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距离秋祭很快的过去了有大半个月的时间, 一直关注着冀北王府的小九送来了一个消息,说是冀北王温千凝从外地赶回来了。
温千凝其实并非是外界百姓以为的普通的异性王,她与当今女帝赵睿安, 本是同母异父的亲姐妹。
只是温千凝的父亲当年不过是宫中伺候的一个小奴, 用了点不光彩的手段爬了当时的女帝的床, 后来又隐瞒身孕,躲开众人耳目, 偷偷生下了她。本想父凭女贵, 谁知这小奴是个没福的, 竟然在生下她没多久就去世了。
女帝被人设计,看到她就觉得反感,长大后又见其生的愚笨, 实在不像自己的种。找了个理由剥夺了姓氏,改从父姓,早早的扔出宫去单过了。
她这冀北王的封号, 还是因为娶了君后的亲弟弟肖,与女帝做了连襟之后, 女帝看在肖家的份上,后来封的。
“殿下,王女一回来, 江主君就对着她哭诉了一夜, 您看, 我们是否也要回府?省的江主君添油加醋,说一些对您不利的话?”小九提醒道。
温折玉长腿交叠, 正在百无聊赖坐在椅子上, 挑玉清轩刚送来的一堆新样式的珠宝。拿起匣子里的指环, 一个个套在纤长的手指上试着玩, 随口回她:“不必。让他说。总得给他时间让他一次说个够才行,再说,就算我捂了他的嘴,难道母亲就会不计较我无故失踪一年多的事不成。任他们编排去吧,等哪天我得闲了,再回去不迟。”
“那……玉清轩的管事问,这批珠宝……”
“让他们去冀北王府要去,江摇霸占了我爹爹那么多的嫁妆,合该他们出这笔钱。对了……小挽……”温折玉纤指敲着桌面,忽然抬头朝外面喊了一声:“将这盒珠宝拿去给小公子……”
她只挑了几个指环带来玩,其他的,本就是为阿策定制的。
伺候阿策的仆役进来抱起了匣子,温折玉又唤住了他:“小公子这个时辰,还未醒吗?”
温折玉前几年在肖云横府上生活的时候,练出了早起练武的习惯,所以经常不到天亮就起来了。以前在清溪县的时候,阿策比她起的还要早,伺候她洗漱更衣。后来身份暴露,再相处起来,阿策便不装了,不到日上三竿决不起床。
“回殿下,还没醒呢。”
温折玉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近正午十分了,早饭的时候,阿策就没起来,再睡下去,只怕连午饭都要错过了。
“算了。”温折玉站起身来:“我亲自去看看去。”
阿策的是个怕冷的体质,就算是炎热的夏天,身体摸上去还总是冰冰凉凉的,更何况现在天气已经入了秋,温折玉早早就吩咐仆役,让他们给阿策的床上铺了厚厚的毛毯子,又做了崭新的被子给他换上。
床上的人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温折玉本想喊他,走到近前,又有点迟疑了。
两个人一起睡的时候,阿策总是不停的往她怀里钻,手脚并用跟只八爪鱼似的扒在她的身上,而今她不在身边,阿策的睡姿总是充斥着不安全感的样子,微微的弓着身子跟虾米似的侧躺着,手指捉着被子的一角,双唇紧抿,蹙着好看的眉头,睫毛时不时的剧烈的抖上几下。
温折玉当即泛起一股莫名的心疼感。
她坐在床边,摸了摸阿策的额头,本来只是下意识的举动,没想到却摸到了一点潮气。
他的额头很凉,不像是出汗的样子。
温折玉心底有点不安,温声在他耳边唤了一句:“阿策……醒醒……”
话音一落,床上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棕黑色的眼球像颗漂亮的猫眼石,慵懒的半眯起来,嘴角弯起一抹愉悦的弧度,伸手勾起了她袖子的一角,缠在了手指上:“玉姐姐……”
轻飘飘的声音像一缕缥缈的青烟。
温折玉俯身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又用拇指碾了他泛白的唇瓣一下,直到碾起淡淡的红,方才罢手。
“起来吃饭……”温折玉觉得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关心的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怎么这么没有精神?”
阿策的眼睛懒洋洋的阖了回去,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说出来的话也是懒洋洋的:“好困……想睡……春困秋乏夏打盹,马上又是冬眠的好日子,玉姐姐莫要管我……”
“呵,照你这样说,岂不是一年四季都要躺在床上了。”温折玉含着笑,无奈的摇摇头,替他掖好了被角。
她刚要走,就被人拉住了手。
“玉姐姐,陪我躺会儿。”
“你自个儿懒也就罢了,我可不陪你,我让小挽给你端点吃食过来,你不想起,就在床上吃点。”
温折玉作势要走,阿策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握的更紧了。
“玉姐姐,我……嗯……”阿策忽然呼吸一顿,一副很难受的样子,拧起了眉头来。
“怎么了?”温折玉忙回身担忧的看着他。
“我……”阿策闷哼一声,本就浅淡的唇色变得更加苍白,他努力咽下了喉咙里涌出来的一道口申口今,“我好像,小日子来了,肚子有点疼……”
“我去找大夫。”温折玉急匆匆的往人走。
“玉姐姐……”阿策紧张的拉住她:“让小挽去,你陪我……”
温折玉又急又气,这小白莲,明明痛的脸都白了,还有心思撒娇。
温折玉坐回去:“躺好,我帮你揉揉。”边说边高声唤外间的小挽:“小挽,去找大夫来,赶紧的。”
小挽应声而去。
温折玉将双手对搓了几下,感觉掌心有了热度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掀开他的被子,将手伸进他的亵衣底下,覆盖在冰凉的小腹上。
底下是粘腻湿滑的触感,温折玉的瞳孔微微一动,忽然觉得不妙。
她忙伸出手来看,却发现她的手上,染了半个手掌的血水。
温折玉猛地掀开了被子,一股强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此时的阿策分明是躺在血泊里,雪白的亵裤被染上了大片的红,连褥子上都是湿漉漉的,全部都是血色。
谁家的小日子会流这么多的血……
“怎么了?”阿策蠕动了几下嘴唇,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没……没事……”温折玉呼吸急促,紧张的话都说不稳了。
“冷……”阿策轻轻哼哼两声。
温折玉忙把被子给他盖回去,感觉脑子里思绪混乱,已经拧成了一团乱麻。她不是没有经过事的人,大概已经能够猜到发生了什么。
可是……她的阿策 ……
能接受吗?
“阿策,还疼吗?你乖点儿……如果轻点了的话就先睡会儿好不好,等醒了就没事了。”
……
“胡闹,那宁安郡王是什么人,哪里配的上我的小意。”
月池延已过花甲之年,虽然满鬓斑白,但精神仍旧矍铄,丝毫不见老态。
此时她正端坐在太师椅上,腰板挺得很直,扶着一个龙头拐杖,目光严厉的敲了一下地面。
月如意被吓了一跳,忙拧了腰肢柔柔的跪了下来。
“祖母……”
“小意,你过来……”月池延朝着月如意招招手,将他招到膝下,摸着他的头发,目光压的很沉:“你记住,你是月家最尊贵的小公子,不是什么人都能肖想的。那宁安郡王是个什么人,仗着出身好整日里遛鸡逗鸟,不学无术。我月家虽不是簪缨世家,但也算是书香门第,老祖宗的颜面不能丢。纵使她地位再高,咱们也不会出卖儿孙的幸福,去结这种亲。”
“祖母……”月扶摇一旁越听越觉得她说的不像话:“宁安郡王毕竟是皇亲国戚,祖母慎言……”
她这话在家里说也就罢了,就怕底下趴着的这个是个单纯没心眼的,若是泄露了一声半句出去,岂不是有辱骂皇室的嫌疑。
月池延冷冷的哼了一声,她也知道自己说的太过,失言了,只是一想起京都对温折玉的那些传言,就气不打一处来。
在她看来,身为女子,武可驰骋疆场,保家卫国。文可执笔如戈,造福百姓。偏她出身这般好,文不成武不就,镇日里沉溺美色,混沌度日,算什么真正的女人。
所以当月如意身边的小厮多嘴提起来,在一次宴席上,冀北王府的主君曾对月如意表示好感之后,登时就控制不住怒气了。
“况且祖母,便是冀北王府真的有意,也不一定是她。那江正君有嫡亲的女儿,如今也到了适龄的年纪,说不定是想……”
“任谁也不行。”月池延断然拒绝:“这冀北王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冀北王此人,看似精明,但办的都是蠢事,如今根本不得胜眷,夹缝里生存罢了。她的女儿,只怕不是个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就是个跟她似的缩头乌龟,咱可不沾。”
说着,又关切的拉住了月如意的手:“小意啊,莫听那些人胡说,祖母不会将你往火坑里推的,你的亲事,祖母一直放在心上。待过两年新科取试,给你寻一个寒门贵女入赘过来。这样,你既不用离开祖母,又能当家做主,岂不甚好。”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二章
“寒门贵女……”月如意嘴角微僵, 眸子里盈起的笑意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回到房间后发泄般的桌案上的杯子茶盏,又疯狂的撕扯起手里的帕子,不甘心的怒吼:“你听见没有, 祖母竟要替我寻一户寒门贵女。”
既是寒门, 哪里来的什么贵女。
况且, 什么样的人家会让有功名的女儿入赘,无非是家底败干净的破落户, 或者穷乡僻壤里出来的野鸡, 哪里能够比得上真正的凤凰。
那样的妻主, 即便他没有被送到月池延膝下教养,自己的亲生母父亦是能为他寻到的。想到堂哥堂弟们嫁的妻主,月如意的眸色更加深沉起来。
他这么多年来刻意逢迎, 小心讨好月池延,到头来,要是半点好处都得不到的话。那他来这京都还有什么意义。
月如意身边的小厮关紧了房门, 心惊胆战的劝他:“小公子莫气,这事不过是老主子一腔情愿的想法, 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要我说,我看冀北王府的主君就挺喜欢你的,难道人家王女来求, 她还能不应吗?”
月如意闻言恨恨的咬了牙:“你懂什么?她还真敢不应。那老顽固, 假清高的很, 根本就没把皇亲贵胄放在眼里。在她心里,万般皆下品, 唯有读书高。把学问二字看的是一等一的重要。若非她不懂钻营, 也不会当年被女帝撸了官职, 撵回老家去。再说……”
再说月扶摇说的没错, 那冀北王府的主君只是对他表现出了几分欢喜,谁知是因为谁,那王府的二姑娘模样他也见过,分明母父都是容貌上乘之人,偏她长的普普通通,眉眼间与温折玉毫无相似之处。
不仅如此,每每见他,总是带着死气沉沉的一张脸,眉眼间充满阴郁之色,看着就让人生不出好感。
月如意顿了顿,眸子里翻滚的阴云又厚了几重,他道:“你看柳绯殊替嫁而来,月扶摇不也没说什么。可见只要谋划得当,女人才不管这婚怎么成的。我也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
月扶摇从月池延那里出来,眉头亦是蹙的紧紧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柳绯殊就守在不远的地方,看她出来远远的迎了上去,替她搭了一个翻着雪白色狐狸毛边的秋氅。
月扶摇站着没动,任凭素净纤长的手指在她的脖颈边晃动,末了,手掌包裹住了对方微凉的指尖。
双手交叠搓了两下。
柳绯殊的脸颊上蓦然飞起一抹薄红,小心翼翼的觑了一眼左右:“妻主……你放开。”
月扶摇不以为意,帮他揉搓的稍微有了点温度后,便牵了他的手往两个人的院子里走。
“我看妻主从祖母那里出来心情不佳,可是发生什么事了?”柳绯殊好奇的问。
“是月如意的事……”月扶摇顿了顿,不想多谈,反而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我买给你的莲花,你送给他了?”
柳绯殊一愣,这事都过去许久了,没想到她还会提起来。他轻轻的抿了抿唇,眉眼垂了下来:“是……我看小意喜欢,就……”
“那你呢?你不喜欢?”月扶摇叹了口气:“月如意他那边自有祖母怜惜,吃的用的,哪里缺了他,何必这点东西也要巴巴的给人递过去?”
“我……”柳绯殊心里一紧,想要辩解,说这分明是月如意借着祖母的势逼着他交出去的,可转念一想,又怕妻主觉得他在搬弄是非,故意影响她与祖母的感情。想了想,还是算了。
只是酸涩感还是不可遏制的涌了上来。
柳绯殊捏了捏酸涩的鼻头,蚊子似的嗯了一声。
月扶摇听到了。
她惆怅的揉了揉眉头。
她这个夫郎性情柔软恭顺,是个会体贴照顾人的,又识字能干,风花雪月的事两个人也能聊上几句,偶尔涉及朝堂,他也有独特的见解,月扶摇对他是很满意的。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胆子小的跟只老鼠似的,且十分敏感,一点小事能想到十万八千里外,心思非常重。
可能是因为作为庶子在家族夹缝里生存了十数年,他已经习惯了在别人手底下讨生活,跟月府的亲人相处也会带着点刻意讨好的意味在里面。
当然,对她尤甚。
月扶摇懂他骨子里的自卑,平日里说话都会很注意。没想到稍有不甚,又令人难过上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绯殊……”月扶摇停了下来,认真的看着他,目光柔和的像一道月华在黑夜里流泄下来的细碎光影:“你是我的夫郎,你配得上所有的东西,也配的上我,懂吗?”
“嗯……”柳绯殊终于浅浅的笑了起来。他并不是十分绝色的样貌,但笑起来很好看,尤其是眼睛,弯弯的像是一轮清亮的泓月。
以往月扶摇看到心情总是能好上不少。
只是今日的糟心事实在太多了,月扶摇没忍住,还是跟柳绯殊说起了祖母的打算。
“祖母想的周到,她是真的疼爱小……如意。”
“我明白,祖母一直对小意的失踪难以释怀,当年之所以会出事,其实说白了就是我们看护不严导致的。那时祖母整日的扑在我的课业上,希望我能重塑她当年的辉煌,因而忽略了小意……如今对月如意的百般好,其实都是补偿给小意的。她想留月如意在身边,未尝没有私心,是怕月如意一嫁人,唯一的念想也没了。”月扶摇揉了揉坚硬的眉骨,也说不上祖母这样做是对是错。
“只是可怜了小意他……”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心里都很明白,月池延再心疼月如意又能如何,总归这份宠爱,真正的月写意没有得到。
……
“大夫,到底是怎么回事?”小九将大夫连拖带拽的带进来的时候,阿策已经昏睡过去了。
温折玉将人半抱在怀里,后背几乎被冷汗湿透了。
温折玉不敢乱动,用眼神示意大夫赶紧察看情况。
“这……郡王……这……”大夫看到棉被下的情况,顿时大惊失色,惶恐的看向温折玉。
温折玉还算冷静,压低了嗓音道:“能保吗?”
“郡王……这么多血,恐怕是……没了。”大夫摇摇头,一副无能为力的架势。
温折玉的心霎时沉了下去,她极缓慢的吐了一口气,像是在排出体内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很快的,眸子里又恢复了冷静。
“先来看大人,他的身体怎么样……”
大夫连忙将医箱放到桌子上,坐到床边,将手指搭在了阿策细白的手腕上。
温折玉的目光也跟着放了上去,阿策露出来的是左手,她一眼先看到的是手心里一道狰狞的伤疤。
以前在清溪县的时候,温折玉问过他,他说是继父虐待导致,当时没有找大夫看,任它胡乱长的。或许是筋络长的不好,黏连在了一起,每逢下雨阴天的时候,掌心总是又痒又痛,偶尔还会肿胀起来,鼓的像只胖乎乎的猪蹄似的。
温折玉的眼眶蒙上了一层潮意。
这伤不过是冰山一角,阿策的皮肤并非完美无瑕,几乎各处都有鞭伤,他的小腹有两道穿透的剑伤的痕迹,其中一个是当初在海天一色,他为了斩杀江清寒所致,还有一个,温折玉没有听他提起过。
但想也知道,都是在蝶杀留下的。
他的阿策,分明已经吃了足够多的苦,怎么老天爷还要跟他开这样的玩笑,这孩子,来的突然,走的也突然,偏要惹人伤心一场,倒不如一开始就别来。
忽然间温折玉瞳孔里的光芒明灭了几下,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郡王,这位公子他……体质过于孱弱,又有严重的气血两亏之症,本就不适合孕育。之所以小产,便是因为父体过虚导致的。不仅如此,若是小公子的身体一直如此的话,日后恐怕也难留住孩子,还是今早调理的好。”大夫收回手,从药箱里拿出纸笔,开始写药方。
大夫边写边道:“郡王殿下,在小公子身体没有调理好之前,切莫再怀了,就算怀,也不能要。小公子的身体承受不住,纵使强留下来,到了后期,也是一尸两命。万万不能有侥幸的想法。”
温折玉心里一跳,沉默的点了点头。
“我给小公子开几副清宫的药,让他吃了。近来就不要让他走动了。”
待大夫走后,温折玉唤进来小挽,让他帮忙给阿策收拾身上的一片狼藉。
小挽忙完,端着水盆出去之后,温折玉挺直的脊背瞬间垮了下来。她看着阿策,有一种不敢面对他的冲动。
等他醒了,她该怎么说才能不引起对方的怀疑……
第七十三章
“阿策, 醒了?”
卷翘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皮上投下一小片深邃的阴影,阿策恍恍惚惚的看着眼前的温折玉,嘴唇无声的颤动了两下。
“来, 喝点水。”温折玉从小挽的手里接过茶杯, 用小勺子一口一口的喂给阿策喝。
干裂的嘴唇很快变得水润了不少, 趁着递杯子的间隙,温折玉吩咐小挽:“去隔壁把大夫请过来。”
阿策安静的目送着小挽的身影离开了, 喝完水的人看起来有了点精神, 清瘦的手指不安分的探出被子, 去摸温折玉扣在床沿边上的手。
温折玉任他将手指牵到唇边,虔诚的触碰了一下。
“做什么呢?”
“喜欢你。”阿策喑哑着嗓子道。
温折玉的眸光颤动,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来, 手指往下温柔的摸了摸他瓷白的雪颈,挑了挑眉:“我算是发现了,你啊, 生病的时候总是最乖的。”
阿策也跟着弯了嘴角:“那你喜欢吗?”
“喜欢,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玉姐姐……”阿策的眼角眉梢里都是喜悦, 有感而发的道:“每次阿策生病的时候,玉姐姐待我也总是最温柔的。这样看来……”
“你别想……”温折玉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不靠谱的话,直直的打断了他:“下次再病了, 就把你扔出去, 再不管了。本来身子就不好, 说了多少次,要调养调养, 你何曾放在心上了。阿策……”
温折玉越说, 一股郁结之色骤然涌了上来, 连带的她的语气也渐渐的严肃起来:“你难道不想长长久久的跟玉姐姐在一起吗?”
“我想的。”本来十分温馨的氛围陡然变得有些凝重, 仓惶的神色慢慢的爬上了阿策的脸颊,他可怜巴巴的咬了咬唇:“回到京都,我有认真喝药,一次都没有落下。不信你可以问小挽,还有厨娘也知道的……”
又装可怜……
他颜色秾丽,一颦一笑都艳丽惊人,可偏偏一旦委屈起来,那双勾人的狐狸眼里很快的就能晕起一层薄薄的水汽,眼尾往下一压,再染上点胭脂似的红,温折玉只要见他这样,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
分明只是心疼他。
温折玉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太想哄他,怕自己服软的话一说,他更加有恃无恐,再不将调理身体的事放在心上。
就在这时,大夫被小挽引进来了。
温折玉忙给让了个位置,不过是离远了两步,偏偏阿策还不依不饶的非要拉她的手,跟只粘人的猫儿似的。
“怎么样了?”
“没事了殿下。”大夫站了起来,接收到了温折玉暗含警告眼神,清了清嗓子道:“小公子是小日子来了,因着之前不准,迟了许久,所以这次来的量大了些。再加上之前有气血不足的症状,两下赶在了一起,这才导致这般虚弱。咳咳……”
温折玉朝他点了点头:“这样……”
她沉思道:“补气养血的药他倒是一直喝着,不知是否需要加量。”
“要的。一会儿我再给添上几味药,一并喝着。对了……”大夫看着阿策,正色道:“小公子这是父胎里带的毛病,并非一时半刻就能好的,这药啊,您可一定要日日不间断的吃,方有成效。”
阿策心虚的看了眼温折玉,连连保证:“我会的。”
大夫离开之后,小挽的药也端来了,阿策果然十分配合,面不改色的一口气喝了满满一碗,末了还讨好似的朝着温折玉笑了笑。
温折玉的脸色这才好上了不少,将他的身子放平,替人捻了捻被角。
阿策忽然轻轻的喊了她一声:“玉姐姐……”
“怎么了?”温折玉问。
“我……我自醒来,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难受的紧,好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玉姐姐……你不准走,陪陪我……”
温折玉的表情彻底的柔软了下来:“不走,再睡会吧,乖……”
……
冀北王离京几个月,一回来就差点被长女做的一系列的事气个仰倒。花天酒地,整日里沉醉在花楼不说,还让要债的要到家里来了。这要让朝堂上的其他同僚知道,她堂堂亲王的脸,要往哪里搁。
偏偏她回来了,那不孝女又不知跑到哪里厮混去了,好几日都没着过家门,冀北王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已经在府里接连找了好几个替罪羊狠狠的骂了一顿。
直到她的正君江摇温温柔柔的走上前后,他脸上的暴怒之色才收敛了不少。
她与江摇彼此都是一见倾心,认识没多久就互许了终身,纵然两个人的感情经历过不少的挫折,总归是有情人终成眷属,所以她对他十分的珍惜。
江摇温柔大度,善解人意,有前面的高岭之花肖缙做对比,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好。
那肖缙虽也是柔和的性子,但是他架子端的太高,总给人一种冷淡疏离的感觉。这种疏离感,让冀北王很不舒服,有种莫名的配不上他,仰视他的错觉。
江摇来谈的,是温折玉的婚事。
温千凝这才恍然,她的长女,不知不觉,竟已然到了谈婚乱嫁的年纪了。
“月家的小公子?不是失踪了吗?”
当听到江摇提到他相中的人选是月府的人之后,温千凝疑惑的问。她可没忘记,在她离京之前,月扶摇隔三差五的到府里寻温折玉,说是她那里有一家弟弟的下落,想要一家团聚。
每每她来过之后,往往她的祖母月池延也要隔上两天再来一次,话里话外都是温折玉闹丢了他家的孩子。
一开始,温千凝不信,觉得对方的话极其的荒谬。温折玉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出过京都,怎么可能跟她家孩子混在一起,更何况,那孩子丢失时,温折玉也是个孩子。
直到对方提到了几个名字,春水,明城……
当年她与肖缙遵从女帝秘令,查一幢案子时,确实是将温折玉放在了明城,又让侍卫春水帮忙照顾的她。
后来,肖缙出事,她派人将温折玉接走,春水也没了踪迹。
“妻主,您觉得如何?”
温千凝沉默了片刻,微微皱眉:“你说月如意?你可知他是月家旁系的孩子,并非月家真正的掌上明珠?”
这样的身份,配她冀北王府,未免太低了些。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四章
“并非真正的掌上明珠?”江摇佯装吃惊。
他当然知道月如意并非真正的月家嫡系, 如今这事在京贵圈子里私底下都已经传开了,这本就是他想给温折玉攀这门亲的主要原因。
不是真正的嫡系,不过是借着其祖母的疼爱让人高看了几分。月池延年事已高, 一旦她人没了, 一个没有血脉关系的月扶摇, 哪里还会给他什么倚仗。
江摇最大的目的就是想给温折玉安排个无权无势的夫郎,但这事不能做的太过明显, 容易在妻主面前以及权贵圈里留下把柄。这月如意, 看似身份高贵, 实则什么都不是。是最合适的人选。
更何况,他自命清高,个性张扬, 是个小家子气的,与温折玉两个人,必是没有办法好好相处的。
思及至此, 江摇并不想放弃。
“妻主,就算月如意是领养来的, 毕竟是月家的孩子,如今也是个金贵命。那日我与他聊了几句,他初到京都, 应当是对玉姐儿还不是很了解, 说起她来并不排斥。玉姐儿在京都的名声你也知道, 若是别个家的小公子,一听说是我们家的孩子, 哪个不避之若蛇蝎。我这话还没开口呢, 人就给我否了。”
江摇继续为难的道:“不过妻主既然觉得不合适, 那便算了, 我也是随口一提。再相看别家就是。不知妻主心里可有什么别的人选么?”
温千凝心里哪里有什么合适的人选。
她压根就没有想到过温折玉要娶亲的事。
这想法乍一冒出头来,她自个也有些踌躇不定。一般来说,若让家中的男子去相看,看的是对方的家世如何,品貌如何。但要她这一家之主去看,想的却要更多一些。
如今朝堂的局势,波云诡谲,似乎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九凤夺嫡时的局面。这种事情一旦牵扯进去,赢了不一定平步青云,输了却必然是万劫不复,她已然经历过一次了。
上次她娶了肖缙,跟女帝绑在了一起,侥幸得了亲王的称号。谁知女帝一登位,就开始怀疑她娶肖缙有别的目的,是想借骠骑将军肖云横的势。温千凝第一次体会到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她当时分明是想借肖缙抱女帝的大腿。
得到这个消息后,温千凝立刻又壮士扼腕,以肖缙的死,迅速与肖家割裂了。
女帝这才放下了对她的戒心。
但是随着温折玉的长大,新的问题又渐渐的显露出来。她可以与肖家割裂,但温折玉却不能。
当今的三皇女乃君后所出,与温折玉乃是表姐妹,在众人眼里,冀北王府又因为这份关系与三皇女联系在了一起。
月家乃是女帝培养的心腹,是中立一派,无论如何也牵扯不到夺嫡的混乱中去。那如果温折玉娶了月家子,哪怕是名义上的,对于女帝而言,也算是一份投诚吧。
如此看来,这月如意,也不是不能娶。
……
这日傍晚,温折玉所在的府邸处被团团围住,冀北王府的人踹开了它的大门。
当时阿策正在温折玉的怀里,犹自睡得香甜。听说府邸被人围住之后,温折玉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能惊扰到怀里的人。
“小挽,守好你家主子。有什么事让小九去王府传话。”披衣起身,温折玉知道来者不善,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果然是冀北王派来捉她回家的人。
以前这一幕几乎每隔几个月就会发生一次,温折玉已经见怪不怪了,临行前吩咐小九记得知会阿策一声,就说她先回王府了,过的几日再来看她。
“逆女,瞧瞧你近来做的好事,还不跪下。”冀北王一见到她,压抑了许久的怒火立刻就压不住了,声色俱厉的吼道。
温折玉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的走到了客厅中央,坐下来,随手拿起了桌子上的一个苹果,颠了几下,递过去,笑嘻嘻的道:“母亲莫气,吃个苹果消消气。”
冀北王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温折玉嬉皮笑脸的模样深深地刺痛到了她的眼睛。
她以前虽然做事荒唐,但对于自己,却是敬重有加,不说有多么深的孺慕之情,总归是有几分惧怕的心思在里面。
时隔一年再见,冀北王忽然发现,潜藏在她眼眸深处的忌惮不见了。
冀北王强忍怒火,一字一句:“我说,让你跪下。”
温折玉折扇一收,收敛了笑意:“母亲,恐怕今次是跪不了了。据说三皇女在皇陵为救女帝身受重伤,不日就要被送回京来调养了。她若是来,难免不喊我去解闷。我要是因此跪着伤着了,碰着了,只怕这三皇女那里,您不知该如何交代啊。”
“你!”温折玉三句话不离三殿下,温千凝哪里能不懂她的意思。
她这是在借三皇女的势,以此来要挟她呢。
但偏偏的,温折玉的话戳到了她的软肋。
她就是这样的人,太执着于趋吉避凶,她从小到大生存的环境就是如此,刀戟环绕,稍有不甚,就会粉身碎骨。所以造成了她对于上位者时时察言观色,下位者小心提防的谨慎性格。但凡可能造成危险的因素,她是半点都不沾的。
三皇女救了女帝的事,她前不久也听说了。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担忧。
本来三皇女被贬,正好意味着她退出了夺嫡的圈子。只要冀北王府高耸中立大旗,这场夺嫡的争斗怎么也不会将血溅到她的身上。
可是,她偏偏又回来了。
温折玉跟她自小交好,早就被划到了三皇女的阵营,一旦三皇女事败,新帝登基,不拿她冀北王府开刀才怪。
最好的方法,要么温折玉与三皇女割裂。要么,温折玉与王府割裂。
温千凝心中的念头转了千回,又回到了眼前。眼前这三皇女圣眷正浓,确实不宜得罪。
“温折玉!”温千凝暴喝:“这是你跟母亲说话的态度吗?你竟敢拿三皇女压我?便是她见了我,也得恭恭敬敬的叫我一声皇姨。”温千凝脸色难看的要命,如今她的正君还在旁边看着,若她表现的三言两语就被温折玉吓住,岂不是一点脸面都没了。
“妻主……”江摇柔柔的上前安抚道:“您跟玉姐儿许久不见了,有什么话坐下来好好说,切莫动怒。”
温千凝顺着江摇的话,冷冷的哼了一声,正待将语气缓和下来,就听得咔嚓一声脆响,是温折玉咬了小半瓣苹果下来。
她鼓着腮帮子边嚼边饶有兴致的盯着两个人,一副看戏似的表情,温千凝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设,瞬间又崩塌了。
“混账东西,我打死你个不孝女。”温千凝伸手欲抓,却见温折玉忽然手臂一拍桌案,身形矫健的从椅子上侧飞了出去。
温千凝抓了个空,气的不轻,大怒道:“来人,把这个不孝女给我捆起来。”
她不会武,知道自己奈何不了她,索性也不动手了。
很快有护卫赶了过来,温折玉自是不愿意束手就擒,当即出了屋子,跟众人交起了手。
整个冀北王府瞬间鸡飞狗跳。
温千凝跟江摇对视一眼,也跟了出去。眼见的这侍卫一个个哀嚎着倒在了地上,冀北王胜券在握的表情一寸寸的开始皲裂。
她一直以为温折玉会的不过三脚猫的功夫,今日来看,并非如此。
总不能为了治服她,再将王府的私兵调进来。
“够了。”温千凝铁青着脸色挥挥手,示意侍卫退下去,又对江摇使了个眼色,让他一同下去。
“温折玉,你进来。”
温折玉在打斗中都没将手里的苹果扔掉,听见温千凝的话堪堪啃到了最后一口。她轻笑一声,顺手将果核给扔了出去。
看似轻飘飘的一扔,那果核却恰巧从江摇的耳边呼啸过去,带的他耳边的一缕头发一下子飘了起来。
江摇吓了一跳,回身去看,温折玉已经事不关己的进屋去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今日这一场闹剧,温千凝哪里还看不出来,之前的温折玉不过是在藏拙。
至少她从来不知道温折玉的武功这般好。
“只是想让母亲知道,女儿并非任人宰割之辈,仅此而已。”
“你的武功,是当初……在肖老将军那里学的?”温千凝脑袋稍微一转就明白了。
当初温折玉因为肖缙的死,忽然变得痴痴傻傻的,连人都分辨不过来。温千凝看见她便觉得心里不舒服,便将人全权交给了江摇,眼不见为净。
后来她病好了,温千凝也已经习惯了她不在身边的日子,恰好肖老将军回京复命,来到温府,直接把温折玉给带走了。
这样又过了好几年,还是江摇提醒她,女儿大了放在外祖母家不适合,又将她接了回来。
回来后便发现温折玉已经被养成了个混不吝的性子,整日里往勾栏院跑,温千凝便觉得这个女儿越发的不顺眼了。
“自然……怎么,母亲要去感谢外祖母对我的辛苦培养吗?”温折玉挑了挑眉。
温千凝不欲跟她纠缠这个话题,反正无论她如何,孝字大过天,她都翻不出自己的手掌心。温千凝拧了眉,又重新开了一个新的话题:“听说,你养了一个外室?”
这外室也是江摇查出来告诉她的,温千凝对这种事其实并不吃惊。
别说外室,就算是她弄出个私生子来,温千凝都有心理准备。
“母亲对女儿的感情生活倒是十分的关心……”
“把这个外室远远的送出去,省的你日后的正君进府,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温折玉的笑容凝了一下,冀北王这是打算给她娶夫郎?
温千凝看出她的不情愿,冷笑道:“自古婚约大事,讲究的是母父之命,媒妁之言。此事你做不了主,我让你娶谁你就要娶谁。没什么事,回你屋待着去吧。”
打不能打,骂她她毫无悔改之意,纯粹是浪费时间,温千凝已经不打算跟她纠缠了,她想静下来,好好想想跟月家的事。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五章
温折玉回到房间, 第一时间就是唤来小九:“去查查,最近母亲以及江主君跟哪家来往密切。”
冀北王突然透露要娶亲的信息给她,绝对不可能是空穴来风。猜也不用猜, 肯定是江摇的主意。
对外说是在房间里闭门思过, 但以温折玉的性情, 怎么可能呆的住,一到了晚上, 立刻翻了墙头出去寻阿策去了。
阿策当时小产的时候, 因为体质太虚而晕了过去, 所以根本就没有看到身子底下的血迹。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了,他月份浅,根本就没有太大的感觉。温折玉当即决定将这事死死瞒了去, 省的他知道了伤心。
经过几日的调养,阿策的身子已经大好,可以下床了。但温折玉想到大夫的嘱托, 这小产也是要做小月子的,不能见风。于是吩咐了小挽, 一定要守好了他,决不能让人到院子里去。
而温折玉更是极尽温柔的对阿策,寻了许多的话本坐在床头讲给他听, 就怕他一个人觉得孤单, 萌生往外跑的想法。
晚上抱着哄着陪他入了睡, 到了清晨再回到王府里去。
很快的小九带来了消息,说是冀北王近日, 竟是与月家走的十分的殷勤。
月家……
温折玉第一反应还是那个月家丢失的那个小公子的事情。
之前他远离京都, 在清溪县的时候, 听说月扶摇就经常来冀北王府, 打听她的消息,想必就是那时两家有了牵扯。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不是听说两家闹得不好?
而且,她若是要打听弟弟的事,难道不应该来寻自己吗?
但温折玉绝没想到的是,冀北王竟然真的会派人去月府提亲。
冀北王思来想去,也觉得江摇说的不错,这月如意是明面上的江家嫡子,娶了他,确实有向女帝投诚的意思。
只不过,媒人去了月府,却被月家人果断的拒绝了。月如意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媒人都已经离开月府了。
月如意当即砸了一个名贵的青花瓷瓶出气。
“不肯?是谁不肯?”月如意质问身边传话的小厮。
“据说是老主子跟月大人都不肯。”那小厮唯唯诺诺的道。
月如意想起了那日里月池延说过的话,是了,她是看不上温折玉的品行,觉得她配不上月家。可她却没有想过,所谓的书香门第,放在这些达官贵人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唯有权力,才是最有用的东西。
那温折玉是什么身份,皇亲国戚。以他如今若是能够嫁过去,必然是正君无疑。郡王的正君,这可是原本的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可月池延居然直接给他拒绝了。
她想将自己嫁给个读书人,也不想想,书读的再好,最终不也是为了进朝堂,角逐权力吗?
要多少年,才能达到类似郡王的地位。
还有月扶摇……祖母是个老顽固,她又是为了什么。
……
在月如意的婚事上,月扶摇想的比月池延更多。
月池延是单纯瞧不上温折玉,而月扶摇在意的,则是温折玉的身份。
她是女帝培养出来的,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中立派。无论是哪个皇女,她都不会表现出倾斜的意思。
而温折玉,早就被打上了三皇女一派的标签,这月如意,是绝对不能嫁她的。
夜里,月扶摇正在书房看书,柳绯殊悄然推门进来,欲言又止的在她旁边站定了。
月扶摇抬头:“怎么了?”
柳绯殊没有说话,提了提袖子,小心的用剪刀将蜡烛的烛心剪的短了些许,这才忧心忡忡的开口:“妻主,最近,京中有传言……”
月扶摇放下了手头的书册,眉骨不动声色的往下压了压,抬眸正视他:“什么传言……”
柳绯殊双手袖子底下纠结的交叠在一起,互相拧了两下,小声地道:“说,说冀北王府跟月府,要结亲……”
月扶摇一愣,下一刻,一丝怒气爬上了月扶摇的脸。手里的书册被反按回桌案,月扶摇回头严肃的看着他:“是冀北王府传出来的?”
“一听到这个谣言就派人去查了,如今还没有头绪……这事,是去张侍郎家,无意间听她府里的丫鬟在谈,被我听到的。”柳绯殊紧张的看着她:“妻主,这可如何是好?”
“张侍郎?”这事确实棘手,竟还不是在自个儿家听到的。
“是。而且在宴席上,还有不少别的官员的家眷,问我此事了。我只说是误传了,但……但看起来,知道的人不少。”
月扶摇心中生疑,怀疑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冀北王府。
“若这事是冀北王府做的,那温家的人也未免太阴毒了些,故意毁坏如意的名声,这是在逼嫁。如此一来,两家就不是在结亲,而是在结仇了。”柳绯殊斟酌道:“妻主,依我看,冀北王府的可能性不大,会不会,是朝堂上有人针对您,想故意借此将两家牵扯在一起。”
“可冀北王府有意结亲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说不定是冀北王府泄露了消息,被有心之人利用。”
“绯殊,这事你别管了。我来查,对了,最近身体好些了吗?”月扶摇关切的执起他的手,摸了摸,觉得还是凉凉的,不由的拧了拧眉:“药吃了吗?”
柳绯殊忙道:“吃过了,我没事,妻主,前日不过是意外。”他顿了顿,心跳慢慢的提了起来:“你……能不能帮忙跟祖母说一声,我已然大好了,能不能把翊翊送回来……”
柳绯殊前两个月刚为月扶摇诞下一子,一直放在身边悉心照顾着,谁知前两日在抱孩子的时候,柳绯殊忽然间昏厥了过去,差点将孩子失手摔到地上。
幸而他临倒地的一刻调整了姿势,将孩子紧紧的搂在胸前,仰面摔了下去。
再加上身旁有仆役看着,这才没有出事。
只是等苏醒过来以后,孩子已经不在身边了,听身旁伺候的人说,是月池延听说了这件事,把孩子给抱走了。
月扶摇不赞同的回道:“祖母喜欢翊翊,就先放在她那里吧,有乳母跟一群有经验的小厮在身边,不会有事的。绯殊,祖母年迈喜欢热闹,你与她不同,你年轻,以后你跟孩子相处的机会多的是,如今,就莫因为这种事去惹她不痛快了,可好?”
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儿,月扶摇没有说出来。在她看来,儿子一出生嗓门就大,又爱黏着柳绯殊,碍着他,自己已经很久没跟自家夫郎亲近了,自然是不愿意让他回来。
而且,因为他的吵闹,柳绯殊整夜整夜的睡不了觉。长此以往,柳绯殊的精神肯定是吃不消的。
这次昏迷就是个预兆。
“妻主……说的是。我听妻主的。”柳绯殊柔柔的点头,又替月扶摇添了一口新茶,便告退了。
一出房门,柳绯殊的眼泪不可遏制的流了下来。
才两个月大的儿子,生生地与他分开了,还不知道该什么时候才能团聚,他的心里怎能不痛。
一开始还以为只要他想孩子,去祖母那里随时探望就是,没想到,祖母根本就不让他们两个人见面。
反而时时能从月如意口中听到不少关于孩子的事。
可惜,都是不好的。例如翊翊今日着凉,拉了肚子,前日里又起了小疹子,吐了奶,每天变着花样的来戳他的心。
如此一来,他怎能放心将孩子交给祖母。
他知道祖母一向不喜欢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让妻主帮忙在中间说和一下,没想到,竟然直接被拒绝了。
柳绯殊失神的摇着儿子遗落在他房中的拨浪鼓,眼泪一刻不停的流着,一闭上眼睛,就是他在祖母那边哭闹的场景,心痛的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
……
温折玉美人在怀,倒是睡得香甜。
这日神清气爽的回到冀北王府,乍一听到打听回来的消息,差点失手摔了扇子。
“什么?母亲在跟月府议亲?月如意?”她记得当初月扶摇说过,这月如意是宗室里挑选出来,长相与那个丢失的孩子相似,用来慰藉她祖母的替代品。
“她们是什么意思?觉得我把他们家小公子弄丢了,所以让我娶个赝品做补偿?”
“据说,是冀北王的主意。”
“我看是江摇的主意吧。”温折玉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一猜便知,是江摇的女儿温阮也到了成亲的年纪,碍于长幼有序,这才急吼吼的给她安排人呢。
但为何安排的是月如意,说实话,男人的心思,她实在是猜不透。
“主子,那这怎么办?”小九本不是多话的人,如今也感觉异常的棘手。
温折玉烦躁的揉了揉眉头,回京之后,第一次又有了受制于人的感觉:“当务之急,是在阿策那边封锁消息,决不能让他知道。然后,想办法尽快解决这桩婚事。”
在退婚这事上,温折玉稍微一想就有了眉目,只是还没来得及实施,晚上去小院就发现,院子里已经乱成一团了。
听到她回来,小挽跌跌撞撞的拿了一张纸跑出来:“郡王殿下,小公子,他留了封书信,离开了。”
“书信呢?”
小挽急忙递上来,是一幅画,上面隐约可见一个人,正对着一面光秃秃的墙。而人形的周围不远,则围了一圈类似于刀剑似的利器。
这是什么意思?
想到阿策还在小月子中,不由的两眼阵阵发黑。“去找,把所有的人手都散出去,抓紧给我找回来。”
温折玉攥紧了手中的图,又一眼不错的看了半天,再一次后悔起来,为什么没有抓紧时间教阿策认字写字。
第七十六章
入夜, 月扶摇风尘仆仆的在府门外下马,顺手将缰绳递给小厮,眸子一亮, 大踏步的朝着柳绯殊走过去。
“日后不必在门外等我, 我回来的时辰本就不固定, 倒要累的你站在这里多时,何苦来着?吃完饭了吗?”
“吃了。”柳绯殊快速的迎了上去, 温声道:“我在家无事, 索性到门口站站, 吹几缕凉风反倒觉得惬意,妻主吃了吗?”
两个人并排往府里走,边走边说这话。
“宫里的饭哪里吃的饱, 陛下归京了,听说过几日,三皇女也要回来。”朝堂上的事, 她从不避讳自家夫郎。
“三皇女?”柳绯殊一愣,想起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月如意订亲的事, 好像妻主说过,就是不想跟她牵扯上关系。
“三皇女乃当今君后之女,若非当初陛下力排众议, 极力要立贵君生的皇女为太女, 那太女的位置, 非她莫属。”
居然是这么尴尬的身份。
柳绯殊经常听月扶摇提起朝政,思路转的很快。明眼人一看就知, 随着她的回京, 京中局势, 必然会有所变化。
“那如意的事?”
“谣言是从月府传出来的。”月扶摇的话仿佛一个炸雷, 将柳绯殊瞬间震在了原地。他回过神来,立刻停了脚步,眉目间染上了一抹惧意,道:“妻主……是……是我管家不严。”
月扶摇摇摇头,言简意赅:“是月如意身边出了问题。”
只是不知道是他的小厮自作主张,还是察言观色,顺遂了主子的意思了。
“是我的错,我这就去查。”柳绯殊转身就要走。
“别急。”月扶摇无可奈何的拉住了柳绯殊的手,“夜这么深,查什么,明日再说。左右跑不了他。”
看到自家夫郎紧张的模样,月扶摇哪里还有不明白的。他自从接过管家权之后,一直小心翼翼就怕出任何的纰漏,惹来她或者祖母的不悦。顺顺遂遂的过了这么久,这件事可以说是从他嫁进来之后,最严重得一起了。
怕他敏感多思,月扶摇很快转移话题,装作饶有兴趣的样子:“听说,你今日救了个人?”
柳绯殊果然被他将思绪拉走了,定了定神,回道:“只是去买药回来的路上,遇到有人昏倒在轿子前,就顺便带回来了。”
月扶摇眉头一皱,不能苟同他的行为:“送去医馆也就罢了,怎么带到家里来了?”
“一开始是送了医馆,大夫说他是刚刚小产不久,再加上急火攻心,这才昏迷的。那人一直未醒,放在医馆不方便,就想着在家里或许能照顾的好一些。妻主,我看他穿着,是个富贵人家的夫郎,应该不是坏人,等他醒过来,就派人去让他家人来接他。你说如何?”
自家夫郎心地良善,便是只蚂蚁都舍不得踩的。月扶摇心里明白,他本性如此,怎么说也没用,只能任他去了。
若是那人一直赖着不走,她再介入不迟。
“好,都依你。”说完,果然见柳绯殊流露出了笑颜,月扶摇心里一动。
自他生产完,两个人再也没有在一起过。
其实柳绯殊并非绝色之姿,但他胜就胜在饱读诗书,气质干净,给人的感觉与那轮清冷的月色洒下来的柔柔光影几乎没什么差别。
月扶摇借着月色盯了人一会儿,只觉得心里痒痒的,有种想要跟人亲近的冲动。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离厨房不远的地方,月扶摇脑海里还在幻想一会儿等到了房间怎么跟柳绯殊开口,就见他一拍脑袋,轻轻的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月扶摇纳闷。
“给妻主炖的鸡汤,差点忘了。我这就去盛。”柳绯殊急急忙忙的朝着厨房小跑而去。
月扶摇只来得及抓住他一片衣袖的残影:“别去……”
这种事,就不能交给下人来做吗?谁要喝劳什子的鸡汤。
……
柳绯殊记挂着月如意的事,次日一大早,就手软脚软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没让下人伺候,昨夜里也不知是怎的了,月扶摇一直不依不饶的,不让他睡。时而小意温柔,时而强势霸道的,弄得他云里雾里的浑身都湿透了。如今腰间,胸前,后背都是羞臊死人的痕迹,柳绯殊脸皮本来就薄,哪里好意思让别人进来。
穿好衣服,柳绯殊带人去了月如意的院子,却意外的得知,月如意已经早早的去了祖母那里。柳绯殊怕夜长梦多,还是指使人将他身边的小厮拿了,送去柴房审问。
还没审出什么来,就听说带回府里的那人醒了,于是又先去了客房。
他带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温折玉遍寻不着的阿策。
阿策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若是温折玉在他身边的时候还好一些,温折玉一旦回府,他与小挽大眼瞪小眼,连点消遣都没有,不免觉得难熬。
他想出去逛逛,偏小挽还要拦住他,理由无非就是身体虚弱,不能出去吹了凉风。
阿策心道,他哪里就那么娇弱了。以前在蝶杀,受再重的伤,养不了多久不还是活蹦乱跳的,只要注意出门带点糖就是了。
小挽还是不允,只说是温折玉吩咐的。阿策无法,只能作罢。
等到小挽一出门,阿策立刻跳窗走了。他倒也没有别的地方去,就是想借着身手不错,偷偷潜入王府,见温折玉一面罢了。
不成想,竟听到了温折玉订亲的消息。
阿策震惊之下,身体的反应比脑子快,浑浑噩噩的出了王府,行尸走肉似的走在大街上,任凭周遭的行人不停的从他身旁越过,忽然间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策在睡梦中也不安稳,视线所至,皆是一片刺目的红。他梦到温折玉高头大马,神采飞扬的带着迎亲的对于朝着他走来,可还没等他有所行动,就从他身后走出一个身穿凤冠霞帔的男子,施施然上了他的花轿。
眼看着花轿越走越远,阿策立刻就急醒了。
他茫然的看着屋内的摆设,思绪慢慢的从梦中收拢了回来,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了。柳绯殊在下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看到阿策醒了,脸上也显而易见的喜色:“你醒了?”
“这是哪里?”阿策头痛欲裂,使劲的揉了揉眉心。
“这里是月府,是我家主君救了你。”柳绯殊身边的下人抢先道。
月府?月这个性并不常见……
“多谢,这里是……月如意的府上?”
柳绯殊皱了皱眉,一般人说到月府,提的都是月池延或者是月扶摇的名讳。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月如意的,难免觉得别扭。
“郎君认识我家弟弟?”柳绯殊呐罕道。
若他认识,那还真的是巧了。谁知道阿策脸色微微发白,语气也十分冷硬,道:“不认识。”
柳绯殊对月如意与别人的恩怨不感兴趣,说话间已经在床头坐定了,情真意切的道:“郎君还是先躺下休息吧,这客房平日里少有人来,环境优雅安静,正好适合你用来调养身子。这男人家的小月子,可不是什么小事,若是受凉见风,只怕留下一辈子的病根。”
阿策猛地抬起头来:“什么小月子?”
“郎君不是刚刚小产不久?”柳绯殊疑惑道。
阿策脸色大变,身体猛地颤了颤,顿时明白了最近这段时间来,温折玉与小挽的反常。
再联系那日他腹痛难忍,昏迷的事……
阿策抖着嗓子道:“您能不能帮我,请个大夫过来。”说着手指颤抖的摸头上的首饰,摸了半天,也没摸到东西。
柳绯殊忙道:“郎君是在找你带的头饰吗?我让人给你摘了,放在桌子上了。”
柳绯殊心细,知道他是想要拿那些首饰当做诊金,安慰他道:“月家有专门负责照看祖母的大夫,这个时间,应当是已经帮祖母诊完脉了,你稍等,我让人去请。”
“多谢……”
阿策少有跟人打交道的时候,因此并不擅长交际。尤其他刚刚得知温折玉跟月如意订亲的情况下,被月家人捡了回去,更加觉得难堪,若非这人扔下个他小产的爆炸性的消息来,他根本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趁着去请大夫的空档,柳绯殊看着阿策一头波浪似的黑发,问出了一见他时就压在心底的疑惑:“小郎君勿怪,你长的这般出众,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
阿策失魂落魄的看着他,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
柳绯殊察言观色的功夫了得,哪里不知道此刻并不是询问他的最佳时机。可这天生卷发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年龄看着也对的上,柳绯殊自然不想错过。
“我是说……你在京都有亲人吗?需不需要我通知他来接你?”
阿策喃喃道:“我有家人,可我不知道,她还会不会要我……”
……有家人。
果然,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妻主她辛辛苦苦的找了这么多年的弟弟,始终没有一点音讯。怎么可能让他一出门就捡到了。
“说的什么傻话,既是亲人,自然不会抛弃你的。你……”说话间,大夫掀了帘子进来了,柳绯殊的话戛然而止。
其实这一会儿的功夫,阿策心里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了,毕竟温折玉她们值得怀疑的地方太多了,早就让他感觉到不寻常。
如今,便都能一一的对上了。
可惜,大夫带来的消息远不止于此。
“郎君身体损耗过重,这才导致小产。以您现在的体质,其实就算是再怀,也不容易留住,如今只能先开个药方留下,先按时吃着……”
就算再怀……也不一定留下。
玉姐姐难道就是因为这个,才跟人订亲的吗?
是了,他身份卑微,本就进不了冀北王府。若是再怀不了孩子,难道还让她绝后吗?
阿策的手无意识的放在了小腹上,苦笑着勾了唇角:“不必了大夫,多谢您。月家主君,还请帮忙送一下大夫。”
柳绯殊看出他受了打击,精神不济,贴心的不再多待。“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好。”阿策勉强打起精神来:“多谢您了。”
其实他心里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再在月府待下去了。
柳绯殊刚离开不多时,就听见阿策所在的院子像是一滴水滴进了沸腾的油里,忽然间炸裂开了。
吵闹声几乎要将整个院子给掀了过去。
“姓柳的,你凭什么动我的人。”月如意声音极大,直接穿过门窗,进了阿策的屋子,让他将两人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就是……玉姐姐订亲的小公子了吧。
月如意……
阿策揪紧了床上的被单。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七章
“姓柳的, 你凭什么动我的人,把流庭还给我。”
月如意从月池延那里出来,听到贴身的小厮流庭被带走的消息后, 当即变了颜色, 气势汹汹的就带人去了柳绯殊的屋子。
他是个暴躁的性子, 但总归有几分心眼子在,早就打听好了, 今日里的月扶摇早早的就去上朝去了。
只要她不在, 在整个月府, 就没有他怕的。柳绯殊性格软弱,只要自己几句话,还不是要乖乖的将人给他放回来。
谁知柳绯殊竟不在他自己的院子里。
月如意本来想硬闯进去, 直接把人带走,没想到他院子里的人却并不随主子的个性,而是像极了那个一板一眼不苟言笑的月扶摇, 姿态强硬的很,月如意无奈只好退了出去。
又气势汹汹的杀到了阿策所在的院子。
柳绯殊出身低, 以往对他的话无有不从的,无论他想要什么,都会乖乖的送来, 没想到这次, 却意外的碰了壁。
“如意, 这院子里有客人在,怎能如此大呼小叫。况且, 我是你妻主的夫郎, 无论如何, 你也该喊我一声姐夫才是。”
“姐夫?”月如意嘲弄的笑了起来:“凭你?凭柳家?你配吗?”
柳绯殊皱了皱眉,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攻击他的家族,可月如意是祖母娇宠的宝贝,平日里他都是能让就让,不愿得罪。省的本就看不上他的祖母对他更加不喜。于是,柳绯殊抿了抿唇,还是压着郁气温声细语的道:“无论配与不配,事实如此,有什么话,我们还是出去说……”
“你让我出去,我便要出去?”月如意仿佛听到了什么见不得的笑话,指着主屋的门道:“大街上随便捡回来的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难道还要让我礼让三分。今日我只问你,这流庭,你放是不放?”
“妻主已然查明,你与温折玉订亲的谣言,是流庭放出去的。这人,我不能放。”
月如意急了:“他放的,你打杀了就是,关起来审他算是怎么回事。我看你就是针对我,柳绯殊,你要是不把他还我,今日……今日我就砸了这个院子。”
月如意是真的慌了,没想到这件事月扶摇竟然还干涉了进来。流庭是死是活都是小事,可他被捉的突然,万一不小心把他供出来该怎么办。
况且,不止这个,还有其他的……
他装乖卖痴的哄了老太太这么多年,可不能前功尽弃。
所以哪怕知道现在的举动,就跟此地无银三百两没什么区别。可只要把流庭弄到手里,他们没有证据,谁都不能脏水泼到他的身上。
老太太年纪大了,如今睡梦里都是在喊那月写意的名字。这月府,离不开他。
“你……你敢……”柳绯殊看他状似疯狂,吓得后退了半步。
“来人,给我砸!”
月如意身后的人挽起袖子就要去踹房间的门,柳绯殊急忙让人阻止,他只带了一个奴侍,哪里比的上月如意带了七八个下人,顷刻之间,小小的院子里一片混乱。
柳绯殊忽然被人推了一把,身形倒退几步,眼看就要栽倒在房门上,就在此刻,房门大开,一道清瘦的身影扶住了他。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这人身如惊鸿一般,腾空而起,几下子将月如意的人放倒在了地上。动作干净利落,若非他脸上还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柳绯殊差点没将他跟刚才床上的人联系在一起。
“你干什么?”
阿策冷酷的一眼望去,月如意瞬间吓软了腿。这人是谁,怎么速度这么快,听到下人们一阵阵的鬼哭狼嚎,他浑身上下也跟着痛了起来。
“痛痛痛……”是真的痛,因为阿策已经毫不留情的折了月如意的手臂,背到了身后,将他的脑袋按在了地上。
“是你散播了跟玉姐姐的谣言?”阿策手腕狠狠的往下压了压,换来了一阵更加凄厉的哭喊。
“不是我,是我的小厮自作主张……”月如意自从进了月府养尊处优的,身上连块皮都没破过,哪里受到过这种苦,当即痛的涕泪横流。
但与此同时,他也听出来了身边这煞星的声音,这不是他当初在芳香四溢阁见到的,温折玉身边的人吗?
“你……你是郡王的外室?”
阿策没有回答,仍是携着冰冷的煞气,继续道:“小厮?若没有主人指使,他也敢?”
“我怎么知道……我……”月如意眉眼一抬,忽然间像是捉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喊:“祖母,祖母救命啊……有人要杀我……”
是月池延在下人的搀扶下过来了。
“你是何人,为何在我月府行凶。”月池延不愧是做过丞相的人,龙头拐杖一柱地面,威严十足。她虽已年迈,但音色仍旧清澈,只是任谁都听得出其中蕴含的怒意。
阿策循声望去,微微一愣,对眼前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而月池延在阿策抬头的一刹那,脸上的表情也跟着僵住了。
同时愣住的还有刚刚下朝,害怕夫郎吃亏,急匆匆赶来的月扶摇。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起来,一时间周遭鸦鹊无人。
“爹爹……不,你……是小意?”过了良久,月扶摇才找回呼吸,仿佛害怕惊扰了眼前人似的,轻声的低喃道。
“阿姐,我在,快救我。”月如意凄厉的哭喊打破了满院的平静。
柳绯殊一眼看出妻主的不对劲,联想到她的心结,马上将目光也投到了阿策的身上。
若是仅凭一头卷发,妻主是不会直接喊出小意这个名字的。
况且她一开始说的是,爹爹,是不是意味着,眼前人跟她的爹爹,长的很像?
柳绯殊立刻上前走了两步,温声对阿策道:“阿策,你……你先放开如意。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
他毕竟救了阿策,阿策不想让他为难,松开了月如意的手臂。
月如意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哭着跑回了月池延的身边。
“祖母,这人是个疯子,一开门就喊打喊杀的。他跟姐夫一起欺负我,你看,我的手臂都要被他折断了。”
“此事与柳主君无关,身为客人,打伤主人家的人,确实是我失礼了。要怎么责罚,我都认,但你们月家挑起流言,试图逼婚玉……宁安郡王,是否也该替她澄清?如若不然,这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的。”阿策站直了身体的,冷冷的看着面前的众人的。
月池延的眉心渐渐蹙了起来,她已经从震惊中恢复了过来,听闻此言,心下一跳:“你跟宁安郡王是什么关系?”
月如意抢着答道:“祖母,他不过就是她养的一个外室罢了。”
什么?!
外室?!
月池延脸白如纸,身体摇摇欲坠,恍惚中又见柳绯殊温柔的去牵阿策的手:“说的什么话,是我们失礼在先,什么责罚不责罚的。至于跟宁安郡王的事,可否容后再议,阿策,小月子不能见风,你先回屋如何……”
小月子……
月池延只觉得呼吸越来越紧。
阿策摇摇头:“阿策与柳主君素不相识,承蒙收留已是感激不尽。如今,已是不便打扰,如若没别的事,阿策这就离开了……”
柳绯殊:“别……”
月扶摇听到这里,心里一急:“不能走。你……你先别走,我有话问你。你……你是不是……”
“扶摇!”月池延突然打断了她,他看着阿策,眸底闪过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很快的,脸上的表情变得坚定而又冷硬,严厉的高声道:“不得无礼,让他走!”
“祖母……”月扶摇震惊的看着月池延:“他是……”
“你闭嘴!”月池延嘶声低吼:“我说让她走……”
阿策朝着柳绯殊感激的点了点头,转身朝外走去。
柳绯殊想拉住他,在妻主跟祖母之间来来回回的看了又看,终究是没敢伸手。
阿策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了视线里,而月池延也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她失了浑身的力气,身体软软的朝着地上栽了下去。
“祖母!!”
——
柳绯殊跟月扶摇在月池延的屋子外等了整整一夜,两个人皆是心神不宁,谁都没有说话,彼此间无声的沉默着。
但即使不说话,柳绯殊也知道,自家妻主心里想必并不好受。
历经周折总算是找到了弟弟,但看祖母的样子,脸上却全无欣喜,似乎并没有要相认的意思。
直到天色微亮,房门终于被缓缓的推开了,大夫从屋内走了出来。
“月大人……”
“我祖母怎么样了?”月扶摇紧张的道。
“一时气血攻心,没什么大碍。如今人已经醒了,让月大人您进去。”那大夫背着药箱,传完话就走了。
月扶摇急忙进去屋内,与此同时,屋里的下人陆续退了出去,将所有的空间留给了两个人。
“祖母,你可好些?”月池延的突然晕倒,将所有人都吓坏了,月扶摇尤甚,至今都不能从恐惧中抽出身来。
“我没事……扶摇……”月池延定定的看着月扶摇,神色既悲且哀,痛苦的道:“扶摇啊,那个孩子……月家不能要……”
“祖母!”月扶摇愣住了,她知道她说的是谁,正因如此,更加不能接受:“他是小意啊……他与爹爹长的一般无二,他定是小意啊祖母。”
他们辛辛苦苦,寻了十几年,方才寻到的小意啊。
“扶摇!”月池延老泪纵横,痛苦的阖上了眼睛:“你可知,此次归京,女帝有意让你承袭丞相之职?”
“小意,我们只当他死了吧。你不能有一个给别人做外室的弟弟,我听如意说,那阿策出身勾栏院里,月家百年清誉,也不能出一个,进过那种腌臜地的小公子……”
“祖母……”月扶摇双眼含泪,直直的跪在了他的床前:“我们不能……这样待他啊,祖母……”
作者有话说:
女主:你们不要拉倒,把我夫郎还回来!!让我出场!!!嗷……
第七十八章
“小意, 我们继续找,过几日就说找到了,只是, 人在多年前便死了。这事, 就算完了。扶摇……听祖母的, 祖母都是为了你好。”
月扶摇的袖子底下的手指倏然收紧了。
“下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月池延无力的挥挥手。
月扶摇踉跄着站了起来, 她转身, 走了半步, 忽然又重重的跪了回去。
这一跪,像是一个信号。月池延突然有一种不妙的感觉,好像从小到大一直依附在掌心的孩子, 马上要脱离掌控了。
月池延没有说话,实际上心里的那根弦已经绷紧了。
果然,月扶摇深沉而缓慢的唤了她一声:“祖母……”
她吸了一下鼻子, 像是隐忍着无数激烈的情绪,忍不住哽咽:“祖母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小意?”
月池延没有说话, 她在等月扶摇接下来的话,她已经做好了月扶摇为小意求情的准备。
可她没想到,月扶摇接下来却轻轻的笑了一声, 笑容说不出来的悲凉:“祖母……您一向不喜欢过于活泼的男人, 觉得不够稳重。绯殊稳重, 可您也不喜欢,因为他过于柔顺温婉的, 您觉得他不够大气。谢家的小公子知书达礼, 气质斐然, 可您又觉得他过于精明, 充满算计。您待如意好是好,但实际上呢,您怕也是觉得他粗笨痴傻,不堪大用。您说,您想要个什么样的小意。”
“我月家男儿,自是要才华横溢,温润有礼的,知进退,明得失,识大体……”
“可是谁来教他呢?祖母,谢家倾全族之力培养出一个谢辞,您尚且瞧不上。就算小意没丢,您会分半分心思在他身上吗?哪怕您对他有一点儿上心,他会丢吗?”月扶摇打断了她的话,言辞激烈的反问。
月池延一脸受伤的看着她:“扶摇……你这是在怪我?”
月扶摇低着头,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沉声道:“孙女不敢……当初,您没日没夜的守着我,全部心思都放在我的课业上,就连生病都不曾歇息。我心里对祖母万分感激,我不怪祖母,是我……是我没能照看好弟弟。”
“祖母……您将月家满门荣耀皆寄于我身,扶摇担下了。可弟弟……我也会守护好。”
月扶摇说完,直直的站了起来。这片刻功夫,她心中却是百转千回,想了许多许多,最终皆化为了坚定。
她走到月池延的床边,给她轻轻的捻了捻被角。
“祖母……您病了,孙女还是不扰您休息了。大夫说,您不宜多思多虑,翊翊我就先带回去了。”
她在月池延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唤来了月池延院子里的奴仆,轻声嘱托:“照顾好祖母,若是月如意要来,拦住他,不许他扰了祖母。”
月池延胸膛起起伏伏:“扶摇,你要做什么?”
她见月扶摇没有回答,反而朝屋外走去,忍不住嘶声吼道:“回来,扶摇……”
她挣扎着下了床,却被伺候的奴仆拦住了脚步:“混账,我还没死,这月家轮不到她做主……”
月扶摇停了一下:“对了祖母,谣言之事绯殊已经查清,是如意放出去的。看来,这婚约,只能势在必行了。祖母若是不愿,或者温家不愿,那就只能让如意绞了头发,终生侍奉佛祖去了。”
说完,径直离开了。
“老主子,您还是听小主子的话,好好休息吧。”仆役温声劝道。
月池延却是心下一片冰凉,什么时候,自己院子的下人,竟只听从她的指派了。
……
“郡王,小公子他回来了。”
温折玉迎着月色一路飞驰到阿策所在的院落,一下马就立刻扔了缰绳,表情严峻的往他的房间疾走。
“请过大夫了吗?”温折玉边走边问。
小九跟在她的身后脚步飞快:“我出门的时候,嘱咐了小挽。”
“嗯……一会儿守在门外,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进来。是我最近待他太好,该让他吃点苦头了。”
温折玉脸上冷峻的表情不见丝毫的减轻。天知道这几天她是怎么过的,先是派私兵四处寻找,又转而去了京兆府,遍寻不到,差点将京兆府的衙门都给砸了。
说不气是假的。
听到阿策回来的消息时,温折玉从他离开就揪紧的心才终于放回了肚子里。随着离他越来越近,温折玉的怒气越来越盛,走到门口,便压抑不住了,正要怒不可遏的推门:“混账东西,还知道回来,看我……”
“嘘……”小挽从门前的台阶上站了起来,急急的往前走了两步,拦住温折玉,压低了嗓音道:“郡王,主子他睡下了……”
“睡下了?”温折玉一愣,浑身的冷气陡然收拢了起来,她不自在的朝着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将小挽拉到一边,跟着下意识放低了声音:“大夫走了?怎么说?”
“还是原来的说辞。主子回来时看着没什么精神,穿的也单薄,郡王您看是否要采点碳来,虽说还没到隆冬腊月,但主子他身子弱,受不得寒。”
“以后阿策的事,你做主就行。需要什么直接让府里采买,小九,你派人回王府取些碳来。我进去看看他……”
推门进来,房间里一片漆黑,不过他的床帷的两侧,吊了两条长长的流苏挂坠,挂坠的中间夹着浑圆的夜明珠,正散发着幽幽的光芒,恰好能让她看清阿策的脸。
他睡的倒是安静。
温折玉一见到他,汹涌的怒火仿佛涌动的潮水一般,顷刻之间,退的一干二净。
心底又软又酸又麻,不知为何,竟然有想流泪的冲动。
还好……这人没事。
她眼里酸涩的厉害,忙调转了头拿手指按了按眼角,舒了一口长气,再低头,便隐约看到阿策的睫毛微不可查的抖了一下。
温折玉站起了身,脱了外衣靴子,绕过床尾上了床的里侧,手臂从他的颈底伸下去,将人抱进了怀里。
怀里的人体温低的吓人,温折玉却因为在外奔波了一夜,体温高的离谱。感受到她的存在之后,怀里的人立刻如往常一样,手脚并用的缠上了她的身体。
阿策的喉结动了动,舒服的小声哼了两下。
“小混蛋,总算有点良心,还知道回来。”温折玉忍不住抱紧了他。
她知道阿策已经醒了,也不拆穿,只是一个人喃喃的道。
怀里的人缠她缠的更紧了些,与此同时,瘦弱的身体开始慢慢的颤动起来。
温折玉感觉胸口渐渐的泛起一丝潮气,忙将人从怀里抱出来,捧着他湿漉漉的小脸,她眸中带了一丝冷冽,但语气却控制不住的温柔:“还有脸哭?嗯?”
阿策没有睁眼,只是下垂的眼睫全被打上了水汽,看起来格外的可怜:“若非我无处可去,又……又实在想你。我便……”
“便如何?便不回来了?”温折玉强忍着伤心,就算是质问也是温声细语的:“阿策,你便要判我死罪,也该给我个理由……”
阿策掀了眼帘,却始终不敢直视她,声音放的很轻:“玉姐姐,日后你若娶了主君,我便杀了他。你别怪我……”
“杀了他?”温折玉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怎么,这是不想让我娶你?拿自尽来威胁我?”
“我怎能配……”
“阿策!”温折玉突然提高了声量,打断了他的话:“配与不配这话,实不像你该说出来的。你……”她顿了顿,似有所悟。
最近发生的能影响到他情绪的,无非就两件。一是自己与月府的谣言,二便是他小产的事了。
温折玉心里有种预感,这两件事,恐怕哪一件,她也没瞒过去。
温折玉也不戳破,只是试探着解释:“阿策,你可知,我本该姓赵,母亲她不受先皇喜爱,勒令她改了温姓。所以,做我的主君,没有传宗接代一说,冀北王府本就被祖宗给弃了。”
阿策眨了眨眼睛,呆呆的看着他。
“你说,这样的冀北王府,除了你,还有谁敢嫁进来?”
“月府的小公子便喜欢你。”
果然……
温折玉心里有了底,大声喊冤:“我都不知道他是哪个,长相如何。他喜欢,我便要娶吗?他最近散播谣言,毁我名声,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你有什么名声?花天酒地,沉溺美色的名声吗?”
“那都是以前。”温折玉心道不妙,这个话题可不能继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她瞬间滑跪:“我错了……阿策,这次,是我让你受委屈了。婚约的事,我马上就能解决,其实若不是你不见了,我四处找你,这破婚事,我早就跟月府掰扯干净了。”
阿策在她的怀里调整了个姿势,在温折玉的抚慰下,他心里的郁结平缓了不少。他本性洒脱,遇到温折玉却总忍不住患得患失。
自个儿都觉得不像自己的作风。
阿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点了点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蹙了眉,不解的道:“我不是留了信给你,让你不要找我?”
“不要找?”温折玉努力回想这信的内容。
“我说,我想一个人安静的待会,莫扰。”阿策说的态度极度的认真,温折玉却仿佛失忆了般,想了半天,也没将那信跟这段注解联系在一起。
算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作者有话说:
第七十九章
清溪县那边来信了。
自海天一色被捣毁之后, 蝶杀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还有一部分是阿策早已策反过的,便等他醒来后, 都交到了他手里。
因为打入敌人内部的原因, 沈清越掌握了不少证据, 连同私盐的事,一起写了折子交给了女帝。
她们的时机掌握的极其巧妙, 前面女帝刚刚经历了一场刺杀, 捡回来一条命, 后脚沈清越的折子便到了。
得知蝶杀的分部覆灭,女帝龙颜大悦,立刻就升了沈清越的官职, 将他调到京都来。
女帝的反应早就在意料之中,沈清越信里不光提及了归京的日期,还提到了另外一件事。谈神医一家会随沈清越一同入京。
“这倒是件好事, 别看清溪县地处偏远,但谈神医的医术, 便是皇宫里的御医,也比不上的。”
温折玉坐在椅子上,长腿一叠, 抖了抖着手里的信纸, 斯里慢条的将它折了, 交给了身后的小九。
阿策正在床上喝一碗甜粥,闻言从碗底抬起头来, 眼睫弯了弯:“槿哥也会来吗?”
“那是自然, 妇唱夫随, 自是清越在哪里, 他便在哪里的。”温折玉意有所指的道。
之前阿策失踪的事,仍让她心有余悸,但温折玉舍不得责备他,刚好话落到这里,便想着点拨一下他,没想到阿策只是歪了歪脑袋,赞同的点了点头:“也是。”
又埋头喝粥去了。
温折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几步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的盯着阿策。
在她瞪视的目光中,阿策看起来胃口极好的将一碗粥喝了个干干净净,末了还不忘加一句:“玉姐姐也想喝吗?”
别以为她没看出来,自个儿一过来,他喝粥的速度就加快了。
“不想……”温折玉没好气的坐下了。
屁股刚一沾床,就有人推门进来,说是月府的月扶摇求见,温折玉只好又站了起来。
阿策略显不安的拉住了她的手。
温折玉安抚道:“等着,一会儿回来陪你午睡。”
……
“你这院子,倒是别致。”
从大门到主院的路上,月扶摇的视线将所有目所能及的地方都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遍。她初到的时候眉眼冷峻,看着极为不善。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逛了大半截路之后,态度就变得好多了。
没想到,这座庭院在外看着不显,内里却别有乾坤。环山绕水,占地广阔,一草一木,皆能看出心思。
看来,这温折玉待小意,还算真心。
“这里一草一木,都是我精心布置,自然雅致。”温折玉摇着折扇,骄傲之色溢于言表:“不过,月大人怎么会到这里?”
“冀北王府寻不到你,只能来这里了。”
其实她是有意来的这里,本想再见一见阿策,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温折玉看出她有话要说。
这月扶摇不愧出自书香世家,浑身上下浸着一股子的书卷气,看起来清风朗月,气质斐然。但文官就是有一个点不好,有什么事就喜欢藏着掖着,拐弯抹角。
温折玉一向不喜欢无人虚与委蛇,直接揭开她的目的:“月大人是来谈婚约事?”
说实话,通过上次见面,她对月扶摇的印象还不错,是个讲道理的人。
这也是温折玉愿意将人请进屋的别人,请人坐下之后,温折玉让下人上茶。
“如此,我便直说了。”月扶摇颔首,但她停顿了一刻,依旧不知该如何开口,踌躇的看着挺直在杯中的茶叶。
这茶叶鲜香翠绿,蒸腾的雾气中可寻到浓醇的茶香,叶片不浮不仰,不卷不散,身披白豪,含而不露。
“这是……太平猴魁……”这茶贵重,乃是贡品,没想到被温折玉随随便便拿出来待客。
便是在冀北王府喝的茶,都要比之次上三分。
温折玉没想到对方磨蹭半日就憋出这一句,点头道:“友人所赠,月大人,你不说,那便我来。婚约之事,纯属谣言,据我所知,当初是月府拒婚,如今,这谣言又从月府传出来……”
她轻轻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不管这事是谁的意思,但月大人今日若是想来请我保全你家公子名声,顺水推舟,但这茶,你可以不用喝了。”
自作孽不可活,她温折玉可不想当冤大头,替人背锅。
月扶摇沉思片刻:“是,我今日来,确是想请你来月家提亲。”
“小九,送客。”温折玉毫不客气的道。
“且慢,听我说。”月扶摇的脸色缓缓变了,变得极为认真,一字一句的道:“只是,娶的并非如意,而是月家真正的小公子,月写意。”
“郡王殿下,您的枕边人,出身月家,乃名门之后。”
……
阿策发现最近温折玉的行为举止很是怪异,经常看着他走神不说,还时不时的冒出莫名其妙的话。
“阿策,你对儿时还有印象吗?”
“阿策,你可恨当初害进你蝶杀之人?”
初始,阿策还会耐着性子回答她:“所有进去蝶杀的稚童,一律会被灌上一种特殊的药,此药会令人忘记前事,成为一张纯正的白纸。不过药效霸道,有的孩子若是挺不过去,便痴傻了。至于恨不恨的,没什么可说的,江清寒已经死了。”
是啊,不但死了,还是用的同归于尽的架势,他亲手杀的。
能不恨吗?
一想到阿策当初之所以被拐进蝶杀,可能跟自己有关,温折玉便辗转反侧的睡不好觉,一睁眼,看到脸上永远都没有血色的阿策,内心充满了愧疚感。
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温折玉恨不得将脑袋刨开,找到当年的回忆,看一个分明。
阿策,居然是月家的孩子。
温折玉怎么都没有想到,跟他之间,竟会有这样的纠葛。
月扶摇在那日的谈话中提到了明城,温折玉便确定了她说的话。没错,之前阿策确实提过,他当初是被从明城带去蝶杀的。本来温折玉还想帮他寻找亲人,可阿策却说,他是孤儿,母父双亡,流落街头。
再加上月扶摇的爹爹有异族血统,所以月写意自小便是同他一样的卷发,还有别无二致的长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虽然月扶摇的话令她很是心动,但温折玉并没有立刻应下。这件事,她还要问一下阿策的意见。
可她纠结了数日,也没想到该如何开口。
她不开口,阿策却还记挂着她与月如意的婚事,状似随意的问她:“玉姐姐,你跟月府的谣言……可处理好了。”
“尚未……其实我是……”
“啪哒”……
床帷上的流苏挂饰被生生扯了下来,皎洁的夜明珠疾如闪电,朝着温折玉急射而去。
温折玉被吓了一跳,有意闪躲,又心疼那颗价值连城的珠子,怕它砸在地上损坏了。只能倒退几步,跟着飞掠出去,拽着璎珞将其扯回了手里。
还未站直,又是另外一颗跟着飞了出来。
“小祖宗,你别扔。”若是别的,温折玉也不心疼。但这两颗乃是她爹爹给下来的,自然是十分的舍不得。
阿策眉目锋利,常挂在脸上的温软一扫而空,冷漠的看着她:“玉姐姐难道想坐拥齐人之福么?”
“什么齐人之福!”温折玉大喊冤枉,将那两颗珠子手忙脚乱的挂回原味,一低头对上阿策跟浸了冰水似的眸子,无可奈何的开了口:“唉……小祖宗啊……我该怎么跟你说……上次问你,想不想找回亲人,你说你是孤儿,是在骗我……”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阿策一下子慌了神。
“你先别怕,没有要将你送走的意思。我是说,你想不想,以你本来的身份堂堂正正的嫁我?”温折玉躬身描着她的眉眼,语气温柔极了。
“阿策,原本,我想等阿姐坐上那个位置,由她安个身份给你,再给我们赐婚,然后我好明媒正娶。不为别的,只是不想让别人轻看了你。而且那时尘埃落定,我娶你便没有负担。”
“但如今,有了另外一个机会。可以让你嫁我为夫,只是……阿姐前途未卜,我亦是如此,我怕,你嫁进来会受我牵连……”
阿策抿了抿唇:“我才不怕什么牵连,除了你这,我哪儿都不去。”
温折玉心道,明明前段时间还无声无息的失踪了一次。
不过如今的气氛正好,阿策难得深情,她也不想打断这份旖旎,止住了这个话题,继续道:“那你……”
阿策蹙了蹙眉头,突然抬眸:“玉姐姐,你找到了吗?”
温折玉一愣:“什么?”
“我的……我的亲人……”亲人两个人阿策说的极不自在。
阿策回忆了一下近日种种,试探道:“月家?”
若说他最近跟别处有什么牵扯,那也就只有月家了。
而且,他也听说了月家一直在找人的事。
但他,怎么可能是月家的人呢,他跟他们家的每一个人都不像。
“如果是月家,我不想回……”或许是因为在蝶杀太久,阿策十分善于洞察人心,在月家的当家人身上,他并没有觉察到一丝的善意。
他在这里自由自在的,自然是不想去跟他们虚与委蛇。
可嫁给玉姐姐,又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
“如果说,只是借助这个身份进王府呢,阿策,你若不愿与他们相处,便不必相处。你嫁给我之后,便住在冀北王府,跟他们也没有太大的牵扯。只是月大人,她希望你能以月家小公子的身份,从月家出嫁。但此事最终的选择权,全在于你。阿策,谁都不会逼你。大不了,我们再等等。”温折玉看出了他的纠结,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顶,安抚道。
这事也是月扶摇一再强调的,一定要遵循阿策自己的想法。
可嫁给温折玉,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阿策便再想不到其他:“玉姐姐……要的,阿策想嫁。”
作者有话说:
第八十章
温折玉抽空回了一趟冀北王府。
最近京中冀北王府与月家流言纷纷, 冀北王温千凝自然也有耳闻。只是任她想破头也想不到,这谣言竟然会出自于月府。
“妻主,这是好事, 总归话不是我们王府传出来的, 便是月家要查, 也查不到我们头上来,不如……顺水推舟……”
温千凝深以为然, 任凭流言越传越凶猛。
等时机差不多了, 她便又亲自去了趟月府, 这次,是月扶摇招待的她。
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不久之后, 冀北王喜气洋洋的回了府,转头就让江摇准备提亲的礼单。
“妻主,这是成了?”江摇闻言也很是欣喜, 但他想的却不止眼前的利益,还有更深远的地方:“老月大人不是说, 这月府小公子要招赘?”
“若真是招赘,这婚事便不成了。玉姐儿怎么说也是皇亲贵胄,岂有给她们做赘妻的道理, 有损皇家威严, 女帝决不会准许。这月家如今呈蒸蒸日上之势, 婚事不可怠慢,你要好好准备。待玉姐儿成亲之后, 我们便开始着手相看阮儿的夫郎, 然后, 我会上表请陛下封阮儿为世女。”
江摇顿时大喜, 立刻就将温折玉不能入赘月府的遗憾抛之脑后了,强压了几次都没有压住笑意,笑语盈盈的福了福身:“全凭妻主做主。”
没想到冀北王在温折玉这里,却又碰了壁。
“说了不娶,打死我也不娶。”温折玉跟只没有骨头的猫儿似的,慵懒的窝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见冀北王过来也不起身,反而抬了抬下巴,示意一旁伺候着的小厮往她的嘴里扔了一颗葡萄。
“逆女,看见本王也不行礼,成何体统。”冀北王居高临下的站着,脸上凝了一团难以疏解的怒气,牢牢地缩在双眉之间:“如今婚事已成定局,母父之命,媒妁之言,容不得你说不。”
温折玉懒洋洋的将腿搭在地上,坐起半个身子,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她:“你说我要是半路逃婚,这冀北王府与月家,可就成仇敌了……”
“你敢!”冀北王勃然大怒,眸色锋利的凝视着她:“你想让我将你绑到迎亲的马上?”
“您丢的起这个人?”温折玉想也不想的反问。
冀北王目光深沉的看着她,一颗心越沉越低,果然,前几年的低眉顺眼都是假装的,如今她翅膀硬了,这真面目也就暴露了出来。
不就是仗着三皇女重新得宠,如今自个儿动不得她么。但她恐怕还不知道,那三皇女被一剑伤了心肺,余生都要缠绵病榻,早已失去了继承大统的资格。
如今,也不过是仗着女帝的愧疚,才略微得宠些罢了。天长日久,再多的愧疚也要耗尽了,到时候看她再去仗谁的势。
冀北王越看温折玉越觉得不顺眼,她长的一点都不像自家人,反而更像她的外祖母,如今镇守在伊胪边关的骠骑将军肖云横。就连她看人时眼尾微微挑着,讽刺的表情一模一样。
冀北王收回思绪,不忿的道:“你待如何?别忘了,你始终是我的女儿,冀北王府的大小姐。冀北王府不好,难道你就能讨得什么好处不成?”
“娘亲说的是,我也不是非要跟母亲作对,想让我娶那月家的公子,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她拉长了尾音,仔细观察着冀北王的神色:“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冀北王一时不察,泄露了一丝急切。
“年幼时爹爹曾对我说过,日后待我成亲,他便开了嫁妆箱子,将所有的嫁妆都予我添作聘礼。所以……”温折玉淡淡的道:“娘亲将爹爹的嫁妆单子拿出来吧。”
冀北王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在心里默默的松了口气:“你爹爹留下来的东西,自然是要给你的。之前你年幼,不方便,便一直由你江爹……江摇打理着,我这便去知会他一声便是。”
温折玉从小到大,不愿喊江摇一声爹爹。冀北王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不愿意再去触她的眉头。
她的话,倒是出乎了温折玉的意料。
自从爹爹死后,江摇进了王府的大门,头上戴的身上穿的,时不时的就能看到爹爹嫁妆的痕迹。她原先以为是冀北王默认的,如今看来,她可能根本就不知道,那些钗环是爹爹的嫁妆。
所以,是江摇私自动了爹爹的东西?
有意思,这么多年了,他还找的齐么?
温折玉一直都有让下人关注冀北王所在主院里的情形,果然不出所料,当天夜里,里面就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争吵。
直到很晚方才停息。
次日傍晚,冀北王才阴沉着脸将十几个箱子抬到了温折玉的院里。
“如今,便只剩下这些了。”
“娘亲在跟我开玩笑吗?看这单子,都还差的远呢。”温折玉往后一伸手,小九急忙双手递上了一张饱含墨迹的纸,纸叶看着微微发黄,应当是有些年岁了。
“你哪里来的单子?”冀北王问。
温折玉将单子拍到冀北王面前,笑眯眯的回答她:“进了一趟皇宫,找君后小叔叔拿到的。”
冀北王:“……”
是了,她差点忘了,当初君后肖璨成婚之时,女帝还是个王女,未曾登基。而两兄弟的嫁妆都是肖家提前备好的,一式两份,并没有因为她身份略低而亏待了肖缙。
只是当初成婚,是为了一心谋求女帝跟肖家的庇护,说句老实话,冀北王根本就没有对肖缙的嫁妆打过注意。
她在皇宫中隐形人似的生存了那么多人,最懂得就是趋利避害,生存之道,她将性命看的极重,却不喜奢糜,在钱财方面,倒真的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所以才会在知晓江摇动过肖缙的嫁妆后,震惊无比。就连普通的庄户人家,都知道不能弄男方带过来嫁妆,更可况京城的豪贵,这事就像是一个狠狠的巴掌,毫无预兆的呼上了她的脸。
温折玉得理不饶人:“缺失的部分,不如拿银钱补上?”
冀北王转身就走,又是好几天以后,才补全了名单上的物什。
温折玉笑了起来,看来,为了让她娶到月府的人,冀北王跟江摇,也算是大出血了。
冀北王府与月府,至此交换了庚贴。
月扶摇对此留了个心眼,只将庚贴交给了温折玉一人,所以任谁都没想到,月家竟然与她联合起来,演了一出偷龙转凤的好戏。
婚事定在了来年三月。
……
不知不觉间,沈清越归京的日子到了。
她到的时候,阿策还在小月子,而温折玉要避嫌,所以都没能去接她们。倒是谈神医妻夫二人,带着谈嗅嗅,在临近城门的时候,与沈家的车马分别了,摸上了温折玉为阿策置办的屋子。
温折玉大喜过望,谈神医医术超群,正好可以让她给阿策好好把把脉,调息调息。
之后就让三个人留在了府里,反正她们在京都举目无亲,也没有别的地方住。
谈家人欣然应允。
阿策之前身受重伤的时候,就住在谈神医在清溪县里的家中,所以彼此之间很是熟稔。温折玉为此也放心了,终于有了熟悉的人,能陪他了。
不仅如此,谈家夫郎还不知从哪里寻来了一只银白毛色的狐狸犬送给阿策,阿策简直爱不释手,日日搂在怀里,就连睡觉都要抱着。
温折玉刚刚处理完冀北王府里的事,迎着夜色打着马一路飞驰回来,好不容易将沾满灰尘的衣裙扔在地上,净了手面,焦急的床上了阿策的床。
温折玉将睡梦中的阿策搂在怀里,沿着额头,鼻尖,嘴唇,一路亲到脖颈,就听得阿策在她的怀里小声而又含糊的呜呜了两下,顿时一股酥麻直冲小腹。
温折玉只觉得喉咙里干涩的厉害,紧了又紧。
大夫说过,阿策体虚,做小月子的时候不宜行房。可是,只是抱一抱,摸几下,还是没问题的。
阿策的皮肤哪怕一直让被褥捂着,始终有一层薄薄的凉意,但是摸起来十分的顺滑,如同上好的绸缎一般,让人爱不释手。
温折玉手掌沿着他的脊骨一路滑下去,直到尾椎,控制不住的拍了拍他圆润的臀部,便见阿策在睡梦中不自在的扭动了两下身子,微妙的地方隔着布料滑过了她的大腿。
“玉姐姐,你别闹我……”阿策唯有在半睡半醒的时候,清冽如泉水似的嗓子,才会熬成一锅黏黏糊糊的粥,粘人的紧。
他瘦白的手腕从同色的亵衣袖子中抽了出来,揽上了温折玉的脖颈,胸膛往她的怀里压了又压。
嘴里说着别闹,却还在无意识的撩拨她。
两个人许久没有行房,温折玉年轻气盛,火气早就快压不住了,偏偏这人的身体灵魂,跟棵菟丝花似的,朝着她紧紧的缠了上去,温折玉根本就挣脱不开。
也没想过挣脱。
“阿策,我帮帮你好不好?”温折玉咬着他的耳垂小声地蛊惑。
阿策含糊不清的应了,闭着眼睛在温折玉的脸上四处乱亲,“难受……玉姐姐,快点帮帮阿策……”
温折玉手掌往下滑了一半,就在这时,从阿策背后钻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汪汪……”
温折玉手一抖,顿时恢复了清明。“阿策……这狗,咱送回去成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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