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完全没给郭盈盈准备的时间和机会。
她慌了一下,下意识说:“沈,沈婵现在在我这儿。”
说完感觉自己跟个绑匪头子似的,又忙补充,“我是她的朋友。”
对方那头瞬间寂静了。
郭盈盈暗暗短促地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试图拿出和事佬和稀泥的轻松语气:“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啊。小婵现在状态不太好,你要来接她吗?她……”
郭盈盈原本打电话的目的也就是当个缓和关系的中介,在他俩中间搭个桥,给男方一个台阶下。
若是井钦皓愿意顺着她的这个台阶,以为是沈婵主动求和,赶紧过来把人哄回去,这矛盾可能也就过去了。
但可惜的是,井大总裁并没有听出来她话中意思。
听筒里低沉男声似是有些意外地默了两瞬后,可很快,就继续冷硬响起:“她不是要分手吗?”
这人语气硬邦邦的,如同一块在北极圈冻了几百年的礁石,“既然是她先提,那就让她冷静冷静,对双方都好。”
郭盈盈一听见这话,人都快傻了。
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她以为对面要直接挂了,可她等半天,都没传来电话挂断的盲音。
不知为何,她隔着电话线觉得对方虽然话说得绝,可空气中总弥漫着点儿欲言又止的意思在。
可她又不敢率先出声,也不敢挂,只好干捧着手机默默吞口水。
终于——
这位井总终于迟疑地发出了一个音节,似是终于下定决心要询问什么:“沈婵她……”
可这时厨房的推拉门突然被缓缓打开,一道纤瘦身影出现在门口。
“盈盈,你还没睡吗?”沈婵问道。
“……!”
郭盈盈给吓得手一抖,手机差点儿直接掉地上。
那通电话也在慌乱中给挂断了。
沈婵站在门口看着她,轻声问:“你是在和谁打电话吗?”
郭盈盈此刻窘迫至极,她都不敢让沈婵知道刚才电话中的情形,只好硬着头皮撒了谎:“对,我们部门老大突然问我一件工作上的事,我给他简单汇报下。”
她被沈婵望来的清澈目光看得心虚,连忙装笑,干巴巴笑着把她从厨房推了出去:“没啥大事,你先去休息吧,别管我啦,我也马上就睡。”
把沈婵糊弄走后,郭盈盈回到阳台,拍拍胸口长舒一口气。
回想刚才,又觉得憋气难受。
可更难受的是,阳台下方马路也不知道谁大半夜的在干嘛,汽车警报声嗡鸣嗡鸣地直响。
她家这个房子当年没有选好,她想要一个好的户型,就对楼盘位置这一因素进行了妥协。
结果她家这个两居室厨房这一侧是邻着马路的,正下面就是街道,因此白天会吵闹喧嚣,不过晚上车少了就还算安静。
可现在晚上也不安静了。
郭盈盈愤愤地从阳台窗户口探下头去。
只见街边梧桐树下停了辆黑色的高级商务车。车旁边有两人,一人怒气四溢地低吼在说着什么,另一人在拼命地劝。
茂密树冠掩映下,她没看清人,但她在树叶间隙看清楚了那辆车,是陆一遥在她面前狂说了无数遍的梦中情车。
说什么,他们公司老板就拥有一辆,停在公司地下车库,天天馋得他直流口水,希望掌握家里财政大权的郭盈盈可以给他配置一辆。
郭盈盈去查了那车的价格后,建议他还是去睡一觉来得比较实际,毕竟梦里什么都有。
但经过今晚问电话那遭,郭盈盈也搞不清楚陆一遥口中的老板,究竟是哪个老板了。
她只当是哪个有钱人深更半夜喝多了在耍酒疯,莫名其妙地缩回头,啪地关好窗户,心想改日一定要再置换套好点儿的安静房子。
然后也回卧室休息了。
-
已至深夜,窗外响着簌簌风吹树叶声,风越刮越大,吹得窗户玻璃咯噔咯噔地响。
空气中泛起潮意,开始酝酿着要下雨的意思。
沈婵枕在枕头上,身上搭着薄被,了无睡意。
除了出差,她很久没住过这种高层建筑,楼体装修已经有些旧了,居住体验自然也比不上自己家,却洋溢着她很喜欢的温馨的烟火气息。
沈婵侧卧着背过风雨交加的窗户,缓缓将身体蜷成一个更有安全感的姿势,如藻发丝下是一张雪白的小小的脸。
刚才郭盈盈分明是在和井钦皓联系,她不傻,那个显而易见的慌自然还是能看得出来。
可正因为看出来了,才更难受。
她手中一直捏着自己手机,每有消息震动就立刻去看,可等到现在,也没等到来自井钦皓的半条消息。
不过想想也属意料之中,她今晚自顾自地走了,井钦皓长这么大怕是都没被人违逆过,现在大概率正在气头上,不给她发消息、不想来找她也是正常。
可这仍让她感到些许恍惚。
毕竟仅仅两个半小时之前,睡在她身边的最亲密的人还是井钦皓。
如今想来,井钦皓确实在某些事情上有种异于常人的固执。
比如,他必须要把工作完整做完才可以休息,被人打断了就会发脾气。
再比如,他必须从后面抱着沈婵才能睡觉,无论冬夏都必须十分养生地用被子把全身所有关节全部盖上,并且要求沈婵也这样做。
但这使得沈婵不得不把空调从平时的二十五度调低到十九度,哪怕这样,半夜还是会在对方炙热的怀抱里热醒。
她曾跟井钦皓抗议过。
可井钦皓判定她抗议无效,理由是他以前在冬季露腿的国家待过一段时间,见识过风湿病发作的痛苦。然后在沈婵一脸懵着不知道要如何辩驳之时,将她在怀里抱得更紧,再笑着亲吻她的额头。
眼下终于没人约束她了,沈婵如同报复一般,悄悄地把自己的手和脚全都探出了被子外。身体卷着被子一翻身,肩背也露出去了大半。
这样空睁着眼躺了许久,可她并没感受到丝毫的快感。
相反,理智告诉她不能再去想那个人了。
沈婵强迫自己清空思绪闭上了眼。
她明天还需要去公司,她得努力尽快进入睡眠,好养足明天的精神。
可谁知道,她梦里梦的都是井钦皓,梦见中学时和对方刚认识的那段日子。
那个时候,井钦皓就是全校的风云人物,他家世显赫,个高脸帅,小小年纪就是世界高智商俱乐部的成员。
他原本从小在国外长大,但中途放弃了m国国籍,回国来a市读书。
这在当年富豪都热衷于子女加入外国国籍来享受某些政策优待的大环境下,井钦皓此举,还给他父亲的集团赢得了不少民众好感。
于是,这也叫沈婵得以有幸在中学校园里就见到了井钦皓。
沈婵不是a市本地人,她的父母为了让她高考轻松些,在a市买了套房子,借着当年的人才引进政策将她的户口迁到了a市。
但是,为了让沈婵将来能考取一所更好大学,她的父母和学校沟通过后,安排她平日在家乡学习,接受高考大省残酷的学业训练,只有在重要考试节点才会去a市。
于是沈婵的中学日常便是往返奔波于家乡和a市之间。
而在这几年的学习生涯中,沈婵渐渐养成了一个不太与人交流的、沉默寡言的性子。
在家乡学校,她没有建立学籍,同学们知道她将来要去a市高考,背地里阴阳怪气嚼舌根、孤立她的情况并不少见。
而在a市学校,一个平日不见人影、只有重要考试才会现身的女同学,也同样让大家感到十分奇怪,没机会交流。
沈婵感觉自己是个格格不入的过客,是个不具备融入集体能力的异类。
她好像属于任何一边,又不属于任何一边。
但所幸,她在校园里也遇见了一个同样格格不入的人。
那个人正是井钦皓,一个比她大两级的学长。
只不过,她的格格不入是默默无闻的格格不入,根本没有人关心。而井钦皓却是无论独自一人走到哪里、都是如聚光灯跟随焦点的格格不入。
大家私下都传说他很高冷。他在班里没有朋友兄弟,不喜欢和同龄人一起玩,基本不参加集体活动,常年是一种独来独往的状态。
他经常翘课去图书馆看书或者上机,就连考试也看心情一般经常缺考,老师们都管不了他。
其实别说老师了,就连他亲爹来了也照样管不了。井董事长为表歉意,只好又给学校捐了笔奖学金,让老师们多担待担待。
总而言之,井钦皓是一个标准的特立独行的人。
但他这个人身上又具有太多传奇色彩——
井钦皓是连考试都不放在眼里,但一旦参加,便总能稳居年级第一。
他寒暑假被家里人送去国外名校游学,有次他在参观m大数学系时,随手解开了学术走廊黑板上一道困扰了m大高材生们整整两个月的难题。
那个时候,他只是个初三学生。
他也由此被引荐进入全球高智商俱乐部。
当年很多媒体跑到a市学校来采访他。
但据当年沈婵在人群角落偷偷的观察,井钦皓不是很喜欢这种看猴围观式的采访,甚至可以说十分厌恶。
而随后,又有消息传回国内,说是当时井钦皓在m大解开题后,数学系的教授和学子们闻讯赶来,又围着他尝试着考了他几道其他题。
但这一行为直接惹怒了井钦皓。
他对这群名校天之骄子们进行了系统性的嘲讽,非常出言不逊,最后众人不欢散场。
其实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和人发生不快。
之前在校图书馆,临闭馆时间,图书馆老师急着下班回家接孩子,可井钦皓手中书还没看完。
但他又讨厌这种做一件事被打断的感觉,于是说多给他十分钟,让他看完剩下的小半本。
图书馆老师瞧了瞧那个厚度,说他是在吹牛,又批评教育他学习不踏实,这囫囵吞枣地看书,能看出个什么德行,还不如不看。
于是井钦皓忍着气,十分钟后把书递给管理老师,准确无误地把刚才看的内容给她背了一遍。
据校内流传,在那一场,图书馆管理老师的三观受到了洗礼和震撼,从此她再也没赶井钦皓走过,让他想看到几点就看到几点,甚至有时候还怕他用脑营养不够,偷摸塞个水果牛奶坚果啥的给他吃。
当然,井钦皓吃了一段时间后,大概是不太好意思,就投桃报李地从家里随便拎了个礼回给对方。
而那老师震惊地看着面前异常昂贵的天价补品礼盒,自此简直恨不得把他当干儿子一样,彻底被收买。
如此种种事迹流传开后,大家虽然仍觉得他特立独行,但都很容易地接受了他的特立独行。
毕竟,天才身上总有许多常人无法理解的怪癖。
再加上井钦皓拥有一张十分蛊惑人的脸,学校里曾一度引起一股许多女生跟着他去图书馆上自习偷拍他的风潮。
后来被教导主任给制止住了,严厉整治了一通。
沈婵也曾是这跟风大军中的一员。
但教导主任整治不到她,因为她平时就不怎么在a市学校。
这也是她第一次学会对家里撒谎,借口说在a市考完试后老师要求多留一天,但实际上,她偷偷跑到了校图书馆,在距离井钦皓很远很远、但又能恰好看到他的最角落的座位里,摊开书本静静呆上一天。
然后待到夕阳洒遍满天,再怀着满腔的说不上来的雀跃情愫,搭上回家乡学校的火车。
所以其实,她见到井钦皓的次数根本不多,甚至可以说屈指可数。
她合理怀疑对方根本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们都没有说过几句话。
这说到底,不过完全是她的一腔单恋罢了。
说是单向爱恋也不合适。
沈婵其实也说不清楚,自己对一个当面对话都不曾有过的学长能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其中相当大程度可能是因为——
当时的她太孤单了。
她每天独自一人背着书包穿行于校园里,独自去餐厅,独自去商店,独自回家熬夜写作业,独自搭乘火车奔赴其他城市……
一想到周围还有这么一个同样独行的人,心里多多少少会感到些许慰藉。
她在自己假想的世界里,把井钦皓当做拥有同样不幸遭遇的亲密伙伴。
哪怕这个人在现实世界里对她来讲是如此的高不可攀,遥如天上月,她也依旧希望能将这份朦朦胧胧的念想保留下去。
她极度需要这份假想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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