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交缠
“——是谁?”
他又沉声问了一遍,尾音拖长,唇角勾起浅浅的笑意。
然而他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温度,犹如冰下深渊,望眼生寒,令人与之对视,心悸不已。
他的声音落在姚蓁耳中,隐隐含着一点隐晦的阴暗情绪,震颤着她的耳膜,犹如惊涛来临之前,海面上那短暂的平静;又似捕猎之前,猛兽收敛爪牙,短暂的潜伏。
姚蓁思绪一团混乱,紧抿着唇,不应声,有些受不住他身上过于冷冽的气息。
青年的身量颀长,肩背宽阔,将她整个儿覆在他浓郁的影子之下。
她的视线里、五感中,全是他的身影与气息,犹如细密的雨帘,淅淅沥沥,铺天盖地。
一旁姚蔑呆愣片刻,瞧向宋濯紧绷的脊背,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气息,屏住鼻息,阔步上前护住皇姐。
宋濯温声道:“太子,劳烦暂且回避。”
姚蔑顿了顿,旋即又要上前。
宋濯偏着头看向他,声音沉了几分,似是漫不经心道:“太子。”
姚蔑倏地止住脚步,对上他那双冷黑眼眸,鼻息一窒,竟鬼使神差一般,抬起的足陡然转了一个方向,走向殿外,甚至还体贴的将门阖紧。
宋濯的目光,复又落在姚蓁身上。
姚蓁已然回过神来,从最先的震惊中抽出心神,手指撑着黑漆面的桌案起身。
她步步避让:“为何问这个?”
宋濯步步紧随,闻言唇角微微上挑,低声重复她的话:“为何问这个。”
他冷嗤一声,陡然加快步伐,将她逼退至背倚雕花角柱。
姚蓁腰后猛地抵上冰凉的角柱,脚步一顿,转而欲绕过角柱。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她尚未来得及转身,便被人大力拽住手腕,那人微微用力,便将她拽回,掐着她纤细的腰,将她抵在角柱上。
宋濯捏着她的手腕,与她挨得极近。她斜斜倚着角柱,两人身躯之间,仅有半步距离。他一向喜穿冷色,今日穿了一身苍青衣袍,衣摆同她的水碧色裙裾纠缠在一处。
他目光沉沉,手背上青筋虬.起,指间力气愈发大。
姚蓁鸦青的发尾划出一道弧度,下一瞬肩膀重重磕上坚硬的角柱,身躯颤了颤,眉头霎时拧紧。
凹凸不平的花纹纹路,将她瘦削的肩背硌得生痛,又有些发麻。
姚蓁的腕骨被他捏的几乎要断裂,腰身也腾起酥酥麻麻是奇异感觉,似痛又非痛。
怪异的感觉交织在一处,姚蓁挣了挣,肃声提醒:“宋濯,你逾矩了!”
他桎梏着姚蓁的手腕,精瘦的小腿抵住她笔直的腿,若即若离的贴在她的柔软笔直的小腿内侧,不经意地接触间,隐约带起令人战/.栗的触感。
姚蓁胸口剧烈起伏,挣扎几下无果,沉声道:“本宫几时逾矩过?”
宋濯唇角忽而笑意僵住,目光牢牢粘在她的脸上,冷的似一潭寒冰。
目光下至,她唇边粘着一丝凌乱的碎发,宋濯伸手拨开,冰凉的手指,轻轻触及她柔软的唇瓣,旋即下滑至她的下颌处,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脸颊肌肤,眼眸晦暗。
姚蓁身不能动,又被他这样对待,心中堆积许久的、混合着愠怒与委屈的情绪终于爆发。
她扬声道:“宋濯,你看你如今的模样,可还有半分君子端方?!”
宋濯薄唇微抿,闻言,喉间深处发出一声冷冷的低笑,骤然又向前贴近几分,将她柔软的身躯紧紧压在角柱上,两人之间,再无间隙,衣袂混乱地搅动在一处,发尾荡漾着交织。
这次他并未伸手将她护住,姚蓁吃痛,闷哼一声,旋即听到他沉声道:“濯之逾矩,不及公主十之一二。”
此言一出,宋濯果然滞了滞。
姚蓁微微松了一口气,以为他终于恢复冷静,便试探着去推他的身躯。
宋濯睫羽颤动两下,眼睫的浓郁阴影将眼眸遮住,被她推着,身躯纹丝不动。
姚蓁拧着眉,唇瓣动了动,欲说些什么,尚未开口,他忽然提着她的手腕,不容置喙地,将她的手放在他腰后,
她被迫环住他的腰身,尚未看清他的意图,他便又将她另一只牵引起来,放在他脖颈与肩背的交界之处,虚虚搭着。
因为两人身高有些差距,宋濯微微俯身,高挺鼻尖与她的鼻尖之间仅有一掌之距,鼻息相闻。
宋濯按着她的腰,将她压向自己:“那日,公主便是这样贴近臣的。”
姚蓁记忆中并未有这些,她抽回自己的手,满面疑惑地看着他:“你在浑说些什么?”
宋濯敏捷地抓住她的手,压着她的手抚在自己的锁骨处,嗓音低沉:“那日,公主还吻了臣的这处。”
不及姚蓁说些什么,他接着道:“公主还唤濯宋郎,念着温飞卿的诗句,说你心悦我。”
姚蓁心绪大乱,颤声道:“绝无此事!”
这样的距离——
姚蓁本能的觉得有些危险,一时心跳砰砰,欲往后退避。
然而她身后是冰凉的角柱,挡住了她的退路,她避无可避。
宋濯眼睫又颤了两下,眼眸中泛着粼粼的波光,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旋即一只温热的手抚上姚蓁的腰身,顿了顿,绕过她的侧腰,贴在她的腰后。
姚蓁腰间霎时有些酥./麻,反手推他,声音不自觉地低柔了几分:“你作甚么?”
宋濯薄唇微抿:“分明做过,又为何要矢口否认?”
姚蓁用力摇头,红唇颤抖,说不出话,挣扎着欲从他怀中脱出。
她抗拒的态度,宋濯垂眸看着,忽然冷了脸。
他紧紧按着她的腰身,力气之大,恨不能将她碾碎,揉入自己的骨血里。
宋濯观察着她的神色,眼眸渐渐幽深,忽然俯身贴近她的耳,她侧过头,又被他抬手掰回来,低哑着嗓音问:“是秦颂,对不对。”
他用的力气极大,宛如铁钳般捏住她的下颌,姚蓁吃痛,眼中泛出一些泪光,回道:“……不错,是秦颂。”
“我将你视作他,我借你接近他,我心悦之人是他。”她红唇翕张,忍下眼中泪意,一字一顿道,“此前种种,是姚蓁多有逾矩,令宋公子生了误会。往后姚蓁待宋公子,谨从克己复礼,不会再有半分逾矩。
“日后若是有不妥切之处,还望公子早些指出,莫要寡言积于心,自作多情。也望公子莫要如现今这般过份,不顾男女之别、枉作君臣,令旁人心生误会。”
宋濯闻言,不怒反笑,手中力气更重几分,几近咬牙切齿道:“我自作多情。”
姚蓁忍着手腕上的痛,咬着下唇,不卑不亢,与他对视。
她感受到宋濯此时气息波动地厉害,她的心跳亦怦然乱套,便点到为止,言明界限后,不再多言,偏头缓解紊乱的气息。
他寒声道:“公主方才说,宋郎非颂郎,所以你的心上郎君是谁,那日公主又将我当作了谁?”
他想到了什么,话语微微一滞,笃定道:“——是秦颂。”
姚蓁心头一颤,抿唇不语。
余光看见,宋濯喉间的凸起,正缓缓上下滑动着。
她感觉到宋濯强有力的心跳,一下接着一下,两人沉默之时,渐渐地,似乎平稳了许多,不知他是否恢复理智。
她红唇微动,才要说话,未及说出一个字,忽然被人捏住下颌。
宋濯紧紧按着她的腰身,将她微微提高一些,未及她反应过来他欲做些什么,他微凉的薄唇,夹杂着独属于他的冷冽气息,精准地吻住她嫣红水/.润的唇瓣。
姚蓁未及说出的那句话,转而变成一声短促的娇./吟,被他堵在唇里。
他冷肃俊美的面庞骤然放大,姚蓁睁大双眸,唇瓣被他的唇齿辗./转,脑中霎时混乱成一滩浆糊。
混乱之中,姚蓁的手肘磕到了角柱,混沌的思绪被扯回一些,唇间仓皇溢出一个字,用力摇头:“不……”
宋濯的唇短暂地离开一瞬,垂眸看她,忽然抬手拨掉她的发簪,步摇丁啷落地,墨发柔顺地四散,流淌在他指间。
她眼尾泛红,唇瓣愈发红艳,浑身发着颤,说不上是因为惊惧还是因为其他的一些什么。
对上他沉郁的目光,她红唇微动,水光潋滟,似是要说些什么,被他揉着腰,话语破碎成零碎的低./吟。
他高挺鼻尖抵着她,令她被迫仰起头,唇是凉的,手心却一片炽热,按着姚蓁的后腰,似是要将她揉./碎,又似要将她融化。
姚蓁浑身绷紧,动弹不得,只好抬腿蹬他,他的手顺着她的腰线流连向下,将她的小腿并拢,抬腿紧紧抵住她。
宋濯眼眸沉沉,抬起手,指腹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颊侧,不待她开口,便按着她,重新吻住她的唇。
她胸口起伏,与他贴的几近严丝合缝,连留给她挣扎地空隙都不曾有,渐渐受不住他的攻势。
起初,双唇甫一相贴之时,姚蓁尚且有一线喘息的余地;可宋濯压着她一阵,恍然开了窍一般,时而细细啄./吻,时而含住她的唇瓣,令她应接不暇,口中断断续续溢出些娇./哼来。
她身量纤细,被他整个儿压着按在怀中,属于他的气息封锁住她的五感,冷冽的气息,压迫着她。
宋濯身形微微一滞,掀起眼帘,见她眼睫湿润,顿了顿,轻哼一声,气息亦有些不稳。
他嗓音微微带着一点喑./哑:“公主方才说,濯自作多情,行事过分,濯此举,是将无须有的罪名落实。”
姚蓁气得发抖,却一时找不出反驳之语,红着眼倚在他怀中,平复急促的喘息与剧烈的心跳。一口气还未顺到底,又被他按着腰提高,吻住唇,堵得她即使现今想说什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姚蓁分明是应当愠怒的。
可她压根抵挡不住他强势的吻,软在他怀中,被他吻的眼波潋滟,眼尾发红,身躯微颤,指甲紧紧扣住他的腰带,试图这样将他推开。
她裙带在推挤之间松散开一些,宋濯顿了顿,高挺的鼻尖绕到她耳畔,缓缓向下滑动。
温热气息洒在脖颈上,姚蓁浑身一颤,用力摇头,长发甩出一道道涟漪。
她声音柔得像水,尾音颤抖,带着一点哭腔:“不要这里……求你。”
他的眼尾亦有些发红,一向清冷禁./欲的脸,此时因为她,漾着未曾出现过的神色。
姚蓁指甲紧紧扣着自己的衣袖,目光微烁,看似乖顺地任他亲吻,却在他再一次试探着吻着她勾挑之时,猛地阖紧牙关——
宋濯低哼一声,眼眸微眯,却并没有松开她,反而吻地越发深,直至血腥气完全蔓延在二人唇齿之间,才松开手,眼中一片阴鸷。
姚蓁扶着角柱,俯身咳嗽着,长发散乱在肩头、纤背,衣领也微微有些散乱。
她清丽的脸庞,因为被人强势吻过,泛着一点绯红。
她伸手拢紧衣襟,抬起潋滟的眼,看着他阴沉的神色,嗅着鼻尖若有如无的血腥气,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
宋濯舌尖舔了舔唇,唇角溢出一线血色,他抬手用拇指指腹擦除,垂眸看着。
姚蓁脸上的笑容愈发大,哪怕此时浑身酥软,站都站不稳,也要抬着颤抖地手拭去眼尾泪珠,道:“公子,甚能忍痛,蓁十分敬佩。”
宋濯面色阴沉,长臂一捞,将她捞进怀中。
她柔如无骨,顺从地倚在他怀中,忆想方才,以为他还要继续吻她,目露诧异,身躯微微颤抖。
宋濯抬手,将她散乱的一缕发挽至耳后,俯身,薄唇触着她的耳垂,停滞一瞬,温声道:“方才公主,喘./息声极其动听,面上神色,比之艳曲所写,亦要妩./媚三分,濯亦十分敬佩。”
姚蓁僵在原地,气结,唇角绷紧。
心中啐怨,他分明喜洁到几乎成疾,吻她时却丝毫不犹疑;又闻他清冷禁欲,如今照样说着些浑话。
实在可恶。
他将她揽进怀中,轻轻抚摸她纤瘦的脊背。
姚蓁低垂着头,神色微冷,须臾,温声道:“公子既因往先我将你错认而不满,今日一吻,便当偿还从前。”
宋濯的手微微停滞一瞬。
他将她的下颌抬起,看她眉眼间分明还留存着妩媚,却端着仪态,眼睫低垂,用冷淡的声音开口。
他目色霎时变得极寒,眸中晦暗情绪翻涌。
姚蓁后撤几步,拉开距离,双手交叠在胸前,膝盖微曲,垂首欠身,行送别之礼。
她的颈子上犹有绯色,脸色却渐渐恢复往日的淡然,仿佛方才被他吻的情动,只是他的错觉。
他打量着她,眼神逐渐变得危险。
半晌,垂着眼眸的姚蓁,看见面前的苍青色衣袍渐渐远去。
她略略松了一口气。
迈过殿门时,宋濯的脚步声忽而一顿。
旋即姚蓁听见他低笑一声,声音却寒若冷刃:“绝无可能。”
**
姚蓁是在三日后,才得知宋濯那日来寻她,是有要事来商议。
不过造化弄人,谁也没料到,那一场会面,最后竟失控成那般,以那样荒谬的形式匆匆结尾。
想到那时——姚蓁抿抿唇。后腰犹有些发麻。
她肩背上磕出的淤青,至今未曾散去。
那日晚间,她手臂磕的抬不起来,宫婢前来为她更衣,瞧见那大片的磕伤,诧异又心疼。
姚蓁偏头看去,后知后觉得痛,暗自对宋濯又是好一阵咬牙切齿。
这几日她称病不出,概不见客,便是连秦颂,她也无暇应对,狠心拒之门外,倒也颇为舒心了地渡过了几日。
前些日子的寒潮渐渐消散,现已满园春光,她寻来一张贵妃椅,支在院中高大树木下,倚在椅子上,阖眸听风声。
小院平静,没多久,一阵脚步声传来。
闯入的姚蔑告知了她一个消息:“皇姐,路通了,咱们可以继续赶路了!”
姚蓁睁开眼眸看他。
姚蔑捧起一旁的糕点碟子,放在她手中,脸上挂着笑容。
他知晓自己办了错事,这几日待姚蓁尤其殷勤,几乎有求必应。
往事既过,缘分使然,姚蓁已看淡,不欲追责。
姚蔑却自责的紧,总疑心是因他误了事,频频提及。
她宽慰几次,作用甚微,再则自己亦有些烦闷,便也不再过问,由他去了。
姚蓁伸手,整了整滑下椅子边缘的碧色裙裾,轻声问:“何日启程?”
姚蔑道:“宋濯哥哥说,明早。”
听见这个名字,姚蓁微微一滞,忆起自从他吻过她后,两人再未见过面。
她亦刻意去回避想起这个名字。
骤然被姚蔑提起,她竟有些不知所措,抿抿唇,须臾轻声应:“好。”-
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时,姚蓁便被宫婢唤醒梳妆。
因为需要赶路,姚蓁发髻上便没戴什么首饰,素着一张莹白小脸,身着一身素净的碧裳,婢子成一列随在她身后,走入先前定好的集-合点。
晨光熹微,姚蓁困顿不已,强撑着精神。
她迷迷蒙蒙地抬眼,一眼便望见坐在马上,气度不凡的宋濯。
两人目光相汇,粘连一阵,各自平静地挪开视线。
队伍中女子不多,男子多着深色衣裳,姚蓁一行人走来时,娉婷袅娜,沉闷的队列中瞬间点缀了几抹亮色,女郎们鲜少露面,一出现,各式目光纷纷打量而来。
这是他们尊贵无匹的长公主,以往鲜少露面,只闻她颜色清丽,宛如谪仙。
今日一见,女郎着一身碧色裙裾,面容清丽,晨间的清风鼓其衣袖,衣袂翻卷,飘飘若仙,打眼望去,哪里是谪仙,分明就是那九重天上的真仙子,纤弱矜贵,袅袅如烟。
如此以来,之前那些跃跃欲试、想要怪罪公主无法寻得棉衣给他们的随行者,皆不大好意思滋事。
宋濯扯着缰绳,低声说了几句,人群才继续各做各的事去了。
姚蓁没有看他,如往常做过的许多次那般,目光下意识地悄悄查看四周,恰好与不远处的秦颂对上。
往先这个时候,姚蓁会将眼神停在他身上,等待他将视线挪开。
可今日,秦颂温和一笑,朝她走来。
他温润俊秀的脸,渐渐在放大在她眼前,姚蓁一时有些怔忪。
她垂着眼眸,眼睫轻颤两下,明白秦颂,察觉到她那日话中的端倪,到底还是将她的心意窥探到一二。
只是不知为何,她分明应当雀跃高兴的,此时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她思忖片刻,想,许是未曾睡足,脑中有些混沌。
她抿抿唇。
秦颂作揖行礼,温声道:“公主。”
姚蓁轻轻颔首,回之一礼。
两人所立的位置乃是风口,晨间寒风料峭的紧,不大适宜谈话,姚蓁拢了拢衣袍,移步至避风的廊庑后。
她轻声问:“秦公子寻我,有什么事情吗?”
秦颂掀起眼帘,与她对视,眼睫忽然慌乱地眨了眨,垂下去。
他温声道:“并无要事。只是晨间风大,怕公主受寒。”
姚蓁笑了笑,未应声。
从寒风中甫一步入温暖,困意便汹涌的袭来。姚蓁眼睫恹恹地垂下去,强支着精神又同他说了两句话,倚着廊柱,神识渐渐模糊。
她眼眸阖上,不知过了多久,听见秦颂的声音,像是隔着朦朦胧胧的水波:
“公主,公主?”
她睁开眼眸,眼前重影叠嶂,看向声音来源处,隐约察觉自己仍在方才的廊庑旁,应是没过多久。
方才她倚着廊柱,短暂地打盹,身形微晃。
秦颂并不知道她怎地了,谈话之前,又将宫婢侍女尽数屏去,因而眼瞧着姚蓁将要晃倒,情急之下,秦颂疾步上前,揽住她的后背,将她扶稳。
因而姚蓁一睁眼,半个身子都在他怀中。
她下意识地以为搂住自己的人是宋濯,才要将他斥退,忽然嗅到,气味不对。
这人身上并无宋濯身上的冷香味。
抬起眼眸,定睛看去,原来是秦颂,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她怔了怔,迅速回神,从秦颂怀中脱离出来,后撤几步。
秦颂连声致歉,言明自己是情急之下才不得已冒犯。
姚蓁听完,轻轻摇头,并无要追究之意。
可她的眉尖却轻蹙起来。
她意识到,方才被他揽在怀中,心中却并未感觉到欢喜。
姚蓁抿抿唇。依旧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思忖片刻,最终,她归结于,今日太过困顿。
她搜刮了一阵,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
出了这样一个岔子,姚蓁又有些困,便没了同他交谈的心思,就此暂且分开。
姚蓁绕过几道廊庑,回到集-合之地,眼前所见霎时开阔。
她目光逡巡一阵,寻到自己的马车,慢悠悠踱步过去。
她实在是困了,掩唇打哈欠,双眼轻阖,眼尾沁出细碎的泪来。
待她再睁开眼时,目光恰好与十几步开外的宋濯对上。
宋濯正与人谈着话,目光从她脸上滑过,平静无比。
可姚蓁敏锐地察觉到,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比往先更冷沉了一些。
她抿抿唇,走入马车。
**
队伍行过信城,继续向西,浩浩荡荡的前行。
此前在信王府耽误了小半月的行程,因而此次赶路,较之前快了许多。
随行的人也多了许多,似乎是因为他们遇了袭,皇帝便特地拨出两千名羽林军,快马加鞭,赶上他们。
姚蓁卧在马车中,补了两个时辰的觉,待她悠悠转醒后,他们已在信城往西一百多里开外。
先前遇袭,姚蓁的马车掉落急流中,如今她乘坐的这一驾,乃是后来购置的,又寻巧匠稍作改造,规格与她原先那辆并无二致。
姚蓁抿抿唇。
她不用想,便知这马车出自谁的手笔,一时没由来地心烦意乱。
信阳往西,土地渐渐贫瘠,人烟较稀。
莫说是客栈,便是驿站,日落之前,他们亦寻不到。
好在,随行多军人,就地扎营,不在话下,半个时辰余,暮光散落、星河迭起时,空旷的平原上,支起一顶一顶的帐子。
帐子还未支好时,姚蓁坐于马车中,听见有人议论云云,说要去山林中打猎。
待她入了帐子后,因为女眷营帐与主帐距离较远,便不知晓猎没猎到。
随着暮色四合,火光四起,姚蓁渐渐嗅到一股炙肉的香味。
那香味十分浓郁,姚蓁垂眸,手指抚摸自己的腹部,察觉到饥饿。
她掀起帐帘,走出去,脚步微微一顿。
几步之外,秦颂双手捧着一只用油纸裹住的烤兔,目含远星,温和地看着她。
秦颂生得亦俊俏。
虽不及宋濯那般,但在盛京时,也是女娘们集-会时经常挂在唇边的人物。姚蓁往先在宫中,常常听到姊妹们的议论。除却家世不那么好外,他再无让人可挑剔之处。
家世的那点不足,也被他春闱中第所弥补。
此时,他的长袖被山风猎猎鼓起,温润的声音,落在姚蓁耳畔:
“殿下,可曾饿了?”
姚蔑早先便撒了欢,跑得没了影,宫婢寡言,亦不知询问她是否饥饿,她亦少语,未曾主动提及。
若不是现今秦颂来,姚蓁几乎以为自己要被遗忘了。
她眼中蓦地闪过一汪泪花,缓步行至他身侧,用力点点头。
烤兔有些烫,秦颂用纸抱住一只腿,拆卸下来,递给她,手指贴在耳垂上,温声道,快趁热吃。
姚蓁垂着头,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
味道其实并不怎么样,没有盐调味,微微有些腥膻,好在肉质鲜嫩。
姚蓁抿了几口,温热的食物入喉,将她的鼻尖熏地发酸。
她眨眨眼眸,敛去眼底的泪,唇角漾出笑意:“好吃!”
秦颂看着她笑,便也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姚蓁将口中食物咽下,问他:“秦公子亦去打猎了么?”
秦颂摇摇头,贴在她耳侧:“前些日子大雪封山,哪有什么猎物。便是有,也未见得可以吃。这只兔子,是我从山中农户手中买下的。”
姚蓁了然地颔首,两人头挨得极近,鬓发被山风吹起,掠过彼此的脸颊。
秦颂抿唇,看向她,嘴唇微动,似是要说些什么。
蓦地,两人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两人回眸,拉开一些距离,见苑清疾步走过来,给他们二人依次行了礼,对秦颂道:“公子,我们公子寻你,说是有要事相议。”
秦颂眉尖轻蹙,眼眸中闪过一丝暗色。
顿了顿,他颔首,应声道:“殿下,咏山先告退了。”
他将烤兔全数递给她,便随苑清匆匆离开了。
姚蓁捧着烤兔,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大对劲,思忖一阵,折返回帐中,将烤兔递给婢女,自己披上氅衣,往主帐那边行去。
**
沿途生着许多篝火,火光摇荡,驱寒又照明。
姚蓁不知宋濯的营帐具体是哪一幢,回忆着方才苑清与秦颂离去的方向,辨认一阵,缓步行走。
周边的人穿梭忙碌,无人注意到她,亦无人注目她。偶尔有人的目光不经意瞥过她,怔忪一阵,便会自觉地垂低视线,伏地行礼。
穿着一抹碧色,从人群最密集处,穿行过去。
人渐渐少了,火光自然也暗了,姚蓁渐渐有些看不明晰前路,脚步放的愈发缓。
旋即她在一间营帐前,看见了宋濯的长身玉立的身影,他身披一件玄色披风,微微抬着头,似是在观测天象。
姚蓁顿了顿,下意识地想逃离,却因未看见秦颂的身影,仍旧放心不下,止住脚步,行至宋濯身侧。
她和他隔着几步的距离,盯着他看了一阵,确认他脸上没什么危险的神色后,柔声开口:“宋公子。”
宋濯闻言,垂下视线,目若寒星,看向她,眉宇间压迫感扑面而来。
姚蓁避让开他的视线,抿抿唇,温声道:“你可曾见到秦公子了?”
宋濯平静地挪移开视线,下颌点点面前的营帐,淡然道:“在营帐中。”
姚蓁看他,目露感激之色,鬓边钗的垂珠被风吹得颤抖:“多谢。”
宋濯不应。
她踟蹰一阵,在走进帐子中与不走进之间纠结一阵,抬手掀开帐帘,躬身迈步进去。
她走了几步,尚未看清帐中全貌,火光闪了闪,忽然熄灭,帐中霎时一片幽黑,什么也看不清,姚蓁抬手晃了晃,未能将浓黑搅动起一丝波澜。
她蹙眉,探手摸索一阵,触碰到帐子篷布,借助篷布延伸的方向,小步往外挪移着,因为惊慌,口中下意识地唤:“宋公子……”
她眼不能见,只听见伴随着轻缓的脚步声,一阵细微的破风声传来。侧耳辨认,应当是有人掀开帘子走入,便柔声解释道:“烛火忽然熄灭,帐中好黑,我瞧不清楚。”
黑暗中,她听见宋濯清浅的鼻息,就在几步之外,然而他默不作声,未曾应答。
轻缓的脚步声,一下接着一下,踩在姚蓁心房之上。
姚蓁陡然察觉到危险气息,转身要逃,旋即被男人强有力的臂膀拦截住,额头磕在男人坚./硬的胸膛之上。
他单手按着她的腰身,拇指轻轻抚着她的腰线,喉间缓缓吐出几个寒冷的字:“公主的胆子,倒是大得很。”
姚蓁呼吸一窒。
下一瞬,腰间那条臂膀,微微一用力,将她提抱在桌案之上。
姚蓁脚下一空,陡然心惊,双手撑住桌案,不小心打翻了上面堆叠的物件,咣当、哗啦、噼里啪啦一阵响,在黑暗中格外明晰,重重敲打在人心尖上。
然而谁都没有去顾及那些掉落的物件。
姚蓁的腰身被人重重揉了一把,她耐受不住,口中溢出一声轻./吟,旋即被人微凉的双唇堵在口中。
宋濯另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不顾她拼命摇动的动作,强行将她按向自己。
姚蓁眼眸中霎时起了一层薄薄的水雾,推搡他无果,便要故技重施,低哼两声示弱,实则借此欲咬住他的唇./舌。
可宋濯哪里会是被她算计两次的人,早在她双手紧紧扣住他胸膛前的衣襟、流露出这个意图之时,他便松开她的唇瓣,转而高挺的微凉鼻尖触上她细/.腻.纤.长的耳后。
姚蓁嗓音颤地如同北风中的雪花:“宋濯……你言而无信,枉为君子。”
他动作微顿,抬头看她,嗓音低沉,尾音带着一点哑:“濯说过,绝无可能。”
说完这一句,他重又贴上她细./腻的肌肤。
微凉的唇沾上温热的肌肤,犹如冰酪落入热水之中,瞬间柔软、继而融化掉。
他的手指滑过她柔顺的发,流连向下,抚摸她的脖颈、耳畔,若即若离。
姚蓁受不得他触碰这里,浑身一颤,口中发出一声似泣非泣的娇./吟,双手骤然失了力气,向后倾身,被宋濯捞着手臂,环在他的脖颈之上。
在姚蓁看不见的黑暗中,他的眉梢略略上挑,喃喃道:“这儿么……”
姚蓁没有听清他说的字句。
她心绪大乱,五感被他的气息满满充斥着,手失了力气,自他的脖颈处滑落,又被他牵引着抚摸上去,指腹之下,清晰地感受到他血脉强有力的搏动。
宋濯抬起手,指尖轻抚着她的颊侧,感受到手指之下,她肌肤的微微颤抖。
他复又垂下首,与她唇齿相贴,每每察觉到她有欲紧阖牙关、咬他唇舌的意图,便会重重揉一把她的腰身,抑或是轻抚她的后颈,直将她弄得眼中含泪,鼻息紊乱,再无气力抗拒他。
寒冷的夜,并不宽敞的帐子中,渐渐腾起一阵热气。
姚蓁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心温度愈发的烫,而她的氅衣还披在身上,闷得人热的焦灼,额角渗出许多密密麻麻的汗珠来。
黑暗将人的五感放大到极致,她清晰地听到他愉./悦的低./喘,像是刻意压制过,时不时拂过她耳畔,落在她的脖颈上。
他的声音每每在她耳畔掠过一次,她的身躯便软上几分,慢慢往下滑落,又被他摁着腰提起。
姚蓁的手也渐渐从他脖颈上滑落,被他揉着亲吻,冷冽的气息灌了满唇,口中断断续续发出一些轻./哼来,尾音极其轻柔。
又低又轻的娇声传入姚蓁耳中,她难以相信这是自己所发出的声响,然而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指甲陷入他胳膊上的布料里。
宋濯忽然停下唇。
姚蓁胸口剧烈起伏,抬起朦胧的眼看他。
他好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一样,低笑一声,捏了捏她的耳垂,把玩一阵,旋即吻上去,细细啄/.吻舌忝舐。
姚蓁尚且还留有几分理智,不让他吻脖颈,亦不让他吻耳垂,察觉到他的意图,回过神来,用力推他。
帐中昏暗一片,难以视物,姚蓁双手摸索着推搡,一手按住他高挺的鼻梁,另一手没控制住力度,用劲稍大,打在他的脸颊上,发出“啪”地一声清脆的响动。
姚蓁愣了愣,宋濯亦僵了一僵,略略将她放开一些。
姚蓁心中有些发憷,又觉得这一巴掌打的十分快意解气,咬住嘴唇。
旋即她想到什么,怕她将他又惹恼生癫——虽然他现在对她的所作所为,已经十分疯狂,但姚蓁拿不准,心中总隐隐觉得,他还能作出一些更疯狂的事情来。
于是她柔声找补,纤细的手摸索着,抚上她方才打上去的地方,轻轻触了触:“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眼眸渐渐适应了黑暗,姚蓁掀起眼帘,悄悄看他,对上他黑亮的眼眸。
他亦在黑暗中,目光灼灼,眼底阴沉,盯着她的眼眸。
姚蓁被那目光烫了一下,颇为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她欲收回手,然而宋濯将修长的手覆在她的手外侧,摁着她,不准她收回。
姚蓁的手指微微蜷缩。
他的五指,强硬地挤入她的指缝之间,与她十指紧扣。
姚蓁胸腔巨颤,他却没有再做些什么,以一种完全掌控地姿势,虚虚拥着她。
寂静的黑暗,心跳声此起彼伏。
他忽然低笑一声,温热气息贴过来,漾在她耳畔,轻声道:“公主方才,不是问濯,秦颂在何处么?”
姚蓁耳畔酥麻,闻言抽出一分心神,看向他,不明白他忽然提及此时的缘由。
宋濯缓缓偏头看向殿外。
姚蓁的心,随着他转头的动作,一点点沉了下去。
宋濯淡然道:“他此时,就在殿外。
“公主你说,心上情郎若是知晓你在同旁人交吻,会是何种反应呢?”
第 22 章 含春(抽奖活动开始啦)
他的手指虚虚抚在姚蓁的腰身之上,指腹轻点,叩着她侧腰处的衣料。
姚蓁瑟缩着后退,不知是因为怕还是因为其他的一些什么,声音放低,尾音发颤:“你想做什么?”
宋濯不应声,掐着她的腰将她扯回,指尖抚上她的脸颊。
指腹下的肌肤温热,指尖轻轻摩挲,触感比衣料上细腻的丝绸还要滑上几分,温度较平时略高,不用看,便知绯红一片。
——是被他吻成这般模样的。
宋濯喉结微动,微凉的指尖,顺着肌理滑到她柔软的唇边,又滑到水润的唇瓣上,旋即指节微曲,指腹抵着她嫣红的一点唇珠。
姚蓁拧眉,推拒他的手,偏着头,欲避开他的指尖,一面张皇观察着账外动静,一面又竭力避让着他,轻声道:“你且放开我。”
宋濯沉声道:“不放。”
他侧耳分辨一阵,又转过脸来,语调温和,手下动作却一点也不温柔,紧紧箍住她纤长的后颈:“公主大可将动静闹得更大些,届时不用濯将他请进来,他自知殿中之事。”
姚蓁微恼,用力推他的臂膀,颤着声音啐道:“你莫要唬人,账外分明没有人声。”
她终于得了空,将他推开,自他的臂膀中脱身而出,手扶着漆面桌案,足尖试探着触及地面。
双足甫一落地,她偏头打量,看见他身后帐帘处透出的一线月光,便欲借着月光,向外跑去。
她拢了拢散开的发,未及动身,便听见账外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浑身一僵。
脚步声逐渐清晰,正精致朝这边靠近,秦颂轻声询问:“君洮,可曾睡下了?”
宋濯不应声,缓步行至姚蓁身后,微微俯身,贴在她耳后,轻声道:“公主,濯未曾唬你。”
温热鼻息洒在她的后颈之上,姚蓁身躯战栗,僵在原地。
帐外不仅秦颂一人。
秦颂久久未曾听到回应,问身边人:“君洮不在,还是睡下了,为何不点灯?”
旋即苑清的声音响起:“属下不知。”
顿了顿,道:“许是不在,若是睡下,主公应会点灯的。”
秦颂了然应声,又同他低声说了两句什么。
——然而姚蓁已经无暇去分辨他的话了。
她的肩头上,搭着宋濯的一只手,手指翻转,把玩着她鬓边的一缕发,青丝缠绵绕在指尖。
旋即,宋濯的下颌贴上她另一侧肩头,瘦削的下颌尖,硌得她有些痛,一触即离,旋即与她耳鬓厮磨。
她拧着眉,才要推开他,便察觉他拨了拨她鬓边有些汗.湿凌乱的发,缓声道:“公主现今还要出去吗?”
他与她紧紧贴着,低沉的声音震颤在她耳中,震得人耳畔发麻。
姚蓁双唇翕张,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听他继续沉声道:“公主不妨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若是即刻便出去,未免会惹人生疑,你与我在帐中做了些什么。”
边说着话,他的指尖边缓缓贴着她的耳畔,擦过她的脸颊,点在她的略有些肿胀的红唇上。
姚蓁颤了颤,呼吸一窒。
她竟险些忘却则个。
她现在若是挣脱出去,迎面碰上秦颂,言明自己为何出现在此,倒好应付过去。
可她被他弄乱了,衣裳。发髻,连同她自己,都被他揉的不成样子,稍微一打眼,便会察觉到。
姚蓁抿紧唇,身躯发颤。
帐子外,低声交谈声忽然一顿,旋即姚蓁听见秦颂道:“你听见君洮的好说话声了么?”
边说着,他的脚步声迟疑着朝帐子处靠近。
姚蓁心一惊,眉尾“突突”直跳,连忙转过身,扑进他怀中,伸手捂住他的薄唇,颤着用气声道:“你小声一些!”
宋濯高挺的鼻骨硌着她手腕,因为她身高差距,她不得不踮着脚尖去捂他的唇,身躯与他紧紧相贴,几近严丝合缝,裙裾层叠的布料紧紧贴着她腰身,勾勒出腰臀相连处的弧线。
她侧耳听着外面动静,顿了顿,手往下移了移,又道:“不对,你别说话了。”
宋濯没有躲闪,任由她捂着自己的唇。
帐帘被风吹得微微摇荡,月光渐渐流淌入内,折射着映在宋濯的眼眸中,明明灭灭,晦暗不明。
他们距帘帐太近,姚蓁总疑心秦颂即刻要走进来,心跳砰砰,空闲着的那只手,抓着宋濯的臂膀,眼波潋滟向他身后,又抬眸看向他,满是哀求,示意他往后退。
她感受到,手心下宋濯的唇微微抿了抿。
她柔声道:“求你,你亦不想让人瞧见自己此时的模样罢。”
宋濯冷哼一声。
旋即他一手捏住她的腕骨,另一手按住她的腰,几乎是托抱着她,两人退到屏风隔着的内间里。
帐外风声寂寥,秦颂的脚步停在帘帐处,手触着帘帐边,身影清晰地映在帘帐上,却踟蹰不敢入内。
他再一次问道:“你没听到吗,方才分明……”
苑清沉声道:“没有。”
秦颂的声音中便多了几分犹疑:“许是我听错了。”
苑清道:“嗯,可能是风声。”
秦颂恍然大悟:“对对对,是风声太大了。”
他的手从帘帐上放下,身影渐渐淡去,对苑清道:“你若是有事忙,便先行去罢。我在这边等候君洮一阵。”
苑清应是,顿了顿,提醒道:“公子切记,主公不在时,不喜旁人入他屋舍之内,更不喜旁人未经允许,碰他的所有物。”
秦颂缓声道:“知晓了,我不会入内,待我等到他,向他禀报完方才所他所吩咐我的事,自会离去。你且去忙罢。”
帐外的人声,渐渐淡去。
帐中,姚蓁的身躯与宋濯的紧紧贴在一起,心跳砰砰。
方才他的动作过于突然,她未及反应,便被他扯过来,踉跄着落下了身上的氅衣,又因为被他抱着,没能及时捡起。
氅衣就落在帘帐几步处,人只要一进门,便能发现。
她紧张地心跳几乎要跳出咽喉,被宋濯揽在怀中,身躯紧绷,欲要回头去捡起,又不敢。
听闻秦颂说,自己不会入帐中,她略略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子也渐渐放松下来。
她平复了呼吸,双手撑着宋濯的胸膛,支起身子,才要从他的怀抱中脱身而出,蓦地听到屏风外,帘帐被人掀起,旋即脚步声传进帐内。
与此同时,宋濯忽然发难,滚烫的指尖,按了按她的腰身,轻轻抚了抚。
她身躯一软,双手一颤,倒在宋濯怀中。
秦颂的低喃声响起:“君洮啊君洮,兄长只是站得累了,进来寻个椅子便出去,你可莫要愠怒……”
他之后又低声说了些什么,姚蓁已听不清了。
她被人摁着腰提高,双手仓皇地按在宋濯腰间的玉质革带上,足尖被迫踮起,几乎不能沾地。
她的头被宋濯的另一只手强势地扣着,亦被迫仰起。
姚蓁慌忙摇头,作口型道:“不行,不行的,他会发现的……你不能在此时吻我。”
她这般说着,发丝随着摇头的动作荡漾,目光闪烁,微啮下唇,像是害怕极了。
宋濯沉沉望了她一眼,扣在她腰间的手,忽然松开,旋即滑过她的腰后,将颤抖着的她紧紧按向自己。
他贴在她耳边,用气声道:“你在害怕什么,嗯?”
他尾音微微挑起,勾的人耳畔发热发麻。
姚蓁侧头避让,因着同他之间的间距被他骤然拉近,手没有来得及避让,被他的玉革带硌得有些痛。
她眼中噙泪,又急又怕,双手微微挣扎,挣出些松动的空隙,便顺着他的腰身往上,撑在他的胸膛上,微微向上挣动身躯,试图这样可以摆脱他在她腰间的桎梏,拉开紧紧相贴的两人之间的距离。
宋濯扣着她后颈的那只手微微用了些力气,她便无法再摇头,心中更焦灼了一些,手下也用了些力气,推着他的胸口、锁骨、肩头。
——混乱之间,她的手按在了宋濯的脖颈之上,手心下有一处凸起,那是宋濯的喉结。
箍在她腰间的那只手臂猛然收紧,姚蓁吃痛,小声抽气,旋即感觉到手底下的喉结,快速地上下滚了滚。
姚蓁感觉到他的目光沉沉落在自己脸上,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感知到危险,停住动作,迟疑地将手按在他精瘦的手臂上。
宋濯再次贴在她耳畔,用气声道:“你害怕他发现你同我交吻,害怕他看见……”
他顿了顿,高挺的鼻尖抵在她腮侧,又挪至她的耳畔:“害怕他看见,你被我吻的眼中含泪、面色含春的模样,是不是?”
姚蓁羞恼,胸脯剧烈起伏,用力推他,用气声道:“不……”
这一个字的音节没来得及完全发出,他冷冽的气息便争先恐后地涌紧她鼻间。
——他极度强势的,不顾她的意愿与反抗,将她吻住。
他抚在她腰间的手,流连着向上,掌心拥着她纤瘦挺直的后背。
姚蓁瑟缩着躲闪,不明白他为何忽然变得这样凶,唇舌强势地挤入她的口中,攫取着她的气息。
他之前并不是这样,疾风骤雨一般,丝毫躲闪余地不给她留。
——她被他吻的快要喘不过气了!
秦颂还未离去,脚步声在外间中,来回走动,每走出一步,姚蓁便颤抖一次,越发瑟缩着要躲开。
可宋濯怎会让她躲开。
他不满地扣住姚蓁的后颈,将她往自己身上又摁了摁,另一只手重重揉了把她的侧腰。
果不其然,如往先一般,姚蓁丝毫抵抗不住他这样的动作,顷刻便软了身子,口中含糊地哼出一声漾着水意、隐隐含着媚的娇.吟,应是被她紧急刻意压制过的。
宋濯吻着她,将她这一声勾入他唇齿间,手仍不放开。
姚蓁的鼻息渐渐愈发急促,她欲开口制止他,然而一张口,要么被他的唇舌堵住,要么便是发出奇怪的轻哼声,连忙被她紧急制止。
推搡之间,她的裙带微微松开,衣领也渐渐松散,胸口剧烈起伏。
她根本丝毫抵抗不了他,在他的攻势下,溃不成军,哪里还能分出半分心神,留意屏风外的动静。
而宋濯依然衣冠齐整,甚至,她手撑在他胸口时,察觉到他的心跳都未曾快几分。
如若不仔细查看他的动作,他仍是那个清冷矜贵、端方自持,待人疏离的宋公子。
姚蓁被他揉着,意识到自己现今的模样,莫名有些委屈,喘息声中渐渐溢出一些不大明晰的哭腔来。
宋濯微微一滞。
旋即听见,外间脚步声渐渐减缓,继而停下,秦颂犹疑的声音响起:“君洮,你在里面吗?”
第 23 章 野猫
宋濯的帐子中,一片漆黑。
秦颂进入后,凭着记忆,摸索着寻到了桌案所在的方向,翻找一阵,只觉得物件摆放的有些凌乱,他粗略摸索一阵,未寻到蜡烛,因着不敢乱动宋濯的物件,便不再翻动,转而摸着黑去寻凳子。
他绕到桌案后,想将凳子提起。
手才一触碰到凳子漆面的表面,他忽然听见屏风后的内间里,传来一些隐约的动静。
他手一僵,侧耳辨认。
那声音短促地出现一下,便湮没在浓重的黑暗中。秦颂等了一阵,那声音间歇一阵,又隐隐约约响起。
他听出那声音绵绵软软,像人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呓语,细细辨认,又觉得不像,又像是猫儿娇气的软哼声。
听见这动静,他心头没由来的发痒,像是被人拿着羽毛轻轻搔过。
姚蓁缓缓抬起眼眸,与秦颂对视。
她知晓昨日一事,秦颂必然会同旁人一般,误会她与宋濯的关系。
她又想到从前听闻的那些、有关她与宋濯的流言蜚语,以及落在她身上各种揣测、暧、昧的目光,内心翻涌着一团汹汹的浪潮。
往先,她是从来不屑于解释这些的。
然而此时她目露忧伤,缓缓摇头,轻声道:“不是的。”
秦颂:“什么?”
姚蓁眼波流转,缓声道:“昨日之事,并非如他所言。从前种种,亦是众口铄金。”
秦颂眉头皱起,又缓缓抚平。
便听尊贵清冷的公主,颤着声音质问:“秦公子怎么也如同那些人一般,信了那些流言?”
秦颂双唇翕张又合拢,脚下踟蹰,一会儿向前迈出半步,又不知所措地收回。
半晌,他用力摇头:“不是的殿下,不是的。只是君洮面色冷肃,不似玩笑,字字笃定,我便以为你二人有情……”
他眼眸慌乱地眨动一阵。
宋君洮,又是宋君洮。
姚蓁眼前,一会儿是他清冷自持、禁欲端方的模样,一会儿又是他将她堵在墙角,炽热的手心按着她的腰。
她没由来的气短烦闷,手指扣住桌角,脱口而出:“那你可曾问过我?”
她声音骤然低下去:“琼林宴后,我曾差人送给公子一张信笺,此去已近期年,公子应已拆开看过……”
说到这里,她看向秦颂,目光哀哀,流露出几分真实情绪:“为何迟迟不曾予我回应?”
怎知,她的视线里,秦颂缓缓皱起眉头,眼中一片茫然:“什么信笺,咏山从未收到过公主的信笺。”
见他面色凝重,语调笃定,不似撒谎,姚蓁心中一咯噔。
她忽然抿紧双唇,一言不发地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她要找姚蔑-
随姚蓁一同去秦颂院落的小侍女,被她远远落在身后。
公主长长的天水碧色裙裾,因为过快的步伐,漾出一道道波纹,犹如盛开的一朵素色菡萏。
她虽走得急,身形依旧稳,鬓边垂珠几乎没怎么摇动。
一入寝殿中,她便沉声要召姚蔑。
宫婢从未见过她面寒如冰,阴翳满眼的模样,忙不迭将姚蔑唤来。
姚蓁看着眼前惶惶的幼弟,面色稍缓了一些,抬手将殿门合拢。
她缓了一阵,至今胸口气息地起伏不再那么剧烈,才轻声问:“蔑儿,你可还记得,去年皇姐托你送的那张信笺?”
姚蔑点头,眼眸亮闪闪的:“当然记得哇!”
姚蓁心定了定,旋即又提起:“你将它送到何处去了?”
姚蔑道:“给宋哥哥了哇,皇姐自己说的,给宋郎。”
姚蓁呼吸一窒,身形晃了晃,扶住一旁的桌沿。
她尾音发颤,难以置信:“怎么送到宋濯那边去了,我那时不是说……说……”
姚蔑察觉到她神色不对,也跟着揪心起来,回忆一阵,道:“皇姐那时好似是饮了一些酒,轻声说了一个名字,我没听清;再问时,皇姐口中只喃喃着宋郎,我便送去宋哥哥处了……”
她们姊弟二人,轻声说着话,没注意到,殿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顿足在殿门外。
姚蓁身形踉跄,双手皆紧紧扣住桌角,好似丢了魂一般,又像大风中逆飞的蝴蝶,摇摇欲坠。
怨不得姚蔑会常常打趣她与宋濯,怨不得宋濯的态度会如此古怪,怨不得他会问她为何不叫他宋郎,怨不得期年以来,秦颂待她依旧疏离。
是她愚钝,这般多的古怪之处,她竟未能早些发觉!
她目中苍凉,半晌,喃喃道:“蔑儿,你可知,此颂郎,非彼宋郎。我心心念念的郎君,并非你所以为的那个。”
姚蔑目光追随着姚蓁,好似听懂了什么,又好似没听懂什么,愣了愣,瞳孔微缩,与姚蓁的目光撞上。
姚蓁紧抿着唇,轻阖双眸,睫羽颤动。
秦颂忙敛住心思,屏息凝神应对他的问题,与他商议。
……
片刻后,秦颂叹息一声,道:“的确没有其他法子了,要么就地驻扎,等一些时日;要么绕行远路。”
宋濯垂眸看着地形图,指尖在地形图上轻叩两下,从喉间发出低沉的一声:“嗯。”
他顿了顿,他抬起头,沉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秦颂一怔,听出他话语背后隐约含着的不耐烦,才要说,没什么事了,忽然响起方才的动静,生生止住脚步。
他看向宋濯的脸,仔细打量一阵,没发现有什么异常之处,只是觉得他的脸色比平日里要更加清冷一些。
顿了顿,他踯躅一阵,眼眸眨动两下,仗着宋濯尚且唤他一声兄长,便大胆发问:“方才,你内间里是什么动静,我怎么听见有人在轻哼,可是有人受伤了?”
宋濯的浓长睫羽垂落,在眼下投下一层浓郁的阴影。
他的眼神,在秦颂发问的瞬间,忽然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他不应声,秦颂便以为他是心虚,胆子渐渐大了一些,竟往屏风那边走了几步,翘首观察:“里面可是还有旁人?”
宋濯依旧不应。
秦颂回眸看去,他低垂着眼眸,眸光落在自己的衣袖上,不知在看什么。
他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上前,踯躅一阵,窥破欲战胜理智,又往前走了两步。
他身后,一直沉默的宋濯,像是在等候着什么、此时终于等到一般,缓缓抬起头,沉声道:“咏山兄。”
原来是落在他那里了。
姚蓁怔了一下,摸了摸鬓侧,隐约有些印象,应该是落在了他的马车上。
便折返回来,从他手中取回簪子,轻声道谢。
她的指尖擦过宋濯的掌心,感受到簪子上残留着的他的体温。
宋濯淡淡应了一声,神色慵慵恹恹,眼帘也未曾掀起一下,只垂眸望着自己的冷白修长的手,不知在思索什么。
姚蓁心想,自己今日对他说了太多句谢了,想必他应是听腻了。
但自己不知该怎样谢他,只好多言谢来聊表感激之情,待之日后再重谢。
她取回簪子,随手簪在发髻上,抬手时,却见一旁秦颂并未离去,愣愣地盯着她看。
姚蓁被他看的面色热了一些,一时僵住,不知如何反应,浑然未注意到秦颂眼眸中翻涌的复杂情绪。
他想到了许多。
公主的玉簪落在了宋濯那边,这便说明,他们二人曾经待在一起过。
——是在何处共处的?
秦颂知宋濯并不是喜好插手闲事的人,若不是身旁没有旁的人,他断不会出手相助。
所以两人应当是独处。
宋濯并没有注意到他,秦颂便将目光挪至宋濯发髻上,赫然发现他的发上别了一枚材质、颜色与姚蓁手中相近的白玉簪。
他进宫之前,簪的是这枚簪子吗?
秦颂垂下头,脸色渐渐古怪起来。
宋濯几时同公主关系这样好了?
姚蓁不知他的心思,余光瞥见他的视线一直瞧着自己鬓边的簪子,眉头微蹙,略一思忖,恐他心生误会,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退。
宋濯忽然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一瞬,又看向一旁的秦颂。
“咏山兄。”他道,“还有什么事吗?”
秦颂回神,温润笑了笑:“没有。只是觉得公主的簪子煞是好看,竟看得驻足忘行,失态了。”
他冲姚蓁一拱手,告辞离去。
宋濯动了动身子,垂首看向自己的衣袖,又挑下一根黑灰相间的细小猫毛来。
姚蓁才要告退,余光瞧见他的动作,面露赧然:“……抱歉。”
宋濯轻轻摇头:“无事。”
顿了顿,他补充道:“公主毋用忧心,我既已答应你,便会竭尽所能照拂它。”
他起身,身形高挑,遮住一点烛光,修长清隽的影子沉沉倾覆过来,压在姚蓁肩头。
姚蓁心跳砰砰,忽而忆起,她往先惧怕他、不喜在他身旁,很大原因,便是因他周身压迫感太强势,属于他的那股清冽气息太浓烈。
他走到金猊兽旁,娴熟地拨了拨香。
姚蓁目不转睛看着他,听了他所言,愈发感激,不好留他一人在此,便询问:“天色已晚,公子不回府吗?”
闻言,宋濯转身,眼中泛起一丝微妙的波澜:“公主不知晓吗?”
姚蓁:“啊?”
“这所宅子乃是臣名下,不回这里,该往哪里去?”
“……”姚蓁讷讷,不知再说些什么,愣了一会儿,心中陡然浮现一股赧然,提着裙摆“噔噔”上楼。遇事从来不慌乱的公主殿下,此时竟会将簪上垂珠甩的轻轻摇晃。
**
姚蓁离开皇宫,来到这座宅子后,除了宋濯常常受诏入宫,太子、秦颂等人也隔三差五的陆续被召进宫。
据姚蔑所带来的消息,皇后知晓姚蓁出宫的消息,十分震怒,隔日便要差人来将她捉回去。
所幸有皇帝相护,宋濯亦跟着相劝几句,皇后才打消了念头,只让姚蔑来传口谕。
姚蓁听罢,愈发不想回去,皇后来催过几次,无果,顾虑太多,又不能直接来缉拿她,盛怒过后,索性不管了。
她虽待子女严苛,但作为一国之母,做事总归还是要顾念皇家的面子的。
姚蓁自然乐得清闲,虽说嘴上不提,脸上露出笑容的时候比在宫中时多了许多。
只是……不怎么见得到秦颂。
太子公主莅临府上,宋濯便将自己原本的清濂居让给了他们,又避忌男女大防,自己挪至远一些院子,同秦颂相邻。
这府邸太大,院子之间离得太远,姚蓁又不能日日寻借口去他们那边,因而见面的机会依旧稀少,同她在宫中时并没有什么来去。
这一日,姚蓁听闻太子并宋濯、秦颂等人,一同去宫中面圣。
问清了他们大致回府的时刻,姚蓁便早早在门内等候,只盼望能多瞧见秦颂几眼。
她是黄昏时立在门侧的,等到了月光皎皎时,门外才有了些许动静。
木门发出沉闷浓重的一声响,姚蓁听见动静,转过身。
天气渐渐暖起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袄裙,裙摆上勾着银线,月光粼粼流淌在衣摆之上。
她穿的极素,然而转过身时,门前众人无一不屏息凝神。
月色朦胧,柔婉的女郎立在月下,缓缓转身,流水般的墨发披在身后,随着转身的动作,发端飘起,身后是未消融的银装素裹,此情此景,像一幅文人精心描绘的水墨画。她令周遭景色都美了三分,美的不似人间人。
她的眉眼妍丽,气质却娴静。
姚蔑已经瞧惯了皇姐的美貌,不似他人那般怔忪,雀跃地从马车上跳落:“皇姐!”
姚蓁淡淡一笑,待他跑到身旁,小声问了他几句话。
心却不在姚蔑这里,说话间,眸光悄悄往他身后看。
她终于看见了秦颂。
于是,姚蔑絮絮叨叨的说话声,忽然被拉至遥远的旷野之外。
他穿着一身靛青的长袍,正瞧着她出神。
姚蓁微微脸热,回忆起,初见时,他也穿着这样的衣裳,对她伸出手。
蓦地,一声轻咳,拉回了她的思绪。
宋濯站在秦颂身旁,手从青色披风中探出,单手握拳,拢在嘴边,嗓音微微哑:“天寒,回屋说话。”
姚蔑悄悄贴在姚蓁耳边:“宋哥哥近日辅佐父皇操劳政务,太过劳碌,染了风寒。皇姐,晚些时候咱们去看看他罢。”
他说这话时,宋濯缓缓从姚蓁身侧走过,宽大的衣摆搭上她裙裾的一角,缓缓擦过。
她抬起莹润的脸庞,看他。
他肤色冷白,病时愈发白,泛着幽幽的苍冷,唇色浅了许多,气色确实不怎么好,俊朗的面庞清减了几分,瞧的人不禁为之揪心。
姚蓁应下,悄声道:“稍后嬷嬷煎好药,你我便同去瞧瞧他。”
她心想,可以借此机会,再多瞧猫儿几眼,说不准还能瞧见秦颂,心中对靠近宋濯的那点抗拒便消散了。
姚蓁怔了一下,以为是秦颂自她身后的林子中走出来,抿了下唇,脸上漾出一抹淡淡的笑来。
她低垂着眼帘,轻声道:“你怎么去了这样久……”
她没能继续说下去。
视线所及,哪里是秦颂的月白色衣摆,而是一袭竹青色,缓慢地踱步而来。
她记得分明,先前看见宋濯时,他便是穿的这样颜色料子的衣袍,身躯立即微微颤抖起来。
她笑容僵住,颤着眼睫,掀起眼帘,看向来人。
宋濯低笑一声,微凉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强势地将她的脸掰着,与他对视。
他力气十分大,青筋都微微鼓起,姚蓁难以忍受,侧身避让,却被人修长的指尖按住了唇瓣。
宋濯沉着嗓音,尾音却有些略略上挑:“公主看见濯,为何不笑了?”
第 24 章 嫣红
姚蓁心房咚咚直跳,余光下意识地往身后瞥,微微挣动。
——秦颂就在她身后的山林中,随时会折返,发现宋濯与她这样、这样亲密的接触。
他居然问自己为何不笑。
她看着他,想着从前他对她做过的事,如何能笑得出来?
姚蓁紧抿着唇,将湿红的唇角抿得隐约泛白。
她睫羽扑簌扑簌地颤抖,一声不吭,捏着话本子的手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在宋濯的目光攻势下,她有些透不过气,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最终,她用力的摇摇头。
宋濯双手交叠,手心朝上,拇指时不时触碰在一处。
他似乎并不着急,面色还算平和,静静等待她说。
然而细看之下,可以察觉到他手背上淡青色的脉络,此时正在微微扭曲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鲜活的仿佛马上要挣脱肌理的束缚。
两人目光各自偏移,分明没有对视,却无端隐隐成对峙之势。
蓦地,殿外由远及近响起一阵脚步声。
方才巨大的重物落地响声,惊动了姚蔑。
他小跑着入殿,张皇失措:“怎的了怎的了!”
殿中二人齐齐向他看去。
宋濯沉声道:“无事。”
姚蔑担忧他们,便上前查看。
才走近两步,他察觉到一阵奇异的氛围正弥漫在面前这两人之间,忙急急刹住脚步。
宋濯淡然看他一眼:“殿下去看看,偏殿是否还在漏雨。”
姚蔑如释重负,快步走入偏殿,姚蓁紧抿着唇,目光追随。
他在殿中略一停顿,折返回来:“不漏了!”
他脸上洋溢着笑容,言语之间满是对宋濯的崇敬:“宋濯哥,你好厉害!”
宋濯轻轻应了一声,旋即道:“臣与公主有话要说,还请殿下,先行离开片刻。”
姚蔑眨眨眼,连声应好,阔步走到殿门外,甚至,贴心地将门扇阖紧。
阖紧前,他驱散外面宫人的声音隐约传进来:“走走走,都歇着去罢!”
姚蓁盯向那扇门,眸光中水色越发浓重,唇亦抿得愈发紧。
门阖紧的瞬间,殿中霎时一片晦暗。
支摘窗直起一些,隐约透出一些亮光。姚蓁缓了一阵,才渐渐能视物。
她敏锐地察觉到,宋濯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他缓声道:“给我。”
殿中空荡,几乎没什么摆件器具,门一阖紧,他的声音被放大许多,空灵地撞在一处,泠泠的冷。
黑暗放大了人的五感。
亦壮大了姚蓁的胆量。
光线晦暗,她看不清宋濯的脸,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能隐约闻到他身上的冷冽气息,但味道极淡,无足轻重,对他的畏惧便减淡了许多。
于是她用力捏着话本子,收入袖中,努力端起公主的架子,冷声对他道:“为何给你?”
她颤着手起身,脊背端得笔直笔直,欲从他身侧绕出去,走向殿外。
宋濯默不作声。
他高挑的身形堵在桌案外与墙壁之间、唯一能走出去的通道之中。
她走过来时,他丝毫不避让,微微垂首,目光似乎是在看她,又似乎不是。
她瑰丽的裙摆打着波纹,搭上他一角竹青色的衣袍,属于她的香气渐渐在房中弥漫开来,像一团细软的渔网,又似温柔的水波,争先恐后将人缠绕住。
——她过不去。
于是她低声道:“让开。”
宋濯屹然不动。
她的尾音略略有些发颤,又重复一声:“……请您让开。”
距离太近,姚蓁能察觉到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没由来的,她心跳砰砰,手将手册攥的更紧了一些。
这宫殿太过空旷,落针可闻,两人衣袂紧挨,她总疑心,自己剧烈的心跳会被他尽数听了去。
于是她匆匆后退一步,后腰虚虚抵在桌角之上。
蓦地,宋濯身形晃了晃,猝然向前倾身,冷冽的气息,以摧枯拉朽之势,涨潮般汹汹而来。
姚蓁眼眸睁大一瞬,竭力向后弯折腰身,整个绷紧地犹如一张拉满的弓。
下一瞬,他倾覆而来,将她整个人压在桌案之上。
她侧腰被桌角略略硌到,唇齿间溢出一声痛呼。
混乱之中,姚蓁感觉一只修长的手护在了自己腰后,旋即宋濯的身躯重重压上来,与她紧密贴合在一处。
她纤细的小腿,隔着几层布料,与他的腿紧挨着。
倾倒之时,她如溺水之人一般,无措地挥着双手,欲寻得凭依。天旋地转之间,目眩不已,却伸手打偏了他玉冠。
玉冠冰凉,掠过她指尖,沉闷地落在地上。
他的墨发流水般散开,冰冰凉凉,滑了她满手,顺着她的手腕滑落,与她铺散在桌面上的墨发流淌在一处,荡漾摇曳,纠缠的发丝间泛着粼粼的波光。
姚蓁的双手,交缠着落在他修长的脖颈之后,被他压着,浑身提不上力气。
先前紧紧攥着的话本子,重重磕到了地上。
她交叠的手臂压着他下倾,宋濯的鼻尖撞到姚蓁耳后,喉间溢出一声不大明晰的低哼。
他鼻息温热,抚在姚蓁耳侧,两人身躯贴合,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气息起伏。腰间一双滚烫的手,似有若无地抚摸着她。
她轻哼一声,腰肢一软,下意识地缩了缩,高挺鼻尖顺着滑腻的脖颈,一路滑到光衤果的锁骨。
两人皆是一僵。
宋濯气息波动几瞬,很快回过神来,自她软塌的腰身后抽出手,缓缓直起腰身。
两人头发纠缠在一处,他起身,目光沉沉,整理着歪斜的领口,缓缓后退。
她腰身尚还酥麻着,头皮忽而一痛,纠缠的头发拉扯,她被迫起身,手指扣住桌沿,稳住身形。
她讷讷的,嗓音轻柔:“方才……”
宋濯亦沉声开口:“方才……”
姚蓁倏地住了口,
宋濯浓长睫羽垂下,顿了顿,继续道:“方才,公主踩到濯的外袍了。”
“啊。”姚蓁猛然抬头看他,短促喃喃,忆起方才,耳根发烫,又垂下头去,“……实在对不住。”
宋濯目光缓缓垂落,目光定格在姚蓁足旁,那儿静静躺着一册书。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他弯下腰,修长的手指微动,将那册话本子挑起,拿在手中,左右看了看。
册子外封靛蓝,正面端正地写着两个字——《孟子》
乍一瞧上去,似乎很正常。
宋濯眉尾微微挑起。
不对,重量不对。
《孟子》他极其熟悉,这种材质的纸张,订成的《孟子》,绝不会这样重。
姚蓁方才心跳怦然,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感觉到头发似乎在动。
待她回神时,宋濯已将话本子捧在手中,借着支摘窗透出的一线光亮,随手翻开一页。
姚蓁神色微变:“别……”
毋用宋濯刻意,书页便自己缓缓翻到一页。
宋濯目光垂落,指尖抚了抚,发觉这页纸的折损程度较之其他页更甚,应是被人常常翻看。
他定睛看去,旋即眉头微蹙,看向姚蓁。
姚蓁眼睫慌乱地眨了眨,欲上前抢夺回,他轻轻侧身避让,温声念出上面的字:
“欲君相怜爱,淡画胭脂霞;裙钗遮不住,酥手如嫩芽,低语咿呀……
他眉心蹙紧,顿了顿,继续念道:“枝丫疯涨,攀附郎君颈上,硬立如墙。香腮雪裁,眉眼韵媚儿。疾风骤雨承不住,袅袅纤腰若蒲柳,双唇含贴,丁香交缠,娇笑问檀郎:宋郎君……娇娇消魂否?”
念到“香腮”时,他已放缓声调,察觉到不对。
可方才看到的字眼却怎样都无法从脑海中挥散掉,他视线不受控制的继续看下去,唇微微开合,继续缓声念。
他念到宋郎君,声音猛地一顿,来不及将这一句完整的话念完,便倏然阖上书册,烫手般的托在手中。
姚蓁目露惶惶,终于寻得了空闲,提着裙摆上前,欲从他手中取回话本子。
宋濯仅仅出神一瞬,她上前时,他已迅速反应过来,将拿着书籍的那只手负在身后。
姚蓁扑了个空,径直扑入他怀中。
她似乎是有些羞恼,音调微微拔高,又恐惊殿外人,音量放的极低:“还给我!”
她的双手攀在他的双臂之上:“你还给我呀!”
宋濯道:“休想。”
他身姿颀长,手臂亦修长,姚蓁伸长手指,亦不能及。
秘密被人发现,姚蓁羞恼至极,到底还是有些孩子心性,一时顾及不到什么礼仪礼节,公主的端庄荡然无存。
够不到他的手,她停住动作,抬眼看他,眼底愠怒。
宋濯浓长睫羽垂下,淡然与她对视。
姚蓁沉声道:“给不给我?”
宋濯目如寒冰,缓缓摇头。
姚蓁气息不稳,胸脯起起伏伏,盯了他一阵,忽然伸手揪他散乱在胸口的一缕发:“给不给?”
她全然忘记,两人的发丝还紧紧纠缠在一起,揪住他长发的同时,她头皮一痛,旋即不受控制的,额角重重撞在他的胸膛之上,霎时便眼泪汪汪。
昏暗的殿中,她瘫软在他怀中,眼泪汪汪,眼尾绯红,痛的轻哼。
蓦地,宋濯从胸膛中溢出一声低笑。
“公主想要什么?”他低声道,“是‘孟子’,还是那淫.词.艳.曲?公主便是这样习书的?”
他骤然挑破,姚蓁又羞又委屈,低埋着脸,尾音隐隐带着点哭腔:“你也看了,你还……你还念出来了!你枉为君子!”
宋濯闻言,面色骤然冷下来。
他将话本子随手丢弃,目光沉沉盯着姚蓁的头顶。
良久,喉间低低溢出一声喃喃:“枉为君子么。
“双唇相贴……要试试么?”
姚蓁泪眼婆娑,没听清他说什么,疑惑抬头:“嗯?”
宋濯抚了抚她垂落的发,看她潋滟的眼眸、绯红的眼尾,在她懵懂的目光中,将她的碎发挽在耳后,伏在她耳侧,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耳垂上。
这铁一般的一掌,若是落在公主身上,恐怕是要生生将她的手骨打碎!
姚蓁自知躲不过,心悸不已,沉吸一口气,阖上双眸。
下一瞬,身后传来一阵极重的力道,旋即她的后脑磕到那人坚/.挺的胸膛之上,冷冽的清香,灌了她满鼻。
姚蓁听见他闷哼一声,旋即冷声吐出几个字:“你想死吗?”
不知是说她,还是在说对面那个试图攻击她的人。
第 26 章 断发
衣袖因为骤然的移动,鼓满了清风,姚蓁只听耳边倏而一阵猎猎破风声,擦着她的耳畔重重落下——
原本应当落在姚蓁身上的一掌,结结实实落在了宋濯的手臂上,皮肉相击,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指腹温热,指背却是微凉的。轻抚在人的肌肤上,带起一连串战栗的颤抖。
手从她发丝上抽离时,他微凉的肌肤依次掠过姚蓁的耳垂、颊侧。
姚蓁难以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语,更难以置信这话语从宋濯口中说出,震惊无以复加,一时僵在原地,忘记避开。
震惊之余,她自然也未深究宋濯的话——她并不记得自己唤过宋濯宋郎。
宋濯的手指顿在她颊侧。
他回想着方才所见文字,垂眸看她,眼中一片清冷的漠然。
随即他停在她脸颊的那只手,食指曲起,指节托起姚蓁小巧尖细的下颌骨,眸色深深,打量着她。
指腹下是细腻干净的触感,并未涂上厚厚的脂粉,因而宋濯并不讨厌与她接触。
姚蓁被迫仰起一点头来,与他对视,又将视线移开。
她面色还算淡然,细长黛眉因为吃疼而微蹙,闪烁的、潋滟着水光的眼眸却出卖了她此时的情绪。
——她在惊惶。
宋濯眼底闪过一点锐利的寒光,浓长睫羽垂下,将他的眼眸遮得晦暗不明。
他面无表情,却低笑一声:“为何不说话?”
姚蓁猛然回神,偏过头,往一旁退让几步,冷声道:“公子请自重。”
她缓过神来,稳住身形,端立在书桌后的窄小空间里,恢复以往的那种疏离神态,清冷不容冒犯。
宋濯眼睫轻缓眨动,不欲与她相争,目光落在桌案上堆着的其他几本“四书五经”上。
余光瞧见,姚蓁的手指蜷缩,指甲扣着衣袖边。
他不用瞧内容,便知这些书与方才那本“孟子”如出一辙。
想到方才……宋濯喉间凸起轻轻滑动两下。
姚蓁察觉到他的目光所落,唇抿紧了一些,拿起镇纸压在那叠书册上。睫羽颤了几个来回,掀起眼帘,与他对视。
“宋公子请回罢。”她缓声道,摆出公主的架势,言语中满是疏离,“这是我的私事,于情于礼,宋公子皆不应插手。”
宋濯视线落在姚蓁压着貔貅镇纸的那只纤细的手上,眼眸微眯。
他眼眸生的俊,眼皮极薄,眼型修长,微眯眼时,长眸昳丽,眼尾挑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将原本冰冷到几近僵硬的面庞融化出一丝鲜活气,周身气息却也愈发冷冽。
他的唇同他的眼皮一样,也是薄的,薄唇微启,缓声吐出几个冰冷的字:“公主不是一向,希望濯插手么。”
姚蓁正满腹怒意,闻言立即反唇相讥:“我几时希望了?”
说完这句,她忽然意识到不对。此前宋濯出手相助她数次,其中多次是她主动恳求他,依照这样说来,她的确是希望他插手的。
出口之言,犹如倾盆之水,再难收回。
姚蓁紧抿着唇,思索如若他察觉她话中漏洞,她应当如何反击。
她看似随意的按着镇纸,指尖却有些颤抖,眼眸一直警惕地看着宋濯。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自从她方才那句话脱口而出后,他的神情冷了一些,周身气息亦更冷了一些。
宋濯并未如她所料,接着方才的话头说下去,反而几乎执拗般地道:“要不要与我试?”
姚蓁心头跳,旋即眉头紧蹙,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斥着不解,缓了缓,才意识到他说的“试”是何意。
她唇上涂着口脂,颜色鲜艳,容颜比平时要妍丽一些,眼睫轻颤几下,缓缓吐出两个没什么温度的字:“不要。”
宋濯轻轻颔首,掀起眼帘看她。须臾,缓声道:“既然并不想,又为何……”
为何三番五次地撩拨?
他皱了下眉,没有继续说,眼神落在姚蓁纤细的玉手之上,喉结上下滚了滚,缓声道:“这些书册,公主是从何处寻得的?”
姚蓁手指紧紧扣住镇纸纹路,不语。
宋濯思忖一阵,缓声道:“不是公主自己购得。——是他人送的罢。”
他一语中的,姚蓁手猛地一划,指甲擦过石质镇纸身,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
宋濯淡然道:“濯猜对了。”
他忽然变得咄咄逼人:“送你书册之人,是男是女?公主既不愿与我贴唇,莫非是想与送你书册的人相贴?”
边说着,他便往前迈步,步步紧逼,将姚蓁逼退至墙角,再无退路。
他墨发披散,眼底晦暗,眼眸闪着寒光,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然而声音还算温和:“——那个人,是谁?”
他抬起手,手指轻轻抚在她涂着口脂的唇角,温声询问:“是谁?”
这样的他,姚蓁从未见过,心悸不已,身躯抖得厉害,仓皇摇头,发尾晃荡出一圈圈涟漪。
宋濯单手钳住她玲珑下颌,修长指尖抚到她的唇上,犹如采蜜之蜂,短暂停留,便将嫣红唇瓣弄花,唇珠被蹂.捻.地凌乱。
姚蓁吃痛,伸手推他,剪水眼眸中雾气渐重。
宋濯垂眸,沉沉看了她一阵,她依旧在推搡他。
他蹙眉,另一只空置的手抚上她的腰身,从她腰后穿过。
他用手臂紧紧揽着她的腰,指缝流淌过她的发丝,手指合拢,宛如钢铁浇筑,紧紧捏住她的腕骨,将她整个人牢牢镶在自己怀中,令她无法动弹。
她不愿说,宋濯也不再逼问,低声唤:“苑清。去查查,公主近日都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姚蓁猛然僵住,心跳剧烈,恐苑清当真神通广大地查出些什么来,一时心神大乱,急道:“你且……你且松开我,我言于你!”
宋濯松开手,神色淡然,静静听她说。
姚蓁抿抿唇,轻声道:“是秦颂公子。”
她忆起宋濯方才说过的话,面颊发热,顿了顿,找补道:“我托他购来的。”
宋濯睨着她。
她神情平静,不似说谎。
他的胸口却无端泛起了一阵令人不适的浪潮,这种陌生怪异的情绪,是他此前从未感受到过的。
他轻蹙眉头,手指试探般地抚上自己的胸口,若即若离地触了触,浓长睫羽低垂下去,似是在沉思。
半晌,姚蓁听见他喃喃道:“他是不是,也看过书册的内容,也将那些……
顿了顿,他声音低沉了几分,继续道:“将那些香.艳.靡.丽的字句念给你听?”
他说的是什么话!
姚蓁气恼,胸脯剧烈起伏,颤声道:“公子在、在说些什么?”
不待姚蓁继续说下去,他用忽然用手指抵住了姚蓁的唇,将她按在墙上。姚蓁闷哼一声,噤声,他转头看向殿门口。
紧阖的殿门外,秦颂左右张望一阵,竟未望见一个可供役使的宫人,心中不由得感觉有些奇怪。
他目光落在眼前铜环上,顿了一阵,缓缓叩动门环:“殿下,您在吗?秦咏山求见。”
他静静等候着,眼眸眨动两下,眸中融出几分温雅无害的笑意。
殿中静默一阵,旋即传来一声极其冰冷的男声,缓缓道:
“咏山兄。进来罢。”-
秦颂从未料想到宋濯在公主寝殿中,一脸茫然,将殿门打开一道缝隙,推门进去。
殿中空旷旷的,他抬眼打量,只瞧见宋濯端坐在书桌前,手中捧着书卷,眼睫恹恹垂下,似乎是在习书。
秦颂眉头轻皱了下,心中疑惑,然而不敢问出口,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缓步行至书桌前,隔着一方桌案,问宋濯:“君洮怎么在这儿,殿下呢?”
宋濯掀起眼帘,与他对视。
秦颂的目光与那幽深漆黑的凤眸撞上,霎时没由来的背脊发汗,汗毛倒竖!
他讪讪问道:“怎么了?”
宋濯已将眼眸重新垂下,缓缓摇摇头:“公主不在。”
秦颂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殿中光线晦暗,他借助微弱的烛光,细细打量他。
那张脸依旧如从前一般冷淡,宋濯垂眼,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书册,并未有什么异常。
秦颂眨眨眼,绕过桌案,走到宋濯身侧,脚底忽然踢到了什么物件,那物件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道沉闷的锐响。
秦颂听得牙根发酸,定睛看去,竟是一顶玉冠。
他猝然抬头,想起何处不对劲来,目光落在宋濯披散在肩头的墨发上。
宋濯神情依旧淡然,看书册时,手指不时拂过自己的下颌,极其专注的模样,恍如未见他所做、未闻他之声。
他总是这般,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他生来如此耀眼,合该夺目,合该目中无尘。
秦颂心中有一口气闷着,回想起不久前,他去他院中,瞧见奴仆将一沓衣褥丢弃,在衣褥堆顶上的,赫然是他前几天用过的那张帕子。
他没由来的气短,即使知道宋濯性喜洁,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仅仅使用过一次、洗净后才归还的帕子被随手丢弃,心底依旧无可避免地愠怒。
他立在宋濯身后,目中闪过一丝寒意。
须臾后,宋濯才想起什么似的,偏头看他,温声问:“咏山前来,有什么事吗?”
秦颂捏紧袖中落下的一册话本,唇角漾出笑意:“并无什么要事。——公主几时回来?”
宋濯并未回答他,目光如水,轻轻从他身上掠过,顿在他的衣袖处。
他缓缓直起身,眼睫垂落,冷黑眼眸,似笑非笑:“咏山兄无事,我倒是有一桩事要与你相议。”
秦颂心头一动:“什么?”
宋濯手拂过桌案,将桌上的那册书拿起,扔给秦颂,眼眸骤然冷下去。
秦颂手忙脚乱的接住,仓皇间瞧见扉页上的字,心中咯噔一声。
他抬眼看向宋濯。
宋濯的脸此时被烛光完全映亮,俊逸容颜,昳丽眉眼,薄唇红艳靡丽,有嫣红的胭脂色在唇角晕染开,浅淡一道,蔓延至他的下颌上,与他冷清的神色格格不入。
秦颂手一抖。
他恍惚接着书册,目光紧紧盯着他脸上的那抹胭脂上。
宋濯将桌案上的话本子册,一本一本拿起,一本一本扔进他怀里。
声音也愈发寒:“公主年少,不知事。你就是这般误导公主的?”-
秦颂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时,姚蓁被宋濯捂住唇,旋即下意识地挣动起来。
宋濯贴在她耳侧,似乎是说了几个字。
姚蓁没有细听,心中惶然,身躯微微发抖,生怕秦颂入殿后瞧见他们这般模样。
她用了些力气,猛然推他。
宋濯纹丝不动,又沉声说了两句别动,她不想听,用力挣扎。
混乱之间,唇似乎贴在了宋濯脸颊之上。
她无心顾及,在宋濯怔忪之际,推开他,疾步走入内殿。
她悉心装扮的妆容被他蹂花,又被他按在那处逼仄的角落,被迫听了许多那样奇怪的话,羞恼至极,匆匆找了张帕子湿水,用力擦拭着唇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
她坐在妆镜前,看着镜中人。
她分明是羞恼的,面色应当满溢着愠怒。可镜中的她却面色含绯,眼波潋滟,一颦一动,惹人怜爱。
——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的自己。
姚蓁气息不稳,端坐了好一阵,平复起伏的心绪。
外殿没什么动静,她紧绷的思绪略略放松,直至脸上褪去那种异样的绯红,才起身步入殿外。
恰好瞧见,秦颂抖着手将怀抱着的一叠书册丢在地上。
她心中一紧,快步上前,顿足在两人几步开外,目光含忧,看着秦颂:“没事罢?”
她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旋即她看向宋濯,眼中微含警惕。
秦颂呆若木鸡,半晌才讷讷道:“多谢公主,咏山,无事……”
他眼眸落在姚蓁脸上,视线凝滞,响起宋濯方才的话语,手又颤抖起来:“公主,臣有错,那些书册的内容臣未曾仔细看过,不知内容,对公主多有误导。臣、臣这便去自请惩罚。”
姚蓁目露茫然,看见他后心中的那一点欣喜被他疏离的话冲淡。
秦颂又看了一眼她,紧抿着唇,面色古怪,一言不发,绕开她快步走出殿外。
姚蓁目送着他离去,心中郁闷,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待到秦颂身形远去,她颤着眼眸,转头问一旁极有可能是罪魁祸首的、玉立若兰芝的宋公子:“你同他说了什么?”
宋濯不慌不忙,一本一本捡着地上散落的书册,直至将它们都收拢好,才缓声回道:
“没说什么。”
姚蓁自然是不信的,她也不欲追问,恐将他又惹得发癫,作出方才那样的事来,眼睫眨了一阵,转身欲离开。
便听身后的宋濯淡然道:“他问我唇上痕迹从何来,我便实话实说,说是公主的唇吻的。”
姚蓁猛然回头,见他正用指腹轻轻抚摸着薄唇,对上她的目光,眼底竟一片坦然。
姚蓁气息不畅,指甲扣住袖口。
回想方才,竟寻不到应当该如何反驳他。——他唇下的那道胭脂,的确是她不慎蹭上去的。
宋濯垂眸看她,眼眸深深。
她走到帐子前,浣竹仍未回来,帐中未点灯。
姚蓁掀开帐帘走入,才要点灯,鼻尖忽然嗅到一阵淡淡的冷香。
她动作猛地一凝。
——帐中,还有其他人。
第 27 章 秉烛
帐中一片幽黑,姚蓁看不见,但能感受到有人正在自己前方不远处,她听见那人的鼻息,平缓而清浅,似是在耐心等待着她回来。
骤然发现还有其他人在,姚蓁被吓了一大跳,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原本已经触碰到烛台的手,偏移了一下,扣在桌案边沿。
他指腹温热,指背却是微凉的。轻抚在人的肌肤上,带起一连串战栗的颤抖。
手从她发丝上抽离时,他微凉的肌肤依次掠过姚蓁的耳垂、颊侧。
姚蓁难以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语,更难以置信这话语从宋濯口中说出,震惊无以复加,一时僵在原地,忘记避开。
震惊之余,她自然也未深究宋濯的话——她并不记得自己唤过宋濯宋郎。
宋濯的手指顿在她颊侧。
他回想着方才所见文字,垂眸看她,眼中一片清冷的漠然。
随即他停在她脸颊的那只手,食指曲起,指节托起姚蓁小巧尖细的下颌骨,眸色深深,打量着她。
指腹下是细腻干净的触感,并未涂上厚厚的脂粉,因而宋濯并不讨厌与她接触。
姚蓁被迫仰起一点头来,与他对视,又将视线移开。
她面色还算淡然,细长黛眉因为吃疼而微蹙,闪烁的、潋滟着水光的眼眸却出卖了她此时的情绪。
——她在惊惶。
宋濯眼底闪过一点锐利的寒光,浓长睫羽垂下,将他的眼眸遮得晦暗不明。
他面无表情,却低笑一声:“为何不说话?”
姚蓁猛然回神,偏过头,往一旁退让几步,冷声道:“公子请自重。”
她缓过神来,稳住身形,端立在书桌后的窄小空间里,恢复以往的那种疏离神态,清冷不容冒犯。
宋濯眼睫轻缓眨动,不欲与她相争,目光落在桌案上堆着的其他几本“四书五经”上。
余光瞧见,姚蓁的手指蜷缩,指甲扣着衣袖边。
他不用瞧内容,便知这些书与方才那本“孟子”如出一辙。
想到方才……宋濯喉间凸起轻轻滑动两下。
姚蓁察觉到他的目光所落,唇抿紧了一些,拿起镇纸压在那叠书册上。睫羽颤了几个来回,掀起眼帘,与他对视。
“宋公子请回罢。”她缓声道,摆出公主的架势,言语中满是疏离,“这是我的私事,于情于礼,宋公子皆不应插手。”
宋濯视线落在姚蓁压着貔貅镇纸的那只纤细的手上,眼眸微眯。
他眼眸生的俊,眼皮极薄,眼型修长,微眯眼时,长眸昳丽,眼尾挑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将原本冰冷到几近僵硬的面庞融化出一丝鲜活气,周身气息却也愈发冷冽。
他的唇同他的眼皮一样,也是薄的,薄唇微启,缓声吐出几个冰冷的字:“公主不是一向,希望濯插手么。”
姚蓁正满腹怒意,闻言立即反唇相讥:“我几时希望了?”
说完这句,她忽然意识到不对。此前宋濯出手相助她数次,其中多次是她主动恳求他,依照这样说来,她的确是希望他插手的。
出口之言,犹如倾盆之水,再难收回。
姚蓁紧抿着唇,思索如若他察觉她话中漏洞,她应当如何反击。
她看似随意的按着镇纸,指尖却有些颤抖,眼眸一直警惕地看着宋濯。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自从她方才那句话脱口而出后,他的神情冷了一些,周身气息亦更冷了一些。
宋濯并未如她所料,接着方才的话头说下去,反而几乎执拗般地道:“要不要与我试?”
姚蓁心头跳,旋即眉头紧蹙,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斥着不解,缓了缓,才意识到他说的“试”是何意。
她唇上涂着口脂,颜色鲜艳,容颜比平时要妍丽一些,眼睫轻颤几下,缓缓吐出两个没什么温度的字:“不要。”
宋濯轻轻颔首,掀起眼帘看她。须臾,缓声道:“既然并不想,又为何……”
为何三番五次地撩拨?
他皱了下眉,没有继续说,眼神落在姚蓁纤细的玉手之上,喉结上下滚了滚,缓声道:“这些书册,公主是从何处寻得的?”
姚蓁手指紧紧扣住镇纸纹路,不语。
宋濯思忖一阵,缓声道:“不是公主自己购得。——是他人送的罢。”
他一语中的,姚蓁手猛地一划,指甲擦过石质镇纸身,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
宋濯淡然道:“濯猜对了。”
他忽然变得咄咄逼人:“送你书册之人,是男是女?公主既不愿与我贴唇,莫非是想与送你书册的人相贴?”
边说着,他便往前迈步,步步紧逼,将姚蓁逼退至墙角,再无退路。
他墨发披散,眼底晦暗,眼眸闪着寒光,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然而声音还算温和:“——那个人,是谁?”
他抬起手,手指轻轻抚在她涂着口脂的唇角,温声询问:“是谁?”
这样的他,姚蓁从未见过,心悸不已,身躯抖得厉害,仓皇摇头,发尾晃荡出一圈圈涟漪。
宋濯单手钳住她玲珑下颌,修长指尖抚到她的唇上,犹如采蜜之蜂,短暂停留,便将嫣红唇瓣弄花,唇珠被蹂.捻.地凌乱。
姚蓁吃痛,伸手推他,剪水眼眸中雾气渐重。
宋濯垂眸,沉沉看了她一阵,她依旧在推搡他。
他蹙眉,另一只空置的手抚上她的腰身,从她腰后穿过。
他用手臂紧紧揽着她的腰,指缝流淌过她的发丝,手指合拢,宛如钢铁浇筑,紧紧捏住她的腕骨,将她整个人牢牢镶在自己怀中,令她无法动弹。
她不愿说,宋濯也不再逼问,低声唤:“苑清。去查查,公主近日都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姚蓁猛然僵住,心跳剧烈,恐苑清当真神通广大地查出些什么来,一时心神大乱,急道:“你且……你且松开我,我言于你!”
宋濯松开手,神色淡然,静静听她说。
姚蓁抿抿唇,轻声道:“是秦颂公子。”
她忆起宋濯方才说过的话,面颊发热,顿了顿,找补道:“我托他购来的。”
宋濯睨着她。
她神情平静,不似说谎。
他的胸口却无端泛起了一阵令人不适的浪潮,这种陌生怪异的情绪,是他此前从未感受到过的。
他轻蹙眉头,手指试探般地抚上自己的胸口,若即若离地触了触,浓长睫羽低垂下去,似是在沉思。
半晌,姚蓁听见他喃喃道:“他是不是,也看过书册的内容,也将那些……
顿了顿,他声音低沉了几分,继续道:“将那些香.艳.靡.丽的字句念给你听?”
他说的是什么话!
姚蓁气恼,胸脯剧烈起伏,颤声道:“公子在、在说些什么?”
不待姚蓁继续说下去,他用忽然用手指抵住了姚蓁的唇,将她按在墙上。姚蓁闷哼一声,噤声,他转头看向殿门口。
紧阖的殿门外,秦颂左右张望一阵,竟未望见一个可供役使的宫人,心中不由得感觉有些奇怪。
他目光落在眼前铜环上,顿了一阵,缓缓叩动门环:“殿下,您在吗?秦咏山求见。”
他静静等候着,眼眸眨动两下,眸中融出几分温雅无害的笑意。
殿中静默一阵,旋即传来一声极其冰冷的男声,缓缓道:
“咏山兄。进来罢。”-
秦颂从未料想到宋濯在公主寝殿中,一脸茫然,将殿门打开一道缝隙,推门进去。
殿中空旷旷的,他抬眼打量,只瞧见宋濯端坐在书桌前,手中捧着书卷,眼睫恹恹垂下,似乎是在习书。
秦颂眉头轻皱了下,心中疑惑,然而不敢问出口,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缓步行至书桌前,隔着一方桌案,问宋濯:“君洮怎么在这儿,殿下呢?”
宋濯掀起眼帘,与他对视。
秦颂的目光与那幽深漆黑的凤眸撞上,霎时没由来的背脊发汗,汗毛倒竖!
他讪讪问道:“怎么了?”
宋濯已将眼眸重新垂下,缓缓摇摇头:“公主不在。”
秦颂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殿中光线晦暗,他借助微弱的烛光,细细打量他。
那张脸依旧如从前一般冷淡,宋濯垂眼,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书册,并未有什么异常。
秦颂眨眨眼,绕过桌案,走到宋濯身侧,脚底忽然踢到了什么物件,那物件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道沉闷的锐响。
秦颂听得牙根发酸,定睛看去,竟是一顶玉冠。
他猝然抬头,想起何处不对劲来,目光落在宋濯披散在肩头的墨发上。
宋濯神情依旧淡然,看书册时,手指不时拂过自己的下颌,极其专注的模样,恍如未见他所做、未闻他之声。
他总是这般,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他生来如此耀眼,合该夺目,合该目中无尘。
秦颂心中有一口气闷着,回想起不久前,他去他院中,瞧见奴仆将一沓衣褥丢弃,在衣褥堆顶上的,赫然是他前几天用过的那张帕子。
他没由来的气短,即使知道宋濯性喜洁,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仅仅使用过一次、洗净后才归还的帕子被随手丢弃,心底依旧无可避免地愠怒。
他立在宋濯身后,目中闪过一丝寒意。
须臾后,宋濯才想起什么似的,偏头看他,温声问:“咏山前来,有什么事吗?”
秦颂捏紧袖中落下的一册话本,唇角漾出笑意:“并无什么要事。——公主几时回来?”
宋濯并未回答他,目光如水,轻轻从他身上掠过,顿在他的衣袖处。
他缓缓直起身,眼睫垂落,冷黑眼眸,似笑非笑:“咏山兄无事,我倒是有一桩事要与你相议。”
秦颂心头一动:“什么?”
宋濯手拂过桌案,将桌上的那册书拿起,扔给秦颂,眼眸骤然冷下去。
秦颂手忙脚乱的接住,仓皇间瞧见扉页上的字,心中咯噔一声。
他抬眼看向宋濯。
宋濯的脸此时被烛光完全映亮,俊逸容颜,昳丽眉眼,薄唇红艳靡丽,有嫣红的胭脂色在唇角晕染开,浅淡一道,蔓延至他的下颌上,与他冷清的神色格格不入。
秦颂手一抖。
他恍惚接着书册,目光紧紧盯着他脸上的那抹胭脂上。
宋濯将桌案上的话本子册,一本一本拿起,一本一本扔进他怀里。
声音也愈发寒:“公主年少,不知事。你就是这般误导公主的?”-
秦颂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时,姚蓁被宋濯捂住唇,旋即下意识地挣动起来。
宋濯贴在她耳侧,似乎是说了几个字。
姚蓁没有细听,心中惶然,身躯微微发抖,生怕秦颂入殿后瞧见他们这般模样。
她用了些力气,猛然推他。
宋濯纹丝不动,又沉声说了两句别动,她不想听,用力挣扎。
混乱之间,唇似乎贴在了宋濯脸颊之上。
她无心顾及,在宋濯怔忪之际,推开他,疾步走入内殿。
她悉心装扮的妆容被他蹂花,又被他按在那处逼仄的角落,被迫听了许多那样奇怪的话,羞恼至极,匆匆找了张帕子湿水,用力擦拭着唇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
她坐在妆镜前,看着镜中人。
她分明是羞恼的,面色应当满溢着愠怒。可镜中的她却面色含绯,眼波潋滟,一颦一动,惹人怜爱。
——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的自己。
姚蓁气息不稳,端坐了好一阵,平复起伏的心绪。
外殿没什么动静,她紧绷的思绪略略放松,直至脸上褪去那种异样的绯红,才起身步入殿外。
恰好瞧见,秦颂抖着手将怀抱着的一叠书册丢在地上。
她心中一紧,快步上前,顿足在两人几步开外,目光含忧,看着秦颂:“没事罢?”
她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旋即她看向宋濯,眼中微含警惕。
秦颂呆若木鸡,半晌才讷讷道:“多谢公主,咏山,无事……”
他眼眸落在姚蓁脸上,视线凝滞,响起宋濯方才的话语,手又颤抖起来:“公主,臣有错,那些书册的内容臣未曾仔细看过,不知内容,对公主多有误导。臣、臣这便去自请惩罚。”
姚蓁目露茫然,看见他后心中的那一点欣喜被他疏离的话冲淡。
秦颂又看了一眼她,紧抿着唇,面色古怪,一言不发,绕开她快步走出殿外。
姚蓁目送着他离去,心中郁闷,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待到秦颂身形远去,她颤着眼眸,转头问一旁极有可能是罪魁祸首的、玉立若兰芝的宋公子:“你同他说了什么?”
宋濯不慌不忙,一本一本捡着地上散落的书册,直至将它们都收拢好,才缓声回道:
“没说什么。”
姚蓁自然是不信的,她也不欲追问,恐将他又惹得发癫,作出方才那样的事来,眼睫眨了一阵,转身欲离开。
便听身后的宋濯淡然道:“他问我唇上痕迹从何来,我便实话实说,说是公主的唇吻的。”
姚蓁猛然回头,见他正用指腹轻轻抚摸着薄唇,对上她的目光,眼底竟一片坦然。
姚蓁气息不畅,指甲扣住袖口。
回想方才,竟寻不到应当该如何反驳他。——他唇下的那道胭脂,的确是她不慎蹭上去的。
宋濯垂眸看她,眼眸深深,将话本子全数拢在怀中,淡声道:“至于这些——
“没收了。”
宋濯垂眸看她,灯光中,她的面庞像一块正在消融的脂玉,仿佛他手底微微用力,她便会被攥碎一般。
浓长的睫羽,缓缓的眨动两下。
旋即,宋濯听见她有些委屈的声音:“舟车劳顿,又有信王世子同行……我累了,不想同行还不成么。”
宋濯看着她,神色晦暗不明。
许久后,浓长睫羽垂落,他抚了抚她的发,缓声道:“成。”
第 28 章 落晖
辩驳良久,权衡之后,宋濯终是松了口,应允姚蓁驻留。
前提是,将原定的随行人员作出一些调整,秦颂随他先行去朔方。
姚蓁没有什么异议。
宋濯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姚蓁仿佛今日才认识这个人一般,瞠目望着他,一时结舌。
她不知应当如何接话,更不知秦颂日后将会如何看她,心尖一抽一抽地疼痛,目含诧异。
即使知晓不合礼节,她也震惊到难以从他身上挪开目光。
半晌,她眼睫垂落,视线落在他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上,思绪不受控制地忆起方才,他温热的手搂着她的腰,将她按在墙角。
她脸颊微烫,抿唇缓了缓,冷着声音道:“几本书册罢了,公子随意。”
宋濯抱着书册,轻轻从喉间哼出一声:“嗯。”
姚蓁不欲与他多言。
他寡言少语,言辞却颇为犀利,她难以招架,又恐他像方才那样待她,更惦念着神情恍惚的秦颂,便欲离去,盼着他亦能早些离去,好让她有足够的空间喘息,继而去寻秦颂。
宋濯目光从她身上滑过,状似无意般,要往殿外走,披散的长发如鸦羽,发尾被步履带起的风微微抚起。
姚蓁顿足看他,微微拧眉,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视线落在地上他的玉冠上,她陡然意识到问题所在,忙出声叫停:“公子且留步!”
若是叫人瞧见他墨发披散、唇染口脂的仪容不整模样,那还了得!
姚蓁几乎可以确认,他会被一些人视作疯癫之人,但是更多的人会用暧.昧的眼神看向他们二人,编排他们,甚至……
保不准会将他视作公主的入幕之宾!
宋濯并未停下脚步,行至殿门后,姚蓁将他的玉冠拾起,抬眼瞧见他身在何处,连忙又唤一声,紧急娇喝着叫停:“站住!”
宋濯身形一顿,停住脚步,回眸看她。
姚蓁道:“你且站着,莫要动。”边说着,她边小步朝他走去,停在他身前。
她仰着脸,仔细看他冷肃淡然的面庞,从修长的眉、深邃眼窝,看到高挺的琼鼻,确认其他地方没有胭脂后,她从袖中掏出帕子,递给他:“你且擦一擦唇边胭脂。”
宋濯目光落在她手中帕子上,并不伸出手接。
姚蓁想到什么,缓声道:“这是干净的,我还未用过。”
宋濯眉尖轻蹙一下,最终还是腾出一只手来接过帕子,用帕子一角擦拭着自己下颌。
他擦净后,松开手,垂眸看着洁白帕子上淡淡的绯色,目光微沉。
姚蓁踮起脚尖,贴近他,将他脸上的痕迹又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
他清冽的气息浓重,屏息可闻,姚蓁没有注意到两人距离极近,发现他唇角还有一处染着口脂,便伸出一根手指,指给他看:“这儿,尚且有一丝胭脂。”
宋濯捏着帕子,比对她手指指的位置,仔细擦了擦。
姚蓁皱眉,柔声道:“不是这儿。”
她又指了一遍。
宋濯已然有些不耐烦,只是他并未将情绪显露出,冷着脸,又擦了两下唇,这次用力显而易见地比方才要大上许多。
“还有吗?”
姚蓁颔首:“还有。”
宋濯抿抿唇:“不擦了。”
不擦可不成。
现存的这道印记,在反复擦拭中,浅淡了许多,现在让宋濯去照铜镜,麻烦且不说,亦未必能察觉到。
她皱眉看他,踟蹰一阵,缓声道:“我来擦罢。”
她从宋濯手中接过帕子,令他微微俯身,手指抵着一小块帕子,面上全然是认真之色,睫羽不时颤抖一下,仔细为他擦拭。
她年纪尚小,身量纤细,平日里,宋濯若是直着身子时,他仅能瞧见她的头顶的发髻。
想到这处,本着迁就她,他又将身子俯低一些。
他身上清冽气息,渐渐从四面八方流动而来,攀附在她身上,流入四肢百骸,气息中伴有隐隐的冷香气。
姚蓁屏住呼吸,努力忽视那股气息,手指贴着他的唇抚动。
宋濯浓长睫羽垂下。
她指尖微凉,隔着一层薄薄的帕子,手指形状朦朦胧胧,触摸、点抚在脸上,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与她手指直接接触略有些不同的奇异触感。
他喉间凸起上下滑动两下。
姚蓁仔细擦拭干净,看了看手中帕子上淡淡的胭脂色,倾身贴向他,将他的脸又细细查看一遍,确认脸上再无痕迹后,略略松了一口气。
“好了。”
她掀起眼帘,发觉宋濯正在看她,眼眸幽深的很,一时有些迟疑。
顿了顿,她将发冠递给他:“莫忘了束发。”
宋濯眼中泛出几丝波澜,伸手去接发冠,目光依旧落在他脸上,因而避无可避地,手指触碰到她的手。
待他拿稳发冠,姚蓁立即抽回手,指尖战栗着发麻。
余光瞧见,宋濯的目光从她手上滑过。
她抿抿唇。
宋濯一手抱着书,一手拿着玉冠。
他垂眸打量玉冠一阵——玉冠的边边角角,已经在多次摩擦中磋磨的坑坑洼洼。
他缓缓皱起眉,眼眸中含着一点微妙的嫌弃。
就在姚蓁怀疑他嫌玉冠不净,而要将它丢开时,宋濯缓缓开口:“请公主相助,为濯束发。”
姚蓁看向他拿着书册的手,不明白他为何不将这些有些碍事的话本子放下。
然而宋濯不放,她不好多嘴。
至于他的请求……
她抬头看他,缓缓摇摇头:“男子的发髻,我并不会束。”
面面相觑。
她讷讷道:“怎么办?”
宋濯轻轻摇头,垂眸看手中玉冠,又看向她。
寝殿四周并无宫人,就算有宫人,也不能传唤他们进入,瞧见两人这般模样。——那些宫人乃是信王府之人,指不定会如何非议他们。
姚蓁抿抿唇,略一思忖,转身折返内殿,自妆奁中翻找一阵,翻出一枚素净的、分不出男女式样的青玉簪来。
她握着玉簪,递给宋濯。
宋濯依旧未将手中的物什放下。
她不欲与他再过多推诿,绕到他身后,目光往四下看了看,令宋濯坐在一旁的木椅上。
宋濯端坐着,披散的头发色若鸦羽,质若绸锦,她拿着梳篦的手指穿梭在发中时,长发隐约泛着粼粼的光。
姚蓁将他的发梳顺,手指勾挑,挑起鬓侧两缕发,绾成一个松松的发髻,用青玉簪固定住,而后退开几步,细细打量。
宋濯站起身来。
他今日恰好穿了一件苍青色的衣袍,与发髻上的青玉簪十分相衬。
姚蓁的发髻梳得简陋,可配上他张脸,非但不显得寒碜,反而平添几分缥缈的矜贵气。
姚蓁满意地颔首:“好了。”
宋濯搁下玉冠,垂眸看向自肩头垂落在胸口前的一缕发,伸手拨了拨。
姚蓁心中暗自有些欢喜,以为他终于要离开了。
宋濯却忽然看向她,足像粘在地砖上一般牢固,温声道:“公主随臣奔波,似乎有些日子未温习功课了。”
姚蓁一怔,旋即眼皮一跳,讷讷地含糊应了两声。
宋濯抚了抚手中话本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睫羽垂下,遮住眼中神色,说出的话,如他的眼神一般,清清冷冷,令她捉摸不透:
“皇后往先特意嘱托过濯,令濯时时注意公主的功课。既如此,那公主今日便好好温习,明日濯将前来考察。”
姚蓁脑中一嗡。
他继续道:“以备来日返京,皇后的测验。”
姚蓁心道不必,虽略略有些心惊,但转念一想,皇后毕竟离得远,暂且顾不到她,欲说出拒绝的话。
但未及她开口,他便已经不容置喙地、缓声说出他要考察的典籍策论,旋即抱着话本子,阔步离开了。
待姚蓁回过神来,欲追上前去时,他早已经走远。
姚蓁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苍青色衣袍,鼻息不稳,胸懊恼为何要被他牵制,一时未能及时拒绝。
然而他言语间颇有几分道理,姚蓁也的确惧怕皇后惧怕的十分紧。
斟酌一阵,她不情不愿地折返回殿内,将他方才说的书册一一翻出来,一本本回顾。
宋濯给的考察范围实在不算少数,即使是她,应付起来亦颇为吃力,忙得焦头烂额,自然也将“宋濯走后,便去寻秦颂”的念头抛之脑后。
**
翌日,宋濯果然如他自己所言那般,辰时过半,便早早来到公主寝殿。
他一手捧着几本书册,另一手拿着戒尺,面色温和,看着伏在桌案前、眼下乌青的姚蓁:“公主若是撑不住,便不测了。”
姚蓁眼眸亮了亮:“真的?”
“改日濯致信皇后,言明公主随行期间,并未曾读过书。”
姚蓁顿时泄了气,雪腮鼓了鼓。
宋濯淡淡看她一眼,差人将姚蔑一同叫来。
太子尚且在熟睡,侍从便将他整个儿扛到书案前,放在椅子上。
姚蔑揉着眼睛醒来,一句疑问尚且未说出口,便被塞了一张考卷,霎时便清醒了。
他抖着声音问:“不是说要考察皇姐吗,怎么连我也也也……”
宋濯修长指尖拂过手中三寸宽的戒尺,眼睫低垂着,并未应声。
姚蔑霎时住了嘴,低着头,看手中考卷,趁宋濯不注意,悄悄向姚蓁递去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作口型道:“皇姐,呜呜。”
姚蓁捧起书卷,给他展示自己的桌面——除却毛笔,再无它物。
姚蔑看得心中瑟瑟,十分同情。
皇姐似乎比自己还要再惨一些,至今还不知晓考题是什么,他好歹可以趁现在看两眼书册。
他这般想着,瞄了两眼考题,目光往一旁寻找一阵,手探向一本书。
他欲拿起的书册,被一只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按住。
姚蔑一抖,便听宋濯道:“太子,你已经开考了。”
姚蔑撇撇嘴:“我还什么都没看……”
宋濯目光垂落:“你的考题,不难。”
他脸上顿时漾出许多笑容来,欢天喜地的提笔做题去了。
姚蓁放下书册:“那我呢?”
宋濯道:“公主的题较难,且再看一阵罢。”
姚蓁一噎,有些艳羡地看着姚蔑,半晌,目光才从他手中的卷子上回到自己眼前书册上-
想来姚蔑的考题,的确是不大难的。
不过是两炷香的功夫,他便搁下笔,双手捧着墨迹未干的考卷递给宋濯。
宋濯垂眸,扫了两眼,轻一颔首,评价道:“尚可。”
他说尚可,便是还不错的意思了。
姚蔑希冀地看着他,有些雀跃。
宋濯缓声道:“太子可以先行离开了。”
姚蔑口中发出一声低声欢呼,抬步要走,忽然想到姚蓁还在,脚步有些迟疑。
尚未变过嗓音的小少年,声音脆生生的稚嫩,讷讷道:“皇姐……”
姚蓁淡然道:“去玩罢。”
顿了顿,她又叫住他:“将侍从都撤下罢,留一人守门便可,我做题时听不得动静。”
姚蔑道:“好。”
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姚蔑走后,姚蓁与宋濯皆未出声,殿中一时有些空旷。
姚蓁瞧着眼前书册,不知为何,渐渐开始出神,忆想到昨日,两人位置如今日大略一致,宋濯声音低沉,缓缓念着那话本中以你的词句……
她蓦地脸一热,抬眼看向一旁更漏,问宋濯:“可以开考了么?”
宋濯轻轻颔首,修长手指,拿着考卷递给她。
姚蓁接过,略略扫了几眼题目,发现并无她想象中那般难。
这考卷乃是手写,行楷端正飘逸,又自成凌厉的一体,出自谁之手,毋庸置疑。
她目光略略在拿一手好字上停留片刻,提起毛笔,笔尖贴着砚台侧,舔了舔〔注〕,目光专注地看着考卷,一题一题地开始作答。
前面的题极其简单,姚蓁用笔如行云流水,转瞬之间,空白之处便盖满了隽秀的行楷。
最后的一道题目,是让她依照他所描述,写出一首诗词来。
姚蓁微微蹙眉,无意识地咬唇,半晌未曾下笔。
宋濯放轻脚步,走到她身后,与她后脊隔着半掌距离,看她所书的字迹。
姚蓁的字,笔画之间有些凛冽,飘逸之程度,比及他并不逊色多少,有些不似女儿家写的。
她停在作诗词这一题上。
许是察觉到身后人的靠近,姚蓁斟酌着提起笔,缓慢地写出两阙词来,速度之慢,连字体都整齐了不少。
须臾,她搁下笔,检阅一阵,递给他。
宋濯双手各捏着卷张一角,浏览过前面题目时,沉声评价:“不错。”
姚蓁惴惴不安地心房略略安定一些。
宋濯一目十行,看向她写的词,缓缓皱起眉。
姚蓁心尖一颤,抿抿唇。
宋濯缓声评价:“对仗不工,平仄无韵,生搬硬套。”
姚蓁默默垂下头,自知不足,眼睫慌乱眨动几下。
宋濯提起朱笔,依次批阅,她写的那首词,被他忽略过去。
姚蓁余光看见,头垂的更低。
宋濯将卷张还给她,薄唇微启:“于诗词之上,有待加强。”
姚蓁轻轻颔首,接过卷张,轻蹙着眉思索。
她于宋濯的这道题目上,的确毫无思路。
抬眼看向宋濯,欲求解,却见宋濯低垂着眼眸,修长手指从他带来的书册中翻找一阵,挑出一册书,递给她。
姚蓁接过,抬头看他,不解地眨眨眼。
宋濯不言,目光落在书册上。
姚蓁翻开扉页,看清楚上面的字,手指一抖,“啪”地将书册阖上,眼中含愠,看向宋濯。
便听这人淡然地缓声道:“这册话本的韵律、辞藻皆为上乘,公主既喜爱这些艳词,不若细细研究一番,写出一篇论赋。”
姚蓁将信将疑,迟疑地翻开一页,只觉眼眸被那遣词造句烫了一下,复将册子重重阖上,寒声唤他的字:“宋君洮!”
姚蓁没应声。
他转身离去。
信王府的几个人,仍紧紧围在他身侧,犹如一道拧在一起的锁链,将他束缚着扯回王府。
第 29 章 驾崩
姚添说完那番有些奇怪的话,继而离开后,营地便恢复了平静,好似从未掀起过波澜。
后来姚蓁回到帐中,回忆一阵,觉得他似乎话中有话,似乎谷欠借话外之音提醒她什么。仔细一想,又觉得是她想多了,姚添这样跋扈的人,想来是觉得唬她有趣,离开前存心吓一吓她罢了。
如此又过了两日,营中粮草渐渐吃紧,姚蓁便又前去登门拜访农户,用物件换来一些粮食。
姚蓁紧抿着唇,将湿红的唇角抿得隐约泛白。
她睫羽扑簌扑簌地颤抖,一声不吭,捏着话本子的手的指节,用力到发白。
在宋濯的目光攻势下,她有些透不过气,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最终,她用力的摇摇头。
宋濯双手交叠,手心朝上,拇指时不时触碰在一处。
他似乎并不着急,面色还算平和,静静等待她说。
然而细看之下,可以察觉到他手背上淡青色的脉络,此时正在微微扭曲地跳动着,一下又一下,鲜活的仿佛马上要挣脱肌理的束缚。
两人目光各自偏移,分明没有对视,却无端隐隐成对峙之势。
蓦地,殿外由远及近响起一阵脚步声。
方才巨大的重物落地响声,惊动了姚蔑。
他小跑着入殿,张皇失措:“怎的了怎的了!”
殿中二人齐齐向他看去。
宋濯沉声道:“无事。”
姚蔑担忧他们,便上前查看。
才走近两步,他察觉到一阵奇异的氛围正弥漫在面前这两人之间,忙急急刹住脚步。
宋濯淡然看他一眼:“殿下去看看,偏殿是否还在漏雨。”
姚蔑如释重负,快步走入偏殿,姚蓁紧抿着唇,目光追随。
他在殿中略一停顿,折返回来:“不漏了!”
他脸上洋溢着笑容,言语之间满是对宋濯的崇敬:“宋濯哥,你好厉害!”
宋濯轻轻应了一声,旋即道:“臣与公主有话要说,还请殿下,先行离开片刻。”
姚蔑眨眨眼,连声应好,阔步走到殿门外,甚至,贴心地将门扇阖紧。
阖紧前,他驱散外面宫人的声音隐约传进来:“走走走,都歇着去罢!”
姚蓁盯向那扇门,眸光中水色越发浓重,唇亦抿得愈发紧。
门阖紧的瞬间,殿中霎时一片晦暗。
支摘窗直起一些,隐约透出一些亮光。姚蓁缓了一阵,才渐渐能视物。
她敏锐地察觉到,宋濯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他缓声道:“给我。”
殿中空荡,几乎没什么摆件器具,门一阖紧,他的声音被放大许多,空灵地撞在一处,泠泠的冷。
黑暗放大了人的五感。
亦壮大了姚蓁的胆量。
光线晦暗,她看不清宋濯的脸,更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能隐约闻到他身上的冷冽气息,但味道极淡,无足轻重,对他的畏惧便减淡了许多。
于是她用力捏着话本子,收入袖中,努力端起公主的架子,冷声对他道:“为何给你?”
她颤着手起身,脊背端得笔直笔直,欲从他身侧绕出去,走向殿外。
宋濯默不作声。
他高挑的身形堵在桌案外与墙壁之间、唯一能走出去的通道之中。
她走过来时,他丝毫不避让,微微垂首,目光似乎是在看她,又似乎不是。
她瑰丽的裙摆打着波纹,搭上他一角竹青色的衣袍,属于她的香气渐渐在房中弥漫开来,像一团细软的渔网,又似温柔的水波,争先恐后将人缠绕住。
——她过不去。
于是她低声道:“让开。”
宋濯屹然不动。
她的尾音略略有些发颤,又重复一声:“……请您让开。”
距离太近,姚蓁能察觉到他的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没由来的,她心跳砰砰,手将手册攥的更紧了一些。
这宫殿太过空旷,落针可闻,两人衣袂紧挨,她总疑心,自己剧烈的心跳会被他尽数听了去。
于是她匆匆后退一步,后腰虚虚抵在桌角之上。
蓦地,宋濯身形晃了晃,猝然向前倾身,冷冽的气息,以摧枯拉朽之势,涨潮般汹汹而来。
姚蓁眼眸睁大一瞬,竭力向后弯折腰身,整个绷紧地犹如一张拉满的弓。
下一瞬,他倾覆而来,将她整个人压在桌案之上。
她侧腰被桌角略略硌到,唇齿间溢出一声痛呼。
混乱之中,姚蓁感觉一只修长的手护在了自己腰后,旋即宋濯的身躯重重压上来,与她紧密贴合在一处。
她纤细的小腿,隔着几层布料,与他的腿紧挨着。
倾倒之时,她如溺水之人一般,无措地挥着双手,欲寻得凭依。天旋地转之间,目眩不已,却伸手打偏了他玉冠。
玉冠冰凉,掠过她指尖,沉闷地落在地上。
他的墨发流水般散开,冰冰凉凉,滑了她满手,顺着她的手腕滑落,与她铺散在桌面上的墨发流淌在一处,荡漾摇曳,纠缠的发丝间泛着粼粼的波光。
姚蓁的双手,交缠着落在他修长的脖颈之后,被他压着,浑身提不上力气。
先前紧紧攥着的话本子,重重磕到了地上。
她交叠的手臂压着他下倾,宋濯的鼻尖撞到姚蓁耳后,喉间溢出一声不大明晰的低哼。
他鼻息温热,抚在姚蓁耳侧,两人身躯贴合,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气息起伏。腰间一双滚烫的手,似有若无地抚摸着她。
她轻哼一声,腰肢一软,下意识地缩了缩,高挺鼻尖顺着滑腻的脖颈,一路滑到光衤果的锁骨。
两人皆是一僵。
宋濯气息波动几瞬,很快回过神来,自她软塌的腰身后抽出手,缓缓直起腰身。
两人头发纠缠在一处,他起身,目光沉沉,整理着歪斜的领口,缓缓后退。
她腰身尚还酥麻着,头皮忽而一痛,纠缠的头发拉扯,她被迫起身,手指扣住桌沿,稳住身形。
她讷讷的,嗓音轻柔:“方才……”
宋濯亦沉声开口:“方才……”
姚蓁倏地住了口,
宋濯浓长睫羽垂下,顿了顿,继续道:“方才,公主踩到濯的外袍了。”
“啊。”姚蓁猛然抬头看他,短促喃喃,忆起方才,耳根发烫,又垂下头去,“……实在对不住。”
宋濯目光缓缓垂落,目光定格在姚蓁足旁,那儿静静躺着一册书。
他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嗯。”
他弯下腰,修长的手指微动,将那册话本子挑起,拿在手中,左右看了看。
册子外封靛蓝,正面端正地写着两个字——《孟子》
乍一瞧上去,似乎很正常。
宋濯眉尾微微挑起。
不对,重量不对。
《孟子》他极其熟悉,这种材质的纸张,订成的《孟子》,绝不会这样重。
姚蓁方才心跳怦然,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只感觉到头发似乎在动。
待她回神时,宋濯已将话本子捧在手中,借着支摘窗透出的一线光亮,随手翻开一页。
姚蓁神色微变:“别……”
毋用宋濯刻意,书页便自己缓缓翻到一页。
宋濯目光垂落,指尖抚了抚,发觉这页纸的折损程度较之其他页更甚,应是被人常常翻看。
他定睛看去,旋即眉头微蹙,看向姚蓁。
姚蓁眼睫慌乱地眨了眨,欲上前抢夺回,他轻轻侧身避让,温声念出上面的字:
“欲君相怜爱,淡画胭脂霞;裙钗遮不住,酥手如嫩芽,低语咿呀……
他眉心蹙紧,顿了顿,继续念道:“枝丫疯涨,攀附郎君颈上,硬立如墙。香腮雪裁,眉眼韵媚儿。疾风骤雨承不住,袅袅纤腰若蒲柳,双唇含贴,丁香交缠,娇笑问檀郎:宋郎君……娇娇消魂否?”
念到“香腮”时,他已放缓声调,察觉到不对。
可方才看到的字眼却怎样都无法从脑海中挥散掉,他视线不受控制的继续看下去,唇微微开合,继续缓声念。
他念到宋郎君,声音猛地一顿,来不及将这一句完整的话念完,便倏然阖上书册,烫手般的托在手中。
姚蓁目露惶惶,终于寻得了空闲,提着裙摆上前,欲从他手中取回话本子。
宋濯仅仅出神一瞬,她上前时,他已迅速反应过来,将拿着书籍的那只手负在身后。
姚蓁扑了个空,径直扑入他怀中。
她似乎是有些羞恼,音调微微拔高,又恐惊殿外人,音量放的极低:“还给我!”
她的双手攀在他的双臂之上:“你还给我呀!”
宋濯道:“休想。”
他身姿颀长,手臂亦修长,姚蓁伸长手指,亦不能及。
秘密被人发现,姚蓁羞恼至极,到底还是有些孩子心性,一时顾及不到什么礼仪礼节,公主的端庄荡然无存。
够不到他的手,她停住动作,抬眼看他,眼底愠怒。
宋濯浓长睫羽垂下,淡然与她对视。
姚蓁沉声道:“给不给我?”
宋濯目如寒冰,缓缓摇头。
姚蓁气息不稳,胸脯起起伏伏,盯了他一阵,忽然伸手揪他散乱在胸口的一缕发:“给不给?”
她全然忘记,两人的发丝还紧紧纠缠在一起,揪住他长发的同时,她头皮一痛,旋即不受控制的,额角重重撞在他的胸膛之上,霎时便眼泪汪汪。
昏暗的殿中,她瘫软在他怀中,眼泪汪汪,眼尾绯红,痛的轻哼。
蓦地,宋濯从胸膛中溢出一声低笑。
“公主想要什么?”他低声道,“是‘孟子’,还是那淫.词.艳.曲?公主便是这样习书的?”
他骤然挑破,姚蓁又羞又委屈,低埋着脸,尾音隐隐带着点哭腔:“你也看了,你还……你还念出来了!你枉为君子!”
宋濯闻言,面色骤然冷下来。
他将话本子随手丢弃,目光沉沉盯着姚蓁的头顶。
良久,喉间低低溢出一声喃喃:“枉为君子么。
“双唇相贴……要试试么?”
姚蓁泪眼婆娑,没听清他说什么,疑惑抬头:“嗯?”
宋濯抚了抚她垂落的发,看她潋滟的眼眸、绯红的眼尾,在她懵懂的目光中,将她的碎发挽在耳后,伏在她耳侧,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耳垂上。
如同情人之间亲昵一般,他嗓音低沉,轻声耳语:“公主,怎么不唤我宋郎了?”
他说完这一句,那兵长脸色变了变,将文书随意丢进他怀中,蔑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和帝已经驾崩,如今望京城掌权的乃是四王,什么容华公主华容公主的,吾等皆不用效命了。”
文官慌里慌张接住文书,闻言面色一变,脚底踉跄,惶惶看向姚蓁所在的方向。
姚蓁脑中“嗡”地一声,亦难以置信耳中所闻。
第 30 章 疑丛
马车车身蓦地轻晃一下,姚蓁惨白着脸起身,双手紧紧扣着车壁,要走下马车去,被浣竹拦下。
姚蓁惶惶与她对视,浣竹摇摇头,缓步走过去,屈膝行礼,温声问道:“这位将军,你莫不是弄错了,和帝陛下不过不惑之年,怎会忽然驾崩?”
他指腹温热,指背却是微凉的。轻抚在人的肌肤上,带起一连串战栗的颤抖。
手从她发丝上抽离时,他微凉的肌肤依次掠过姚蓁的耳垂、颊侧。
姚蓁难以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语,更难以置信这话语从宋濯口中说出,震惊无以复加,一时僵在原地,忘记避开。
震惊之余,她自然也未深究宋濯的话——她并不记得自己唤过宋濯宋郎。
宋濯的手指顿在她颊侧。
他回想着方才所见文字,垂眸看她,眼中一片清冷的漠然。
随即他停在她脸颊的那只手,食指曲起,指节托起姚蓁小巧尖细的下颌骨,眸色深深,打量着她。
指腹下是细腻干净的触感,并未涂上厚厚的脂粉,因而宋濯并不讨厌与她接触。
姚蓁被迫仰起一点头来,与他对视,又将视线移开。
她面色还算淡然,细长黛眉因为吃疼而微蹙,闪烁的、潋滟着水光的眼眸却出卖了她此时的情绪。
——她在惊惶。
宋濯眼底闪过一点锐利的寒光,浓长睫羽垂下,将他的眼眸遮得晦暗不明。
他面无表情,却低笑一声:“为何不说话?”
姚蓁猛然回神,偏过头,往一旁退让几步,冷声道:“公子请自重。”
她缓过神来,稳住身形,端立在书桌后的窄小空间里,恢复以往的那种疏离神态,清冷不容冒犯。
宋濯眼睫轻缓眨动,不欲与她相争,目光落在桌案上堆着的其他几本“四书五经”上。
余光瞧见,姚蓁的手指蜷缩,指甲扣着衣袖边。
他不用瞧内容,便知这些书与方才那本“孟子”如出一辙。
想到方才……宋濯喉间凸起轻轻滑动两下。
姚蓁察觉到他的目光所落,唇抿紧了一些,拿起镇纸压在那叠书册上。睫羽颤了几个来回,掀起眼帘,与他对视。
“宋公子请回罢。”她缓声道,摆出公主的架势,言语中满是疏离,“这是我的私事,于情于礼,宋公子皆不应插手。”
宋濯视线落在姚蓁压着貔貅镇纸的那只纤细的手上,眼眸微眯。
他眼眸生的俊,眼皮极薄,眼型修长,微眯眼时,长眸昳丽,眼尾挑着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将原本冰冷到几近僵硬的面庞融化出一丝鲜活气,周身气息却也愈发冷冽。
他的唇同他的眼皮一样,也是薄的,薄唇微启,缓声吐出几个冰冷的字:“公主不是一向,希望濯插手么。”
姚蓁正满腹怒意,闻言立即反唇相讥:“我几时希望了?”
说完这句,她忽然意识到不对。此前宋濯出手相助她数次,其中多次是她主动恳求他,依照这样说来,她的确是希望他插手的。
出口之言,犹如倾盆之水,再难收回。
姚蓁紧抿着唇,思索如若他察觉她话中漏洞,她应当如何反击。
她看似随意的按着镇纸,指尖却有些颤抖,眼眸一直警惕地看着宋濯。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自从她方才那句话脱口而出后,他的神情冷了一些,周身气息亦更冷了一些。
宋濯并未如她所料,接着方才的话头说下去,反而几乎执拗般地道:“要不要与我试?”
姚蓁心头跳,旋即眉头紧蹙,看向他的眼神中充斥着不解,缓了缓,才意识到他说的“试”是何意。
她唇上涂着口脂,颜色鲜艳,容颜比平时要妍丽一些,眼睫轻颤几下,缓缓吐出两个没什么温度的字:“不要。”
宋濯轻轻颔首,掀起眼帘看她。须臾,缓声道:“既然并不想,又为何……”
为何三番五次地撩拨?
他皱了下眉,没有继续说,眼神落在姚蓁纤细的玉手之上,喉结上下滚了滚,缓声道:“这些书册,公主是从何处寻得的?”
姚蓁手指紧紧扣住镇纸纹路,不语。
宋濯思忖一阵,缓声道:“不是公主自己购得。——是他人送的罢。”
他一语中的,姚蓁手猛地一划,指甲擦过石质镇纸身,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
宋濯淡然道:“濯猜对了。”
他忽然变得咄咄逼人:“送你书册之人,是男是女?公主既不愿与我贴唇,莫非是想与送你书册的人相贴?”
边说着,他便往前迈步,步步紧逼,将姚蓁逼退至墙角,再无退路。
他墨发披散,眼底晦暗,眼眸闪着寒光,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然而声音还算温和:“——那个人,是谁?”
他抬起手,手指轻轻抚在她涂着口脂的唇角,温声询问:“是谁?”
这样的他,姚蓁从未见过,心悸不已,身躯抖得厉害,仓皇摇头,发尾晃荡出一圈圈涟漪。
宋濯单手钳住她玲珑下颌,修长指尖抚到她的唇上,犹如采蜜之蜂,短暂停留,便将嫣红唇瓣弄花,唇珠被蹂.捻.地凌乱。
姚蓁吃痛,伸手推他,剪水眼眸中雾气渐重。
宋濯垂眸,沉沉看了她一阵,她依旧在推搡他。
他蹙眉,另一只空置的手抚上她的腰身,从她腰后穿过。
他用手臂紧紧揽着她的腰,指缝流淌过她的发丝,手指合拢,宛如钢铁浇筑,紧紧捏住她的腕骨,将她整个人牢牢镶在自己怀中,令她无法动弹。
她不愿说,宋濯也不再逼问,低声唤:“苑清。去查查,公主近日都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姚蓁猛然僵住,心跳剧烈,恐苑清当真神通广大地查出些什么来,一时心神大乱,急道:“你且……你且松开我,我言于你!”
宋濯松开手,神色淡然,静静听她说。
姚蓁抿抿唇,轻声道:“是秦颂公子。”
她忆起宋濯方才说过的话,面颊发热,顿了顿,找补道:“我托他购来的。”
宋濯睨着她。
她神情平静,不似说谎。
他的胸口却无端泛起了一阵令人不适的浪潮,这种陌生怪异的情绪,是他此前从未感受到过的。
他轻蹙眉头,手指试探般地抚上自己的胸口,若即若离地触了触,浓长睫羽低垂下去,似是在沉思。
半晌,姚蓁听见他喃喃道:“他是不是,也看过书册的内容,也将那些……
顿了顿,他声音低沉了几分,继续道:“将那些香.艳.靡.丽的字句念给你听?”
他说的是什么话!
姚蓁气恼,胸脯剧烈起伏,颤声道:“公子在、在说些什么?”
不待姚蓁继续说下去,他用忽然用手指抵住了姚蓁的唇,将她按在墙上。姚蓁闷哼一声,噤声,他转头看向殿门口。
紧阖的殿门外,秦颂左右张望一阵,竟未望见一个可供役使的宫人,心中不由得感觉有些奇怪。
他目光落在眼前铜环上,顿了一阵,缓缓叩动门环:“殿下,您在吗?秦咏山求见。”
他静静等候着,眼眸眨动两下,眸中融出几分温雅无害的笑意。
殿中静默一阵,旋即传来一声极其冰冷的男声,缓缓道:
“咏山兄。进来罢。”-
秦颂从未料想到宋濯在公主寝殿中,一脸茫然,将殿门打开一道缝隙,推门进去。
殿中空旷旷的,他抬眼打量,只瞧见宋濯端坐在书桌前,手中捧着书卷,眼睫恹恹垂下,似乎是在习书。
秦颂眉头轻皱了下,心中疑惑,然而不敢问出口,一边打量着四周,一边缓步行至书桌前,隔着一方桌案,问宋濯:“君洮怎么在这儿,殿下呢?”
宋濯掀起眼帘,与他对视。
秦颂的目光与那幽深漆黑的凤眸撞上,霎时没由来的背脊发汗,汗毛倒竖!
他讪讪问道:“怎么了?”
宋濯已将眼眸重新垂下,缓缓摇摇头:“公主不在。”
秦颂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殿中光线晦暗,他借助微弱的烛光,细细打量他。
那张脸依旧如从前一般冷淡,宋濯垂眼,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书册,并未有什么异常。
秦颂眨眨眼,绕过桌案,走到宋濯身侧,脚底忽然踢到了什么物件,那物件与地面摩擦,发出一道沉闷的锐响。
秦颂听得牙根发酸,定睛看去,竟是一顶玉冠。
他猝然抬头,想起何处不对劲来,目光落在宋濯披散在肩头的墨发上。
宋濯神情依旧淡然,看书册时,手指不时拂过自己的下颌,极其专注的模样,恍如未见他所做、未闻他之声。
他总是这般,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他生来如此耀眼,合该夺目,合该目中无尘。
秦颂心中有一口气闷着,回想起不久前,他去他院中,瞧见奴仆将一沓衣褥丢弃,在衣褥堆顶上的,赫然是他前几天用过的那张帕子。
他没由来的气短,即使知道宋濯性喜洁,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仅仅使用过一次、洗净后才归还的帕子被随手丢弃,心底依旧无可避免地愠怒。
他立在宋濯身后,目中闪过一丝寒意。
须臾后,宋濯才想起什么似的,偏头看他,温声问:“咏山前来,有什么事吗?”
秦颂捏紧袖中落下的一册话本,唇角漾出笑意:“并无什么要事。——公主几时回来?”
宋濯并未回答他,目光如水,轻轻从他身上掠过,顿在他的衣袖处。
他缓缓直起身,眼睫垂落,冷黑眼眸,似笑非笑:“咏山兄无事,我倒是有一桩事要与你相议。”
秦颂心头一动:“什么?”
宋濯手拂过桌案,将桌上的那册书拿起,扔给秦颂,眼眸骤然冷下去。
秦颂手忙脚乱的接住,仓皇间瞧见扉页上的字,心中咯噔一声。
他抬眼看向宋濯。
宋濯的脸此时被烛光完全映亮,俊逸容颜,昳丽眉眼,薄唇红艳靡丽,有嫣红的胭脂色在唇角晕染开,浅淡一道,蔓延至他的下颌上,与他冷清的神色格格不入。
秦颂手一抖。
他恍惚接着书册,目光紧紧盯着他脸上的那抹胭脂上。
宋濯将桌案上的话本子册,一本一本拿起,一本一本扔进他怀里。
声音也愈发寒:“公主年少,不知事。你就是这般误导公主的?”-
秦颂的声音在殿外响起时,姚蓁被宋濯捂住唇,旋即下意识地挣动起来。
宋濯贴在她耳侧,似乎是说了几个字。
姚蓁没有细听,心中惶然,身躯微微发抖,生怕秦颂入殿后瞧见他们这般模样。
她用了些力气,猛然推他。
宋濯纹丝不动,又沉声说了两句别动,她不想听,用力挣扎。
混乱之间,唇似乎贴在了宋濯脸颊之上。
她无心顾及,在宋濯怔忪之际,推开他,疾步走入内殿。
她悉心装扮的妆容被他蹂花,又被他按在那处逼仄的角落,被迫听了许多那样奇怪的话,羞恼至极,匆匆找了张帕子湿水,用力擦拭着唇上被他触碰过的地方。
她坐在妆镜前,看着镜中人。
她分明是羞恼的,面色应当满溢着愠怒。可镜中的她却面色含绯,眼波潋滟,一颦一动,惹人怜爱。
——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的自己。
姚蓁气息不稳,端坐了好一阵,平复起伏的心绪。
外殿没什么动静,她紧绷的思绪略略放松,直至脸上褪去那种异样的绯红,才起身步入殿外。
恰好瞧见,秦颂抖着手将怀抱着的一叠书册丢在地上。
她心中一紧,快步上前,顿足在两人几步开外,目光含忧,看着秦颂:“没事罢?”
她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旋即她看向宋濯,眼中微含警惕。
秦颂呆若木鸡,半晌才讷讷道:“多谢公主,咏山,无事……”
他眼眸落在姚蓁脸上,视线凝滞,响起宋濯方才的话语,手又颤抖起来:“公主,臣有错,那些书册的内容臣未曾仔细看过,不知内容,对公主多有误导。臣、臣这便去自请惩罚。”
姚蓁目露茫然,看见他后心中的那一点欣喜被他疏离的话冲淡。
秦颂又看了一眼她,紧抿着唇,面色古怪,一言不发,绕开她快步走出殿外。
姚蓁目送着他离去,心中郁闷,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待到秦颂身形远去,她颤着眼眸,转头问一旁极有可能是罪魁祸首的、玉立若兰芝的宋公子:“你同他说了什么?”
宋濯不慌不忙,一本一本捡着地上散落的书册,直至将它们都收拢好,才缓声回道:
“没说什么。”
姚蓁自然是不信的,她也不欲追问,恐将他又惹得发癫,作出方才那样的事来,眼睫眨了一阵,转身欲离开。
便听身后的宋濯淡然道:“他问我唇上痕迹从何来,我便实话实说,说是公主的唇吻的。”
姚蓁猛然回头,见他正用指腹轻轻抚摸着薄唇,对上她的目光,眼底竟一片坦然。
姚蓁气息不畅,指甲扣住袖口。
回想方才,竟寻不到应当该如何反驳他。——他唇下的那道胭脂,的确是她不慎蹭上去的。
姚蓁撑着头,思忖一阵,眼睫扑簌簌地眨动。
浣竹看着她,又看向帘外的苑清,半晌,提议道:“公主,您何不亲自去问宋相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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