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婵坐在车上哭了一路。
现在已经快晚上十二点,车子从市郊向内环行驶而去,大半夜繁华不减,路上车辆行人匆匆。
沈婵侧靠在车窗边,失魂落魄地望着外面路景,霓虹灯在她苍白的脸上洒落斑驳光影。
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因为离开了井钦皓而轻松和开心分毫,相反,身体里细细密密的疼痛和酸楚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一样将她越收越紧,叫她几乎喘不上气来。
离开已经有一阵子了,这时,驾驶位传来一下轻笑:“分手了这么伤心呐。”
是一道很年轻的男声,听上去也并没有恶意。
那人单手握方向盘,腾出右手拿起副驾上一盒纸巾,头没回地朝后向她递来。
“要纸不?”
沈婵脸上还挂着泪痕,睫毛上粘着水汽,闻声转头看去。
她匆匆出来确实没有带纸,刚才淌眼泪的时候就是用衣袖胡乱擦擦的。
此刻面对陌生人的好意,她不禁心里微暖,双手接过了纸巾盒,小声说:“谢谢。”
沈婵自上车后就一路跟丢了魂似的,眼下回神了这才注意到,她在手机上随机打的这辆车,车内配置相当之高。
其实沈婵之前根本不懂这些,但是井钦皓喜欢收集车子,沈婵自然也就耳濡目染出来了,如今能认得各路豪车的许多型号。
她从侧后方看向驾驶座,正在开车的是个样貌打扮都精致的年轻男人。
那人套了件很有设计感的黑色宽大休闲卫衣,头发烫染成他们研究院绝对不会允许的颜色和造型,右耳后方还纹了个不大不小、她同样看不懂的字母纹身。打眼一看,确实是养尊处优出来的气质。
沈婵心想这怕不是哪个富二代出来体验生活的,实在闲得无聊,大晚上跑出来给人当专车司机。
当然她也没有多问。
只不过,沈婵眼下注意到,自己给人家带来了些麻烦。
她的行李箱理应放在后备箱,之前上车前她为了不和井钦皓过多纠缠,就直接放进了后座,结果箱轮在座椅边上蹭出了一道灰痕。
她十分抱歉地和人家说了下这事,并提出可以额外付清洗费。
闻言,对方依旧单手握盘,姿态很是不羁,不在意地摆摆手:“嗨,多大点儿事儿。不用。”
说着他将车窗打开条二指宽的缝,清新夜风顺着吹了进来。
“介意我放首歌吗?”他问。
沈婵愣了下。
下意识摇头说:“不介意。”
于是,那人依旧双目看路,用语音遥控打开了车载音乐。
很快,一曲舒缓的流行乐缓缓流淌了出来,是一首乐队作品的live版,开头还能隐隐听见台下观众激动的欢呼尖叫声。
沈婵依旧靠在车窗边看街景,但耳边这首歌显然转移了她的注意力,歌曲优美的曲调、歌手迷人的嗓音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渐渐将她的情绪安抚下来不少。
沈婵其实平时不怎么听歌,目前听了会儿,莫名感觉这个嗓音十分熟悉。
驾驶位上的人问她:“好听吧?”
他从后视镜里头对她笑了下,右掌手指十分有律动地在方向盘上随着敲了几下节奏,笑着说:“这是我一好哥们儿唱的。他是t大的,以前在学校玩乐队,担任主唱。”
沈婵怔了怔,终于想起来这股熟悉感从哪儿来的了。
她立刻记起了这支乐队,也记得那位主唱,好像叫宴迟。
她上学期间,学校广播就经常播放他们乐队的歌,学校公众号也登上过很多次。毕竟是在如今乐坛上闯出了名气的,学校自然得配合宣传宣传这个门面。
特别是学生节迎新晚会什么的,舞台上也绝对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以前的记忆突然回归,沈婵不由得生出几分唏嘘感慨。
她点点头说:“这个我知道,我们是校友,我看过他很多场表演,非常精彩。”她真诚地评价道,顿了下,又看了眼前方音乐面板,“这首live应该是在紫操录制的吧,搞不好下面鼓掌的人里就有我。”
这下轮到对方惊讶了,那人抬眼从后视镜里看她:“原来你也是t大的啊。”
说着自己忍不住扑哧地笑了声,“你瞧瞧这,我就跟我爸妈打了个赌,在路边随便捎了个人,就捎到了个宴迟的校友。你说这是不是叫缘分?”
她在半边后视镜中瞥到他正面,是个眉目端端正正的俊帅小伙子,只不过这话听起来,嗯,怎么像是在搭讪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现在太过敏感,想多了。
沈婵缓缓眨了下眼:“缘分倒不至于。”她移开目光,不再看对方,平静地说,“毕竟在a市,t大p大的人遍地走,一抓一大把,也不算稀奇。”
谁知道这人却更加被逗乐了。
“还谦虚上了。”他在驾驶位挪了下坐姿,颇感慨地摇了摇头,笑着说,“你这小姑娘倒挺有意思的。”
沈婵被他这个称呼喊得有些不自在,看样貌他也没比她大多少,怎么就“小姑娘”上了,况且他俩这还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于是沈婵没有接他的话,而是保持缄默。
毕竟现在已经凌晨十二点多很晚了,以防万一,她还打开手机,给闺蜜发了自己行程订单的截图。
不过好在很快就要到目的地了。
他们一路向内环,开到了软件园附近的一个小区。
沈婵下车时,驾驶位那人也很快下来,十分绅士地帮她把行李箱从后座取了下来,专门将手柄抽出来给她,可谓贴心十足了。
搞得沈婵还蛮不好意思,连忙口中道谢。
这人也是一米八几的个头,人高马大的,斜靠在车门前,潇洒道:“举手之劳,不用客气。”
他俩站在凌晨的行人零落的街头,怎么看也不是长叙之地,沈婵冲他微微点头,正要转身走人。
对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叫住她,重新钻进车里驾驶位,伸胳膊在副座取了手机:“你叫沈婵对吧?哪个婵?”
他笑了笑,扬了扬手中亮起的屏幕,“加个联系方式呗?”
沈婵心里斟酌了下,抿了抿唇,说:“不用了。”
顿了顿补充道,“今晚谢谢你了。”
无论如何,这人确实一开始是见她哭得太惨而安慰她来着,同她唠了一路。
那人单臂搭在车窗上,高高挑起了眉头,仅须臾,就十分遗憾地摊摊手:“那好吧。”
车窗缓缓被升起,车里男人笑得十分灿烂:“祝你一切顺利。希望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
沈婵默默心想,还是别见了吧。
这人亲眼见过她和井钦皓关系最难堪时候的样子,就算当普通朋友,以后想起这遭她都嫌尴尬,最好他们还是各自隐藏在a市的茫茫人海中互不打扰是为最好。
告别后,沈婵拉着行李箱往小区的正门方向走。
之前和井钦皓在分开时,她几乎是脑子没怎么转动的情况下,就下意识在打车界面上输入了闺蜜郭盈盈家的地址。
郭盈盈是她的本科同学和室友,也是她为数不多能交心的朋友,更是她的潜意识中第一反应想要求助的人。
沈婵其实没有几个朋友,她性格不算活泼,甚至还有些社恐。
而郭盈盈热情似火,社交达人。
两个人性格互补,自大一刚升学那阵起就十分合拍,建立了非常深厚的革命友谊。
郭盈盈自诩不是学习搞科研的那块料,本科毕业就直接去工作了,这在深造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多的t大,确实是少数派的选择。
沈婵拖着行李箱转了个弯,远远就望见郭盈盈在凌晨一点的冷风中裹着个外套在小区门口张望着等她。
不知道是什么情绪作祟,沈婵本来已经平复下来的心情,在一见到对方的时候就又开始翻涌,眼眶唰地红了一圈,又委屈得忍不住掉眼泪了。
这可把郭盈盈给吓得不行,连忙一路跑过来抱住她:“哎呦,小婵我的宝儿,怎么了这是?”
沈婵抽抽噎噎地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郭盈盈只好从她手中接过行李箱,搂着她的背轻拍着:“不急不急,太晚了,咱先回家再说。”
她俩一路又进小区坐电梯上了楼。
沈婵二人进门时,郭盈盈的丈夫、也是沈婵的本科同班同学陆一遥,听见动静从卧室探出乱蓬蓬的头来,惺忪着俩眼招呼道:“沈婵来了啊。”
沈婵知道深夜造访,确实给人家带来了不便,十分歉意道:“打扰你们休息了。”
陆一遥摆摆手:“客气啥。我是今天陪着上司打羽毛球了这才困得不行,平常这个点儿我们也睡不了。”
沈婵心道这倒确实是研发工程师的昼夜颠倒的作息。
说着只见陆一遥扶住自己的腰,龇牙咧嘴地哀嚎:“哎呦这好久不运动了就是不行,浑身肌肉都是酸的,散架了要散架了。”
郭盈盈好笑地走过去,把陆一遥重新塞回卧室里面:“困你就先自己睡吧,我俩说会儿话,你就别管了。”
陆一遥应了好。
沈婵看着他们两个人生活得甜蜜,相互体谅,相互关心,默默十分羡慕。
随后,她和郭盈盈二人去次卧坐下来,像当年挤在大学宿舍床铺上说悄悄话那样,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大概讲述了一遍。
郭盈盈听完不禁面露担忧。
但沈婵不想让她太过担心,现在已经很晚了,明天还要工作,她不能耽误人家。
于是就装作轻松状,说没事儿。
郭盈盈犹豫地看着她,看她安安静静地乖乖坐在那里,浑身裹着夜色的凉意,脸色有些发白,一双大而剔透的漂亮眼睛里似乎想努力高兴起来,却仍有藏不住的难过。
郭盈盈想了想,说“好”。
然后看着她躺下睡觉,帮她熄了灯。
郭盈盈小心关好次卧的门后,放轻脚步去了主卧,把已然睡成一滩烂泥的陆一遥摇醒:“陆一遥,你先别睡,我感觉事情有些严重。”
陆一遥这才刚去见周公没十几分钟,就又被拽出梦乡,头脑都是懵的,眼睛都快睁不开:“怎么了?”
郭盈盈趴床边一脸严肃:“你有没有你们大老板的电话?快帮我找出来。”
陆一遥正迷糊得不行,脑子已经转不动了,也不知道郭盈盈要他老板电话是在搞哪出。不过他管不了也不想管了,只伸胳膊到床头拿手机,眯着眼睛从通讯录里扒拉出串号码。
郭盈盈正要夸自己老公靠谱,但一看名字,又说:“不对不对,不是他。我是说你们最大的boss,不是你们大区老总的。”
她“哎呀”一声,“就是沈婵她男朋友,井钦皓,你们井总。”
井钦皓是陆一遥他们这家市值百亿企业的执行董事。
现任董事会主席仍由井钦皓父亲担任,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公司迟早都是井钦皓这个唯一继承人的。
至于为什么陆一遥他们公司的董事为什么成了沈婵的男朋友,或者说,为什么井钦皓会和陆一遥的本科同学谈恋爱,这里面,确实有郭盈盈二人阴差阳错给牵的线。
郭盈盈本科毕业就工作了,她和陆一遥结婚那阵儿,沈婵还在t大直博读书。
而郭盈盈眼看着沈婵这一年接一年的,竟然半个男朋友都没有,一路单身到现在,心里替她着急得很。
这期间不是没有大好青年追求过沈婵,但沈婵不知道怎么回事,愣是一个都没接受。
郭盈盈以为自己这好朋友不开窍,真怕她直到博士毕业了都还是母胎单身,就决定拉着她去实战几波。
成不成的先放到一边,主要是让沈婵对男性这种生物有所了解。
可郭盈盈离开t大有几年了,人脉不在校园,于是就从她丈夫陆一遥下手,让陆一遥把身边的优质单身男青年给沈婵介绍介绍。
陆一遥呆的科技公司目前妥妥的高薪行业,基本都是硕博起步,名校遍地,也不算辱没沈婵。
陆一遥一个并不谙此道的理工直男,被自己媳妇儿念叨得不胜其烦,只好硬着头皮答应试试。
而在他把沈婵照片给周围单身男同事看过之后,还真征集来了几个小伙子。
于是郭盈盈大手一挥,十分激动地安排起沈婵的交友之旅。
可谁知道,这友交着交着,直接交到陆一遥他们公司下一任接班人头上了……
这是后话。
而眼下,陆一遥一听郭盈盈原来要的是井钦皓的联系方式,扯起被子把头一蒙,直呼离谱:“开什么玩笑,我哪能有人家小井总的私人手机号啊!你这还不如直接去找沈婵要来得实际点儿。”
郭盈盈忙隔被子按住他嘴,让他小声点儿:“我就是要专门避着小婵的好嘛。我寻思着这事儿不对,得先给她老公联系下。”
陆一遥打着哈欠问:“哪儿不对了?”
郭盈盈一脸严肃沉思状:“你不知道,小婵这个人长这么大,就没和人吵过架、起过冲突。她平时一个说话都和声细语的人,今天竟然大半夜来求助我们,所以我估摸着,他俩这次真的很严重。况且我们这种做朋友的,向来都是劝和不劝分,我就想着,还是得给她男朋友说一声。”
说着她忍不住啧啧埋怨道,“还有你们这井总,怎么回事儿,让小婵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一个人出来,他还真就放心?”
最后,在郭盈盈的威逼利诱下,陆一遥不得不大半夜跟他们领导同事联系,辗转问了好一大圈人,可算是把井钦皓的手机号给搞到手了。
陆一遥坐床上抱着被子哭丧着脸:“老婆,你知道为要人家这一个手机号,我搭进去多少人情,得请人吃多少顿饭吗?”
郭盈盈拿着他手机将那串数转发给自己,满意离去:“你少买几双球鞋,啥都出来了。”
郭盈盈又蹑手蹑脚去了厨房阳台,可当真对着这电话号码要拨打的时候,她还真不禁有些犯怵。
因为,井钦皓在陆一遥他们公司员工的口口相传中,并不是一个脾气好、容易相与的人。
相反,他是一个十足的怪咖。
在他当年以年纪轻轻的二十多岁接任执行董事的时候,社会上还曾掀起过好一阵热度。不少人唱衰,预言这诺大集团将来会毁在他这一代的年轻人的手上。
可井钦皓在刚上任后不久,就以极其雷霆的手段,对公司进行了较大规模的改革。
首先就瞄准了他父亲布局多年的投资版块,进行了大幅的删减。
这一布局当年不只是他父亲井润布下的,还有集团几位元老。
而井钦皓硬是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根本不怕得罪人,大刀阔斧砍了不少。
可砍完后没过一年半载,全球经济增速就开始降缓,在这种情况下,投资版块的盈利自然大大降低,砍掉后现金流回撤,反而是更有利于保全公司利益的举措。
于是,井钦皓这一极其有预见性的手段,堵住了公司不少人的嘴,也证明了他绝对不是一个只是出国混学历吃喝玩乐的废物。
可能力强归强,不妨碍他的坏脾气依旧十分闻名。
有小道消息说,据说是因为井钦皓小时候经历过一次生死灾祸,差点儿没命的那种。
被抢救过来之后,自此性格变得十分古怪。
暴躁易怒,敏感专|制,拥有极其强烈的自我意识,严重缺乏同理心,任何企图说服他、管束他的人绝对不会得到他的好脸色。
哪怕他的亲生父亲也不例外。
所以,沈婵当年神奇地和井钦皓在一起,郭盈盈半点儿都不羡慕,甚至有些为沈婵担忧。
诚然,井钦皓拥有巨大的财富和地位,但在郭盈盈看来,要日夜应付井钦皓这种怪人,那些金钱都是沈婵应得的精神损失费。
毕竟当年沈婵在t大,不是没有被比井钦皓更有钱的富家子弟追求过,但沈婵都不为所动。
沈婵最终选择了井钦皓作为自己的男朋友。
理由是因为喜欢他,从中学那时起就很喜欢他。
郭盈盈这才知道原来他俩是高中的校友,井钦皓比沈婵大两级,算是她的学长。但具体在高中他俩有什么交集,这些就不得而知了。
而眼下,郭盈盈号码都输好了,硬是半天按不下去那个绿色的拨号键。
她给自己做了相当久的心理建设,才硬着头皮点下,深吸一口气,把手机放到耳边。
接听的嘟嘟声开始响起,现在已经很晚了,她没抱希望这通电话一定会打通,可谁知道刚拨没两秒,对方就突地立刻接了。
“哪位?”
是个有些好听的低沉男音,但冷得像浸了冰霜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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