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汀溪阁专门负责要账的小厮进了王府的门, 温折玉紧随其后,甩着扇子慢吞吞的跟了进去。
她走的慢,等走到待客厅的时候, 屋子里已经吵嚷起来了。
“五千多两?这才两三个月的时间, 她竟然欠下这么多钱?你们汀溪阁卖的是金子不成。”
温折玉刷的展开折扇, 浅浅的笑了,听这明明已经愤怒到了极了, 还要强自忍耐的语气, 不正是她的好继父江摇吗?
“咱们公子们是卖笑, 俗话说一笑值千金,江主君这话,倒也不算有错。”那小厮不卑不亢的回道。
“噗……”温折玉以扇遮面, 差点笑出声来。
“这钱是谁欠的,你找谁去。”江摇自从坐上冀北王府的主君之位,一向被外面的人奉承惯了, 唯有这汀溪阁要账的小厮,表面上恭恭敬敬的, 说起话来却丝毫不留情面。经常噎的他说不出话来。
江摇一甩衣袖,脸耷拉了下来,冀北王因为公事离府有大半年了, 恰巧这失踪了许久的继女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镇日里遛鸡逗狗, 流连花楼的, 四处疯玩,花钱如流水一般, 还惹来了不少讨债的人。
她倒是享受到了, 却没想过, 这偌大的王府以后本都会是他阮儿的。如今她温折玉花的, 根本就是他阮儿的钱。
江摇的本家不算是多么富贵的人家,所以对于钱财来说看的极重。一想到这么多的钱都让温折玉眼也不眨的扔了出去,心疼的大晚上整夜整夜的都睡不着觉。
偏以前冀北王在的时候,他装的大度惯了,都是先紧着温折玉用,背后里再哭诉的,现在冀北王不在,他便是哭诉也没地方哭去。
也不知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原因,温折玉一回来,花钱更加的大手大脚,已经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再加上这个要账的与其他几家不同,说话不仅不够谄媚,还让他心里极其的不舒服,一时冲动之下,就甩了脸。
殊不知,这汀溪阁可不是普通的花楼,其背后,其实是皇室的人在暗地里支持着。这要账的小厮实际上是汀溪阁的管事,亦是那背后之人的心腹。
因此并不惧怕这在女帝面前没什么话语权的冀北王府。
果然那小厮一听这话,脸色也跟着变了,挺直了腰身,不高兴的看着江摇:“江主君这是何意?汀溪阁乃是小本生意,这诺大的冀北王府,莫非是要赖账不成?”
“你好大的胆子,敢这样跟主君说话。这可是冀北王府,不是你常去的那些小门小户。”江摇还没说话,自然有他身旁的人气愤的瞪起了眼睛,严厉的看着这说道。
“主君大人不必以势压人,奴是遵郡王殿下的嘱咐来府上要账的,您不给,这事说不过去。除非说,郡王殿下跟贵府已经脱离了关系,那奴自然是去寻郡王殿下本人去。”
她话还未说完,江摇已经吓得白了脸:“胡说八道什么?郡王自然是冀北王府的人。”
这话可不能乱说,若是被传了出去,他在这京都的名声也就完了。
“既如此……”
“既如此,就有劳江主君了。”温折玉一派风流的摇着折扇,施施然走了上来。
“玉姐儿……”江摇心里想你还有脸回来,只是当着外人的面,还得装作贤惠的模样:“你回来了?”
回来几个月了都不着家,偏偏人家讨债她回来了,正好,这事就交给她自己应付。
“嗯。”温折玉目光凉凉的瞥他一眼,就听江摇上前一步,为难的向她开口:“玉姐儿……你看,如今妻主她不在王府,这王府虽然交给我管,可五千两,未免也太多了些。我恐怕做不得主……”
“江主君不必为难,这帐不必从王府出,就从我爹爹的陪嫁里出就好。”
陪嫁?!
江摇愣住了。
温折玉的爹爹肖缙当初嫁进王府的时候,确实陪嫁十分丰厚,只是……只是后来他接收以后,早已全数没入了他的私库,这么多年了,进进出出的,早就与他的混在了一起,哪里还分的清谁是谁的。
江摇没防备她会突然提起这茬来,紧张的语调都变了,“玉姐儿说的哪里的话,怎么动哥哥的陪嫁,岂不是让人笑话。算了,虽然妻主不在,但这钱既是你花的,我们也不能不给。来人呐,去把我的私库里的钱先拿出来,给玉姐儿把这钱先垫上。”
温折玉闻言无声的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摇着扇子迈着温吞的步子,又慢慢的走了。
江摇原以为他说开自个儿的私库给她将钱垫上,温折玉怎么着也该表示一下感谢才是,没想到对方竟是连一句话都没说。
不由的气的差点咬碎了银牙。
这小混球……
还是当初病成小傻子的时候最是可爱,病好以后便碍眼了许多,而且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慢慢的竟是养成了一副混不吝的,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别说他不待见,就连冀北王都懒得管她了。
可惜……这草包空占了王府嫡长女的名头,否则这世女之位,早就是他阮儿的了。
江摇回到房间之后,越想越气,最后发泄似的在房间里乱砸一通,这才稍微缓过气来。
五千两……
他都快心疼死了。
“给我看好郡王,在冀北王回来之前,不准她踏出王府。”等妻主回来,看他不好好的给她告上一状。
第二日,等温折玉日上三竿起了床,懒洋洋的就要出门的时候,忽然被告知了江摇的指令。
温折玉根本就没把他的话放在眼里,只动了动手指头,就将看门的小厮按倒在了地上。
开玩笑,她今日可是有要事去做……她的阿策,还在汀溪阁等着她呢。
等她欢欢喜喜的到了汀溪阁后,却得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
阿策正在接待贵客,没有办法见她,温折玉当时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直冲天灵盖,脑袋马上就要炸开了。
他竟真的去接客去了。
“在哪个房间?”温折玉言辞俱厉的拉着老鸨的衣领,厉声喝道。
“这……那贵客身份极重,小的不能说。”老鸨吓坏了,缩成了一个鹌鹑,唯唯诺诺的道。
“身份极重?比我还要贵重?”
那老鸨只一个劲儿的摇头。
温折玉瞬间福至心灵,明白了,看来确实是个来历比她还要大的人,她是郡王的身份,那么能让老鸨那么害怕的,也就只有……
女帝的那几个女儿了……
若说好色到能来花楼寻欢的人,那么只怕非当今太女殿下莫属。
太女……
温折玉顿时松了手,眸光闪了几闪,不耐烦的道:“既如此,那便算了,给我找几个听话的小美人来。”
听话,意味着知道分寸,什么该说,什么该做,他们都懂。
温折玉守着几个乖巧的小倌,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她也不说话,只是快速的,仰头如同喝水似的喝着闷酒,很快的便醉的差不多了。
紧接着,温折玉以出恭为名,离开了房间摇摇晃晃的撞开了汀溪阁天子阶最好的一个待客的房间。
温折玉第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房间中央抱着太女,露着一抹纤纤细腰的阿策。
“你们在做什么?”温折玉脑袋充血,顿时就要炸了。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二章
阿策一回头, 看见是温折玉,脸色瞬间微变:“快关门。”
温折玉反腿一脚将门快速勾上,这才看清楚房间内具体的情形, 阿策抱着的是太女的肩膀, 正在费力的不知要拖到哪里。
而太女则躺在地上, 眼睛闭的紧紧的,看着不知道是死是活了。
温折玉顿时吓到破声。
“你可知她是谁?!”
“你可知她是谁?!”
两个人异口同声。
温折玉急了, 第一时间就是检查这人的呼吸。不用说也知道对方这副模样是谁下的手。
这小白莲也太大胆了……
温折玉就怕他出手狠辣, 不知轻重把人给弄死了。
当今女帝虽然昏聩无能, 可要是真莫名死了一个太女,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被她追查到底的。
届时, 阿策可就危险了。
阿策一见她急成这样,就知道她是误会了:“放心,没死, 只是晕了……”
“怎么这么大的胆子,太女你也敢动。她有没有碰你?”温折玉勉强松了一口气, 目光落到阿策的裸露的腰线上,脸色又紧跟着沉了下来。
“没……我若不允,谁又能碰的到我。”阿策早已嫌弃的松开了太女的胳膊, 抱怨的揉了揉手腕:“她怎的这般重, 抱都抱不动, 玉姐姐帮我……”
地上这人明显就是养尊处优多年,体型比一般人要大上不少, 实打实的沉。
温折玉脸色仍旧不好:“你要把人弄到哪里去?那么多人看到她进了你的房间……”
“先弄床上, 就说她喝醉了。我没打她, 下了点蒙汗药而已。”
温折玉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今人晕都晕了,说再多也是无用,只能先按阿策说的办了。
温折玉身为女子,力气自然要比阿策大的多,很快就将人抱着扔上了床,阿策跟在她的身后,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间启唇轻轻笑了一声。
“你还笑?”温折玉本来气就没消,听到这笑声火气烧的更旺了。
“明知道她是太女,你怎么还敢闯进来,就不怕她怪罪吗?”阿策妩媚的狐狸眼眯成了一弯笑弧。
“我怕什么?反正整个京都都知道我温折玉是个不成器的,她一个堂堂太女传出去跟我抢男人,也要看她敢不敢。”温折玉将人弄到床上,气息一点也没乱,随意坐在床头审视着阿策。
“过来……”
阿策见她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不自在的向前走了两步,错开她的视线,不愿与人对视。
温折玉道:“做什么打扮成这副鬼样子。”
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长发如瀑布般披散了下来,垂在腰间。发丝从额角两侧牵了很大的一束用金色的缎带缠着绑成细辫垂在脑后。穿的是一套小倌里跳舞时穿的衣服,轻纱宽袖,露出一小截细腰不说,那手腕稍稍一抬,细纱就滑到了肩头,看起来魅惑极了。
温折玉见过清纯的小白莲,泼辣的鸩羽,唯独没见过这样的阿策。
她咽了咽口水,皱着眉头冷冷的评价了一句:“丑。”
“你……”阿策脸腾的烧红了,又羞又恼的瞪着她:“你……你分明就是喜欢穿成这样的……”
“我哪里喜欢这……这样……”温折玉刚不服气的反驳,突然间灵光一闪,尾音变得心虚了起来。
怪道她觉得这一套熟悉莫名,当初初见风清时,可不就是让他一舞吸引了么……
所以……
阿策这一身是故意穿给她看的?她就说嘛,明明已经派人来跟他说好了自己会过来,怎么临时会去接待这劳什子的太女去了。还穿的这般的露骨。
恐怕是这太女临时截了她的胡。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阿策之所以做这样的打扮,根源还是在于,温折玉在这京都的公子圈里,实在是太过出名了,几乎到处都能听到她的风流韵事。
当初在海天一色,他命悬一线,温折玉曾抱着他许诺了许多,可苏醒之后,两个人却并没有说过太多的心里话。
阿策拿不准温折玉对他,是真心的喜欢,还是在因为在那样的情景下,因为同情或者怜惜导致的一时冲动。
他贪恋温折玉对他的好,不愿戳破,不敢提,亦不敢问。鼓足了全部的勇气追来了京都,却得知了她皇亲贵胄的身份。
说不难过是假的,但最让阿策难以接受的,还是她的那些过往。
在气愤的同时,还有深深地不安全感。
她是那样的性子,真的会为自己停留吗?
阿策本不想过多的打听关于温折玉的风流史,偏偏汀溪院的小倌们时不时的就会提起她。知道她喜爱歌舞,阿策鬼使神差的穿了这套舞裙。
其实在穿好的那一刻就已经后悔了,他这样讨好的意味未免也太明显了些。
想到待一会她过来,还不知要得意成什么样子,就想着赶紧将衣服换下来,谁知就在这个时候,老鸨将太女一声招呼都没打的引了进来。
温折玉看阿策面带薄愠,不太高兴的模样,好笑的将人拉到了面前,轻咳了一声:“咳……这身若是特意为了我,那自然是极美的。”
阿策抬眸看她一眼,又快速的低了下去,没有说话,耳尖却悄悄的红了。
温折玉心里暗自发笑,这小白莲自从重伤醒过来之后,性情明显与以往不同了。
“阿策过来,我有话问你。”
“嗯?”阿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歪了歪脑袋。
温折玉笑了笑,拉过他的手将人扯到了近前:“为什么刻意在我面前,表现出与当初截然相反的一面?”
阿策微微一怔,脸色瞬间变得不好了,拇指无意识的掐住了掌心,紧紧的抿住了唇。
“怕我喜欢的只是当初那个伪装出来的小白莲,而不是真实的你?是吗?”
阿策没想到温折玉会这样直截了当的指出来他心中所想,慌乱的后退了一步,但他的手还在温折玉的手心里锁着,抽了半天也没有抽出来。
阿策祈求的看着她:“我没有……”
“你怕什么?”
温折玉最喜欢的就是此时的阿策,像只被猎人逼到角落里的小兔子,眼睛红红紧张的看着她,通常这种情况下,阿策的思维能力会下降很多,脾气也会格外的柔软。
说话间,温折玉已经站起了身子,她居高临下的看着阿策,视线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阿策整个人都罩在了里面。
阿策有一种无处遁形的错觉,感觉快要喘不过来气了。
温折玉往前走一步,他便紧张的后退一步,直到后腰抵在了桌子上,逃无可逃,突然气呼呼的朝着温折玉举起了拳头。
下一刻,桌案上的酒壶骨碌碌的滚到了地上,阿策整个人被温折玉压着手腕,按到了桌案上。
“呦!这腰够软。”温折玉调笑的挑了挑眉。
阿策羞得满脸通红,他这个姿势,腰身微微往上倾着,羊脂玉似的软白肚皮不停的收缩,一副欲拒还迎的架势,实在是可爱极了。
温折玉在心里暗暗赞叹,还没有忘了正事,拇指摩挲在他微微发烫的脸蛋上,刻意按上了他跟抹了胭脂似的发红的眼角。
“喜欢你。”温折玉深情地道。
阿策的眸子不动了,呼吸慢慢的开始急促了起来。
“只要是你,我都喜欢。别试探我了阿策,你不必这样小心翼翼,我会心疼。”
阿策的眼睛红的更厉害了,轻轻的道:“你身份尊贵……而我却……”
“我的阿策配的上任何人……”
“你说,你会娶我……”
这下轮到温折玉愣住了,她明明记得当初是阿策说要嫁她来着……
不过,她也同意了是了。
“是,是我非阿策不娶。”温折玉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阿策的脸皮更烫了,就连脖颈都慢慢的蔓延上了一层浅红。
温折玉怕他这个姿势太久,伤了腰,将人搂着脖颈拉了回来,正色道:“只是现在不成,阿策,给我点时间,等我处理好王府的事。”
其实不光是冀北王府,夺嫡之争,生死莫测,再没有结果之前温折玉确实没有让他进府的打算。
否则,一旦事情败露,牵连到他就不好了。
阿策强忍着愉悦,矜持的点了点头。
温折玉心道:果然不论是阿策也好,鸩羽也罢,脾气都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孩子似的,好哄的很。
说白了,骨子里还是乖巧的。
“去换件衣服,玉姐姐带你出门。”折腾了这么久,温折玉终于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那她……怎么办?”阿策指了指床上被忽略多时的人。
“没事,让她睡去吧,后面我来解决。我们就从正门走……”
趁着阿策去换衣服的空档,温折玉打了个响指,一袭黑衣的小九从窗户外倒挂着翻了进来。
“主子……”
“把这里处理好,一会儿回王府找我。”
第六十三章
临出门的时候, 温折玉随手搭了一个挂着长长的白纱的帷帽戴在阿策的头上。
阿策想到屋子里的人,还有有些不安,温折玉安抚的牵起他的手:“放心, 不会有事。相信我, 嗯?”
阿策轻轻点了点头, 随着她迈出了汀溪阁的大门。
一出门,京都百年间积攒的繁华与底蕴扑面而来。
高墙绿瓦, 店肆林立, 飞扬的屋檐高高的翘起, 底下的行人川流不息。这就是京都,端庄祥和,古朴大气, 与小小的清溪县几乎找不到一点相似的地方。
“今日的阳光不错。”温折玉心情很好的摇了摇折扇,心满意足的喟叹:“说到底还是京都好,繁花似锦, 就连阳光都要暖上三分。阿策,你说是不是?”
“嗯。”阿策隔着帷帽静静的抬眸看了一眼, 简单的吐露了一个音节。
他其实不太喜欢阳光,作为一个杀手,已经习惯性的想将自己隐匿于黑暗之中, 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可以抛却俗事, 毫无负担的去感受阳光。
其实这样沐浴在阳光下的感觉, 似乎——也还不错。
“想什么呢?”一出汀溪阁温折玉就发现阿策就像是跟阁里的那个他割裂了一般,有一点点的呆。
虽然隔着帷帽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温折玉一看他的站姿就知道他在走神。
“玉姐姐……谢谢你。”阿策突然认真的道了一句谢, 若是没有遇见他, 如今的阿策恐怕不是一抔黄土, 就是还在恶臭的蝶杀挣扎着吧。
温折玉短暂的愣了一下,嘴角勾起了一抹了然的笑:“别乱想了,走吧,玉姐姐带你好好逛逛这个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温折玉牵起了阿策的手。
两个人像是在漫无目的的走,温折玉似乎很有兴致,拉着阿策这里逛逛那里瞧瞧的。但阿策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了温折玉牵他的手上。
无他,温折玉一边走路,一边一直在捏他的掌心。
其实不下雨的时候,受伤的地方是不会痒痛的,只是温折玉会习惯性的帮他揉捏。
走着走着,阿策突然停下了脚步。
“玉姐姐……”
“怎么了?”温折玉被他拽了回来,好奇的顺着他面对的方向去看。
原来是一个卖饴糖的小贩支了个简单的架子正在街头叫卖,温折玉知道阿策嗜甜,以前在清溪县两个人出门,他也是见了糖铺走不动路的。
然后他只要站住了,指一指人家的招牌,温折玉立刻就能明白他的意思,给他抱一堆各式各样的糖果回来。
但这次出门其实有其他的目的,所以温折玉故意逗他。
“古董铺子?你要去看看吗阿策,看中什么玉姐姐给你买。”
温折玉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阿策心里一喜:“不是,我说的不是那个,是……”
“不是啊,不是的话那我们走吧。”温折玉一把把人拉走了。
阿策没能来得及说出想要出口的话。
接下去的阿策一时间没了逛街的兴致,脑子里已经被远远看到的霜白如纸的饴糖给填满了。
“你看这花儿怎么样,阿策喜欢花吗?”
帷帽里传来清清冷冷不高兴的嘟囔:“不喜欢。”
“咦,这里有书坊,你不是想识字……”
“不想。”阿策断然道。
“怎么了,是不是累了?”温折玉俯下身子,关切看着他:“带你去喝茶,听书好不好?”
“不好。”阿策也说不明白,心里为什么会因为一块小小的糖而莫名的委屈。或许,并不完全是想要糖的原因,他更在意的是,温折玉居然没有看懂他的意思,顾左右而言他,甚至连他最喜欢的是什么都忘了。
可是帮他揉手的举动却又一直没有停下来。
“嗯?带你出来本是想让你高兴的,怎么我们的阿策好像不开心了?”
她这般温柔,阿策反倒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大概……
她确实是没有注意到那个旗帜飘摇的饴糖铺子吧。
“没有……”阿策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我其实……嗯?”
阿策从擦肩而过的行人嘴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进了一家成衣铺子里。
霓裳羽衣阁……
他记得……当初温折玉给他定制的衣服,说的就是这个名字。
如今路过卖糖的摊子已经很远了,自然不能再折返回去,可是,他昏迷之际明明记得温折玉说过,霓裳羽衣阁,有她当初帮他画的衣服的底稿。
这次温折玉怎么都拉不走阿策了。
“玉姐姐,是霓裳羽衣阁……”
避无可避,温折玉只好跟着将视线跟了过去,“是啊,阿策,要进去逛逛吗?”
“要。”阿策点头,拉着她的手就要往里走。
“哎呀,糟了。我的荷包怎么不见了。阿策,你……你带银两了没有?”温折玉夸张的喊了一句,不好意思的看向阿策。
阿策浑身上下身无分文,一时之间,也是呆住了。半晌才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牌匾,委屈的摇了摇头:“没有……”
“既如此,那便下去再来?”
“好……好吧……”哪个杀千刀的居然敢偷他们的荷包,为何他竟一点儿都没有察觉。
还真就成了单纯的逛街了。
阿策跟着温折玉往前走了,只是目光仍旧不舍得放在霓裳羽衣阁的牌匾上,直到一点影子都看不到了,才舍得收回来。
这街逛的没趣。
因为接下来温折玉只管不管不顾的带着他往前走,竟是连周围的热闹都不看了。
直到……温折玉将他带到另外一家门头看起来极大的铺子面前,阿策歪着头,认认真真的看了许久,小声道:“……四……这是卖什么的?”
芳香四溢……阿策只识得一个肆字,温折玉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可是,不是荷包不见了么?
温折玉将人拉进了铺子里,果然从外面看着大气,里面亦是十分敞亮。更令阿策震惊的是,这竟是个糖果铺子。
阿策一进来就被各式各样的糖果迷花了眼。
这糖不仅是五颜六色的,就连形状,也是多种多样。铺子临门的位置立着一只张牙舞爪的金龙,经掌柜的介绍方才知晓,这金龙竟也是糖浆铸成的。
阿策偷偷的咽了一口口水,暗自庆幸有帷帽的遮挡,别人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
岂不知他左顾右看喉结不停滚动的小动作已经出卖了他。
温折玉暗地里给掌柜的使了个眼色,女人立刻会意,对着阿策介绍了起来。
“小公子,您有什么看中尽管跟小的说,小的给您包起来。您看这只兔子,皮毛栩栩如生,实际上都是糖丝拉的,这外壳又薄又脆,里面窝的是汤汁,甜而不腻,好吃极了……”
阿策喉结又动了动,没有接话。
掌柜的继续道:“您看这一堆小星星小月亮的,跟那天上挂着的,是不是一模一样。这些都有独立糖纸,京都的小公子们出门聚会,就喜欢带着出门,有那知己好友分上一分,爱不爱吃先不说,您也有面子是不是?”
阿策心道,这糖小,估摸值不上几个钱,试探着开口:“能尝吗?”
那掌柜的笑容和煦:“能能能,自然能的。”
“尝了能不买吗?”
掌柜的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忙去观察温折玉的脸色,见她点头,立刻又笑了起来:“自然可以,公子随意。”
阿策的眼睛亮了起来:“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我要尝一尝。”
一小块甜丝丝的糖块进到嘴里,阿策的心情立刻愉悦了起来,对着温折玉眯起了眼睛:“玉姐姐,你尝尝,好甜……”
“喜欢吗?”见他开心,温折玉也跟着笑了起来,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脑袋。
“嗯……”阿策正点着头,谁料他突然间动手,将温折玉发间的一根金灿灿的簪子摘了下来,推到桌子上:“掌柜的,将刚才试的几样,都给我包起来。”
阿策的这番举动,温折玉跟掌柜的俱是一愣。
掌柜的先反应过来,为难的看着温折玉:“这……”
阿策的嘴巴里鼓的鼓鼓囊囊的,不清不楚的回答:“这金簪,还不值几个糖钱吗?”
温折玉哈哈的笑了起来,他怎的这般的有趣,越是相处,温折玉越是发现,阿策的性格复杂多变,让人充满了新鲜感。
“玉姐姐心疼了?”
“自然不是……”温折玉轻抬下巴,示意掌柜的将金簪递过来,带回了发间:“笨蛋,自己家的铺子,要什么钱?”
“自己家的?”阿策嘴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这是你的?”
“不,是你的。给你买的。”
“我……的……”阿策彻底愣住了。
他竟然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糖果铺子了?
事到如今,阿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哪里是没看见那卖糖的小贩,分明就是有备而来。
只不过,感动和开心都是真的就是了。
糖果铺子啊……这可不是别的……
“这次带你来,就是想听当家的来提一提,看看这东西做的如何,可讨男孩子欢喜。”
“我……我不要。”阿策想了想,还是拒绝了。
“好,不要可以,不过……这铺子可不是我的,是我死去的爹爹的。他曾说过,他在京的铺子,都要留给日后的女婿。你不要……给谁好呢……”温折玉皱起了眉头,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
“你敢给别人!”阿策急了,这铺子的归属他其实不感兴趣,可这事一旦涉及到温折玉刚刚提到的方面给女婿这件事上,性质立刻就变得严重了起来。
阿策立刻就急了:“这……这铺子自然是我的!”
温折玉阴谋得逞似的笑了,回头对掌柜的道:“听到没有,还不给你们主子,将店里卖的好的,都来上一份。”
这掌柜是个有眼力劲的,忙不迭的应了。阿策正一步不错的跟在掌柜的屁股后面,认真的盯着对方打包呢。从外间又转进来一个人。
掌柜的一抬头,立刻扬起了殷勤的笑脸:“月大人,您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四章
月大人?
月扶摇?!
温折玉顿时一惊, 循着来人的方向看去。
进来的女子一袭青衣,看着几近而立之年,身材颀长, 与温折玉相差无几, 气质斐然。浑身上下充斥着浓浓的书卷气, 看起来没有什么攻击性,然而她抬眸的时候, 温折玉隐约从她的眸底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厉色。
温润如玉, 风华内敛。
月家是书香世家, 其实不光是前丞相月池延,整个月家子弟占据过大晋朝不少文官的位置。只是后来月池延这一脉风头过盛,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在了他们身上忽略了其他人而已。
月家女子个个都有经世之才, 男儿家教养的也好。温婉大方,雅人深致,是京都权贵们争相求娶的目标。
只是这月池延致仕之后, 月家一脉亦变得十分的低调,温折玉混迹花丛多年, 也没见过传说中的月家子。
温折玉身如长树,懒散的摇着手中的骨扇,隐秘的将人打量了一番, 忽然想起在清溪县听到的一个消息来, 这月扶摇好像去王府寻过她?
思及至此, 微微愣了一下,便见到月扶摇对着掌柜的熟稔的点了点头, 侧身让开位置, 自她的身后, 又闪出一个身姿绰约的小公子。
“掌柜的, 可有什么新花样,拿出来让舍弟一看。”
那小公子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厮,前呼后拥的随着他走到了柜台边,一下子就将阿策身旁的位置占满了。
“这……”掌柜的迟疑了一下,“月大人,您看,可否容小的帮这位小公子装完?再给月公子介绍。”
“自当如此。小意,先回来,且稍等片刻。”月扶摇蹙了蹙眉,将人唤了回去。
呼啦啦的一群人又退了回去,名为小意的男子左右环视了一下,便在一旁的客椅上坐了下来。
那掌柜的是个精明人,立刻唤来小厮:“快给月公子,月大人奉茶。”
“我就不必了。”月扶摇淡淡的拒绝道,将目光径直放在了温折玉的身上。
“舍弟无礼,还望见谅。”
温折玉确实对月家公子有些不满,看他底下人一个个趾高气扬的围上柜台,必然不是什么谦逊的主,但他本人,看起来又似乎颇为乖巧,沉默安静,很听话的样子。
温折玉轻轻的瞟了他一眼,诧异的发现,这月家子,竟也与阿策一般,有着一头浓密的卷发。
只是发质起来不如阿策的黑亮柔顺罢了。
这卷发在大晋朝几不可见,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无妨,一点小事。我家夫郎胆大的很,也不至于被几个人吓到。”温折玉摇着扇子,一派风流的道。
“那便好。”月扶摇颔首。
阿策哪里是没有被吓到,是根本没有注意到来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糖果上面,一手端着一个精致的瓷盘,一手捏着一个银镊不停的夹着各式的糖往瓷盘里放,而掌柜的则边给他介绍,边拿纸袋飞快的装起来。
温折玉笑着摇了摇头,无奈道:“拿便拿了,不许偷吃。今个吃的够多了。”
阿策刚将一个龙须酥放在嘴里,鼓着腮帮子跟只小仓鼠似的,在帷帽底下吧唧了两下嘴,转头对着温折玉用鼻音轻轻的哼了一声。
温折玉差点笑出声来,又怕人恼,只能忍着。
干脆不去看他。
殊不知,在他们说话的空档,月扶摇跟月家小公子月如意的目光皆放在了两人身上。
月扶摇看的是阿策,或者说是不知透过阿策在看什么人。她的目光看起来没有什么焦点,心思很重的样子。
而月如意则在好奇的打量温折玉。
没办法,温折玉的装扮实在是太过招摇,堆金积玉,富贵逼人,她的衣裙,永远都是艳丽到极致的颜色。香囊荷包一应俱全挂在腰间,首饰亦是极为夸张的造型,跟只金光灿灿的开了屏孔雀似的。
不必知晓她的身份,旁人见了她的第一反应也是,这人如此个性张扬,必是个非富即贵的人家出来的。
月如意随月家人来京有一年了,还没见过像她似的女郎,不由的暗暗称奇,亦是十分的羡慕。
月家一向过的清贫,月池延虽然宠他,但也不会失了分寸,这样奢华的装扮,或许他一辈子都不可能有。
月如意看了她一会儿,又将羡慕的眼光投到了阿策的身上。
单看她夫郎身上这身衣衫,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这女君穿着如此出众,夫郎却这般简单,看来这男子也不是多受宠的嘛。
那边阿策已经挑完了,掌柜的一一给人装进了一个食盒里,便递给了一旁等候的小厮。
阿策眼巴巴的看着她们将盒子拿走了,回头:“玉姐姐……”
温折玉失笑道:“已经跟他们说了地址,一会儿便送去了。”
那掌柜的也笑,有外人在,她并不以主子为称呼,而是:“公子,之前订的那盏莲花,也一并给您送去。”
“什么莲花。”
掌柜的笑着让人取来了一朵糖晶雕的栩栩如生的白莲过来,“您看……”
白莲……小白莲……
温折玉邀功似的朝他挑了挑眉,笑得一脸得意,阿策却不知想到了哪里,脸色一红。
“这分明就是你喜欢的。”
温折玉大呼冤枉,她又不喜欢吃甜食,“本是为了逗你开心,怎的……”转念一想,也跟着神秘莫测的笑了:“不过这小白莲嘛……想必是尝起来甘甜如蜜,回味无穷的。”
“你……”阿策没防备她在人前如此大胆,红粉从脸颊一路延伸去了脖颈。好在外人听不懂其中意,亦看不到他此时的窘迫。
阿策不欲与她深论,“走了……”
温折玉紧随其后,笑着追了上去。
他们走后,那月如意立刻站了起来,哪个男子不爱这种亮晶晶的物什,那白莲一拿出来,他便相中了。
若是平日里,说不得会尝试着那月家的身份压一压,看能不能将东西抢过来。只是今次月扶摇在,对方又看着是个有身份的。
故而没有吱声。
“掌柜的,那白莲,可还有第二支。”
“没了公子,那是客人定制的。您若想要,小店可以再做。”掌柜的报了一个价格出来。
月如意倒吸口凉气,没料到一个糖做的花儿竟这般贵。他本是想拿着在京圈的小公子们举行的赏花宴炫耀的,如今一听价格,立刻熄了心思。
而月扶摇在一旁,倒是上了心:“这莲花,你喜欢?”
月如意哪里敢说喜欢,他知道月扶摇本就对他没有太多的好感,纯粹是因为祖母喜欢他,爱屋及乌罢了。怕给她添上奢靡的印象,向来是不争不抢,不喜繁复的模样的。
“家姐知道的,小意从来不喜这些华而不实的物件,不过是见它做工精巧,好奇罢了。”
月扶摇点头:“你这样很好,有月家的风范。去挑些喜欢的糖果吧,祖母还在等着我们。”
“是……”月如意微微欠身,向前走了两步,将视线挪到了柜台里的糖块上。
“咳……”月扶摇却又唤住了掌柜的,“这莲花素净雅致,做一支来,送到月府。给月府的主君,可听明白了?”
如今月府当家的就是月扶摇,这主君,自然就是指她的夫郎了。
掌柜的踌躇道:“这莲花能做,但做不了白色了大人。”
“不要白莲,要一支绿色的。”
“好嘞。”掌柜的笑道:“月大人眼光好,跟郡王殿下一样,都是宠夫郎的。”
“郡王?哪个郡王?”月扶摇微怔。
一旁的月如意也跟着转头看了过来。
“刚才那位,是冀北王府的宁安郡王。”
“温折玉?”月扶摇瞳孔一震,迸发出几分锋利。
掌柜的刚一点头,下一刻,月扶摇已经闪身追了出去。
可惜大街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哪里还再有他们的身影呢。
而月如意也对宁安郡王这个称呼暗暗的上了心,他曾在公子圈里听说过这位的大名,原以为不过是个不学无术的浪□□,没想到,长的竟是十分好看。
但他怎么听说,这郡王是没有正君的?甚至府里连个小侍都没有。
莫不是……哪里寻得姘头而已吧。
月扶摇一离开,月如意也没了挑选的心思,随意的挑了几样,就在仆役的簇拥下回府去了。
一回到房间,就命人关上房门,没骨头似的软在了床上:“哼,整日里装模作样的。没劲死了。”
他身旁的小厮是从本家带来的,听他这样口无遮拦的说话,吓得差点跳起来:“公子可别乱说,这大小姐如今已是御史大夫,等同副相。日后前途不可限量,您是她的弟弟,地位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他话未说完,月如意已经嘲弄的冷哼了起来:“我又不是她亲弟弟,不过是族人送来哄祖母开心的玩物罢了。”
“您这说的什么话,老主子自然是真心疼你的。”
“她看着倒是真心,但她能活多久,月家以后还不是月扶摇当家。可你看她待我,表面上看着亲厚,实际上,连块糖都舍不得买。我还不如她那个小门小户来的便宜夫郎精贵。”
“公子慎言啊,这里毕竟是月家,若是这话被传了出去。可了不得。”那小厮精明,是月如意亲身父母特意送过来看护他的,闻言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感觉叮嘱他道。
月如意也知道这话不该说,但他还是对那朵莲花耿耿于怀,忍不住要发泄出来。
“算了,去打水,我要洗漱了。”月如意翻了个身,怨恨的道:“每次洗完头发都要烫一遍,我这头发都快断光了。那月写意好长不长的,偏偏是个卷发,分明是蛮夷之后。怪不得没得早,要我说……”
“公子求您了,您别说了……”
“哼,你且看着吧,赏花宴,我定要带那朵莲花去。”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五章
温折玉与阿策出了芳香四溢糖果铺子, 转而去了京都的一道主街道,停留在了一处宅院的门口。
这大宅从外观上看雄浑大气,金碧辉煌, 只是没有牌匾, 一时间, 阿策竟没看出是谁的府邸。
“进来吧。”温折玉拉着他的手。
门口的守卫连问都没有问,一看是温折玉直接将人放行了。
进门的时候阿策的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果然等看清这庭院的布置之后, 便对其归属了然于心了。
“家主, 主君……”一个中年女子急匆匆的赶过来,一见面就给两个人做了个揖。
阿策瞬间闹了个大红脸,既没有应下来, 亦没否认。
“喜欢这里吗?阿策……”
温折玉带着阿策沿着庭院粗略的看了一圈后,期盼的看着他道。
这宅院极大,比他们在清溪县住的地方要大上十数倍, 也要壮观无数倍。雕梁画栋,飞檐斗拱, 每一处都是精雕细琢,用了心思打磨过的,一看就价格不菲。
而主屋的位置, 则几乎是将清溪县的小院搬过来了似的, 所有的摆设细节都一模一样。
“你不是住在王府, 为何要买这处?”阿策跟着她来到了一处木桥通向的湖心,在湖心处恰巧有一个小小的凉亭。用来观赏周围的景色再好不过了。
“王府不过是冀北王的王府, 而这里, 才是温折玉的家。以后, 你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可是……”阿策倚在栏杆上, 望着池子里一朵朵漂浮在水面上摇曳生姿的白莲花,盛夏的清风徐徐流动,将他额间的两束龙须吹的扬了出去。
温折玉顺手掀了他的帷帽。
“阿策,留在这里,把他当成你的家。别回汀溪阁了好吗?”
温折玉俯下身子,眼里的情愫浓的像是他在芳香四溢阁里看到的一盏盏熬煮到正当火候的蜜糖。
“你想要的衣服,已经给你买回来了,不仅如此,玉姐姐还给你定做了很多新衣,鞋子,你喜欢的花灯,首饰,包括各种房间的摆设,一应俱全。阿策,但凡是别个家小公子有的,玉姐姐都会给你。甚至比他们的更多,更好……”
阿策的嘴里还留有刚才龙须酥甜味的余韵,他抿着唇,不舍得开口割裂这一丝丝的甜。
可温折玉不愿意放过他,她说:“你答应我,好不好,阿策……”
“阿策……阿策不想做笼中鸟……”背在身后的手指骤然抽紧了,阿策紧张的看着温折玉,害怕从她嘴里听到“那就算了吧”类似的话。
温折玉的眸光闪烁了几下,慢慢的直起了身子。
这一瞬间,阿策的脸色立刻白了下来。
她会不会因此,不要他了……
酸涩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瞬间爬上了鼻头。他连呼吸都不会了,仓惶的去拉温折玉的手。
温折玉看出他的紧张,叹了口气,顺手将人拉进怀里:“你不愿便算了,我又不勉强你。怕什么?”
“算……算了……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温折玉轻轻的笑了起来:“你若是愿意做一支养在莲池的娇花,玉姐姐自然是千娇万宠的养着你。你若不愿,想做只四处跟人拼杀的鹰,那玉姐姐陪你去拼就是了。你怕什么?”
温折玉等了半晌,见他只是红了眼眶愣愣的看着自己,再一次忍不住叹气:“乖阿策,玉姐姐再不会对你放手了。”
“玉姐姐……以后会住这里吗?”
“嗯……等王府那边事情解决了,会一直住这里。”
“还会有别人吗?”阿策的声音轻的像是一缕烟。
但温折玉还是听到了,她神情肃穆,异常认真:“玉姐姐只要这一支白莲就够了。”
阿策的眼睛眨了两下。
他的眼睛生的很漂亮,比温折玉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好看的多,他在别人面前的时候,眼尾总是高高的扬着,显得十分的冷厉。可在温折玉面前,又多半是红而湿润的,无辜的像只懵懂的小兔子。
撩人又不自知。
温折玉被他看的情动,差点忘了接下来要跟他谈的重要的事情。
其实他不愿意安居后院,早就在温折玉的预料之中了,温折玉知道,阿策对蝶杀有股很深的执念,当知道姜南楼没有死,反而混进了京都时候,温折玉就已经对阿策接下来的动作有了准备。
之所以说那样的话,说到底还是心存侥幸,希望阿策能够改变主意罢了。
若是可以,她实在是不愿再看见阿策置身于危险之中了。
“阿策……我知道蝶杀是你的执念,你不愿放弃,玉姐姐不怪你。但同样的,你要答应我,不许再受伤,知道吗?”
阿策几乎是想都没想,迅速点头。
“怎么成小哑巴了。”温折玉调笑着曲指弹了下他的额头,悠悠的长叹一声:“唉,真希望这些烦心事赶快了结。”
他伸手将阿策抱起来,两个人一同坐到了亭子里的长椅上,倚着栏杆,静静的看着湖心的白莲。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
时间如同流淌的水纹,从他们脚下一点点擦过。
阳光暖融融的照射在人的身上,又有温香软玉在怀,催的温折玉有些昏昏欲睡。
忽然,窸窸窣窣的纸张声传进耳际,温折玉猛地睁眼,手速如闪电,迅速握住了阿策的手。
可惜她晚了一步,阿策的狐狸眼已经愉悦的眯了起来,嘴巴里鼓鼓的,歪着脑袋无辜的看着她。
“哪里来的糖?”
阿策鼓着腮帮子没有应答,反而凑上去,在她的脸颊上狠狠的亲了一口。
“讨好也没用,今日吃的太多,牙要坏掉的。你把糖藏哪里了,交出来不准再吃了。”
她知道以阿策的性格,若是将糖放在他的手里,他根本就忍不住。
阿策这人,冷静自持,唯独对甜没有丝毫的抵抗力。
“头晕……”阿策模模糊糊的嘟囔了一句。
“胡说,谈神医说过,你若是头晕,只吃一颗足够缓解。你看看你今日,嘴巴就没停下来。再不交出来,别怪我……”
“你待如何?”阿策挑衅的抬了抬下巴。
温折玉手如鹰爪,立刻向阿策的怀里探去。
然而阿策的机敏程度亦是绝佳,连忙用手来挡,同时腰身一撤,离了温折玉的怀抱,倒退走好几步。
温折玉不甘示弱的跟了上来,跟阿策你来我往的过起招来。
温折玉没有丝毫让着他的意思,反而只想迅速的将人制服,出招快且果断,很快的就将人压回了长椅上。
“放开我……”阿策仰着头含糊不清喊了一句。
“别说话,一会儿再让嘴里的糖滑到喉咙里噎了。乖一点……”温折玉一只手压住他,另一只手伸进了阿策的怀里,想找那包糖的踪迹。
“不在那里,你别乱摸……”
阿策的糖不在衣襟里,而是拢在袖口的,所以一开始他一直故意压着手不敢乱动,可是温折玉找着找着,手里的举动就变了味。
“嗯……”阿策情不自禁的闷哼了一声,是绵软的像是拉了糖丝似的甜腻的语调,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温折玉的眸色慢慢的压的沉了下来。
她的掌心,就覆盖在阿策的胸口。
薄薄的皮肤底下,是快的如同小鹿乱撞似的砰砰的心跳声。
阿策的眼睛已经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了,任凭温折玉在他身上做了半天的乱,待她无意间碰到一个小小的突起,就像是按了开关似的,阿策喉咙里压制的声音瞬间就控制不住了。
阿策反手将手指搭在鼻尖,难耐的用牙齿咬了咬指骨上薄薄的一层皮。
阿策的足尖紧跟着绷了起来,他嘴里含着糖,说话不方便,吐又舍不得。只能用摇头疯狂示意。
“阿策,别看我,看那里……”温折玉轻抬下巴,示意阿策看向湖心的风景。
“看到了什么?”
阿策摇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又是借着栏杆的空隙看过去的,看什么能清楚……
“傻阿策,看到湖心的白莲了吗?今日里这莲花开的太盛了,那一条条锦鲤都被吸引过去了。”
阿策的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他情动时的表情总是十分的可爱,温折玉总感觉这个时候的阿策是不会思考的,他总是拿一双湿漉漉的没有焦点的眼睛看着她,里面盛满了破碎感跟对她难以言喻的信任。
“然后呢?”阿策呆呆的问。
“你说呢,这花儿这般美,锦鲤自然是要去试着采一朵了。”
温折玉俯下了身子。
阿策的睁着迷茫的眼睛去看那支在水里摇摇晃晃的白莲。
他好像看到了……
那锦鲤一直在绕着白莲打转,时不时的拿绯红的脑袋去触碰白莲的绿杆。水波越来越大,白莲让它撞的剧烈的摇晃了起来。
它怎么能这么暴力的去采那朵莲花。
白莲无力抵抗,只能任由它撞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水纹。它倒是想跟那锦鲤求个饶,可无论它怎样摇摆着身姿,锦鲤都以为它是在欢喜它的触碰,反而越来越来劲。
最近白莲只能认命。
花瓣飘飘洒洒的落下,凄艳的莲瓣没剩下几个,孤零零的挂在枝头。慢慢的,阿策已经看不清它了,几滴朝露从破碎的花瓣上一层一层的滚落下来,被坏心思的鱼直接含了进去。
太……
阿策最后的一个念头就是……这鱼也……太欺负花了……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六章
莲池里的花枝终究被折了下来, 凄凄艳艳的跌落进了池水里,春潮涌动的湖水淹没了它。
那鱼儿是个采莲的高手,得逞之后像是十分的得意, 摇着欢快的尾巴, 顶着断裂的花茎四处的游动, 任这枝凋零的莲儿在湖水中沉沉浮浮。
花枝划过平静的水面,一圈一圈的涟漪开来, 花茎断口处一丝丝乳白色的液体随着它的动作流淌了出来, 融化在了温暖的池水里。
鱼儿于是更加得意, 推着被摧残过后的花枝避开众人,快速的划走了。
任谁都已经看不到那鱼儿的踪迹了。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温折玉在昏睡的阿策身上搭了一件外衣, 一脸魇足的抱着他回了提前为他装饰好的房间。
原以为他睡的很沉了,谁知道刚一放下,就见他即使在闭着眼睛的情况下仍旧精准的扯了温折玉的袖子。
“别走……”阿策的嗓音轻飘飘的, 有一种不出来的娇媚,又掺着明显的哑意。
“乖阿策, 我去找人给你打水……”
“别走……”阿策拉过她的手,脸颊贴在她的掌心,猫儿似的浅浅的呜了两声, “玉姐姐……”
温折玉没办法只能俯下身子, 软着语调哄他:“阿策且等一会儿, 我马上回来。”
之前她拉着他在亭子里胡闹,小九是个有眼色的, 早早就将人疏散开了, 不让随意靠近, 导致她抱人回来以后, 这屋子里也没个伺候的人。
温折玉又不敢大声喊人,阿策睡得浅,怕将他给吵醒了。
阿策嘴里含糊不清的哼了两句,捉着她袖子的手松了下来。
温折玉这才推开门,唤来一个小厮嘱咐了几句,正要回来,便见小九从不远处走了过来,看着有事要禀告的样子。
温折玉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回头看了阿策一眼。
他此时正安静的侧躺在床上,捉她袖子的那只手仍孤零零的垂落在床沿边上。看起来像是睡得沉了。
温折玉回去将他的手给窝回了被子里,这才出了房门,将门扉轻轻的掩了,找了一处僻静地方。
“怎么了?”
“主子,三殿下那边,有回信过来。”
“走,先去书房。”
小九在书房里燃起了一盏灯,温折玉在灯下将信读了,想了一会儿,正要提笔回信。想了想,又将笔放下了。
温折玉站起身,来来回回踱了几步,眉头皱了起来。
之前赵云寰来信说,她想借祭祖的机会返回皇城,如今已是夏末,距离秋祭已经没有几天了。
上次她兜兜转转的终于跟礼部的郎中陈思茗搭上线,获得了不少的消息,针对祭祖一事也做了不少的准备。只是自阿策来京之后,因为蝶杀的事她又有了新的想法,想尝试一下能否借秋祭一箭双雕,本来是想今日将计划告诉阿策的,没想到一时情迷,竟将这事给忘了。
这事不能拖。
可他睡得那般香甜,温折玉实在不忍心叫醒他。
这该怎么办。
就在此时,忽然有小厮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殿下,殿下,主君他不见了。”
温折玉脸色倏地沉了下来:“不是刚刚还在睡着吗?”
“是,就一闪身的功夫,人就不见了。鞋子,外衣都还在,人凭空消息了。”
“胡说八道,还不快找。”
“主子,这里守卫森严,您别担心,外人进不来……”小九上前一步道。
温折玉心里也知道以阿策的身手出事的几率不大,况且她事先已经将能用的人手几乎都布置在了这里。不能说是万无一失,但对此京都其他人家的守卫,也算是铁桶一块了。
只是乍一听他不见了,还是会有些心慌。
庭院里很快的亮起了无数的火把,人影四处攒动,像是铺地毯似的在各个角落里搜索了起来。
温折玉不一会儿就在后花园的一角寻到了阿策。
彼时,他的正赤着一双白嫩嫩的脚丫子踩在鹅卵石铺的小路上,浑身上下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白色亵衣,发丝凌乱,眼圈红通通的,看起来异常的可怜。
“混账东西,不知道给主君拿件衣服吗?”温折玉一见阿策这副样子当即就心疼了。
有巡逻的侍卫低着头上来禀告:“殿下,主君他不让人靠近,大家只能远远的看着,并且在第一时间传消息给您了。”
温折玉一边往阿策的方向走,一边冷冷的道:“带人全部都下去吧。都离远些。”
那侍卫揉了揉被石头打疼的后腰,松了口气似的称了声是。
谁能想到看着柔柔弱弱的主君,竟有着与外表截然相反的狠辣身手呢。
在温折玉来之前,阿策隔空弹了一把石子,直接放倒了试图靠近的侍卫们。只是听说殿下过来了,侍卫们又一个个挣扎着爬了起来。
不然让主子看见她们竟然连主君一招都没接下,也显得她们太无用了些。
温折玉上前快走几步,一把将阿策搂进了怀里。
刚搂过来,一股寒气扑面袭来,温折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胡闹,怎么跑出来了……”
阿策没有说话,双手顺势揽了他的腰,身体有些发抖。
“阿策……”温折玉不知他这是怎么了,只是看对方苍白着小脸,眼神有着从未有过的无助感,顿时就心软了。
“玉姐姐在呢。”
阿策躲在她的怀里,无声地抽泣了起来。
以前的阿策是很喜欢哭的,一边说着喜欢她的话,一边睁着红润润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盯着她看,眼睫轻轻的一眨,就滚下一大颗一大颗的眼泪,看的温折玉总会柔软了心肠,心疼的要命。
可温折玉没有想到,阿策沉默的哭泣也会让她瞬间慌了手脚,丢了心魂。
他哭的浑身都在抽搐,不一会儿呼吸就乱了起来,空气反呛了回去,阿策停顿了一下,弓着身子痛苦的咳了起来。
温折玉急忙帮他抚着单薄的脊背,边拍边哄:“别哭啊,阿策,谁欺负你了?”
阿策流着眼泪慢慢地摇了摇头,断断续续地哽咽道:“梦魇了,难受,醒来又寻不到你……喊了小九,不在……”
温折玉的心一瞬间被揪紧了:“怕了?”
“我说……让你别走……”
“是小九寻我有事,乖,我们回去说。”这样光着脚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温折玉说着,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回去后有小厮第一时间端了一壶热茶进来。
温折玉吩咐道:“水不必打了,去将后面浴池收拾了,一会儿我带主君过去。”
“是。”懂事的小厮退下了。
阿策已经被她放回了床上,经过这一路情绪已然平静了许多,只是偶有几声泣音,都让他给压抑住了。
温折玉坐在床边,帮他紧了紧薄被,想了想,又扬声喊:“去熬碗姜汤过来。”
阿策目光慢慢的聚焦到了她的身上,歪了身子,将头枕到了她怀里。
“累了吧?今日带你逛了那么久,下午又……结果适才又遭了这一遭。你休息一会儿,我带你去沐浴。”
“今日全怪你。”阿策的话里还带着几丝闷闷的鼻音,。
温折玉原以为他会怪自己丢下他离开,或者是怪自己不知节制,没想到阿策停了好大的一会儿,才闷闷的道:“都怪玉姐姐待我太好,原是梦里都不敢想的。今日种种,恍若梦境,结果我一醒来,你不在……我还以为,是阿策的梦醒了……”
温折玉控制不住的弯了眉眼。
“这便跟做梦一样了?日后你跟我还有几十个这样的日子,岂不是每日都活在梦里了?”
“这样的梦,总归我是不想醒的。”
小傻子……
温折玉揉着他的头发,情不自禁的弯下身子,在他的额头上轻轻的亲了一下。
“还有一件关于蝶杀的重要的事要跟你商议呢。”
一提起蝶杀,阿策的神情瞬间严肃了不少,温折玉知道他骨子里极度的缺乏安全感,又爱多思多想,干脆用正事来吸引下他的注意力。
“你之前不是收拢了蝶杀一部分人吗?可有什么特别厉害的高手?”
“我……”阿策想也不想的回答:“你要杀什么人玉姐姐,阿策帮你。”
小白兔瞬间成了要人命的鹰隼。
温折玉一时间转换不过来,她正沉溺在菟丝花柔软娇缠的花枝里呢,下一刻,这花枝溢了见血封喉的毒汁一副求表扬似的给她炫耀,让她很是无奈:“不必,不要你。只是找个信得过的人,下手有分寸的。是刺杀不错,但需做到不能要了人的性命,还有一点儿,阿策,你们蝶杀,有没有分辨自己人的标识或者信物?”
“信物?”阿策想了想:“没有,蝶主一直觉得外物容易丢失不安全,我们自有分辨自己人的方法。其实在每个蝶杀的人身上,都是有特殊印记的,不过,这印记平日里不显,唯有用血液或者汗水浸上好一会儿,才会显出踪迹来。据我所知,青鸟堂的普通成员,大部分都是在腕间,是一只宛若朱砂的蝴蝶。”
温折玉好奇的捏起了他细瘦的手腕:“你也有?”
“没有……影刃的要更隐秘些。”
温折玉好奇心更重了:“你的在哪里?”
阿策的脸骤然红了起来:“其实,今日便出现过,只是你没有注意罢了。”
“嗯?走走走……玉姐姐这就带你去沐浴……”温折玉已经按捺不住好奇心了,立刻将人抱了起来,往浴池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七章
阿策这次没有再任她胡作非为, 主要是白日里来来回回的折腾,他确实是累了。
一泡进温暖的池水中不一会儿便开始昏昏欲睡,温折玉本来在以清理为理由不甘心的四处寻找那只蝴蝶的端倪, 还没找到个头绪, 就发现阿策的身体软绵绵的往池子底下滑。
温折玉吓了一跳, 忙双手托了他的腰身,再不敢乱动了。
阿策的眼皮似阖未阖, 勉强打起精神来睁开一条细缝, 伸手揽了她的脖颈, 挂在人胸前,软软的道:“阿策以后都不回汀溪阁了。”
“乖。”温折玉在他红润润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你放心,玉姐姐一定会帮你实现心愿的。睡吧, 一会儿我抱你回去。”
阿策模糊不清的哼了一声,脑袋搁在了她的肩头。长长的头发像是水藻一般,在水中慢慢的散开了。
温折玉以指作梳, 帮他梳理着头发,心里头慢慢的溢出了一丝丝如同蜜糖般的甜意。
他的小白莲, 终于愿意倚靠她了。
温折玉在新的府邸住了三天,期间书信不停,所有关于秋祭的布置一层一层的下达了下去。蝶杀也确定了人选, 毕竟是伪装刺杀, 真正见血的那种, 目标又是三皇女这种皇亲贵胄,一旦有个闪失, 谁也担不起责任。
温折玉为了万无一失, 提前见了阿策安排好的人。
竟还是个熟人, 阿策的下属钩吻。
之前温折玉跟她交过手, 这人的武功确实不错,忠诚度也高。只是事关重大,温折玉还是有点不放心,最后还是阿策跟她保证:“玉姐姐放心,你相信阿策,绝对不会有问题。”
“我倒不是不信你,只是那人……”
“玉姐姐是对人选有异议?”阿策调皮的挑了挑眉。
“哼,记得当初在地牢,她看你的目光,可不像是单纯的下属对主子那么简单。”本来温折玉已经忘了这人了,冷不防提起来,温折玉心里的那坛子陈年老醋一下子就翻了。
阿策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玉姐姐,你吃醋了。”
他的嘴角扬了起来,像只狡黠的小狐狸,眼睛里的光亮晶晶的,煞是好看。温折玉没想到他会这般高兴,酸溜溜的感觉立时就淡了不少。
这敏感多思的小家伙,其实很少有这般发自内心快乐的时刻的。
温折玉顺着他道:“是,我吃醋,我的小白莲竟被别人惦记上了,还离着你这般近。”
阿策忍不住笑了起来,跳起来整个人盘在了她的腰上:“好姐姐,她确实喜欢我,只是在清溪县的时候,便已然说开了。对于蝶杀的人而言,情爱本就是奢侈,如今愿意留在阿策身边的,都是跟阿策一样,想要彻底捣毁蝶杀的人。”
“说起来……”阿策顿了顿,思绪飘了出去:“蝶杀的解药里有一味药太难找了,幸亏有谈神医帮忙研制了暂时压制的药,大家这才能平安无事。玉姐姐……可否帮我给槿哥他们写信报个平安,还有谈神医谈家夫郎,我……偷偷跑来了京都,虽然留了一张纸条,只是……也不知他们看不看的懂。”
“你写的什么?”
“是一幅画……画的是座富丽堂皇的城楼,暗喻京都,意思是,我来寻你来了……”
温折玉没有错过阿策语气中隐晦的小小的得意。
“我的阿策果然聪明,这画一目了然,估计他们定能看懂其中深意,不会过于担心的。”怪不得昨日里她收到沈清越的来信,说是阿策不见了,大家都急疯了。
只留下一张涂满墨汁的纸,看着山不成山,林不成林的,也不知是何意。
温折玉:“我这就给她们回信。”
回完信后,温折玉恋恋不舍的跟阿策惜别了,答应等忙完秋祭的事再来看他。毕竟她现在还顶着冀北王嫡女的身份,偶尔还是要回去住的。
温折玉摇着扇子,不紧不慢的回了王府,谁知一进门,便被人告知,说是御史大夫月扶摇,已经在府里等候多时了。
温折玉早就猜到这月扶摇会再来找自己,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路上府里的小厮还在给她提醒:“郡王,这月大人已经连续来了三天了。每日下了早朝就过来,等到天黑才走,阴沉着个脸,看起来瘆人的很,您可得小心应付了。”
“哦?”说到这,温折玉也有点好奇,这月扶摇到底是什么事阴魂不散的揪着自己不放了。
刚一踏进接客的屋子,月扶摇就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深邃的鹰眼像是携了把锋利的刀子,刷的投到了她的身上。
“郡王殿下……”
温折玉一见她这架势,感觉不太妙,想了想挥手道:“都下去吧,我跟月大人有话要谈。”
那月扶摇看起来已经像是按捺不住了,周身冷气环绕,胸膛起伏的很快,看的出来,她很激动,甚至有点紧张。
“月大人,我们素不相识,不知你寻我何时?”温折玉仍是慵慵懒懒的没个正形,眼神时不时的瞟在座椅上。她向来是个能坐着不愿意站着的人,只是这客人站着,她也不好意思失了待客之道。“要不您先坐?”
“你把我们家小意弄到哪里去了?”
月扶摇开头就是这莫名其妙的一句,像是极力压抑着情绪,但饶是她努力压制了,语气仍旧像含了一层冰霜,冷的骇人。
再看她本人,也是怒发冲冠的跟只暴怒的狮子似的,哪里还有初见时温润如玉的模样。
温折玉一怔:“谁?小意?”
哦,小意……
她想起来了,前两天在芳香四溢阁里,陪她一同进门的男子……
仿佛就是叫小意这个名字。
温折玉的扇子刷的收了起来,脸色微沉,似笑非笑的看着月扶摇:“月大人在跟我开玩笑?您的弟弟,怎么会在我这里。”
“别跟我打马虎眼,我已经查过了,当年就是你带走了他。”月扶摇声色俱厉的吼道,脖颈上的青筋一点点的绷了起来。
温折玉皱了皱眉:“什么当年?月大人究竟在说什么?我与舍弟,不过是前日里第一次见。”
“我说的不是他!”月扶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过激动,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咬了咬后槽牙,这才稍微平复了一点心情:“你还记不记得,十二年前,在明城,你住的那个院子旁边邻居家里,有个比你小两岁的孩童,你们经常在一起玩……”
温折玉的脸慢慢的沉了下来:“大人这是要给我讲故事?”
“不是故事。那个小孩子就是小意,是我的亲生弟弟。可是后来,他不见了……”
“你是想说,他是我弄走了?”温折玉的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凉。
“是。”月扶摇斩钉截铁:“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当年有人见过你跟他走在大街上,后来,小意再也没有回家。你们家也……也人去楼空。”
“月大人,适可而止。我虽在十二年前生过一次重病,失了许多记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我不可能拐卖你们家的孩子。月大人……”温折玉冷冷的看着她:“你我素不相识,你们家丢了孩子,反赖到我们冀北王府,是否有失地道?”
随着温折玉的回答,月扶摇慢慢的冷静了下来:“你说,你失忆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事,十二年前,我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孩童,我拐你们家的孩子做什么?做童养夫吗?”
月扶摇的心也渐渐的变冷了,原以为兜兜转转这么久,好不容易能找到弟弟的线索,没想到,唯一的当事人,竟然失忆了。
“怎会这般巧……”月扶摇怎么都不愿相信。
“就是这么巧。”温折玉两手一摊:“月大人的功课没备好,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我八岁重病,痴傻了好多年,以前的事情,忘得可是丁点不剩了。”
“可小意……”
“月大人……”温折玉冷冷的打断了她:“今日您若是诚心来请我回忆一下当年的事,说不得我还会看在你们家丢失了孩子的份上,帮忙想一想。如今你一进门,就给我安了个拐带孩童的帽子,恕我无能无力了……”
原来她几次三番来寻自己竟是源于此,简直夭寿了,不知道她的宝贝阿策最讨厌的就是拐卖孩子的人贩子了吗?
她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月扶摇快速的喘了几口粗气,她从进门到现在,确实是失了平日里的沉稳作风,有点过于急切了。
如今是她有求于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想得到小意的消息,确实应该将姿态放低一些。
思及至此,月扶摇慢慢的收敛了戾气,朝着温折玉拱了拱手。
“郡王殿下见谅,是我有失分寸了。还请看在我家祖母年迈,思念孙子心切的份上,能好好想一想,能不能有一点关于舍弟的线索……我们,我们找了他很久了,如今,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月大人客气了,我也不是刻意逃避责任,只是,你空口白牙的两片嘴皮子一碰,就说此事与我有关,实在也是无法让人信服。不如改日你将证据拿来,我们再一起探讨一番……”温折玉见她说的诚恳,态度也好上了不少。
“证据?!那人……那人已经死了……”
得……温折玉算是看明白了,她这是一点准备有没有,差点让她直接赖上了。
不过看她提起弟弟丢了心痛的模样,估计此事做不得假,只是是否与她有关,就实在是不得而知了。
“那……不如月大人说一下令弟有什么特征,我尽力想想试试……”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八章
一个时辰之后, 温折玉送走了月扶摇。
她自认行事无度,荒诞了些,但十二年前, 她确实还是个孩子, 不可能做出拐带幼童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或许月扶摇也觉得这种说法太过牵强, 虽不甘心,但还是暂时先离开了。
毕竟人都已经失忆了, 她就算闹将起来, 也于事无补。
温折玉回房的路上, 脑海里还盘旋着月扶摇跟她说过的话。
“小意丢失的那年才六岁,当初阿爹生他的时候难产,他从小就有不足之症, 所以即使精心着养护,还是比别的同龄人看起来要瘦弱一些。他的长相也像极了阿爹,虽然当时还小, 却已经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五官无一不显精致。他的皮肤很白, 眼睛很大很亮,因为喜欢笑总是看着像眯起来的猫儿一样,鼻梁倒不是很高, 因为常常生病的缘故, 嘴唇的唇色总是浅浅的, 粉里泛着一层白。他性格天真活泼,从不认生也不怕人, 对了, 因为阿爹有异族血统, 所以小意他自小就有一头卷发, 不过他不喜欢,总是编起来缠成小髻,平常人看不出来。”
温折玉最后作出总结:就是个又瘦又白的小娃娃。
至于什么性格好,长的漂亮这种话,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试问谁家说起自己的孩子来不是千好万好的,其实要真见了面,恐怕也就是个普通人罢了。
仅凭月扶摇的几句话,实在是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价值来,不过这卷发,倒是不常见,以前她在京都的勾栏院里,见过有人拍卖异族男子,确实个个都是海藻似的长卷发,只不过相貌上,却又与晋人不同。
难不成她这弟弟,也是与那些异族般的模样?
话说回来,她家阿策,还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拥有卷发的男子。
阿策……
她好像从未听说过阿策说起他的父母家人……
温折玉皱了皱眉,试图回忆起儿时的事情。可她的脑海才刚刚开始搜索,就感觉大脑深处传来一阵阵的刺痛。
温折玉不甘心,强忍着疼痛,想要在空白的回忆里寻找一点点关于八岁时的影子,结果还没能捉住一片回忆的衣角,脑海里那若隐若现的刺痛感立刻由细针变成了尖锐的利剑,猛地朝她的识海插了进去。
“嗯……”
温折玉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剧痛一下子占据了整个大脑,身子一歪,整个人骤然失去了意识。
……
“小意每日里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怎的这般的瘦弱?”
“我若胖了,阿姐可就背不动我了。”背上的小意调皮的捂了温折玉的眼睛,笑嘻嘻的道:“把你的眼睛蒙上,看你怎么送我回家去。”
温折玉眼前突然一黑,连忙道:“小意,别,看不到了……”
说话间脚下不知道踩了什么,温折玉身体不稳,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好在她心里还记挂着背上的人,摔下的过程中还不忘调整姿势,反身将人抱进了怀里护着,以免摔疼了他。
“小意!”温折玉难得的沉了脸。
怀里的人也吓了一跳,小脸霎时变得刷白,忙爬起来检查她的身体:“阿姐,你摔疼了吗?有没有摔到哪里?”
温折玉摇摇头,好在这里铺满了青草,倒真没感觉多疼。她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捉小意的脚踝,略带愠怒的道:“本来脚就伤了,还这般的淘气。为什么不在家里好好待着,非要爬墙过来,还这样不乖。我这就让春水把你送回去。”
“我不回去。”小意一听,眼圈瞬间就红了:“阿姐不疼我了,呜呜呜……祖母跟姐姐都不晓得我来找你玩,若是知道我爬墙来,定是要罚我跪祖宗排位,还要打我的。我见过姐姐挨打,屁股都打烂了,我不想……阿姐别把我送回去,我是想阿姐才过来的,大夫说小意扭伤脚要养一个月,我等不了那么多……呜呜呜……”
温折玉顿时就软了语气:“你先别哭啊……谁让你爬树摔下来,脚腕肿成那样子,乱跑什么呢。”
小意瘪着嘴,跟只委屈的小包子似的,眼泪汪汪的看着她,时不时的刷的淌下一大串泪珠子下来,温折玉瞬间就心软了。
“好了,是阿姐错了。不送你回去好不好?这样……下次你想我,就从墙外扔块石头过来,我让春水过去抱你。”
“好……”小包子瞬间破涕为笑。
“阿姐,我想吃糖柿饼……”
“行,我让春水去买,只是不能多吃,要坏牙的。”
“祖母说我本就要换牙,不怕……谢谢阿姐,阿姐最好了。”
两个人对话的声音渐渐的远了……
温折玉头痛欲裂的从梦中醒过来,屋外天光乍亮,已是中午了。她使劲的晃了晃脑袋,感觉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浆糊,又沉又乱,忍不住又躺了下去,昏睡了起来。
再次醒来的时候,对于梦境里的颜色已经慢慢的退的差不多了,温折玉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到了那个叫做小意的男孩子。
只是长相如何,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却是记不清了。
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温折玉又想起了昨夜的事来,没想到她的老毛病竟是一点儿都没能缓解,只要回忆儿时的事,头就像是要炸开了一般。甚至这次比之以往还要厉害一些,以前不过是头痛,并没有到昏迷的地步。
她总觉得儿时的事情包括这毛病皆有些蹊跷,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正想着,有人推门进来了,是王府里专门伺候她的名叫沐黎的随身仆役。
“郡王大人,您醒了。可要让大夫再来看看。”
“不用。”温折玉接过她端来的热水喝了一口:“我昨日昏倒,是你照顾的?”
“是。不过……”沐黎顿了顿,将茶杯随手接回去:“殿下是前日突然昏迷在院子里的,刚巧被二姑娘撞上,是她寻得大夫。”
前日……原来她竟是昏迷了这么久。
沐黎嘴里的二姑娘正是如今王府主君江摇所出的嫡女,起名温阮,年纪比她小不了几岁。多么可笑,当初冀北王与正君伉俪情深,曾立下终身不纳夫侍的誓言,实际上在他爹爹死之前,温阮便已经存在了。
冀北王极其的宠溺这个女儿,甚至一度想把亲王的位子让她承袭,而温折玉从小便被教导要让着这个妹妹,对她的感官实在说不上好。
她这妹妹,平日里不声不响的,见了自己也总是阴沉沉个脸,没想到竟会帮忙寻大夫过来,实在怪异。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温折玉挥挥手,待人走后,从床上爬了起来。
“小九,随我出府一趟。”
再过两日就是秋祭了,估计阿策的人已经出发了,一下子调走他那么多人,也不知道阿策身边会不会觉得不方便。温折玉打算去陪一陪他。
结果一踏进府邸,就得到一个让她心惊胆战的消息。
阿策昨日就出门了,根本就没有回来。
他在京都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里?莫非又是汀溪阁不成?
但他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过,不会再回去了么。
为了以防万一,温折玉还是亲自跑了一趟汀溪阁,老鸨一见她就犯愁,夸张的挥着手帕:“殿下,您不是把人给我们带走了吗?咱们还没问您什么时候给我们把人送回来呢!”
温折玉烦的不行,懒得跟他应付:“你说个价格,一会儿自己去王府取他的卖身钱。”
其实经历了上次温折玉跟太女抢人的事情,老鸨已经视阿策为烫手山芋根本就不想多留了。虽然太女醒来后听说是温折玉将人带走了,没有多说话,但老鸨混迹在这种地方,察言观色的功夫了得,一眼就看出来了太女心中不忿,只是将怨恨藏在了心底而已。
她猜测,毕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不好因为一个小倌撕破脸闹得不好看。只是背地里会如何,那就谁都不知道了。
听说温折玉愿意给阿策赎身自然是无有不应,说了个不太高的价格就算是送了个人情给她了。
温折玉心里也在犯嘀咕,没有在汀溪阁,那会去哪里……
她只能转回了给阿策置办的院子,打算看看他有没有在房间里留下什么线索,正想推门而入的时候,忽然感觉周围有人在无声的窥探。
“谁,出来!”温折玉朝着小九使了个眼色,小九立刻朝着一个发出细微声响的方向追了过去。
不一会儿就响起了打斗声。
与小九打起来的不是别人,竟是阿策的属下,那个叫钩吻的。
温折玉心下一沉:这个人,不该已经出发去皇陵了吗?
两个人斗的难舍难分,只怕一时半会也分不出输赢。温折玉耐心不多,直接暴喝一声:“够了,别打了。钩吻,你家主子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钩吻不情不愿的收回了武器,也不行礼,梗着脖子道:“主子命我守好宅子,又说不让郡王殿下看到我的行踪,所以只能躲在暗处。没想到……”
估计是没想到温折玉会这般警觉。
“主子他亲自带人去了皇陵。“”
“什么?!”温折玉顿时脑袋一懵。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九章 (修)
秋风萧瑟, 一根灰褐色的残枝速度极快的穿过了纷纷扬扬的落叶,犹如锋利的短剑,势如破竹的扎进了追踪之人脆弱的喉咙里。
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 那人捂着脖颈,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瞪大了眼睛倒了下去。
周围的人俱被这出其不意的一击吓得心魂巨裂,齐刷刷的各自后退了一步。
但也仅此一步, 又戒备的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眼前的男子虽然武功极高, 出手如同鬼魅, 令人防不胜防,已经杀了他们不少的同伴,但他们有皇命在身, 哪怕再难,也要将此人斩于刀下。
因为就在刚才的秋祭大典上,这人带领手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刺女帝, 幸亏有三皇女以身作挡,这才救的女帝一命。而三皇女当时就被利剑刺穿了胸膛, 是死是活已经无从知晓。
女帝震怒,誓要将人捉拿回来,生死不论。如今眼看的她们已经折了这么多的同伴, 如果还不能把人捉住, 只怕就算是回去, 女帝也不会饶了他们。
幸好轮番的车轮战已经消耗了对方不少的力气,看他手腕处染血, 脚步虚浮的模样, 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
阿策的站在冷肃的秋风里, 披着满身的血腥气与羽林卫的众人对峙, 他的眉眼如画,犹带覆盖着一片霜雪的冷酷之色,看起来对于眼前的处境,没有丝毫的畏惧。
实际上,他的心却一点一点的沉了下来。
他突然发现自己,对于死亡有了惧意。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他杀人,从来是不计后果的,宁肯自伤一千也要杀敌八百。可是这次,他出手仍旧狠戾,但却再也不敢以命相博,唯恐自伤。结果打斗起来,反而畏手畏脚,让别人占了便宜。
若一开始肯拼死突围,或许他现在早就逃走了,也不会被后来的这波人围困在这里。
刀剑耀眼的锋芒无声的袭了上来,阿策迅速的闪身躲过,正要提刀别开剑刃,谁知手腕间传来钻心的疼痛,差点松了匕首,幸好他反应的快,狼狈的弯了腰身,任那剑刃从他的面前掠过。
余下的人紧接着攻了上来,瞬间又是一场混战。
阿策且战且退,一直在找机会逃走,他自知时间不能多拖,否则追兵只会越聚越多。可这群人就跟狗皮膏药似的,紧紧的黏在他的身边,竟是怎么甩都甩不掉。
他是决不能被捉活口的,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只能自裁才能不拖累到温折玉她们。可若真让她得知自己的死讯……
阿策心口骤然一痛,冷不防挨了一脚,摔了出去,下一刻,一道锋利的剑芒追了上来。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已经来不及躲开了。
就在那剑刃即将穿进他胸膛的时刻,一柄长刀呼啸着飞了过来,恰好抵着剑刃将其狠狠的砸了出去。
死里逃生,冷汗瞬间将阿策后背的衣服全湿透了。
抬眸一看,来人窄腰宽背,身材高挑,十分的熟悉。她像是风尘仆仆的赶来,衣裙沾满了尘土,额角的头发一缕一缕的滴着热汗。只见她一手刀花抡的出神入化,立时将所有针对他的攻击一一的挡了回去。
阿策的嘴唇动了动,不敢喊出她的名字。
一见到她,似乎所有的信心都回来了,阿策立刻与她站成背对背的姿势,互为后方,跟羽林卫的人厮杀起来。
不一会儿,尸体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
“走……”
没有半点停留,来人带着他一路飞掠到山下,那里立着一匹体型彪悍的白马,一见他们就高高的扬起马蹄,发出一阵嘶鸣,像是等在那里多时了。
来人一声不吭的飞身上马,顺便拉着阿策的手将他拽了上去,面对着自己抱进怀里。
阿策的脸直抵着对方的胸膛,下意识的环住了她的腰,一颗心开始砰砰的跳个不停。
眼前的温折玉既熟悉,又陌生。
她拆了所有的簪钗,只束了一个高高的马尾,通身没有挂任何的装饰,只是简单的着了一件黑色的衣衫,手里拿的也不是平日里常见的折扇,而是一柄从未见过的长刀,举手投足间充斥着久经沙场的老兵浑身特有的煞气跟血腥气,气质阴冷,让人不敢直视。
可是阿策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通过她那双冷酷肃然的眉眼。
骏马一路奔驰了不知有多少里,温折玉都没有停下,她的唇抿的紧紧的,单手扶缰,另一只手则揽在阿策的腰上,身上散发着一股森然而又隐忍克制的怒气。
阿策的心倏然一紧。
玉姐姐……她生气了……
阿策悄悄的抬起了半个脑袋,正想观察下她的神色,忽然间目光恰巧落在她的肩头,发现黑色的布料上一团深色的液体,已经将她大半个肩膀泅湿了。
阿策脸色顿时变了,急急的唤她:“玉姐姐,你停下来,你受伤了。”
温折玉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仍旧提着缰绳奔驰,风声呼啸着从阿策的耳边掠过,吹动着两个人的衣袖猎猎作响。
在颠簸之下,那湿痕越来越深了。
阿策急了,声音慢慢的染上了一点哭腔:“玉姐姐……”
温折玉不为所动。
阿策心里一急,话音立时拐了个弯:“玉姐姐,阿策好疼。”
“嘶……”
马儿的速度慢慢的慢了下来,缰绳勒住了马的脖颈,两个人彻底停了下来。温折玉二话不说从马上跳了下去,然后去抱阿策。
“我自己来……”
“扶着我。”温折玉的音色冷的像是雪山里藏着的一块冰。
阿策只好慢慢的弯下身子,任由她将自己抱了下去。
她们停下的地方是一片树林旁边,温折玉环视四周,将阿策抱进了树林里。
刚将人放下,温折玉的视线就落在了阿策的手腕之上,见他衣袖上的系带已经断开了,手腕间还在流着几道鲜艳的血痕,不由的脸色更加的难看起来。
她从怀里掏出药粉,开始给阿策上药。
阿策坐在地上,单手环着膝盖,安静的伸着手任她给自己绑了一个不伦不类的蝴蝶结,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看起来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看她包扎完了,阿策伸手就要拿剩下的药粉,让温折玉一个侧身避开他,冷淡道:“你要做什么?”
“我给玉姐姐上药啊,玉姐姐,你也受伤了。”
“不必。”温折玉将药粉收了,站起身来。
阿策被她的冷漠刺了一下,心底有一点发酸,仰头看着她道:“你是不是不想理我了?”
“是。”温折玉言简意赅。
阿策一愣,霎那间鼻头也跟着发起酸来,眼圈里汇聚了一圈又一圈的泪水,像是接下来温折玉只要再说一句话,就要溢出眼眶似的。
温折玉冷冷的将头瞥到了一边。
“对不起……玉姐姐,我不该瞒你。”阿策也跟着站了起来,向前走了一步,终于还是没敢站在她的面前去。
温折玉狠了狠心,没有接他的话。
“我猜到你会生气,可我……我必须要这样做,三皇女是你的阿姐,这事我交给谁我都不会放心的。我负责影刃多年,杀人无数,知道如何一击毙命,也知道如何避开人周身要害,这件事我来做,是最安全的。”
“为什么一开始不说?”温折玉冷冷的问。
“我说了,是你不同意。我不想让你为难,我知道你的担忧,玉姐姐,可我心里有数,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放p!”温折玉忽然吼道:“你他爹的知不知道,老娘要是今天不来,你这条小命就交代在皇陵了!”
至今温折玉的心都没能从刚才千钧一发的场景收回来。
她不敢相信,若是那把剑真的在阿策身上刺实了,她会怎么样,会不会发疯。
可这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竟还在信誓旦旦的说不会有事。何其的可笑!
阿策张嘴正要辩解,忽然间温折玉猛地回过身来,强势的按着阿策的胸膛将他快速的往后推了几步,抵在了树上。
温折玉的眼圈发红,太阳穴一股一股的,周边的青筋都爆了起来,看起来异常的吓人。
她像只暴怒的小狮子一般,朝着阿策压了下去。
阿策无从抵抗,身体沿着树干滑到了地上,两个人的呼吸交叠在一起,眼前的人既霸道,又格外的疯狂,对着粉嫩的唇瓣又咬又啃的,很快就有血丝在彼此的口腔中蔓延开了。
可他因为心虚哪里敢说话,只能任她施为。
唇齿间的血腥气更重了,阿策惦记着温折玉的伤势,想了想还是把人推开了。
温折玉的眼睛还是红的厉害,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阖上了眼睛。直到情绪没有那么激动之后,方才睁开。
她一言不发的盯了他好一会……
暴戾的眸光随着时间的流逝在她的瞳孔中终于缓慢的散去。
“阿策啊……”
一股凉气直冲颅顶,阿策狠狠的打了一个哆嗦,呼吸不稳的盯着她,漂亮的眼睛被水光遮住了,依稀可见里面盛满了恐惧与哀求,本来就破了皮的嘴唇被他再次无意识的咬住了,几颗血珠子瞬间渗透了出来。
温折玉想要出口的话一下子就被压了回去。
她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小白莲啊,明明连死都不怕的人,居然因为自己喊了他的名字,就紧张成这个样子。
苛责的话瞬间就说不出口了。
温折玉无可奈何的将人搂紧了怀里:“算了……别怕,玉姐姐要你的。”
怀里的人一下子就破了防,全身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下来,反手抱着她放声大哭。
算了,跟这小傻子计较什么呢。
说到底,他所做的一切,不都还是为了自己么。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还是不是人啊,温折玉在心里自嘲了半天,越想越觉得对不起眼前的人。
她情不自禁的在他的颈间亲了一下,轻拍他的后背,“乖,不哭了,是我错了……只是以后,别再瞒我了,好吗?就算要涉险,玉姐姐陪你一起。”
“好……”阿策哽咽的回了。
温折玉抚摸着阿策垂在腰间的精致的鱼骨辫,暗道他倒是谨慎,还不忘将头发掩饰起来,摸着摸着,突然眸光一动。
“阿策,你可想过寻找你的母父亲人。”
“什……什么……”阿策一愣,想都没想,急声回道:“没有……阿策是孤儿,流落街头被蝶杀的人捡了回去。玉姐姐……我没有别的亲人了……”
说到尾音语调已是颤的不成样子。
不怪阿策激动,实是在清溪县的时候,温折玉也曾问过他类似的话。
当时,是为了把他送出去,离开她,找个地方衣食无忧的生活。
只是后来因为自己的坚持,没能实行……
如今旧事重提,阿策的第一反应就是温折玉抱着跟之前一样的目的。亲人于他而言,遥远至极,但眼前人,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失去。
“玉姐姐……阿策只有你了……”
第七十章
入夜, 京都月府。
月扶摇携着满身的露水从外面回来,一进大门,已经有人提着一角小巧的宫灯, 等在门口多时了。
“大人……”是她平日里在身边伺候的小厮, 恭恭敬敬的接过了她手臂上挂着的还散发着潮气的外氅。
“主君呢?今个怎么是你?”月扶摇长腿一伸, 大步往前走去,顺口说道。
小厮急急的跟在她的后面, 吞吞吐吐的道:“主君他……他被老主子罚去跪祠堂了……”
“什么?!”月扶摇脚步一顿, 转了个弯:“我去祖母那里, 不必跟着我……”
去了月池延所在的房间,结果却被家里的仆役告知,说是人已经睡下了, 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月扶摇无法,只能先去祠堂。
这祠堂位于月府的一个角落, 离着众人的房间都有一段距离,穿过幽暗的小径, 远远的就看到祠堂里亮起的一盏盏幽暗的烛光。
祠堂的正门是敞开的,一个瘦削的身影正孤零零的跪在蒲团上,面前摆着笔墨纸砚, 正半趴着身子在写着什么。
只是那人写上两个字, 就要抬头看一眼周围, 轻轻的掩一掩衣襟,身子像是在微微发抖的样子。
月扶摇脸色微沉, 抬步走了过去。
“吱呀”树枝被她踩成了两段。
祠堂里跪着的男子身体猛地一颤, 面带恐惧的回过头来, 表情在看到月扶摇的一刹那, 瞬间变成了惊喜。
“妻主……”柳绯殊小心的将手中的笔放下,刚要起身,转念一想,又跪了回去,小心翼翼的看着她道:“你怎么过来了。”
“起来……”月扶摇不悦的朝他伸了手。
柳绯殊的手没有搭上来,他本是个柔顺的性子,这次却一反常态的拒绝了他,摇了摇头:“妻主,我……我还没受完罚……”
“是祖母?”
柳绯殊没有说话,只是低了头,算是默认了。
“这次又是为何?”
“妻主别问了,总归……是绯殊的不是,惹了祖母生气,你……你别生我的气……”
他仍旧跪在地上,仰着头温温柔柔的说着话,光影打在他修长的脖颈上,月扶摇从这个角度上只能看到一大片洁白如玉的凝脂。他太瘦,导致皮肤很薄,几乎能看到雪玉似的肤质底下涌动的一根根突起筋络来。
他近日,似乎……又瘦了不少。
月扶摇的视线又落在了地上的纸张上,旁边已经堆放了一叠写完的经文,看样子已经出现不知道写了多久。月扶摇认得他的字迹,落笔如行云流水,清逸俊秀,颇有风韵,而如今地上这些,虽然还是熟悉的笔迹,但是总有那么一两笔,看起来抖得不成样子。
他平日里胆子小的很,如今夜这么深,待在这种地方,定然也是怕的。
月扶摇的心口一股怒气油然升起。
“起来,字写的这般丑,就算是烧给祖宗,祖宗也是不收的,也别跪了,才出了小月子,再跪出个好歹来。”
冰冷的话一出口,柳绯殊嘴角的笑就僵住了,他委屈的看了一眼月扶摇,又看了一眼祖宗排位,一时间进退维谷。
“可我……”
“明日我自会跟祖母请罪,你这是不打算听我的话了吗?”
“我听……”柳绯殊这才慌慌张张的起身,他刚要站起身来,双腿一麻,低低的□□了一声,眼看就要再跌回去。
月扶摇及时扶住了他的腰,直接将人打横抱进了怀里。
“笨手笨脚……”她一边说着嫌弃的话,一边回头高声喊人:“长风,长风……”
长风一路小跑过来,急忙递上手里的大氅,“主子,给……”
月扶摇立刻将雪白的大氅扬开,盖在了柳绯殊的身上,抱着他就往外走,同时嘱咐长风:“将地上的纸一并收拾了,带回去。”
一路无话,回去后月扶摇直接将人送上床,着人进来伺候洗漱。很快的收拾停当了,又回到书案前坐定了。
“妻主不睡吗?”柳绯殊已经换了亵衣,半躺在床上,侧身关切的看着她。
“你先睡,我还有事。”
“妻主……”柳绯殊微微垂了眸子,担忧的道:“你跟祖母,是不是吵架了?”
“这次她罚你,是因为我连累到你了吗?”
“自然不是。”柳绯殊急忙道:“这次确实是绯殊的错,与妻主无关。我只是听说,听说有了小意的消息,心里挂念,想问问你。”
月扶摇沉默了片刻,从书案前站起身来,坐到了床边,握住了柳绯殊的一只绵软的柔荑:“这么凉,冻坏了吧。”
柳绯殊笑着摇了摇头。
“祖母怪我没有从宁安郡王嘴里问出小意的消息。可这宁安郡王,儿时生过一场大病,已经忘记了关于小意的事。如今,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就是她拐走了小意,实在是……况且,她堂堂一个郡王,拐卖一个孩子做什么呢,只怕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可祖母她……”
月扶摇叹了口气。
“这么多年,她一直将小意的失踪归咎在自己的身上,一想起来就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自责的不行。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点线索,她自然是十分在意。只是欲速则不达,这种事,再急也没有用的。”
“是啊……”柳绯殊也跟着叹道:“祖母曾说,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再次看到小意了……”
“所以,她经常会脾气不好,难免牵连到你。绯殊,你不要怪她。”
“妻主说的哪里的话,我怎么会怪她老人家,她将你培养的这般好,我敬重她还来不及呢……”柳绯殊反握了她的手,柔声回道。
月扶摇只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摸了摸他的颅顶,淡淡的笑了:“那就好,乖,赶快休息。”
趁着柳绯殊睡了的间隙,月扶摇挑亮了烛光,开始写起未完成的经书。
……
“什么?你说阿姐把他给抱回去了?”月如意晨起刚睁开眼睛,就听到了小厮传递过来的消息,脸色顿时就不好了。
“他倒是好命。”月如意气的将被子掀开,翻身下床,让人伺候着穿衣:“明明是个破落户出身,还是替嫁过来的,阿姐竟还对他这么好。哼!他也就是仗着阿姐宠他,才这样肆无忌惮的欺负我,若是没有阿姐在,他算个什么东西。”
想起日前在赏花宴上发生的事情,月如意立刻气不打一出来,恨不得立刻冲到老祖母的面前,继续添油加醋,让她将柳绯殊再扯到祠堂那里跪着去。
赏花宴是京都小公子们的聚会,能够进的去的都身份极其尊贵的人家的孩子。月如意身为月家唯一的小公子,自然也在此列。
如今的月家,深受女帝的宠幸,正是烈火烹油之势,大部分的小公子见到他,都是笑脸相迎,唯唯诺诺的巴结着。
而月如意来到京城虽然才一年多,但几乎都已经习惯了别人这样对待他的方式。
众人将他捧的极高,在这京都的公子圈里,少有几个人能够跟他比肩。
而户部尚书家的独子,谢辞就是其中之一。
听说他的母亲,追随女帝多年,亦是十分受宠。而谢辞本人,也被教养的极好,待人接物十分的温润有礼,是京中不少权贵人家看好的主君人选。
月如意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喜欢他,觉得他假模假样,碍眼的紧。
偏偏这谢辞也不喜欢他,曾当着他的面批评他言谈粗俗,举止无度,做事亦是市井作风充满了小家子气。
他可不就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么,这番话深深地刺痛了月如意的自尊心,于是直接将人给记恨上了。
从此以后,处处跟人攀比,时不时的就要踩上对方一脚。无形之中,京都的小公子分成了两派,一派追着月如意,一派挺着谢辞,开始针锋相对起来。
这次月如意带了那枝绿色的翠莲到宴会上,说是给大家做甜点,本来是赚足了颜面,偏偏有那不长眼神的,居然提起了月如意的身世来。
说他不过是月家的一个偏支生的,并非月府真正的小公子。真正的小公子另有其人,只是儿时不小心丢了,还没找到。一旦找了回来,他这鸠占鹊巢的假公子,就得给金枝玉叶的真少爷让路了。
月如意当即气的翻了脸,指责对方胡说八道。
在他的心里,自己在月池延的膝下被教养了多年,早就是月府的人了。且不说那月写意丢了那么久,还能不能找回来。就算是找回来了,他陪了月池延这么久,这月府,也该有他的一席之地。
“什么假公子真少爷的,我告诉你,月家可就只有我一个小公子,你不过听了几句风言风语,就舞到我跟前来,就不怕我告诉阿姐,让她好好的跟你母亲说道说道吗?”
月如意一有事就习惯推月扶摇出来,一般人听见她的名讳,都会十分的忌惮。
毕竟御史大夫,本来就是有监察百官之责。
“你……”那人果然露了怯,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他思来想去还是不甘心,就在这时,正巧陪着月如意一起参加宴会的柳绯殊远远的过来了。
那人立刻将目光转移到了柳绯殊身上,当着众人的面,问起月家是否有另一个小公子的事情来。
“是,我家弟弟年幼的时候不小心丢失了,诸位若是有什么线索,还请一定告知。我们月家定会重谢的。”
在场的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这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传闻居然是真的。
月如意当即气了个仰倒,没想到居然被一家人给撕了脸皮,恨得差点晕了过去。
现在一想起来,月如意还是一肚子的气:“这柳绯殊定然是故意跟我做对,哼,等着吧,明日我还要去祖母那里,好好的再跟她说道说道。这次罚他罚的,也太轻了。”
“小公子,还是收敛些吧。我看那月大人是个疼夫郎的,若是柳主君将我们做的事告诉她……”
月如意正在气头上,闻言一巴掌甩了过去:“我做过什么?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哪里冤枉他了?他在祖母面前装腔作势,看着小意温柔,实际上根本不安好心。我是怕祖母吃亏,提前戳穿他的真面目。”
“是是是……”那小厮捂着脸,再也不敢多话了。
月如意气呼呼的收回手,想到最近发生的事,越想越觉得心气不顺。他当然知道月扶摇在到处寻找月写意的事情,不过之前也一直在找,都那么多年了,其实谁都对这人的存在不抱希望了。
只是,本来月家公子的身份放在京都,那也是十分显赫,所以一直没有对找妻主的事过于上心。如今月如意害怕月扶摇大张旗鼓寻找弟弟的事会影响到他现在在权贵人家的份量,开始想到了其他的地方。
是时候,该让祖母给他物色一个好人家了。以免夜长梦多。
他已经打听过了,上次见过的那个气质不凡,浑身上下金堆玉砌的宁安郡王,根本就没有主君,甚至院子里连个小侍都没有。
或许,他可以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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