰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然而还没完全坐起,肩上忽被一按,一道力量将他猛地压了回去,让他重新躺下,被带起的红纱飘起又落下,刚好搭在他的面上,他的眼前失去了光亮,唯剩一片明艳的红。
而他来不及拂去,只觉有人倾压而上,将他牢牢束缚住。
他飒时呆住,欲抬手,却被压住动不了,他不解:“圣君……”
江暮的手隔着红纱,抵在他的唇边,制止了话语,看他安安静静,不再吭声,感受到那身躯微微颤抖,也似乎,听到了他剧烈的心跳。
他慢慢挪过抵在唇边的手,拂着红纱,红纱之下,是那人的面容。
对方终于又有机会开口,小心翼翼地问:“你又想看我的幻形虎吗?”
江暮看着自己的手拂过红纱,没有回应。
“这都什么时候了,圣君您回头再看吧。”对方又道,“咱们先办正事好不好?”
红纱相隔看不见对方的面容,那躺着的人同样也看不见他此时眼中的阴蛰。
那人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听到回应,又轻轻问:“好不好啊?”
江暮依旧不说话,手指又从他的唇上划过,抚过嘴角,轻轻捏住他的下巴,慢慢抬眼,眼中倒映了红纱。
他的视线落回在自己的手端,将捏住的下巴轻一抬。
而后,俯身吻上了那唇。
许千阑赫然瞪大了眼睛,浑然僵住,脑中轰然一片空白,忘记了挣脱,忘记开口,忘记思索。
很轻的吻,隔着一片纱,彼此看不清面容,轻轻摩挲的触感落在纱幔,更明显的是温热的气息,交织回荡。
屋内缓缓亮起了一缕光,暗黄中透着一丝红,长明烛出现了!
这烛火太暗,慢慢地跳动着,好像要随时灭掉。
床上的人没有回头,不知可发现了烛火已至。
那吻渐渐加重了力道,许千阑终于回过了神,他挣脱了双手,意欲推开。
江暮的眸色一暗,眼睛眯了眯。
许千阑但觉一股力道将他的双手按在了枕边,又觉手腕上一抹冰凉,这感觉他记忆犹新,是水流束住了他的手。
他再动不得,惊惧又不解:“圣君,您这是……”
江暮不回话,微微起身,勾起红纱一角,一点一点拉下。
那面容渐渐浮现在眼前,澄澈晶亮的眼中满是疑惑,又透着几许羞怯和惶恐,双颊透红至耳后根,微启的唇因为方才的吻而更红润,在红衣映衬下添了异样的昳丽。
江暮将红纱扬起,任它飘落在地,微凉的手指再从那唇角,脸颊慢慢抚过。
每碰一下,都能觉到眼前人瑟缩了一下,他微扬嘴角,眼中却未有半分笑意:“今天不骂我了?”
身下人战栗道:“您为何要……”
许千阑说着,无意往外瞥了眼。
他方才被红纱覆面,看不清光亮,此时揭开,对光亮感觉更为敏锐,那红色长烛,幽暗的火起伏跳跃,这是之前没有的。
他连忙道:“长明烛来了!”
江暮没回头,也好像没听见,只看着他。
而他迅速思量着,难道是需得这样,才能引来长明烛吗,怪不得。
何况,圣君只是隔着红纱亲他,两人也没真正碰到,这又有什么呢。
他惶然不安的心稍稍放下,想说咱们快封印长明烛。
刚刚开口,一个字也没说出来,那温热的吻忽而又至。
没有纱幔隔绝,双唇相碰,气息交缠,吻上的唇有些许凉意。
他又瞪大了眼睛,再陷入震惊之中。
烛火瞬间放大,火势跳动,照亮了房间。
他在惊愕之中迅速回神:是不是需那火光更亮才能封印?
这样做才会让火光更亮。
他的心怦然乱跳,脸上早已红透,可是没再挣脱,乖乖地,又慌乱地,感受着这渐渐又加大了力道的吻。
屋内越来越明亮,他实在太不好意思,不敢看眼前人。
仙人动情,实难想象,即便是假的,他也不敢多看。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江暮微顿,抚了抚他的眉眼。
那眉蹙了一下,没有睁眼,也没动。
他手指又拂过脸颊,再抬起他的下巴,重新吻上那双唇。
身下人陡然攥紧了手,须臾又松开。
渐渐失控,他的力道加大,唇齿相碰间,有些微痛,许千阑又蹙了一下眉,唇角溢出些许痛呼,伴着逐渐不稳的呼吸声,像极了之前演出来的呢喃低语。
长明烛赫然又亮。
这声音绕在江暮耳畔,他的眼中又绯红,他闭了一下眼,掩盖那片红,缓撑手臂,慢慢抬手,抚到身下人的发上,抽起他发上红簪,眼中一凛,猛地往外一甩。
燃烧的灯芯瞬间被刺中,烛火陡然增大,火苗张牙舞爪若怪物将要腾飞脱离,可偏偏又像是被什么拉住,挣扎不出,碧波火声好似嘶吼哀嚎,剧烈火苗转瞬又退了回去,渐渐缩回一团。
它似乎还想要挣扎,一点点火苗从红簪下越过,自旁边再燃起,然而方有亮光,再度被压了回去。
大大小小的,细细的火苗意欲从各处跃起,却都还没成气候就立马偃旗息鼓,终于,那火苗再不跳跃,灯芯倒下,一点泛红火星明亮了一下,又消失。
红簪化为灰烬,落在红烛之上,轻风吹过,灰尘散尽,在红烛周边环绕几圈,皆融进其中,明艳的红烛颜色忽地暗了下来,若那经年风吹雨打之下的一片残破红衣,没了鲜红明丽。
屋内也暗了下来,没有人说话的房间,能清楚地听见窗外海浪轻轻拍打樵石。
“是不是封印了?”许千阑已睁开眼,可是眼前人不起身,他没敢动,那烛光明了又暗。
只是他的脸还透红,眸中还有着一丝胆怯与慌乱。
“是。”江暮撑着胳膊,也没有平日温和的笑意,他不动,静静地看着身下人,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对方疑惑,小心问他:“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他不言语,暗沉的眸扫过那面容,手再拂过脸颊。
许千阑又是一僵,脸上更红,动了动,手腕依旧被束着。
江暮的目光落在他眼眸,淡淡道:“怕我?”
“没……我就是不知道还有什么事要做。”他否认着,可是那声音也在发抖。
江暮面上没什么表情,抬眼挪向床头,微微眯了一下眼。
束缚的水流缓缓消散,他放开人,侧身坐起。
许千阑迅速起身,揉了揉手腕,欲下床,刚好看他在床边站着,那动作一顿,抬眼对他对望。
他的发簪被抽去了,长发全都散落在肩,墨发红衣,眼中怯怯。
江暮负手而立,看着他,暗沉的眸中又添几分悲悯。
他拼力压住耳边源源不断的轰鸣,眼眸终于又重新变得柔和,调整了一会儿心绪,他缓抬手,替那人拂开落在额前的发:“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许千阑又愣了愣,一丝委屈闪过眼眸,抿了一下嘴,很快点头:“是。”他从江暮身边空处挪下床,忘记了穿鞋,快速走到桌前。
“这就是长明烛?”他问。
“嗯。”江暮侧身,看那红衣随风轻动。
“这个魔物比之前的凶险,我把它带回魔渊封印吧,有微明宗看守着,更放心些。”
“不,就封印在此方上清门。”江暮的语气微有严厉。
对方又怔了一下,低眉点头:“是。”说完赶紧将红烛装进乾坤袋。
“走,去把他们叫醒。”江暮往外走去,走出门后,定定了神,又顿住脚步,语气放缓,回头向他伸出手,“走吧。”
许千阑跟上,迟疑了一下,抬手牵住他。
这是二楼,江暮懒得下楼梯,将他拉近,直接乘风而起。
海风吹过未束的长发,月色在清风中摇晃,许千阑正要脱下红嫁衣,不留神已被带着飞身而起,衣服刚褪到一半,凌空之际,红衣才自肩上脱落。
他回头,看那一片红裳随风飘起,飞向远方。
第59章 一梦
一路而去, 入目依旧是到处沉睡的人们,而这海风袭来的小岛,天色忽地暗了下来, 那一轮月若蒙了一层纱,朦朦胧胧愈发看不清了。
“怎么回事?”许千阑抬眼看看, 见四周渐渐浮起粉色薄雾。
“那些晶石能吸收杂质, 但因岛主留长明烛在此, 晶石也会吸收魔气,魔气不能被它消化, 吸收得太多, 又反过来释放了。”
“被魔气侵蚀,那这岛上怕是不能留人了。”
“嗯。”
两人飞身至那喜堂中, 横七竖八的人们依旧给这红绸飘浮的厅堂增加几分诡异气息。
江暮面无表情地拂起衣袖,那沉睡中的人们渐渐飘了起来, 若置身流水,浮浮荡荡腾空。
他又一扬袖,这飘荡的人们齐齐往一个方向浮动, 轻轻地晃了晃,继而,“哗”一下,全都消散了踪影。
同时,整个岛上,街巷,屋舍, 沉睡的人们全都不见了身影。
“他们已被送出此岛, 天明时会醒来。”
许千阑点头:“那咱们也走吧?”
“好。”江暮看看他, “海上风大, 我若不牵着你,你可以御剑而起吗?”
“没问题。”
“若有很大风浪呢?”
“应该也没问题。”
“嗯,走吧。”江暮衣袂轻扬,又是乘风而起。
许千阑连忙拔剑跟上,修者不若仙人可以凭空飞,他们需要借外力,御剑才能飞行。
江暮飞至仙莱岛上方,拂袖回头:“到我身后,离远一点。”
许千阑很听话地后退。
江暮看他退到远处,缓抬手。
有狂风卷起巨浪,那巨浪涌上岛屿,汹涌落下,他挥袖,浪花随他手势翻然而起。
夜色沉沉,水中人衣发未湿,江暮立于汹涌水幕之上,宽袖飞扬,发丝轻动,海风狂啸,而他面上波澜不惊,看着巨浪之下,一方小岛慢慢沉没。
许千阑从未如此真切看到他施展灵力,上回方家,他只于昏沉之中一瞥,见他一袖挥下,那城主府瞬间化为断瓦残垣,而此时,他真正地看着他挥动巨浪,又看他于汹涌澎湃的水浪之上,负手而立,眼中清寒。
远处空灵的海,夜空如霜的月,月下衣袂清扬的人,脚下翻涌的浪。
狂风与海啸似乎已听不清了,许千阑只觉世间突然变得静悄悄,只有那个人,临风而立。
「轰隆」一声,忽有地动山摇之感,仙莱岛猛地往下一沉,继而无数海浪哗然落下。
许千阑被这剧烈的震动惊回了神,脚下剑颤了一下,摇摇晃晃就要歪倒。
江暮回头,飞身而来,揽住他,自那海浪之上携他凌空而起。
许千阑惊愕看着他,月下只堪看见其侧脸。
不知不觉已至岸边,众人还在沉睡,天还未亮,临近岸边的海平静柔和,细细的浪轻轻拍打沙石。
站在岸边眺望,海上已不见了那岛屿。
许千阑走到江暮身边,轻声问:“仙莱岛沉了?”
“它已被魔气侵蚀,非数百年不得解,那就让它沉没数百年吧,他朝自会有重见天日时。”
已经离开仙莱岛,江暮不再轻易受那清气影响,心性平和了许多,眉眼中又是柔和的样子,嘴角也带着温温柔柔的笑意,语气亲和,声音依旧是清冽的:“你好像很担心的样子,怎么了?”
“这次直接把岛给沉了,师兄又要跟我哭了。”
江暮笑着拉一拉他的发,许千阑没有发簪束发,长发还是散落在肩上的,随着这海风轻轻浮动。
他道:“那让他到我这里来哭?”
“不用不用,师兄就是嘴上爱说,其实他对我很好的。”
“好吧。”江暮正看着他,天光熹微,海天一线,正有粼粼的金光洒落。
他看见那微红肿的唇,笑容收起,手从发上缓缓挪至对方脸颊,在那惊愕神色中,指腹又慢慢拂到那唇角。
眼前人颤了一下,惶然看他,却没有动。
他轻轻摩挲着这唇角,带了一分愧色:“我……”
许千阑低眉,连忙道:“没,没事,我知道您是为了引来长明烛。”
江暮收回手,负手看那海上初生的明日,没有再说话。
身边人始终低着头,也没有吭声。
沉睡的人们慢慢醒来,看见一个硕大飞舟停在海滩上,他们只道是江师叔和许仙尊用飞舟把他们送回来的。
听说仙莱岛已沉,那些原本居住在岛上的人,有的难免伤心,也有的表示早就想出来,他们一部分跟随这些修者们自去拜入各个宗门,另一部分去往百姓们生活的闹市,融入他们的生活之中。
他朝待仙莱岛重见天日,他们或是他们的后代亦可重归故里。
长明烛封印在此方上清门之后,飞舟缓缓往微明宗回。
仍需几天才能到,但也不着急,就任由这飞舟在云海与星辰中飘荡着。
江暮在船舱的单独房间里闭目养神,桌上热茶浮起缭缭轻烟,他以胳膊撑着头半躺在软榻上,听飞舟推开浮荡的云。
水汽在眼前萦绕,将他的眼眸也蒙上了一层薄雾,晃晃悠悠,他半睡半醒,那些被压制的神思缠缠绕绕入梦来。
红纱之下,红衣的人,浮浮荡荡在眼前。
他伸手,将这人拉至面前,指端拂过他的唇,邪念蔓延之际,他碰过,碰过之后,便挥之不散了。
他还想碰,于是翻身将人压下。
再次碰上他的唇,也碰上他的眼眸,抚开那紧蹙的眉,抚过那透红的脸颊,而后,指尖一勾,衣带散开。
漂浮的船,起起伏伏的梦境,氤氲着水汽的呢喃,帘外仿佛下了雨,沙沙打在窗上,那梦里一片潮湿的旖旎。
雨声渐消,浅浅的扣门声唤醒他的梦境,他睁开眼,拂了一下额上的细汗,声音带着了几分不稳:“进来吧。”
许千阑端着一盘糖糕走进来,轻轻放到桌上,摸一摸那茶凉了,帮他又斟了一盏,船舱的房间都是两个人一间的,这里也是他的房间,天色已晚,他倒完茶后,就安安静静坐在桌边。
茶上寥寥轻烟,让江暮恍若又置身于梦境中,梦里人与眼前人重合,那呢喃浅语好似还在,那紧蹙的眉宇也还在唇边,这坐在桌边的人今日偏偏十分乖巧,低垂着眉眼,安安静静,不说话,面上似乎也有些红晕。
让他更难分清。
他缓缓抬手,抚到那人的手背,感觉到掌下的人一颤。
他攥住那颤抖的手,一把将人拉至榻上。
那人扑在他怀中,惶然的眼神,若惊惧的小鹿,已换了一根发簪,蓝色的簪,仍旧是半束发,因这样的动作,几缕发丝从额前垂落下来。
他拂开那发丝,每动一下,面前人就轻颤一下,眼里皆是惊与怯。
可他没有躲,是忘了,还是不敢?
拂开发丝,那怯弱的眼神就看得更明显,惊惧的神色也更明显。
江暮的手停在他的眉眼边,终于分清了梦里与眼前。
他又拉了一下那发丝,松开了在他后背的手,轻声道:“对不起。”
怀中人坐起,惶然眼神中闪过一丝委屈,摇了摇头:“没事。”
江暮挪过目光,落在那发上:“回头……送你一根发簪?”
“不……不用,这个并不是什么难得之物,我还有。”那人还低垂着眉眼,面上的红晕还没散。
他没再多说,掀开帘子,看外面已是夜晚,满天星河,起身:“你睡吧,我睡了半日,已不困了。”
眼前人抬头,想说什么,须臾后又打消,点了点头。
他微微笑着:“我出去看看风景,早点休息。”
对方仍是低眉,点头。
微风拂过船头,江暮俯身拨动星河,掬起莹莹流动的星辰,又看他们从指缝滑落。
他捞起一颗最好看的小星星,暖黄的光,似一点灯火,质地光滑通透,若一块温玉,他将这颗小星星在手中细细抚着,再往星河看去,手掌划过,抓起一缕流光。
白色的流光,暖黄的星星,攥在手中,灵力一动,一根白玉簪浮现在掌中。
通透白玉质地,簪头暖黄色星星样式,若有浮光流转。
他悄悄回了房间,许千阑已经睡了,侧身躺着,面朝里。
他坐在床边,将那发簪摆在床头,浮起嘴角,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笑。
更不知……为何能看着一个人的睡颜,看到天亮。
天亮后,许千阑睁开眼,见他在身边,连忙坐了起来,却是没说话,好像在等他说什么。
他这两日都很安静,江暮有一点不习惯,把发簪拿起来:“你看这个喜欢吗?”
床上的人有些讶异,先好奇地看看他,而后目光才落到发簪上,瞧了一会儿,又看向他,眼中终于恢复了光彩:“给我吗?”
“当然是给你的,昨晚我抓星星做的,我敢保证,这一颗是整个星河里最好看的一颗。”
许千阑瞪大眼睛,摸了摸那颗小星星:“这都可以?”
“对呀对呀,来,我给你簪上。”他往对方头上看,左看看又看看,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他实在是不会束发。
许千阑拿过发簪:“我自己来吧。”
发簪拿在手里,他不知为何鼻子突然酸了一下,而后又有豁然开朗之感,挑眉笑道:“怎可劳驾您为我梳头,一贯可都是弟子伺候您的。”
第60章 灵花
很快簪好, 许千阑转过头来。
江暮笑道:“好看。”他往外面看看,“你还要么,今晚再给你抓几颗?”
“不用, 一根就够了。”许千阑摆手,眉眼中也覆上了笑意。
回到微明宗, 要先汇报仙莱岛之事。
岑潭兮坐在堂上, 听许千阑一句一句说:“岛主娶亲了, 还娶了三次。”
“哦。”他抿了一口茶,“他这么图省事吗?”一次婚宴直接娶三个?
“然后, 三个都死了。”
那刚刚喝的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啊?”
“跟我没关系啊。”许千阑连忙道, “是他自作孽。”
“哦,那就好。”岑潭兮继续喝茶。
“然后岛主也死了。”
“噗……”那一口茶还是喷出来, “啊?”
“虽然跟我有点关系吧,但他是自尽的。”
“哦, 那还好。”岑潭兮松口气。
“再然后,仙莱岛沉了。”
堂上没有动静。
岑潭兮端着杯盏,很淡定, 好像压根没当回事,只是杯子里的水不断往外洒。
那一杯水哆哆嗦嗦快洒完了,他还是没吭声。
而后,他慢慢放下杯盏……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许千阑:“……”
最近许千阑没有下山。
小妖小怪岑潭兮可不敢再劳他出手,万一把哪座山给掀了,他又得晕几天。
在外看来, 他还在担着教习师叔的责任, 日常没有出门斩妖除魔的任务, 生活就变得非常清闲, 上上课,教教徒弟,再来教教师叔。
师母有时回来,她肚子已显怀了,听说年底会生。
重新教习师叔,但师叔有时候很奇怪,会说,不用他伺候,不用他做什么。
然而,师叔自己也什么都不做,他说不会做,要召唤水形人出来做事,许千阑觉得小题大做,说还是算了。
然后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整天谁也喝不上一盏茶。
几天后,许千阑妥协:“师叔,我乐意伺候你,来,茶凉了,可以喝了。”
江暮却没像平日那般温和地笑,委委屈屈道:“可是我知道,你内心是不耐烦的。”
“没有。”他笑。
“你有你有。”
许千阑继续含笑:“真没有,我最喜欢伺候师叔啦。”
“哼。”眼前人并不信。
他颇为无奈:“那你要怎样?”
“你看你看,你这不就是不耐烦吗?”
许千阑:“……”
接连数日,许千阑对圣君的敬畏之情哗啦啦掉了一地。
秋高气爽,那浮桥之下的湖中,栽种的荷花变成了莲蓬,被采摘后,又慢慢地枯萎。
四季如常,仙门也是在人类生活的地方。
那湖中还剩一片荷叶,依旧青翠,一颗莲子滚落其中,荷叶缓缓地卷了起来。
清晨,天气不冷,江暮在浮桥上,向湖中俯身看去。
不一会儿,旁边来了人,许千阑还没走到,老远看他在浮桥上看什么东西,就走过来,也俯身看去。
岑潭兮和凌鲲鹏刚好路过,站到另一边,也俯身看去。
有路过的仙尊,很好奇,在旁边站着,同样俯身看去。
还有路过的弟子也很好奇。
桥上站不下了,那湖边四周都凑了不少人。
大家一起俯身看:师叔到底在看什么呢?
那湖面拂过清风,水面荡漾,卷住的荷叶轻轻晃动着,在清晨的风与光中,慢慢地舒展开来。
一颗莲子跳动,“哗啦”一下,忽而变成了一小团白色,卧在那莲叶上。
众人被这动静惊了一下,但都是见过世面的,大家只是怔了怔,仍然淡定地看着这个小白团子。
而后,看小白团子伸出了爪子。
“莲子……变成猫了?”虽然见过世面,但众人还是不能理解。
许千阑第一反应是看看身边人,江暮正盯着这白团子,没眨眼,他看不到那眼中神色。
“不像是猫啊。”有人道,“你看那脖子上浓密的毛发。”
“不是猫那是什么……”旁人这话还没问完,见那白团子慢慢起身,在莲叶上伸了个懒腰,而后凭空而起,悬在湖面上,身形转了转,竟缓缓地增大,小白团子变成大白团子,脖颈间雪白毛发随风轻动,澄亮的眼睛睁开,回头对着桥面,倒映出桥上的白衣人。
“竟是一只白色的狮子。”众人愕然,“为什么……荷叶里长出了狮子?”
没人能回答,许千阑又往身边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此关注江暮的表情。
江暮的目光还落在那白狮子上,仍然看不清神色。
狮子看到桥上人后,舔舔爪子,再一旋转,若如流霜飞过,白狮子消散踪影,那莲叶之上浮现一人,穿着白色绒衣的少年,睁着棕色的大眼睛,欢喜地往桥上飞来。
桥边众人连忙侧身让出空隙,见这少年扑到江暮面前,跪地道:“主人。”
众人:“……”
少年给江暮磕了个头,起身道:“我是仙子莲啊。”
“仙子莲?”所以是灵植化形了?
仙子莲本身灵气逼人,化人形倒不是多难理解的事儿,只是他为何叫师叔主人呢?
“主人路过我身边,我就有了意识,我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有的,总之是因为主人而生出灵识的。”少年道。
“哦,原来如此。”众人一副恍然大悟样,听懂的跟没听懂的解释,“师叔气运逼人,你不记得吗,他一来仙子莲就开了满湖,后来宗门拜访,又开了满湖,他的气运落在仙子莲身上,唤醒了其灵识。”
这说法差不多,但不是江暮的气运唤醒灵识,是他日日路过这浮桥,散落的灵气滋养的。
江暮倒是没想到仙子莲生了灵识,今早才感应到,故而过来观望。
但是灵植幻化人形其实需要很长的过程,修者修为有成也至少得个千年,何况灵植是植物,化形就得更久,纵然得了仙人之气,但江暮来微明宗也不过几个月,对他的影响不至于将数千年能缩成数月,这仙子莲再快也还没到完全能化人的时候。
看样子,他是提前出来的,强行聚了形,灵识还不稳,也不知道急着出来干嘛。
“你既然是仙子莲,为什么……刚刚是只白狮子的模样?”有人又问。
“幻形兽啊。”少年道。
“啊,你才刚化人形,就有幻形兽啦?”众人又惊,修炼这么多年,整个微明宗也只有几个人修出幻形兽而已。
“我当然比你们厉害。”少年很得意,他可是仙人灵气滋养的,“我还能与幻形兽融为一体呢,我的幻形兽可是真实能触碰的。”
周围又是一阵惊叹,刚刚众人也的确看到了,他能直接以躯体化为幻形兽。
“你的幻形兽还能摸到?”众人惊问。
少年向他们挑挑眉,又转向江暮:“都是主人的功劳。”
“等会儿,我有点蒙。”凌鲲鹏道,“你是灵植,你能变成人,不奇怪,你一变成人就有幻形兽也不奇怪,但你一朵莲花,幻形兽居然是只狮子,这跨越也太大了吧?”
何况幻形兽其实多是在人类修者身上,植物花草或者飞禽走兽他们即便是按照人类修行方式来修行,但他们可以随意化为原身,战斗时化本体就能助他们进攻,那幻形兽着实没必要。
“我照着主人的喜好长的。”少年眼一横,“主人喜欢什么我就长什么样子。”他笑嘻嘻地又向江暮看过来,想挽他的胳膊,可江暮没伸手,他的手悬在途中,愣了一下,又收回。
“所以,你是要认师叔为主人?”岑潭兮问,同时疑惑,他到底算是什么,灵植还是灵兽,别人的幻形兽是虚无的,他能直接幻化为兽,那他应该算是植物还是动物?
不过在这一众仙尊眼前,可以确定,他的确是仙子莲所化,有灵气,不是妖邪,可以放心。
他又问江暮:“师叔要留下他吗?”
江暮笑道:“他呆不了几天。”言罢转身往回走。
灵识不稳,赶紧回去继续修炼,瞎出来凑什么热闹。
少年连忙跟上去:“主人等等我啊。”
岑潭兮只道他决定收下这仙子莲了,那仙子莲本身是难得的灵花,开花便引修界众人关注,自是珍贵之物,又口口声声喊师叔主人,那就更要珍重,他立即吩咐众人,见这莲花当如见师叔本人一般,要有礼。
而后碰碰发呆的许千阑:“你去教习时不要乱对他发脾气啊。”
许千阑回过神:“我……我其实也不用去教习。”
“有空还是去吧,争取让师叔早日筑基。”
师叔当然不用筑基,要他去教习不过是无聊,也或许是想看他的幻形虎,可现在流霜殿多了一个人,那个人他也有幻形兽,也是毛茸茸的幻形兽,许千阑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没必要去了。
他没跟上去,回了月眠殿。
然而走来走去,坐立不安,又想,即便不再去了,也得去跟师叔打个招呼,不然多没礼貌。
曾经直接掀桌子走人的许仙尊决定讲礼貌了。
月色清寒,他在浮桥上走走停停,走几步又折回头,再走几步,再回头,如此数番,终于站到了流霜殿的门外,然而脚步又停,犹犹豫豫没进去。
里面的动静不断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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