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实验班和学生会的游泳比赛算是换届加友情赛,尤其是外联部和宣传部的那几个,从大一就和陈晏起混在一起,此时看到他夸赞陌生女同学,都来了点兴趣。
最开始不耐烦的男生先察觉到陈晏起的不对劲,他撑着脖子往人群里张望,看到叶鹭的一瞬间,下意识就捂了捂肚子。
上次听说陈晏起英雄救美,他专门请了个假去医院围观叶鹭,没想到因为几句吐槽被陈晏起明里暗里地教训了好几天,此时,他再看叶鹭,就像是老鼠见了旧夹子,只恨不能剜了眼躲远。
他没意思地挪开视线,转头看到落水的女生被人扶到岸边,定睛打量了一会,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嚷道:“哎?那不是嫂子那个姐妹吗?叫什么来着。”
他正苦思冥想,当即被人扼着后颈灌了一嘴池水。
陈晏起丢开手,笑眯眯地盯着他,转了转手腕说,“上次你擅自放人进我家,我还没跟你算账!别他-妈的到处瞎说。”
旁边的人笑得前俯后仰,趁机揶揄,“伯凯这二比,见谁都是嫂子。”他故意挑起旧事,打趣道:“我看就是晏哥上回那两脚给轻了,嘴上没把门,老不长记性!”
伯凯自知理亏,不情不愿地嘟囔,“我不都道歉了,而且……”他想起看陈晏起那天要护着叶鹭的话,瞧着他脸色,小声说:“那女生我真认得,就是那谁她闺蜜,上回还跟我打听,说好好的你俩咋掰了。”
陈晏起扫了眼人群,却突兀地记起那天误闯他家的女孩,穿的是沪城一中的高三的校服,虽然全程都挡着脸,那看她身高背影,和叶鹭还真有点相像。
他若有所思地望向池中自己的倒影,耳畔突然传来同学的询问:“那边闹成那样,晏哥咱还比吗?”
“去去去!还比什么比?”伯凯搡开男生,扭过头怨声载道地嘀咕,“晏哥带伤还拿第一,我老脸都丢尽了,就算是赢了也不光彩。”
他凑上前,正打算吹捧两句,突然听到旁边路过的男生的手机里隐约响起的叶鹭说话的动静。
伯凯奇怪,紧接着就看到陈晏起倚着手侧的皮质软垫,悠闲地朝那位同学勾了下食指,他说:“方便看看?”
那名男同学听到陈晏起的声音,脸上浮现一丝惊惶,他略微一愣,立刻双手奉上:“学长好,这是……我无意中拍到的,我没想乱发的。”
男生小声解释,心里不住地发毛。
沪城一中谁都知道陈晏起的家世背景深厚,但比这些更出名的,除了那些荤素不忌的追求者,还有他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做人做事从不给人留脸面。
论坛曾有过一个帖子《如果陈晏起哪天落魄了,到底是追杀他的小人多,还是挤上床的美女多?》
帖子发出去没多久,热评就第一就变成了:小人和美女,哪个敢动疯批。
陈晏起看着温和公正,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人耍起手段来,百无禁忌。
此时,男生只觉得手机如同烫手山芋,恨不得直接送给陈晏起离开,他见陈晏起单手拎着视频看了一遍,又低头打开软件剪辑了一会,整个人都局促不安起来,“晏哥,我……”
“拍都拍了,放出来吧。”陈晏起关掉屏幕,将手机物归原主,他扭头看向伯凯,“你上回不是还说欠了她的?机会难得,好好表现。”
伯凯像是早就猜到了陈晏起的想法,拧着头不肯顺从,“你要做好人干嘛不自己去?我不去。”
陈晏起脸上泛起笑意,视线没动。
旁边的队友突然想到什么,随即趴在他的肩膀上,恍然大悟道:“瞧她那副任人揉捏的样子,这要是被晏哥那群豺狼虎豹盯上,还不得折腾死。”
他撺掇伯凯,“凯子你搞快点,说不定人哪天真成你嫂子呢哈哈哈哈。”
陈晏起浅淡了瞥了眼男生,他识趣地闭嘴,只剩下伯凯在原地自我挣扎了一会,眼看陈晏起没耐心了,这才忙搂着手机的主人上了岸。
泳池那头还在僵持,叶鹭被女生挡在池子里无法上岸,两个女生谁也不肯退让。
他走近一看,叶鹭整个人都被池水打湿,偏自然卷的长发细软地搭在肩头,加之本就生得白,又正好穿的是黑色的连体泳衣,站在那,乍一看去,有种孑然清冷的美感。
这种气质总感觉像是在哪见过……呃,伯凯甩甩脑袋,他一定是疯了,叶鹭素面朝天的,他居然真的会觉得她漂亮。
他又往前刚走了两步,正要开腔帮忙,就听到游泳课教练突然从前门大步走了过来。
向来严肃中年人先是扫了眼陈晏起那片,待看到一群人围观叶鹭两人的情景,眉头一皱当即咆哮道:“怎么回事?谁让你们不穿戴好就下水的?上来。”
叶鹭这才动作利索地翻身上岸,她侧身站在角落,不管教练怎么询问,再也不说一句话。教练瞥了眼一声不吭的叶鹭,旁边的落水女生立刻红着眼哭道:“就是她,老师!她故意拉我下水。”
[“呀?这不是叶大美女吗?”]
[怎么会掉下去?快上来。]
[“啪叽——”]
视频里的声音陡然响起,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拿着手机的伯凯吸引,伯凯将手机声音调低,递给教练作证道:“有同学无意间拍到的,是她先推了那位同学,还诽谤中伤她。”
沪城一中最近年一直在整治校园暴力事件,稍微有点端倪的恶□□件都会被上报处理,教练联想到刚进门时看到的画面,接过手机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而后冷着声转向落水女生,“跟我去趟教导处。”
“那个视频不对,”落水女生慌忙辩解,“中间少了一段,她刚刚明明也拉我下水了。”
“视频里的话,你没说过,还是两次推人你没做过?要不要调取监控一起再看看啊?”
伯凯靠在旁边的柱子上,一根手指上挂着黑色的泳镜,一脸欠揍地说,“既然不想私了,那不如就当着全校师生的面,给人家好好道个歉。犯错就认,挨打认罚,这道理不懂吗?”
他自己说的仰首挺胸,毫不心虚,旁边知情看热闹的同学都捂着嘴偷笑,伯凯白了他们一眼,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叶鹭诧异地看向伯凯,她没想到他会帮自己说话,她下意识看向泳池另一端,原本水泄不通的台阶上已经空无一人,陈晏起也不在。
教练带着不住辩解的女生离开,伯凯瞥了眼叶鹭,多余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了场地,闹剧平息,叶鹭捡起地上的毛毯,在残余的,复杂的目光中疲惫地落座。
她刚刚貌似强势,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只不过是孤注一掷地做了最坏的打算,想要拼力给自己挣一点公道。
如果换做以前,叶鹭本可以不计较女生的污蔑,但当质疑的目光投过来,她突然想起陈晏起那天在医院对自己说的话。
“做错事情的是他们,给你道歉是理所应当,你心虚个什么劲。”
叶鹭想勇敢一点,也想像他说的那样,抬头看看眼前降临的阳光。
下课铃声响起,游泳馆里渐渐空荡起来,叶鹭起身,突然注意到自己的脚趾。
她四岁就开始学跳舞,脚趾骨骼早就扭曲得不成样子,正如在意别人嘲笑她的样貌,她也怕被人看到自己的畸形,因此哪怕放弃学分最高的游泳课,她也不愿意在人前光着脚。
可现在,面具被撕破了,丑陋也暴露无疑,她最狼狈和最丑陋的样子,全都落在了陈晏起的眼里。
叶鹭敏锐地探听自己的心意,莫名觉得,接纳真正的自己,好像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
“叶鹭,不要为没有能力左右的事情难过。因为,无论如何,你都已经拼尽全力了啊。”
在清洁员的催促下,叶鹭迅速离开了场馆,刚走到体育馆大厅,她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司小衡。
她低着头,自顾自地离开,司小衡却阴魂不散地紧跟着过来,“喂!你刚刚为什么不解释吃药的事情?”
叶鹭原本就是因为用药才导致脸上生出斑点,她完全可以拿出医生证明来反驳哪些人的话,好让流言止步,可叶鹭却一句话都没提,一点都不为自己辩解。
“我就讨厌你这种又孬又蠢的样子。”司小衡冷着脸,语气却有点怒其不争,“你以为伯凯他们是真心帮你吗?没有陈晏起的授意,谁会管你。”
叶鹭定住脚步,心中微动,怪不得伯凯突然对自己转变了态度,上次还嘲笑她丑到吐,这次有突然帮她解围。
原来,不过是因为惧怕陈晏起。
说起来,她险些受伤也是因为晨起集团监工不力的缘故,连集团高管都来探望过她,生怕有什么问题,作为未来的集团继承人,陈晏起关心照料她,也是情理之中。
叶鹭的心再次一点点的冷却下来,“你也说了没人在意,那我为什么要解释。”
叶鹭眼神漠然,整个人都恹恹的,她没理会司小衡的无端阻碍,刚走了几步,却又被司小衡抓住了胳膊。
“你去哪?”司小衡拧着眉瞪向叶鹭,“要不是我妈非要我带你回家,你以为我想搭理你。”
叶鹭的身上还是湿的,碰触到的瞬间司小衡就愣了一下,她松开手,又故意往裙摆上擦了擦,“赶紧去换衣服,别老装出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妈吃你这套,我可不吃。”
“话我带到了,你爱来不来。”司小衡撂下话,头也不回就走,走到台阶下面,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仰望着叶鹭说,“叶鹭,我们上回的打赌还没完,你等着,我一定要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叶鹭看着司小衡的背影,想到辛老师对自己的照顾,本就沉郁压抑的情绪再叠一重。
自从施岚波重组家庭之后,她时常会觉得她亏欠自己,可对司小衡来说,自己的母亲总是心疼外人多过她这个亲生女儿,心里大抵也是很难过的吧?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司小衡讨厌她,她很能理解。
所以,哪怕上次司小衡示意别人扔掉她的舞衣,她心里也没怨恨她,而是把彼此的恩怨和较劲转移到了表演上,只有这样的比拼,对她们来说才是有意义的。
但这些浅薄的心思,并不足以偿还恩情。
不管是辛老师的,还是陈晏起。
一月份的室外还是很冷的,叶鹭站在风口打了个冷战,她扭头去更衣室,却发现清场之后的房间已经上锁。
叶鹭突然有种天大地大,无处安身的孤寂感。
她站了会,缓慢地爬上了场馆的环行楼梯,教学楼,尤其是体育馆的天台一般都是上锁的,但叶鹭走到楼顶,却看到窄小的方框里天光乍现,仿佛是在向她发出温柔的邀请。
她找了个角落,静静地呆了一会,心里的委屈和纠结就像是慢性毒药突然爆发,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伴着风,伴着冬日枯叶,直到整个天地只剩下她的抽泣声。
突然,有什么东西撞击向地面。
视线模糊的前方,覆过来一道黑瘦的人影,来人攒拥而起的黑色裤腿上方的膝盖一弯,她一抬头,就看到了陈晏起俯下身来的,那张带着笑意的脸。
他端详了会叶鹭,起身将身上棕色羽绒服脱下,连带着自己的体温一起扣在叶鹭身上。
叶鹭不安地缩到角落的阴影里,正不知道如何面对此时陈晏起,突然就听到他皱着眉头说,“你吵到我了,知道吗?”
叶鹭垂着红肿的眼睛,整个人都有些发蔫,她用力低头,视线落在陈晏起盖在自己身上的衣角,鼻音浓重地出声:“你怎么在这?”
陈晏起笑了起来,毫无同情心地反问道:“难道不是你闯入了我的领域?”
叶鹭不敢再说话,她隐约觉得陈晏起虽然笑着,但情绪里却含着稀薄的不满。
大约是她太敏感了,但她的确不知道怎么处理现在的状况,也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仓惶和尴尬涌上心头,她整个人鹌鹑似的缩着,恨不得把自己塞进锁洞里。
“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来找我的。”陈晏起单腿撑起,半坐在高台上,偏过头看向叶鹭:“上次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让我等这么久。”
叶鹭心里的某根弦颤了一下,他还记得自己,也记得那支尚未允诺的舞?身上的外套起了作用,原本冻僵的身体渐渐回温,叶鹭垂下眼眸,咬着牙将眼泪擦干净。
“我……”
叶鹭哽咽了一下,眼前的人影突然拥了过来。
陈晏起伸手探向她身上的外套口袋,从左往右,动作自然流畅,整个姿势像极了一场拥抱。
突然,他停了下来,想起什么似的从身侧夹出一方帕子,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威胁小孩似地说,“还哭?”
“还是说,你打算就这么哭着跳?”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眼底真纯的善意自在地流露了出来:“不知道的,还当我有什么怪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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