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 池鱼 ◇
◎你要的是被承认的家仇,还是报仇◎
周弦青其实上一世并没有怎么见过杀生喜鹊, 甚至经由莫挽真的某些暗示的提醒,他才记得自己应该早就见过那杀人不眨眼的报丧鸟的——
这是人间界为杀生喜鹊起的代称,不知道是杀生喜鹊还有一丝希望有人能记得他之存在的期望,又或者仅仅只是为了增加人心中的恐惧, 当然也不排除是莫挽真的恶趣味, 当杀生喜鹊要杀人的时候, 总会提前有一只喜鹊在他要杀之人所在的目的地附近发出鸣叫之声。
尤其他前去巫山派复仇的时候, 据说有成千上万只喜鹊落满了巫山派的大小船舫之上,此起彼伏的发出鸣叫之声, 无论是射箭,放火,都无法驱赶这些喜鹊,又是无论用什么办法,都无法找到杀生喜鹊的踪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同门在自己眼前倒下, 却什么也做不了, 然后接着自己也被杀掉。
这极度惊艳与恐惧的氛围整整持续了三日三夜,那喜鹊才全部离开, 而巫山派已然满地狼藉,血流成河,掌门浑身上下全无好肉,巫山派亦是自此一蹶不振,杀生喜鹊报丧鸟一举成名, 此前或许还有人信誓旦旦想要抓住他为世人除害,此后却只有避之不及的恐惧, 甚至有人恐惧到了见到喜鹊落在枝头, 便提前自杀的地步。
以一己之力灭了一个一流门派, 让人间界对喜鹊这种飞鸟从见之则喜到见之者恐,杀生喜鹊的威名,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是关于他的行踪身世,世上却只有莫挽真一个人知道——至于周弦青,若非莫挽真曾暗示过他,也完全不能将传闻中阎罗转世的杀生喜鹊和他曾见过一面的少年联系起来。
就像现在,他仍然无法把上一世那个杀生无惧的喜鹊,和眼前这瘦弱少年联系在一起。
周弦青看着他说道;
“倘若我能为你报仇,你是否不会再坚持去闯巫山派?”
本已经做好又是一个来劝说他放下仇恨的隐于林,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的看着周弦青,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你,你说的是真的,你不真的会为我报仇?!”
周弦青微微点了点头,而后说道;
“隐大侠当年为救一名不愿入乐坊的女子,错手杀了秦掌门之子,秦掌门要杀你的父亲,一命偿一命,无论怎样说,已经完全足够,然而不该再牵连其他任何人,都是滥杀无辜,某虽不才,却也愿意为你去讨回公道。”
隐于林好像忘记了眨眼一样,只是直直的看着他,脸色露出一丝的激动,而后又被更大的惶恐覆盖,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摇着头说;
“你骗我的——不会,你不会这样做的!他们都说,我找过很多人,但是他们都说以命偿命,我爹说到底也是该死!而杀我全家,是盛怒之下的迁怒,他是一流名门的掌门,死的是他的儿子,纵然迁怒,也是我家倒霉,惹了不该惹的人,让我不要再去寻仇,不然冤冤相报何时了!为什么,凭什么!冤仇非要在我这里停下仇恨,我不能接受,我不能理解,我不愿意啊!!”
他忽然一下子跪倒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那声音压过窗外的大雨,那泪水落满了衣襟,那悲愤之情充满了整间屋子。
蔷薇站在一旁,看着隐于林突然就哭了起来,目光之中透出讶异,大概不知他为何突然爆发这样浓烈的情绪,周弦青坐在一旁,微微侧目,也并未讲什么话,只是静听那与雨声混合响起的哭声。
哭声之中凝聚眼前少年人无穷尽的痛苦与不解,他的父亲曾经告诉过他外面的世界多么美好,然而当他跑出来人间界的时候,却发现所有的美好都套在冰冷的框架之上。
他可以来感受美好,却不能去宣扬仇恨。
世家名门披挂鲜明亮的外衣,民间传说之中也有彼此之间生出龉龌甚至互相攀比贬低的杂谈,然而若真的有外人突然闯了进来,希望有人可以讨回公道,去讨伐名门世家的时候,却绝不会选择群起而攻之的。
他自从逃了出来,真正进入这个人间界的时候,却是到处碰壁,没有任何人会为他出头,自觉已经心如铁石,已经认清人间界名门世家皆是人心凉薄之辈,然而当眼前这人真的说他家中之人不是真的该死的时候,并且愿意为他报仇的时候,他心中的铁石却轰然崩塌,那样轻易的就化成了粉末。
半柱香后,那哭声渐渐停歇,只剩下带着喑哑的哽咽,周弦青才移过来视线,看着满眼痛苦的少年人。
他起身走了过去,把人拉了起来,扶到了一旁的座位上,而后抽出布巾为他擦去满目的涕泗。
“你大哭一场,该是将你心中所有的情绪全都发泄出来,心中好受些了?”
隐于林仍然哽咽着,一旁蔷薇默默地端了一杯温水来,隐于林一饮而尽,而后才咳了两声,抬起头仰望着周弦青,再三询问;
“你真的可以为我报仇吗?”
周弦青点头,说道;
“当然可以,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隐于林连忙问;
“什么条件?!”
周弦青:……
对着眼前这一双充满期望的眼睛,周弦青忽然觉得自己也是十分心狠无情之人了,他却仍然要将那无情的话说出来;
“冤冤相报何时了,这话也不算错,我既帮你报仇,你不可再找巫山派寻仇,也不能滥杀巫山派的其他弟子,这是其一,其二,我替你去报仇,也不会带你去巫山派,你只能在这里等着我的消息,事成之后,你不必和任何人说起认识我的事情,也不必去流光宗找我,我为你报仇,只是个人的名义而已。”
“为什么?!”
“我可以为你报仇,但是不能牵连我的门派。”
止住的泪水又无声的低落,隐于林怔怔的看着周弦青,喃喃道;
“所以,我家的仇,到底还是不会被任何名门世家承认,那是应得的报应,是么?”
周弦青:……
周弦青在屋内走动了几步,又回过头看向他,问道;
“你要的是被承认的家仇,还是报仇?若是承认,十月论道会,流光宗可以为你请天下一问,若是报仇,我一人足够。”
隐于林抿了抿唇,有些悲愤的说道;
“你一个人替我去报仇,甚至是蒙头捂脸,不就是不想你的门派被牵连,又说为我请问天下——”
周弦青打断了他偏执的言语,径直说道;
“如果能让世上少一个滥杀无辜之人,只是让流光宗承担一些沽名钓誉的流言,有什么所谓,流光宗也不是凭借名气留存的宗门,至于有往来的生意,甚至超不过青州,牵连不牵连又如何,但是——你要想清楚,你要的究竟是什么。”
第72章
? 解怨 ◇
◎你见过这位少爷?◎
“我要的——”
隐于林眼中覆盖一层茫然, 他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周弦青,通红的双目竟然又蓄满了泪水,在即将落下来的时候,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而后一阵抽噎, 硬生生忍住了那新生的泪水。
隐于林低声道;
“我只是想得到一句, 就是你说的那一句,我家中之人, 不是天生该死的……”
周弦青闭上眼睛,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倘若上一世有人为隐于林讲出这样的一句话,又怎么会出现那个人人自危的杀生喜鹊呢。
周弦青走向前去,按出了他的肩膀,开口解释道;
“抱歉,我也想两全其美, 然而此刻的我, 实在无能,我并非独自一人, 我的身后是整个门派,倘若我为你在论道会上立辨是非,虽有七成把握,能让众人信服,攻伐巫山派秦掌门, 但是他最多遭受一番谴责,却不可能以死谢罪;若我为你报仇, 则绝不可能再出面为你讨回名声, 那样, 巫山派必然会将掌门之死与我联系上,与我流光宗决然逃脱不了关系,若门派相杀,流光宗不是巫山派的对手,而我若带着你去亲手报仇,你并无很大修为,到时必然不能全身而退,我也决不可暴露身份,让流光宗沾染纷争,因此,明处为你争辩公道所在,或者暗处为你报仇雪恨,二者只能择一进行。”
莫挽真说的其实没错,他周弦青是太护短的人,一切的一切,必须是以流光宗的安危为首要,上一世,他已经失去过一次,这一世……他希望再不要失去流光宗的任何一名弟子。
他已经将一切解释的足够明白,隐于林不是蠢人,应该明白其中的道理,在彼此静默相对的时候,隐于林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他开口说;
“让我想一想吧,我明天告诉你我的选择。”
周弦青点头,此事不急一时半刻,隐于林不执意此刻就去报仇,已经算他此行达到了目的。
只是……周弦青总觉得心中闷闷。
半夜忽然感到一阵风吹,猛地惊醒,却并非想象之中看到某人戏弄的得意表情,那是本就虚掩的窗子被风吹开,嘎吱作响,周弦青起身,走到窗前,便见窗外树影婆娑,月光皎洁,已经接近满月。
满月……
周弦青倚在窗边,看着那一轮圆月,心中却又默默地想道,难不成莫挽真是被他当日所说的话伤透了心,所以自己找个地方自闭疗伤去吗?
想着莫挽真会做这样的事情,又忍不住一笑,大概觉得这样的场景实在是有些荒谬,而后他又抿唇,按了按眉心,好笑的想,自己当真魔怔,这种事情……怎可能发生,莫挽真若果真失联,十之八九是他又打什么坏主意,不知道去什么地方作弄人了。
他深吸一口气,将窗户关上,而后便回去床上躺下,却又是闭眼无面,只有一轮圆月在脑海之中回放。
第二日一早,隐于林便等候在了周弦青屋外,告诉了他自己的选择;
\"我的仇,我自己会去报。\"
周弦青皱眉,为隐于林的执拗感到有些头疼;
“现在的你,进入巫山派就是找死。”
“那就等我进入巫山派不会找死的那一天。”
隐于林忽然跪了下去,朝着周弦青磕了一个头,然后抬起头看着周弦青,说道;
“多谢道君特意为我前来,您能为我伸张公义,甚至愿意为了我去杀人,我已经感到了满足,再无所求,只是,我要亲眼看着那什么狗屁秦掌门去死!他杀我全家,若不能亲手报仇,我活着也没有任何的意义!您是唯一愿意为我而想的人,我不会去连累您,将来——若有将来,我为报仇而死,您若听说我的死讯,请把我送回去我家中亲友埋葬的地方,我只有这样一个请求了,一个死人的尸体,应该不会让您为难的。”
周弦青:……
周弦青看着他坚定的神色,眼中仍然带着血丝,瞳孔却十分的明亮,那是熊熊燃烧,永不熄灭的恨意,知道多说无益,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拉他站起来的时候,却又多嘴问了一句;
“那你要去哪,怎么报仇?”
隐于林下意识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蔷薇,开口说;
“有个人——她叫那个人少爷,那位少爷说,会让我学世上最适合杀人的功法。”
周弦青:……
“少爷——”
周弦青磨了磨牙,仍然面带微笑的问;
“你见过这位少爷?”
蔷薇阻拦不及,隐于林便已经下意识的点头,而后才有些反应过来,看向蔷薇,有些疑虑的问;
“我不能说吗?”
蔷薇:……
你说都说出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必要啊!
这个问题简直蠢到不可救药!
蔷薇十分怀疑自家少爷这次是不是走了神,这么一个笨蛋,能学会什么功法!
蔷薇无力的说;
“随便你了……反正生气的也不会是我。”
周弦青:……
难道生气的会是他吗。
周弦青看向蔷薇,后者十分绝望的伸手捂脸,并不敢看他的神色。
周弦青忽然觉得自己这两日一番真情实感,简直是笑话了。
莫挽真早已经为隐于林安排好了后路,何必自己在这里多费口舌,又说什么联系不上,这不是已经将一切安排的明明白白了么!
周弦青挤出一个微笑,看向隐于林,强压下不忿,语气平静的说道;
“既如此,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你自去修行就是了。只是,望你能记得,你修行一切功法,是为报仇,若要你报仇之后,如你父亲一般行侠仗义实在是强人所难,却不要滥杀无辜,巫山派弟子众多,甚至有的人一生也见不了掌门一面,你可杀与家仇有关之人,却莫要多伤无辜之人的性命。”
隐于林咬了咬唇,神色之中透着纠结,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说道;
“我知道了。”
周弦青也不知道他究竟会不会放在心中,然而自己已经说完了一切,至于将来如何……那也不是他能再控制的了。
与隐于林道别之后,周弦青便一言不发的坐在屋内,蔷薇默默地挪了过去,一边看着周弦青的神色,一边小心翼翼的解释;
“这都是少爷的安排,和我没关系,道君大人,您可千万不要怪我啊,少爷说了让他先去修行再说报仇的事情,但是他不听我的,以为我是故意拖延时间,虚与委蛇,是骗他的……”
周弦青抬了抬手,示意她不用再多解释什么,而后环顾四周,拿起来旁边的伞只,便朝外走去。
第73章
? 化剑 ◇
◎你终于忍不住,过来找我了◎
眼看周弦青好像是真的生气要离开, 蔷薇连忙快步跑了过去,伸开手挡在了他的面前,焦急的说道;
“道君大人,您现在就要回去了吗?道君不要生气啊, 我是真没办法啦, 真的联系不上少爷, 所以才去找您的——”
周弦青停下脚步, 打量着她的神色,那不像是作伪, 若当真是在骗他……真是演技了得了。
周弦青的手指在伞上点了点,而后,才慢慢的开口问;
“你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
蔷薇连忙摇头,诚恳的说道;
“当然,我怎么敢骗道君您呢,我都好久没见过少爷了, 上次见到少爷, 还是我传信给少爷,讲遇到了隐于林的事情, 而后少爷才要让隐于林学习功法,少爷是急匆匆的出现,和他说完话之后,就又离开了,甚至都没和我讲什么话, 我想让少爷定夺其他的事情,然而少爷却说您在等他, 如果回去的晚了, 您该着急, 完全不考虑我一个小姑娘,整天游走人间界各方势力之间,是多么的辛苦啊。”
说道最后,蔷薇真心实意的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等辛苦的侍女了,不禁要赚钱替少爷还债,还要为少爷挽回心上之人的心意,她真的太难了。
然而蔷薇为自己黯然神伤的时候,周弦青却早已经出神,并未听进她的诉苦。
如此说来……他们去悬春崖期间,莫挽真出去过一次,竟然就是为了这件事情么。
周弦青垂眸思索了片刻,而后才和蔷薇说道;
“你若觉得奔波劳累,只管找地方歇息便是了,不必管他。”
蔷薇听他语气之中有所软化,立刻响亮回应;
“道君大人,我就知道,您是好人!”
周弦青:……
如果表情不这么夸张,他还真会感到欣慰,周弦青抚了抚她的头壳,才说;
“我走了,你——出行在外,或许莫挽真他教过你一些功法修为,但是独自一人,还需小心。”
而后,周弦青便撑开伞出门,蔷薇连忙道;
“道君大人,您还是要回去山门么?”
周弦青停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轻笑了一声,没所谓的讲;
“你不是说,找不到你的少爷么,我去找找看,果真找不到……就当他死了,好歹也是师兄弟一场,我也能舍三两银子,买个薄木板子立牌位,你也不必为他再经营什么生意,自行过自己的日子就是了。”
蔷薇:……
这种话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顾念师兄弟感情的样子,真是叫人听得脊背发凉。
蔷薇可怜兮兮的看着周弦青撑开伞消失在雨幕之中,不由自主的叹出一口气,喃喃说道;
“少爷啊少爷,我可是在道君面前,为您老人家费尽心力维系形象,您可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
崇山峻岭,茂草盛树,奇花异草,雨雾迷蒙。
周弦青撑伞进入雨霁山脉不久,那伞便已经处处碰壁,被枝叶来回打击,无奈只好舍弃伞只,继续往山上行走,幸好雨水也无法穿透层叠树冠,只是山林之中,水气浓郁,然而不过几步,衣衫已经被润湿浸透,只能运转修为,蒸腾水气,心中不得不道,在这样的地方,只是上山也是一种考验。
进入半山腰时,天色已经暗了又明,还未到达山巅,已经感受到浓郁的剑气,周弦青抬起头去看,山林雾霭之上,白光蒸腾,那非雾气弥漫,而是万剑飞旋。
莫挽真剑道初成的时候,便已经连挑天下名门世家,在对招之中将他们的剑道学的十成十,甚至可原模原样展现出现,因他本意并非偷师学艺,更何况被学的宗门多了,反而叫世家名门心中生出一种微妙的平衡,大约是苦中作乐,还被人戏称他这是要统一剑道,让万剑归宗,这却并非虚言,莫挽真之剑道,最开始或许还能分明看出莫氏剑法的存在,后来能看到无数剑道破碎的影子,再后来,剑只是剑,谁也看不出来他的剑招,谁也不知道他的剑要怎样出现。
剑之极致,全无招式,只有心随意动,临场应变的得心应手,当真是万剑归宗。
而莫挽真眼中,所谓剑道之境界,不过四重,一剑化万剑,万剑归一剑,剑似万物生,万物皆似剑。
眼前所见之境,自然是莫挽真之剑道的第一重境界,一剑化万剑。
周弦青到了那剑光的边缘,便振袖运气,而后踏叶飞石,柳痕剑应召而出,飞出一道绚丽的光辉,在万剑之中穿行,如风雨之中振翅的彩鸟。
流光宗的创派先祖,剑道以迅疾绚烂著称,虽然算不上十分出名的人物,却也在风流野史上留下过不少的事迹,最出名的,自然是他的剑道,光辉灿烂,一瞬间的爆发力足以惊艳所有人,只是后虚无力,未免遗憾,然而这位先祖却并不以为意,在开宗立派的时候,曾言流光不过一瞬,却刹那永恒,故而所立门派,名为流光。
流光剑法传承至今,剑道难以恢复先祖师的剑道之辉煌,然而却也更为温和绵长,尤其在周弦青手中,因他沉稳的性情与隐含的执拗之心,其剑道更如霞光弥漫,并且历久弥坚。
数招之后,若疾风骤雨一样的万千剑光,逐渐收拢,最终化成一道辉煌剑光垂直而下,击穿那风雨之中振翅的彩鸟,本该支离破碎,灰飞烟灭,然而,却若一滴细雨落在翅膀之上,滑落而去,了无痕迹。
收剑归鞘,莫挽真站在原地,虽然只是身穿单薄的衣袍,长发也只是简单系着一只绸带,此外并未过多的装饰,却透着不可一世目下无尘的张狂,然而当他看向周弦青的时候,身上肃杀凌冽的剑气便悄然散去,荡然无存。
他走过来,笑眯眯的看向周弦青,说道;
“师兄,许久不见,你终于忍不住,过来找我了?”
周弦青同样收起来剑只,或许是因为刚才算是过瘾的出招,让他心中闷气散发不少,此刻心情倒是有些轻松,听到莫挽真的话,也只是随口的应答;
“你这样说,是早知道我会来?是要我夸你好算计?”
莫挽真摇了摇头,无辜说道;
“怎么会,我只是以己度人,不见的这些时日,我可是日夜想念师兄,想来师兄自然也是日夜想念我的,说起来师兄怎会知晓我在这里,难不成是师兄和我心有灵犀,所以不点就通,感应而来?”
周弦青:……
倒也不必如此以己度人,心有灵犀。
第74章
? 计划 ◇
◎师兄真是有先见之明◎
周弦青虽然对莫挽真随口讲出的那些轻浮之言敬谢不敏, 不过……莫挽真也说的不错,这一世,他确实应该是没有任何的时机,知晓莫挽真在这个地方有这样的一处庭院。
周弦青只在心中思索一瞬, 又生出一些微妙的试探, 因此颇为敷衍的说道;
“你想得太多了, 我只是有事要办, 路过此地,感觉到了这里有剑气弥漫, 抬头看到剑云盘桓,所以好奇才来一观。”
这话中漏洞太多,然而莫挽真竟然也没对这拙劣的借口进行任何的质疑与拆穿,反而十分捧场的鼓掌道;
“师兄啊,这不是更说明你我心有灵犀,堪称绝配。”
周弦青:……
真是什么话都能转移到这种思想上来, 他服气了。
周弦青面无表情的越过莫挽真的身影, 走到了山崖旁边,去看崖边风景, 俯身看去,只见千山万岭,重峦叠嶂,此山在群山环绕之中,本就难以寻摸, 而上山也全无任何山道可言,甚至更有迷惑人心的迷雾与草木随意蔓延, 上一世任何人都找不到莫挽真的踪迹, 也非是世人的无能, 实在是莫挽真太会找地方隐藏。
倘若不是莫挽真上一世带他下山的时候,曾告知他此山脉之中的秘诀,他只怕也会迷失在群山之中,想到这里,周弦青却是浑身一阵僵硬,又觉得面红耳赤,无言相对了,懊悔自己好端端的,想起来那些事情做什么。
“师兄脸红什么?”
莫挽真走到了他的身边,同样看着山崖之下的风光,又饶有兴趣的看向周弦青,后者闻言,眼睫轻颤,只是下意识抬头与他对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周弦青转过身去,走向身后不远处记忆之中的庭院。
走的越近,越发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进入院中看到那与记忆之中重合的一应花草物品,一时,竟然也颇为感慨。
想来,他人生之在最不堪的两次经历,都在这里,第一次,他被种下行云香,解香之后醒来就被莫挽真带到了这里,下山之时心中飘忽如云,第二次,他为求生魂鲛骨珠而来,下山之时,却是满目疮痍了。
周弦青拂去心中那一丝的痛楚,不再纠葛陷入前世的情绪,故作镇静的在庭院之中漫步,又若无其事的讲;
“关于春之事,你怎么看,南海鲛人群居海中,设有结界,寻常之时无法找到,除非月圆之夜海市出现,又或者取得打开结界的信物,避水珠与开结界的信物,我已经寄信云生结海楼求取,希望玉楼主不要让我失望。”
“师兄真是有先见之明。”
莫挽真跟在他的身旁,闻言随口很不走心的夸了一句,又敲了敲手中的折扇,有些微妙的询问;
“不过师兄这句话,是要请我和师兄一道通行么?”
周弦青咳了一声,觉得自己提出这种要求,应该,也是十分合理的。
“你确定是要用请字?我没那么好心,连你欠下的债也一并还清。”
见他一本正经的来讲这样的话撇清关系,莫挽真忍不住一笑,点了点头,附和他的言语说道;
“自然,只是我心中有些疑惑,师兄不是怀疑我身负魔气,所以狠心无情的要逐我出师门,我以为师兄这一世都不会想再见到我,实在是让我黯然神伤,不想再见任何人了,如此,师兄果然还是舍不得我的,对么?”
“我有说放下对你的怀疑吗?”
周弦青瞟了他一眼,不容拒绝的说道;
“此事解决之后,你我同去一趟忘禅寺,你是否沾染魔气,一试便知。”
周弦青心中放心不下,无论是莫挽真还是他自己,都不能真的与魔气有所牵连,而这也是他给莫挽真的一次机会,倘若莫挽真有一丝一毫的搪塞或者犹豫,那么自己就——
他还未想到自己将会如何,莫挽真的声音在耳侧响起;
“师兄既然这样说,我自然是听师兄的,我们什么时候去?”
周弦青:……
答应的这么轻易……怎么总觉得不太靠谱呢。
见他并不说话,莫挽真又自顾自的说道;
“师兄选择去忘禅寺,应该是想请灵莲神子亲自施展佛法,来查验真身,不过,灵莲神子可是难得一见,只有每年大年初一日,会与忘禅寺公开传授佛法真言,教诲普罗大众,得求成佛之道。”
周弦青「哦」了一声,凉凉的说道;
“你倒是很了解忘禅寺的规矩。”
莫挽真谦虚的说道;
“还好,师兄过谦,只是一般了解而已。”
周弦青:……
周弦青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心中腹诽,得了便宜还卖乖,莫挽真若讲第二,世上没人敢说第一。
——
即是已经做出这样的决定,排出来后续的计划。自然也是尽快出行更好,只是在下山之前,还要去拜访一个人。
周弦青说的是理由,却也并非全然是随口乱扯的谎话,他来这里,是真的有其他的事情要办,不过,那却是到了山脚才突然想起来,所以附带的事情了。
同在雨霁山脉,莫挽真建庭山巅,医道圣者所建一径香却在山坳之中,树木高密遮天,花草紧密错落,藤蔓纠葛缠绕,不比往山巅找莫挽真来的容易。
周弦青上一世得知一径香与莫挽真竟然是同一道山脉上的邻居的时候,也很有些超出认知范围的震惊,随后却也觉得合理,若不是这样的关系,在诛杀狐妖的时候,莫挽真也不可能会自信满满的讲自己可以让一径香帮忙。
“只是没想到,师兄你竟然知道一径香的存在啊。”
认出来前行之路通往何方,莫挽真便悠悠的发出了感慨,周弦青看他一言,反问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只有你消息灵敏,可以了解九州见闻,我却不能有我自己了解世间奇门的方法么?”
莫挽真轻轻摇头,说道;
“当然不是,师兄自然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想了解什么,就可以了解什么的。”
周弦青:……
阴阳怪气的,实在讨厌。
周弦青哼了一声,便快走了几步路,一言不发的往前行走,莫挽真倒是明智的不再开口惹他生气,只是慢悠悠的跟在他的身旁。
而进入一径香后,映入眼帘的便是五花八门分列排放的药草,与各种飞禽走兽分出骨骼皮/肉的尸躯,甚至连人族的骨骼也坦然的放在庭院之中,上面流动着血红色的光线,蓦然去看,就像是剥了皮/肉的躯壳。
第75章
? 情谊 ◇
◎我们难道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眼前诸般奇异景象, 正是一径香的独特之处了,对患病之躯施以刀剑断骨剖肉,抽血换气,不得不说, 一径香的主人, 很有些想法。
周弦青知晓这件事情, 是因为那送那对狐妖夫妇进来的时候亲眼所见疗伤之法——这一世, 周弦青希望能弥补一些前世的遗憾,一些事情, 如隐于林家的惨案,他来不及,也无法阻止——
一则他是真的并不知道隐于林一家隐居之地到底在什么地方,无从谈起提前阻止灭门惨案的发生,其实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隐于林所说的家在哪里,之前他没有多问, 是因为他知晓隐于林若阵功法大成, 是绝不可能在报仇时死掉的。这也正是周弦青未去制止隐氏惨案发生的第二个原因——
他对隐于林的印象,总归还是杀生喜鹊的名声更深刻, 一个所有人都找不到踪迹,寻不到气息,杀人如饮水吃饭一样容易的顶尖杀手,倘若与自己没有关系,谁也不会主动的去想和他有关的事情。
但是另外一些事情, 比如那对可恨可怜的狐妖夫妻,却总是能提前做一些预防, 避免他们误入歧途, 去滥杀无辜。
周弦青提前动身前去找到了他们, 却还是晚了一步,因为那狐妖的夫人还是中毒了,但是却也感到庆幸,因为他去的及时,狐妖还没真正祸害人命。
费尽力气才说服狐妖带着夫人跟着他往一径香来,在看到一径香主人花满庭动刀剔骨放血的时候,震惊之余,也立刻便明白为何一径香如此神秘,不对外开放,倘若这里对外开放,少不得要进行一番道德攻伐了。
毕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这般开膛破肚的荒唐行事,实在是太过于忤逆不道了。
周弦青来这里,自然也是想看一看在这里养伤的狐妖夫妇的近况,他们伤好了之后,便留在了一径香做事,并且还生了一个儿子。
当他走入一径香不久,便迎面飞奔而来一团影子,到了面前,便猛地抱住了他的双腿,仰起头笑容灿烂的喊道;
“道君大人,您是来看我的吗?”
周弦青露出微笑,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顶支起来的一双狐耳——这便是那狐妖夫妻的儿子,又拿出一个袋子,里面装着外面的一些吃食玩意儿,递给了眼前的孩子,说道;
“又长高了不少,这个给你。”
“多谢道君大人!”
那娃娃连忙接过袋子,迫不及待的便蹲在一旁打开了布袋,脸上喜悦之情越发明显,甚至吸引一旁的半大孩子也忍不住看过来——一径香之中的弟子全都是孤儿,这里的弟子一旦成年,便会被逐出师门,此生不能再回来,而如果成年之后不想离开,那更是一辈子也不要出去了。
说实话,周弦青对一径香的规矩也如世人一样充满了不解,不过,他还有另外的想法,大概是在他第一次听到一径香的收徒规矩的时候,甚至还觉得,当初若非是流光宗捡到了自己,说不一定,自己也会是一径香的一名弟子了。
莫挽真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周弦青与那娃娃叙旧,与跑过来的一对狐妖夫妻叙旧,甚至连一径香的主人花满庭,也和周弦青说了几句话。
只是显然,花满庭对他们竟然一道同来感到费解;
“周道君,你怎么和莫挽真这样毫无人品可言的人混在一起,实在不好,建议割袍断义,立刻绝交。”
周弦青:……
周弦青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而后,才平静的说;
“多谢提醒,出去之后,我会好好地考虑这件事情。”
花满庭便十分热心的说道;
“哎,择日不如撞日,我这里剪刀匕首短刀长剑应有尽有,你看你用什么割袍顺手,我立刻让人取来。”
周弦青:……
气氛已经烘托到了这里……周弦青意味深长的看向莫挽真,后者朝他眨了眨眼,敲了敲手中的折扇,又装模作样的看了一圈周围的药圃,叹道;
“确实,你也不妨替我做个决定,若要满庭芳做百花残,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风更好啊。”
花满庭立刻喊道;
“莫挽真,每次都用这招,你是真一点道德都没有啊!”
莫挽真看向他,虚心求问;
“何必这么暴躁呢,拆散情深义重的师兄弟,难道很有道德?”
“哈?!”
花满庭瞪大眼睛,看了看这一圈的人,疑惑的问;
“哪里有情深义重的师兄弟?”
莫挽真咳了一声,十分顺手的牵过周弦青的手腕,伸到花满庭的眼前微微晃了晃,笑容灿烂;
“这不是吗?你难道老眼昏花,站在你面前都看不到么?”
花满庭:……
花满庭看着他的动作瞠目欲裂,觉得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冲击,就连声音也颤抖起来;
“你——无论是情深义重,还是师兄弟,和你真的有半分关系吗?”
“当然有,不但有,还十分的贴切。”
莫挽真握紧了手腕,含情脉脉的看着周弦青,说;
“师兄,我们难道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故意顿了顿,让所有人成功的变了脸色之后,才慢悠悠的接着说下去;
“师兄弟么……”
周弦青:……
周弦青面红耳赤挣脱了那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生硬的结束了这越说越离谱的话题;
“时间不早,该离开了。”
他只感到无比的尴尬与绝望,甚至懊悔的想,自己为什么要过来,为什么要站在这里呢。
他心血来潮到这里,就是一种错误。
等到真正出去,远离了花满庭那不可置信,狐妖夫妻一脸震惊好像听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还悄悄地安慰他讲不就是师兄弟之间产生情愫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应之后,周弦青甚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大概一生都不会再来这个地方了。
他已经有了深深的阴影。
周弦青前面走,莫挽真跟在后面,倒是心情不错,又凑过去说;
“师兄,看来我们分开的那三年,你做了不少事,去了不少的地方,认识了不少的朋友。”
周弦青瞟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讲;
“难道不行?我做了什么需要一件件的和你说么,也没见你事事与我讲分明啊。”
莫挽真便道;
“师兄想的话,我可以现在就说给你听,从什么地方说起好呢,不如——”
“不必了!”
周弦青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言语,飞身离开,他才对莫挽真的行踪不感兴趣!
莫挽真看着他倏忽间远去的身影,只得闭上了嘴巴,遗憾的叹了一口气。
第76章
? 出题 ◇
◎击破这道水灵剑,就算你们过关◎
临去鲛人族之前, 是需要先回去宗门一趟,得知大师兄又要出远门,且归期不定,宗主大人看到他们同道归来, 固然是最为欣慰的人, 但是若说最高兴的, 当属流光宗的弟子们, 这就意味着他们不用再进行那太煎熬的考核了。
恨不能载歌载舞,送他们出山门。
只是, 显然不可能让他们真的感觉到轻松。
在出山门的时候,莫挽真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着一群掩饰不了自己轻松心情的弟子,而后笑眯眯的说;
“我似乎忘记了一件事情,前去悬春崖之前,师兄曾说, 要我来考核你们的剑道。”
弟子们心头涌现一种不好的预感, 连忙劝说;
“莫师兄,不如等你们回来再说这件事情, 咱们虽然不是什么一流门派,门内弟子却也众多,若一个个的考核,未免浪费时间。”
莫挽真好像是真的被提醒了,他沉思了片刻, 才点了点头,认同的说道;
“你说的很有道理, 所以我只出一道题, 我听说师兄回来之后考核你们, 结果不怎么样,已经有人去后山种菜了?”
他的视线略过眼前诸位弟子,立刻有几个人已经低下头去了,莫挽真又道;
“倘若我这一道题有一个人能解开,那就算你们全部过关,并且,我会说服师兄,这次考核,所有的内容都算你们过关了。”
……这是真的?!
诸位弟子眼中放光,不过还没等他们高兴起来,说出什么夸赞的话。便发现了异常的出现;
那是一阵的狂风吹拂,又感觉到水气弥漫,众人面面相觑,抬起头看着那湛蓝的天空,是已经要下雨,却没见任何有下雨的征兆,但是,却真正看到了自山脚下那大湖的方向,有一股水气掠空而来,不过片刻便到了这里,并且劈头盖脸的落下,让一群弟子连忙往回跑,生怕被浇成落汤鸡。
但是水流并非落在任何人的头顶,而是落在了山门口。
莫挽真以灵气凝结水汽,铸就了一道巨大无比的剑,把山门堵得严严实实,一个波光粼粼的山门,看起来倒是也颇为漂亮璀璨。
只是不太方便行走。
或者说,是完全没办法上下山了。
弟子中立刻有人高声朝外面喊道;
“莫师兄,你把剑凝结在山门,我们怎么下山啊?!”
莫挽真微笑道;
“那就不下山,不就行了,这就是考题了,你们倘若能够击破这道水灵剑,就算你们过关,切记,这水灵剑是以你们的修为为参照而设,倘若有任何高深修为的前辈出手,这水灵剑则会遇强则强,变得更为广阔庞大,希望我与师兄回来的时候,不会见到流光宗被水幕完全包围的状况。”
众弟子:这算什么啊!
竟然直接把作弊的道路也给堵死了么。
有人并不相信,立刻去试,然而刀剑进入顺畅,但是却无损这水灵剑分毫,抽刀断水水更流,并非虚言,又以灵气汇入,更是如石沉大海,了无痕迹。
弟子们又喊;
“莫师兄!可否挪个地方啊——来往山上的不只是我们,还有其他运转物品的弟子们,这岂不是阻挡道路,无法上下山了么”
莫挽真便道;
“所以你们更要快速的击碎这道剑气,莫要耽误山门弟子们的正常往来啊,若其余的弟子们为此引起不便,对你们生出躁动与埋怨,岂不是很不好么?”
众弟子:……
哪里有这样的事情啊!!你也知道这样不好啊!这也能算他们的过错么,这岂不是天降麻烦,但是他们还没办法脱开,好气!
一众哀嚎之声,却半分动摇不了莫挽真的心,至于大师兄——在弟子们的视线之中,隔着那闪闪发光的灵剑去看,大师兄周弦青更是十分狠心,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大师兄竟然已经走到了很远的地方去,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天青身影可供他们苦苦眺望。
欣赏了一会儿这些弟子绝望的表情,莫挽真才慢悠悠的说道;
“希望我们回来的时候,可以等你们的好消息,再会了。”
说完,莫挽真也真的转身离去,徒留一群弟子围着那水剑唉声叹气。
到了山下,已经远离了宗门,周弦青才开口幽幽说道;
“欺负一群还没成器的弟子,很有成就感么?”
“师兄,你这是用完就丢啊。”
莫挽真啧了一声,说道;
“师兄让我出手的本意,不就是让他们见识到差距,奋起直追么。”
周弦青呵呵一声,凉凉说道;
“是要夸你善解人意?”
莫挽真笑道:“如果师兄愿意,我可以接受。”
周弦青的回应是无情的快步往前行走,懒得和他讲话。
这是让人产生奋起直追的心思么,没把人打击的直接选择放弃摆烂就该庆幸了。
周弦青很担心,等他们回来的时候,诸位弟子会已经习惯绕道而行,并且,十分干脆的承认自己是平庸之辈不想努力了。
但——
或许有十分之一的可能,周弦青也希望自己再次回来的时候,可以真正有人可以破开那只水灵剑,诸位弟子的实力能很大提升,这正是他没有阻止莫挽真之言行的原因。
以莫挽真来做磨砺诸位弟子的试炼之石,固然有些大材小用,不过,倘若能应对破开莫挽真的招数,那么,日后倘若无法避免面对强劲的敌人,这如今看来简直是过分困难的历练,与将来则是最大的好处了。
毕竟修行之道,也是道阻且长啊。
山高路远,海阔天空,鲛人族与悬春崖虽然同样是不与外界开放的地方,但是悬春崖仍是人族的地盘,鲛人族,却是更近乎与妖族了,且因为一些过往,甚至是对人族是排斥的态度。
逢十五日明月高悬,海上大风起巨浪,迷雾遮高楼,所谓永远不能到达的海市蜃楼出现的时候,那是唯一进入鲛人族的机会,而若要抓住这机会,却也是需要一道入门贴。
周弦青与莫挽真在海边一处城镇落脚,等待云生结海楼派人送进入鲛人族必须的东西。
但是当他们在萧索客栈的窗前遥望那看不见尽头的苍茫大海时,先等到的不是云生结海楼的人,而是一道杀机。
整个客栈充满错乱的法线,窗外不知何时海水已经快要蔓延到了二楼。
动,则被彻底缠入法线之中,陷入困阵,不动,则要立刻被海水淹没。
莫挽真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甚至还有闲心饮茶,与周弦青对视了一眼,笑道;
“动是困阵,不动是幻阵,云照初,你这么自信,把法线都亮出来,是觉得这阵法能困得住我与师兄?”
📖 生魂鲛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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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 海域 ◇
◎鲛人聚集之地尽在眼前◎
夜色朦胧, 月入高天,雾霭沉沉,浪起云涌;
大海深处隐显海楼,似在百步之内, 却遥不可及。
飘荡在汪洋海水之中, 眺望那海雾之中的楼阁时, 迎面海风吹了满袖, 尽是潮湿寒气。
本是及其寂静的夜晚,却传出气势汹汹的问罪之声;
“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我是去帮你们破阵的,结果你竟然敢算计我与表兄,若非少爷我好心,纵然你真的能破阵法,也别想全身而退。”
莫挽真只是注视着那海雾之中若隐若现的楼阁,听到旁边云照初的抱怨, 也只是分了一眼过去, 而后忽然朝着云照初行了一道礼,真诚的说;
“好啊, 我道歉,是我不对,你可以继续设阵杀我好了,我没意见,甚至可以不做任何的反抗, 或者你需要的话,现在去客栈继续你未完成的报复大业, 也可以啊。”
云照初:……
因为莫挽真承认的太过于自然, 让他一时竟然无话可说了。
他本是来到此地, 竟然见到了莫挽真,是想给他一点教训,自悬春崖出来之后,他自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再见面当然是觉得气不过,想要给他一些颜色看看,只是阵法初成的时候,便感觉到了海市蜃楼的出现,镜像映照出海域的存在,那是唯一连通海中世界的通道,当下自然中断了阵法,几人飞入早就准备好的小舟之中,朝着那显现而出的海市蜃楼追去。
莫挽真显然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见他无动于衷,便抚了抚飞起的衣衫,而后好心的劝慰道;
“说实话,云少主,承认自己跑过来找我和师兄是为了避难的,我们不会笑话你的。”
云照初被猛地噎了一下,充满怀疑的看着莫挽真;
“我能避什么难,我可是来找你麻烦的。”
莫挽真便微微笑道;
“谁知道呢,我的人和你们玄女谷的人做了一些交易,听到一些有趣的事情,比如说,云少主被谷主追着打全谷的人都在围观这种事情。”
云照初:……
这种事情是有什么好传播的啊!
云照初充满真诚看向周弦青,发自内心的求问;
“周道君,他真的是你的师弟么,你们修道之人难道不是要常清静,方能得大道么,像这样热衷于旁人八卦的人,怎么能修道呢。”
周弦青:……
周弦青下意识看向莫挽真,后者习惯性的朝他眨眼,周弦青便翘了翘嘴角,顺着他的话说;
“云少主说的不错,云少主倒是不妨研究可以让人不再说话的阵法,若能功成,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提议好。”
云照初双手掐腰,得意的看向莫挽真,说道;
“看吧,就连你的师兄都受不了你,莫挽真,我劝你自废口舌,以后做个哑巴才讨人喜欢!”
莫挽真却只是笑着,眼睛盯着周弦青瞧,含着一些无法言喻的神情,周弦青与他对视了片刻,而后默默地移开了视线,当做什么也没看到。
或许是海风太烈,又或者是这两个人聒噪不停,周弦青是真觉得有些头疼了,他按了按眉心,而后才悄声问白少微道;
“少微,你二人,究竟是为何来这里?总不会真的是老找我们算账的吧。”
白少微仍然是温和可亲的模样,他听到周弦青的话,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杠起来的两个人,也侧了侧身,与周弦青耳语道;
“自然不是——舅父想让照初他去谢家求取大小姐谢舞容,他哪里是肯成亲过安稳日子的人,和舅父大吵一架之后就跑了,又得人相赠一道可入四方海域的帖子,便拉着我过来,非要去海域玩玩,只是没想到正巧碰上了你们。”
周弦青听到白少微的话,还有些意外,是真没想到云照初竟然也能弄到入海域的帖子——海市蜃楼本是遥不可及的地方,这帖子比起来悬春崖,更是难得一见,玄女谷素来也不是善于经营的地方,与海域更不搭边。
周弦青便多嘴问了一句;
“云少主,怎么会有开海域结界的帖子?”
云照初听到了周弦青的声音,便随口回答;
“谢颂容给我的,说起来你们的帖子从何而来?”
“谢颂容,谢家的少主啊——”
莫挽真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慢悠悠的说;
“那不是你未来的舅兄吗?入海域的帖子千金难求,竟然白白送给你了,难不成你们现在就已经开始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关系了吗?”
云照初:……
云照初吓了一跳,四下看了一圈,戒备的看向莫挽真,又受不了的讲;
“莫挽真,你真的是够了啊!你可不要乱讲,我可没说要和他家结亲。”
周弦青坐在一旁,听到云照初这样好像避之不及的言语,倒是忍不住笑了一下,若这样说,那倒是合理了,谢氏为王相之世家,守卫王都,什么帖子弄不来,而关于云氏与谢氏的这门亲事……上一世自然是成了的,也算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只是哭煞九州红颜,此后失去一位知己。
莫挽真注意到他的神色,便看过来,又笑着问周弦青;
“师兄笑什么,是觉得他讲的话可笑,还是觉得他四处沾花惹草的人,也会成亲可笑呢。”
周弦青与他对视了一眼,而后故作沉静的说道;
“鲛人聚集之地尽在眼前,难道我不能笑么?”
莫挽真微微颔首;
“自然可以。”
云照初的神色在他们身上来回流转,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又朝莫挽真喊了一声,别有深意的说;
“莫挽真,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怎么不用对待我的态度,去对你的师兄啊?”
“你——”
莫挽真瞥了他一眼,颇为嫌弃的说道;
“确定真的要我说为什么?”
云照初直觉有不好的预感,只是当他想与周弦青挑拨的时候,后者突然开口,是强行打断了他开口的欲望。
“时辰到了。”
周弦青面不改色心不跳,伸手抛出了手中云生结海楼的人送来的帖子,然而那帖子入了海雾之中,不过灵光闪烁,便消失不见,并不如想象之中出现连接起来的通道,甚至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云照初走到最前面,以头搭在眼前,看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有些怀疑的看向周弦青;
“周道君啊,你这帖子,是不是假的,我说,不然我来——”
说着要把自己手中的那道帖子抛出去,周弦青连忙伸手制止了他,又解释道;
“吾等此去海域是为了找人,鲛人族对人族向来排斥,不宜有太大的动静,若惹得鲛人一族注意生出阻碍,反倒不好。”
第78章
? 潜入 ◇
◎都没走出去,就被发现了◎
略微的等待之后, 海水之上微微泛起涟漪,灵光一缕一缕的在其中波动,周弦青眼前一亮,说道;
“就是此刻, 我们不入海市蜃楼, 从这一线裂缝之中潜入——入水之前, 先服下延息丹。”
周弦青说完, 便拿出一只瓷瓶,倒出其中的药丹, 自己先服下一粒,而后分给其他的人,说道;
“暂且可以放心,此丹可月余在海域之中行走无阻,潜入吧。”
周弦青讲完这句话之后,便调动了内息去化解延息丹, 而后一跃而下, 滑入涟漪海水之中,不见踪迹, 几人随后而下,除却那泛起的涟漪并未引起任何的质疑,只余一叶扁舟,在海水之上游荡。
四方海域是海底世界,固然也是开辟出如人间界一样的地方, 到底不同人间界气息流动,无穷无尽, 人族倘若不做任何准备便潜入其中, 大概率会窒息而死, 气竭而亡。
四方海域,那是一片寂静的世界。
其实声音并非没有,海水之声,海物之声,甚至可以说是繁杂了,但是却仍让人有一种安静的错觉,因为那些声音是隔离在外,海域之内不见天日,不见黄土,以明珠为光辉,然而那光辉到了结界的边缘地带,却也只是暗淡的光影了。
“这里是——”
不知潜入多久,落到一处昏沉暗淡的地方,云照初有些惊讶的转了一圈,眺望四周,那是只脚下延伸而去,一大片的区域都发出盈盈磷光,衬托着时不时从结界之外映照进来的水波纹,有一种怪异的美妙,让人忍不住为之失神,却也总觉得阴风阵阵。
很快,周弦青便说出为什么会感觉到阴风阵阵的原因了。
“是鲛人族的埋骨之地。”
“那不就是祖坟啊!”
云照初连忙跳了两下,这才看清脚下凹凸不平,那磷光是尸骨之中才会发出来的光辉,又连忙朝着那些磷光行礼道歉;
“抱歉,我不是有意踩在你们头上的,不过鲛人族未免太不庄重,怎么也不立个牌位啊,这不会是什么乱坟头一样,埋葬那些流浪人的地方吧。”
“你的想法,很有创意,也一定有很多人族同意。”
莫挽真从身侧经过,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肩膀,诚心建议道;
“你可以去找鲛人族提一提这个意见,人族与鲛人之间的战斗,就全靠你来煽动了。”
“莫挽真——”
云照初看向他走过去的背影,有些怀疑的说;
“怎么总觉得好像是在阴阳怪气一样,不是我的错觉吧。”
白少微朝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又仔细的观测了他的状况,而后才悄声的和他说道;
“照初,可是刚下来觉得头晕脑胀,你一向聪慧,怎么这个时候犯傻了,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这里是鲛人族的地方,鲛人骨血,纵然是死去——”
白少微的话并没有说尽,云照初已然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刚才真是犯蠢,真要是在这个地方立下什么牌位,那不相当于给人族引路来打这些尸骨的主意么。
鲛人的骨血都是天地宝物,就算是死去的鲛人骨,也是上好的物品。
纵然此地不通外界,若知晓鲛人埋骨之地的真正地界,不用惊动鲛人族,就能得到上好的宝物,那怕是千难万险,也会有人冒险前来。
他刚才的话,当真是有些不加思考的莽撞了。
云照初不再说话,只跟着往前走,却见莫挽真与周弦青站在原地不动,正要问他们怎么不走了,就看到对面不远处,有人挑着灯笼也朝着他们这边看,并且,在快速的往这边赶过来。
看着那道渐行渐近的身影,莫挽真侧了侧身,和周弦青耳语道;
“师兄,看来我们是出师不利,连这一片地方都没走出去,就被发现了。”
“难道你觉得我们来这里是一个人都不会碰到么?”
周弦青看着那道人影,心中已然开始盘算起来如何应对眼前这人了。
“如此早就碰到这里的人——也不失为一个机会,得想办法让他开口介绍一下如今的鲛人族才好。”
莫挽真「啧」了一声,说道;
“师兄何不早说呢,花满庭先前研究过一味让人言听计从的配药,此刻不就派上用场了。”
周弦青:且不说他哪里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能在入海境前知晓会遇到什么,再来——不要说的这么随意,好像是你的东西一样啊。
周弦青有些好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
“花香主我看他快要在一径香门口贴外人尤其莫挽真不得擅入了,你竟然还惦记他的东西,还真是不怕他真和你翻脸。”
莫挽真弯了弯眼睛,是真不觉得这是值得担心的事情;
“翻脸更好,到时候我一招不出,他若真对我出手,师兄,你记得作为我的唯一托付之人,要好好地找他去算算赔偿啊。”
周弦青笑容感觉有些僵硬了——莫挽真脑子转的太快,他险些跟不上,反应过来更觉得无语,世上怎会有这样把每一步都利用殆尽的人呢。
于是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不打算陪他去演这种戏;
“你是要和他争夺还是愿打愿挨,那可和我无关,做邻居的又不是我流光宗。”
莫挽真便叹气道;
“师兄,好狠的心。”
周弦青目不斜视,全当没有看到,而那鲛人却已经走到了眼前,在海域之中,纵然是鲛人,却也是以人族的形态展现,只是手臂耳廓之上仍带着波光粼粼的鳞片,他见到这几个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再三看了几遍,才战战兢兢的试探问;
“你们,看起来不太像南海的?”
“放宽心。”
莫挽真朝着对方笑眯眯的说;
“我们不但不是南海之物,甚至不属于四方海域任何一方,而是货真价实的人族,诺,就是你现在化形的躯壳的原型。”
对方:……
“不但是人族,而且是为男子的人族。”
那鲛人朝他们露出惶恐又敬佩的眼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说;
“竟然敢到这里来,你们真的是太有勇气,我说,你们怎么过来的,怎么回去吧,不然要是被其他的鲛人看到,可是有你们遭罪的地方。”
那鲛人还没说完话,便已经转身,是准备立刻离开这里,但是却被拉住了胳膊——那是一节水草,被灵气调动,将他围绕了起来,那鲛人立刻好像被惊吓到了一样,猛地转过身做出防御的姿态,惊恐又戒备的看向他们;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我可是要喊人了!”
第79章
? 投石 ◇
◎这两件事情,你们一件也办不到的◎
莫挽真转了转手中的折扇, 看向那名鲛人,说道;
“别着急走,做个交易如何?”
周弦青:……
周弦青深吸一口气,扯了一下莫挽真的衣服, 让他近到眼前, 抬起头看着他, 低声气道;
“莫挽真——你上瘾了是不是?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需要你花心思对付吗?!”
“师兄何必着急,你不是也说, 可以问他一些问题——既然想要答案,总是也要付出一些报酬的,不是么”
莫挽真任凭周弦青抓着自己的衣襟,又去看着眼前那惶恐无措的鲛人,朝他露出一个温和友善的笑容,而后接着与周弦青耳语道;
“我这么善解人意, 为人着想, 师兄,你应该夸我才是啊。”
周弦青气道;
“说出这样的话, 你自己相信吗”
“怎么不信呢?不过——”
莫挽真又打开折扇,伸手一挥,那禁锢鲛人的水草便随风而散,对方踉跄几下,竟然一下子脱力的坐在了地上, 脸色被吓得苍白。
莫挽真没所谓的讲;
“师兄如果想自己去问,不用我帮忙, 那我自然静听。”
说完, 他竟然真的后退了一步, 让周弦青直面那鲛人。
周弦青蹙眉看着他,却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起争执,便朝着那要爬起来的鲛人走了过去,伸手扶了他一把,而后说道;
“你莫怕,我等来这里,只是为了找一个人而已,找到了吾等自然就离开了,无意打扰鲛人的生活。”
那鲛人道;
“你们找人——找谁啊,我只是一个在这里守夜的,可没见过什么人啊。”
周弦青又抬起头四处望了望,不见任何人影,略一沉思,还是说道;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可否找寻一处隐蔽的地方?”
“那,那——那你们跟我来我住的地方吧。”
那鲛人心中有所疑虑,但是显然他一个对四个半分优势也没有,倒是十分的识时务,立刻便转身带着他们离开。
前行途中,看着那越发接近的琉璃光影,莫挽真便悄悄说道;
“师兄,你说,他如果把我们引到陷阱里,怎么办呢?”
周弦青觉得他大概有些被害妄想;
“我们此行前来未告知任何人,谁能未卜先知,为我们设下陷阱?”
“谁知道呢。”
莫挽真弯了弯眼睛,他是不会信任任何人的。
不过,这鲛人倒是看起来果真纯良无害,带着他们去了一处破败的屋舍,开了门,点上灯火,而后才试探的看着几位不速之客,谨慎的说道;
“这里,是我晚上睡觉的地方,但是你们还是快点离开吧,如果被人发现我和你们人族走在一块,唉,我不知道,你们也不要说见过我,最多被老大骂一句擅离职守,也比说见过你们强啊。”
这是完全的排斥了,几人面面相觑,虽然心中有所准备,却也不免觉得意外。
“鲛人虽然厌恶人族,但是对于人族炼制能够提升修为的丹药,应该也不会拒绝吧,尤其如你这样灵台已经完全亏空的鲛人来说,没有雌鲛的垂怜,想来寿命将尽了。”
莫挽真突然开口,自手中脱出一只盒子,弹射到了那桌案之上,又看向那鲛人,说道;
“给你了,聊胜于无,帮你延缓三年的修为流逝。”
那鲛人将信将疑的看了他一眼,慢蹭蹭的挪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那盒子,见到里面的丹药,略一触碰,便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又要说什么的时候,莫挽真无聊的扇了扇风,打断了他的言语,说道;
“不必谢我,当真想要感激,就好好地回答回答我师兄提的问题,最好知无不尽,尽无不言。”
莫挽真讲话的同时回头去看,便对上了周弦青意味不明的神色,于是轻轻笑了一下,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说道;
“怎么,师兄在想什么?难道在想怎么夸我吗?”
“你想的太多。”
周弦青目不斜视,越过他去,看向那鲛人,说道;
“时间既然紧急,我也不多说废话了,我要找的人——是大王母,她曾带一名人族少年归来海域,那少年人——是我们的一位旧交,此行正是因为许久没有他的消息,所以前来一寻,他身受重伤,需——需要一些鲛人族才有的东西治疗,不知你可听说过这件事情,以及,也想请问鲛人王宫在何处,吾等也好登门拜访一番,才算有诚意。”
周弦青不好明说要去王宫救人,这种涉及王族之事眼前这鲛人未必会知道,单凭他们对人族的仇视,若说擅闯王宫只怕更引起不必有的麻烦,大王母带着徐若锦回来,那是需要鲛人骨血来救……失踪多年的王母突然回归,还带着一个人族男子,这种事情,必然不可能隐藏,若能找到大王母所在……或许,能迂回得知一些关于王宫的线索,再来,他也确实想知道徐若锦现今如何了。
果不其然,自周弦青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对方就已经露出惊讶的神色,显然知道大王母回归这件事,只是等周弦青说完,更是目瞪口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摆手摇头的说;
“你们胆子可是太大了……这两件事情,你们一件也办不到的!如果,如果你们想找大王母,往东去吧,大王母回来之后,便与王上为敌,没有去过王宫,在东面和一群修为底下的鲛人待在一块,是要,是要对付王上嘞——还有,看在你们,也不是什么坏人的份上,我好心提醒你们一句,你们可千万不要打去王宫的注意,鲛人族略有灵气的男子都已经被抓起来了,你们又是人族的男子,而且有修为——我怕你们有去无回啊!”
听他说的煞有介事,十分可怕的样子,莫挽真忍不住笑道;
“这就有意思了,怎么有去无回,难道你们的王上吃人?”
鲛人大喊;
“就是会吃人啊!”
周弦青等人:……
这个吃人……应该,不是他们想象之中的那个吃人吧,但是——这鲛人的语气实在是有些可怕了。
莫挽真挑了挑眉,开口说话,是有些警告的意味;
“我是随口一说——你可不要也随口,我师兄素来认真,可是会把你的话当真的。”
周弦青只是觉得身上略过一阵寒颤,他飞快的回想前世今生一切关于鲛人族的记忆,不曾有任何鲛人族会吃人的印象,不过——
上一世的鲛人族,似乎出现了一个实力强劲到可比拟神明的王上……虽然是昙花一现,却也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第80章
? 鲛危 ◇
◎你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周弦青只觉得眼皮一跳, 看向那鲛人,若有所思的询问;
“你的意思是——你们的王上,会抽取殆尽那些富有灵气的鲛人身上的灵气?”
那鲛人连忙摆手,又惶恐的四下去看, 是害怕隔墙有耳, 他低声急促的说道;
“这不是我敢议论的事情……唉, 王上说我们雄鲛修行微薄, 雄鲛本身的存在除却助孕再无其他作用,与其花费时间修行还不如取出灵台以供王族增进修为, 因此——鲛人族,尤其是有灵力的雄鲛,现在可谓是人人自危了,要么寻求厉害的雌鲛庇护,好歹王上还真没到强行闯私宅抓人的地步,要么, 直接去投奔王女, 固然王女也轻贱人命,到底也不如王上杀伐果断, 且王上疼爱王女,入了王女府,若能讨好王女,至少不必担心被拉出去剥离灵台,你没见过, 那些不甘心被剥离灵台的人想反叛王上,结果被逮到后, 是直接挂在城墙上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硬生生的剥了灵台的, 而且, 还把人挂在城墙上……是为了惩戒有异心的人啊!!”
说道最后,鲛人已经落下泪水,好像又回到那眼睁睁看着人剥离灵台的一天,神色中满是惊恐绝望。
作为听者,周弦青也觉得心中寒凉,颇为惊悚,未曾想如今的鲛人王上,竟然是如此暴虐无情的存在。
人之灵台,妖之妖丹,魔之魔心……那都是修行之本,灵气之源,倘若放置不用或无法开启,品质底下也就罢了,不过是做个庸碌的存在,一旦遭受重创,那远比身躯受伤严重的多,甚至严重着会直接沦为废人,若强行剥离……与身死道消也别无二致了。
那鲛人显然也觉得自己不该说的话已经说的太多,他抱紧了那盒子,仍然心有余悸,虽然觉得自己心中所想有些不太好,但是为了自己的安危,还是坚持说;
“唉,我是真的把我知道的全说了,你们……还是离开这里吧,真的,就当从来没见到我,算我求你们了——哦,对了,你们要是真的不想回去你们来的地方,可以往东方去,东方,东方大王母大人在,你们不就是要去找大王母大人,也许你们还能在这里好活几天,你们快走吧。”
这样说着,他竟然真的要下跪,周弦青连忙把他一把拉起,感受到他浑身都在颤抖,是真的胆战心惊,于是也不好多说什么,几人只好告辞离去。
鲛人族如今的氛围,让他们也不能轻易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只能返回那埋葬鲛人尸骨的区域,脚下磷光闪烁,空中寒风阵阵,这大概是他们度过最为诡异且沉寂的一个夜晚,至少对于现在的白少微与云照初是这样的。
至于另外两个人——周弦青连天地赤红的魔界都呆过,不过是一片坟地,倒是无所谓——更何况,他更在意那鲛人所透露出来的讯息。
“鲛人王母回来竟然没回到王族,而且和一群反叛之人待在一起,难不成是想带着一群修为底下的雄鲛去讨伐杀虐无度的鲛人王?”
莫挽真搭话说;
“或许吧,怎么,师兄想参与进去?”
周弦青摇头,若无必要,他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尤其是这种该说是牵涉整个鲛人族的事情。
“干涉旁人的内事乃是大忌,只是——鲛人族如今的状况,我们想要借住鲛人王母的力量去王宫找人,行不通了。”
莫挽真忽而笑了一下,别有深意的说;
“我以为师兄你会说——真是幸运,鲛人王上如此轻蔑雄鲛,敌视人族,我们在这里寸步难行,但是鲛人王母既然与鲛人王上为敌,那你想要去看徐若锦,不必有和鲛人王打交道的风险了。”
周弦青:……
“我确实想知晓似锦此刻如何了,但是——”
周弦青深吸一口气,莫名的瞥了他一眼,颇为坚定的说;
“我向来公私分明,此次不是为了他而来,自然不可能为了他耽误正事——你总提他做什么,难不成你害他还不够惨,还想让他更痛苦?”
莫挽真便委屈的讲;
“师兄莫冤枉我,我可从来只是在意师兄你一个人呀,徐若锦算什么呢,若非是因为师兄你,我甚至不会记得他的名字。”
周弦青呵呵一声,凉凉说道;
“你觉得我会信?”
“师兄为何不信,我以为师兄你该心知肚明啊”
莫挽真停顿了一下,才又接着说道;
“我之所以提,是因为我猜到师兄心中所想啊,难道师兄你心中没有这种想法么?”
周弦青:若说完全没有想去看徐若锦的想法,那也不是。
但是,也真的只是顺带而已。
在这停顿的间隙,已经在一旁听太久的云照初终于找到了自己说话的时机,连忙说;
“等等——你们能不能先不要争论到底谁更在乎谁这种我听得鸡皮疙瘩都快起来的话题啊,尤其是你莫挽真,我真的会怀疑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云照初的神色在他们两个身上打转,而后说;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们可不可先告诉我——你们不会真的要去闯鲛人王宫吧。”
周弦青闻言是一阵沉默,而后无奈苦笑,说道;
“我们前来的目标在那里,恐怕真的需要去一趟。”
云照初:……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这是,亏他还以为周弦青是稳重淡定之人——怎么也做这种冒风险甚至有生命危险的事情!
“我好像还记得——周道君你来的时候说不宜惊动太多人。”
云照初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师兄弟二人一副淡定的样子,是真不知道他怎么能说出来这样的话的;
“闯王宫救人和低调进入鲛人族,这两者有一个字可以重合在一起的地方吗?”
莫挽真闻言,也十分淡定的说;
“怎么没有呢,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情,比如说——我其实已经想好一个绝妙的主意。”
莫挽真的视线从云照初身上划过,与周弦青对视一眼,只是莫挽真还没开口说怎么做才能兼并这二者,周弦青便率先开口阻止了他发言;
“停——你想的主意太过冒险而且——未免伤情,不必说出来。”
莫挽真耸了耸肩,好像是有些遗憾,但是他竟然真的闭口不言,云照初却非要好奇的问道;
“周道君,你难道能猜得出来莫挽真他在想什么?不如说说看,让我也知道他在想什么缺德主意。”
周弦青:……
真没见过这么喜欢自己挖坑的啊。
第81章
? 演戏 ◇
◎最简单且安全低调的办法◎
周弦青很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云照初, 好心说道;
“云少主,你未必真的想听,况且你也知晓他不会出什么好主意,没必要听。”
不说还好, 这样一说——云照初却提起来兴趣了。
“为什么说我不想听, 我又不是不知道他的人品, 就算是出什么损招, 我都觉得正常啊。”
周弦青:……
周弦青对云照初露出怜悯的神色,大概是不明白世上怎么还有这种明知道前面是火坑还往里面跳的人。
“你想知道——不如直接问我啊。”
莫挽真笑吟吟的插话进来, 说道;
“想进入王宫,最简单且安全低调的办法,就是混入到王女殿中,若能入王女眼中,得到一些青睐与宠信,那么跟着王女进入王宫之中, 不是十分轻易的事情么, 你刚才也听见了,如今的王上对王女纵容的很, 而有修为的人既然会选择这位王女作为庇护,那么这位王女大人若非是心善,便是纨绔了,只是,这个潜入王女府的人选嘛——需要八面玲珑, 且懂得女子的心思,才好啊。”
莫挽真说完话, 那几乎是同一时间, 周弦青, 莫挽真与白少微三个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云照初的身上。
云照初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开口说话了。
虽然莫挽真没提自己的名字,但是四个人之中,周弦青是修道之人,莫挽真对女人也从没显露什么兴趣和亲近,表兄白少微是对任何人都平等的博爱……果然只有自己来做这个人选最合适了。
他后退了两步,做出「你们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明白」的表情,无辜的询问;
“我可以当做没有听到你们的计划么,突然想起来,我们应该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啊,你们是来这里找人办事,我可只是过来游历增长见闻的,表兄,我觉得我们现在可以和他们分道扬镳了,对吧。”
云照初充满期待的看向白少微,可怜兮兮的说;
“表兄,你难道也要看着我被迫害吗?”
“照初——”
白少微果然不亏上一世圣人的称号,此刻,仍然能以全面的考量为重,不徇私情。
“这,果真如此,现下这也算是最为妥帖的办法,只是我们之间,也唯有你对女子了解的多一些。”
莫挽真点头,觉得这话说的不错,又道;
“你不是号称天下红颜皆是知己,不能厚此薄彼啊,女鲛人,也是女人的一种嘛。”
云照初:……
云照初觉得自己再也不会说这句话了。
然而莫挽真显然并不打算放过他,甚至为此由衷的称赞起来;
“相信区区一个月而已,云少主一代俊美无双的风流人物,一定能斩获美人芳心,成为鲛人王女最为宠爱的——男人。”
云照初:……
不要以为你这么夸我我就会上当做傻瓜去帮你去做色/诱这种事情啊喂!
云照初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坚决一点,自己已经被坑了一次,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被坑第二次!
而且竟然连表兄也不和自己站在一边,云照初心碎了,心碎的想要独自立刻这个只有自己受伤的世界。
他转过身去就要立刻离开这个只有他受伤的世界,身影分外寂寥。
只是在他还没离开几步,莫挽真的声音就在他的身后响了起来。
“小道消息,莫家似乎准备想和谢氏联姻,第一考虑对象是谢舞容,只是,唉,你实在是有够罪孽深重,这位谢小姐一心想和你成亲,不愿嫁入莫氏,如今这件事情是僵持下来,是劝她放弃你嫁入莫家又或者是劝她不顾一切嫁给你——谢氏对你的态度考量很重,同时也在衡量莫家的态度。”
云照初:……
“我突然觉得像我这么热心善良大方宽容的人,在别人需要我的时候,就该挺身而出,不计前嫌,以怨报德啊。”
云照初停下了脚步,回过头露出灿烂的笑容,很是积极的奉献自己的美色;
“我们来商量一下怎么偶遇这位王女大人吧。”
周弦青:……
周弦青看到云照初这般抗拒的表现,却是有些意外挑了挑眉,难道他的记忆出现偏差,云照初对谢舞容这般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完全看不出来上一世他与谢舞容婚后伉俪情深啊,还是说江湖传言,果然不可尽信呢。
周弦青垂眸深思,是在想他是否忽略了什么,而一旁云照初走回来之后,便和莫挽真道;
“你和莫家还有联系的话,就劝莫氏坚定起来去争取这门好亲事啊,放心,我是不会有任何阻碍,甚至果真他们能够喜结连理,我是会送上一分大大的贺礼,不过话说回来,你在莫家应该还有话语权,这件事情上可以有那么一点的分量吧。”
莫挽真听到他的话,竟然还真的想了一会儿,而后才颇为遗憾的说;
“被追杀的话语权吗?倒是有,我只要说一句话,莫氏立刻就会有人来取我的性命了。”
云照初:……
谁要你这拥有这种话语权啊!
云照初无力的朝他做出鄙视的手势,咬牙切齿道;
“就连你的家族都无法容忍你的存在——你果然人品太差。”
莫挽真报以微笑,不和他一般见识。
——
明珠耀耀,光照伦华,如日之升,天地璀璨。
与鲛人族的闹市之中,本是满目美颜的女郎之中,却突兀出现一道男子的身影。
或者说,是一个形容俊美的男子,以海草纠缠成简易的床幔,拖行一道尸体在市上静默的行走,他一身素白,双目通红,不时落下无声的泪水,这样脆弱的美人,自然引起不少人的主动询问,然而他却只是低头默默落泪,外人无法唤回他陷入悲伤之中的神思。
他在闹市之中走了十几步,远远地听见有人喊王女经临,速速避让,人群几乎瞬间一哄而散,只剩下他手忙脚乱的想要拖着那具尸体避开,却无济于事,在那巨大而华丽的步撵到了身前就要倾轧过去的时候,他终于绝望的跪了下去,朝着那步撵哭喊道;
“求王女大人饶命!贱者并非有意拦街!”
一时街道之中是无比的寂静,那些围观之人同情怜悯的看着他。
那步撵竟然也真的停了下来,过了片刻,跟随的侍女侧身徐徐拉开了步撵前的幕帘,却还有一道珠帘在内,晃动之间,只感觉到光滑流转,却看不清步撵内的容颜,忐忑的等待之中,珠帘内有带着调笑之意的声音传出;
“你是哪里来的,从未见过你。”
第82章
? 入府 ◇
◎既然无处可去,便跟着我就是了◎
听到幕帘内王女的问话, 男子不敢稍有怠慢,立刻回答道;
“大人!我不敢说我家在哪里——我是已经没有家的人了!我母亲嫌弃我不能修行,连贡献王上的机会都没有,表兄与我同样是无法修行的躯壳, 表兄却比我更加凄惨, 病重却是连看病的机会都没有, 活生生的拖死, 然而死后却连祖坟都没办法埋进去,我与表兄自幼感情深厚, 我宁愿被逐出家门,也不想让表兄生死流离,我听说不远处有埋尸之处,才想拉着表兄……能让他安眠啊……”
他越说越加悲痛,如泣如诉,可谓肝肠寸断, 演技一流。
装饰华美的屋檐之上, 周弦青与莫挽真俯身其上,压低气息, 静静的看着云照初的表演——嗯,怎么说呢,这演技可称之为出神入化,是真的完全看不出来他不情愿啊。
周弦青是真心佩服云照初睁眼说瞎话的能力;
“真不愧是天下红颜皆知己的云少主,充沛的情绪当真是信手拈来啊。”
莫挽真便说;
“师兄, 你直白的说,他的演技很不错, 怪不得能迷惑天下女子为他倾心, 也没什么的。”
周弦青:……
周弦青咳了一声, 继续盯着下面的人,又接着说;
“不过——这样真的好吗,我怎么总觉得有些忐忑,若是被察觉到什么异常,那就是凶多吉少,其实,唉,真是有些对不起少微了。”
“师兄何必着急,我提供的丹药,师兄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莫挽真倒是一点也不在意,甚至饶有兴趣的欣赏下面的表演,又安抚周弦青道;
“而且,你看云照初已经沉浸其中,自得其乐了,更何况他灵台已封,吞下可暂时变种的丹药,就算王女怀疑他的身份,只要他不主动开口说明解除禁制,任凭王女想什么办法,也只能得出他不过是一个长得不错修为全无灵台干枯的杂交雄鲛的结论而已,鲛人族虽然浑身是宝,但是自己制宝的能力可还差的多,至于白少微——只是睡一觉而已,怕什么,你要担心的,是云照初不要入戏太深,鲛人族王族固然不在乎雄鲛,然而一旦动心,却无可救药,不会变动了,若云照初真的让王女为他倾心,让他一生一世都不能离开海域半步,那可就惨了。”
“应该……不会吧。”
虽然这样说,周弦青却也心中没底,毕竟除去修为功法,云照初的外表,也是一等风流了,而且……眼下的场景,好像真的有些不妙。
“你不必往前去了。”
那王女的声音再次传来,却引起一阵的惊呼之声,而后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因为王女自步撵之中走了出来,层叠覆珠衣,缥缈荡骄气,霞光万千丈,暗淡美容仪。
王女一步步走到了白少微的面前,满意的看到这男子抬起头看着她所露出的震惊与呆滞的目光,而后俯下身,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见他猛地回神,无措的低头,忍不住轻轻一笑,朝着他伸出手道;
“你既然没了家,葬了你的表兄,不也是无处可去了,既然无处可去,便跟着我就是了。”
“多谢王女垂怜——”
白少微低着头,心中全被震惊充满——他,竟然被调戏了,而且是如此轻蔑带着玩笑一样的调戏……白少微深深觉得自己当真是心态坚定演技过硬,不然怎么也没办法演下去了。
白少微努力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却无法控制住自己伸出的颤抖的手,还好,他的颤抖,被理解成了敬畏。
“我表哥——”
王女使了一个眼色,便有侍从快步跑了过来,蹲了下去检验尸体,那尸体也是绝色容颜,让不少人都不忍细看,王女倒是看了一下,等待查阅并无任何异常之后,王女才拉着白少微离开,又笑道;
“你表哥,呵呵,同样抬到府中来,至于抬到府里做什么,你不必管了,我自然有我的用意,你只需要安心待在府里就行了。”
白少微:他没听错吧!!尸体不是送去安葬,抬到府里去做什么啊!
他们原本的计划,「尸体」送去安葬,然后会发生一些小小的意外,「尸体」会被处理掉,这样要怎么制造意外,早知道,还不如真的随便找一句鲛人的尸体呢。
这下可好,
王女竟然做出这种决定,让莫挽真也有些意外,不由开口道;
“难道连尸体也要——鲛人王上暴虐,王女竟然这么变态?”
周弦青:……
周弦青一瞬间心中涌现了一些不堪入目的场景,受不了的讲;
“你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我可什么都没讲——”
莫挽真回头看向周弦青,挑了挑眉,倒是有些好奇的问;
“师兄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我——”
周弦青对上莫挽真似笑非笑的视线,神色动了动,动了动手指,便在他的注视下挪动身躯,自屋顶滑落,又一边正经的说道;
“他们都已经成功搭上王女这条线了,我们也该行动了。”
这转移话题的能力甚至不能说生硬,是完全的中途强行转折了。
莫挽真翘了一下嘴角,也只好跟着离开,落到狭窄无人的街巷之中往外走的时候,莫挽真想要继续刚才的话题,然而周弦青却充耳不闻,脚步匆匆,是完全不想和他讲话。
莫挽真只好道;
“师兄不要恼羞成怒就不理我嘛,不说这个话题就是了,说起来——我们计划里可没有把白少微也送到王府这个选项,师兄,你难道不管他了?”
“一个尸体而已——最多是拉回去埋了,还能……还能如何呢。”
说道最后,周弦青的声音已然完全的虚弱下来,倘若没什么用处,何必特意拉回去王府。
莫挽真已经跟上他的步伐,又撞了撞他的肩膀,悄声说道;
“师兄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说,你我一道,难道觉得有什么计划可以瞒着我独自进行么?”
周弦青抬眸看了他一眼,说;
“你不是自诩聪明,少微这样的处境,不如你说说看,如何救他?”
“唉,师兄啊,我问你,是因为我知晓师兄向来心软,必然不会让他身处险境而冷眼旁观,师兄想做什么,我这做师弟的自然是随时相陪,但是师兄你要问我这个问题,那么,我只有一个回答——为什么要救?”
周弦青眯了眯眼,心中已然猜到了莫挽真的想法,却还是问;
“怎么说?”
莫挽真道;
“一个尸体,为什么要救,尸体,就做好尸体该做的事情。”
第83章
? 撞人 ◇
◎谁也别想走◎
得到这样的答案, 本在预料之中,却还是忍不住默默心想,果然不能对莫挽真怀抱什么希望。
周弦青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说道;
“你既然已经有了你的答案, 又何必多问我的考虑。”
莫挽真便道;
“自然是因为我在意师兄, 师兄这样说, 是在怪我冷血?”
需要怪吗?你本来就是。
周弦青沉默不语, 莫挽真又悠悠说道;
“是假死又不是真的不能动了,必要之时, 也不是不能诈尸嘛,这种事情又不是没过先例。”
周弦青冷哼一声,说道;
“你倒是想的容易,突兀诈尸,王女难道不会怀疑,这样不是让少微与云照初全都陷入到了危难之中。”
莫挽真耸了耸肩, 不以为然的说道;
“那就要看他们表兄弟二人的演技如何, 不过目前来看——师兄,要先考验你我二人的演技如何了, ”
话音未落之时,周弦青已经感觉到了杀意。
那是在他们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两个秘密交谈的人看了过来,目光之中透着探寻与杀气,显然, 对方也是看中了这狭窄偏僻的巷子适合密谋,只是没想到竟然有人和他们有同样的想法。
不得不说, 这场面是有些尴尬的, 只是显然觉得尴尬的只有周弦青, 莫挽真是觉得好笑,至于另外两个人——被发现密谋,那要下杀手灭口的神色,无论是莫挽真还是周弦青都不陌生。
莫挽真看了一眼对方的神色,又看向周弦青,以扇抵唇,盈盈低笑道;
“师兄,怎么办,我们好像撞破了了不得的东西,现在当没看到转身离开,还来得及吗?”
周弦青点头,认同道;
“你如果替我抵挡一阵,我自己逃走,应该是来得及的。”
莫挽真「啧」了一声,委婉的暗示道;
“师兄,你我本是同林鸟,只是一点小小的人生考验,就立刻大难临头各自飞,是不是不太好。”
“这不是小小的人生考验,是大大的生命威胁。”
周弦青纠正他的说法,然后看向那在他们说话之间竟然已经靠近过来的人,倒是诚恳的说;
“二位,我未曾听到你们谈论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是谁——今日之后,或许再也见不到了,不如放我离开吧,让我的这位师弟留在这里,要杀要剐,随你们的心意。”
随后,周弦青又看向莫挽真道;
“好师弟,你可不要辜负师兄的心意,切记,我门中人,不可随意出手伤人啊。”
莫挽真眨了眨眼,缓缓道;
“虽然未出手伤心,但是师兄你毫无负担如此顺畅的讲出这样的话,好伤我的心,师兄,你难道不知我对你之心,是如何的情真意切。”
周弦青微微一笑,无情的说道;
“你如果连为我断后的心都没有,谈何伤心呢,所谓情真意切,也不过是谎言罢了。”
周弦青说完,便要转身离开,莫挽真深吸一口气,竟然真的做出壮士割腕的悲壮情绪,分外伤情的说道;
“为博师兄一笑,死又如何呢。”
这样说着,莫挽真便看向已经近在眼前的两人,背手在后,竟然是真的一点防御准备也没有,对他们决绝的说;
“你们动手吧。”
“哈——说过让你们走了吗?”
其中一位瘦弱的男子妄图阻止,然而另外一位却是已经杀意迸发,秘密商议的事情被人发现,无论是有意还是故意,都不可能放走一个活口了。
“你们谁也别想走!”
他这样说着,便已经催发灵气,空中水气凝结,若两道玲珑灵蛇,倏忽之间便朝着两人分别袭击而去,分明是不给任何活命的机会,另外一人以袖掩面,不忍亲见惨状,然而预料之中的惨叫之声并未出现,反倒是一声轻笑进入耳中。
两道气势十足的水蛇前后撞在打开的纯白扇面之上,只见那扇面之上一阵金光顺着隐藏的纹路流动闪烁,瞬间两道水蛇便化成一摊水流滑落,金色法线泯灭隐藏,甚至不曾在那扇面之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莫挽真收回折扇,敲了敲手心,看向眼前呆滞的二人,不由得觉得好笑;
“怎么,这样就觉得震惊了,唉,明知自己实力不济,何必学话本里的情节杀人灭口呢,都说了杀我随便,做什么非要不听话,去杀我师兄?”
这轻描淡写的语气,毫不费力的化解,不需要任何的言语,便已经知晓彼此之间的差距了。
对面二人倒是也不多说废话,只是对视一眼,便心意相通,同时转身,要飞奔离去。
莫挽真看着他们飞奔离去的背影,悠悠道;
“走什么,你们不杀我,还想离开?”
显然对付眼前这样两个一眼看穿修为的人,没必要过多的在意,但是就这样让他们离开,不按自己的剧本来演,总觉得有些遗憾。
莫挽真话音未落,那二人便感到背后一凉,一阵寒意好像贴着脊椎攀附脖颈之上,扭头去看,便见两道水蛇狰狞面容,张开口舌,迎面袭来!
那是,那是——
那瘦弱的男子握着另外一名男子的手臂,失声喊道;
“清哥,这是你的招式啊!他怎么会——”
莫挽真慢慢的走了过去,伸手挥了挥,那两道水蛇便消散而去,看到对方不可置信的目光,甚至还很好心的宽慰道;
“何必如此惊讶呢,不过是凝聚灵气幻化两道水蛇而已,这难道是什么很难学的招式么?”
一阵沉默之中,那被唤作清哥的男人倒是没了惊慌,坦然的看向莫挽真,说道;
“确实不难——我实力不够,认了!你要杀我,我没任何意见,只是——你若也是个男人,就放了我润弟,润弟天生灵台枯竭,没有修为,今日是我连累他,我死可以,只求能放他一命!”
“清哥不要——要死一起死!”
另外一个男子立刻表明自己的志向,甚至一脸悲愤且决绝的看着莫挽真,而后闭上眼睛,说道;
“你要杀,便把我二人一起杀了!我与清哥是为所有被迫害的鲛人而死!为大王母而死,此乃死得其所,并无任何后悔!”
莫挽真:……
认输的这么干脆,完全没有任何成就感啊,出手都是一种浪费;
而且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内容,不过在莫挽真眼中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前面的话,怎么这么熟悉呢。
莫挽真回过头看着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脚步,同样注视着自己的周弦青,朝他挑了挑眉,说道;
“师兄,你觉不觉得,他们说的话有点耳熟?”
第84章
? 戳穿 ◇
◎你知道世上什么人最无聊讨厌吗◎
何止是耳熟, 不就是刚才周弦青才说过的话——只是显然意思完全相反,他们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眼前之人是舍己为人情意真。
对比之下,他们之间的感情可真是薄如蝉翼, 甚至是毫无情义可言。
周弦青默默地移开了目光, 当做没看见他示意过来的意思。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莫挽真不奢望从周弦青口中讲什么好听的话, 仍是回过头来逗趣眼前这两个人, 看着他们一脸戒备的样子,煞有介事的质问;
“刚才我是给你一个面子, 为何不要,甚至让我再师兄面前表现真心的机会也丧失了,可知我有多难过?”
……
在那一瞬间,名叫清哥的鲛人几乎以为自己碰上了一个神经病,怎么会有正常人在这种时候,纠结这种问题!
“够了。”
周弦青终于受不了他旁若无人越说越离谱的话语, 走了过来, 又看着眼前的二人,说道;
“放过你们也不是不行, 但是,你需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刚才说,你为大王母而死,怎么, 你们是大王母的人?”
……
这个问题正常,但是却没法回答。
毕竟, 他们想要对眼前这两个下杀手就是因为刚才密谋的事情与大王母有关, 怎么能一转眼主动的向眼前这两个人说出来呢。
清, 润两个鲛人面面相觑,面露纠结,清坚定的摇头,润也只好紧密嘴唇。
看着他们衣服英勇就义的样子,莫挽真也忍不住摇头,是真的觉得失望;
“唉,能找到你们两个来传信的,看来海域是真没什么人才可用,我看你们不如回去告知大王母,也不要起义反抗王上的□□了,领着一群笨蛋,怕是要把她害死啊。”
这完全不加掩饰的嘲讽,让二人立刻怒气冲冲,下意识的便朝着他反驳道;
“你胡说什么!”
“不准你污蔑大王母大人!”
“咦,你们还知道反抗啊,看来还没傻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莫挽真说道;
“知晓我与师兄二人实力高强,为何不拉拢我与师兄呢,同为男子,嗯,你们鲛人族,应该说,同为雄鲛,在海域吾等该是同样被打压的身份,我们本该有同样的身份与立场,所谓拉拢一切可拉拢的势力,你们是全然不知道啊。”
莫挽真的话让眼前二人好生的反应了一会儿,方才好像慢慢的明白了他的话,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又试探的询问;
“你们——难道真的愿意加入我们,助力大王母大人吗?”
莫挽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道;
“不试试怎么知道吾等会不会帮你们呢?”
名为润的男子立刻迫切的问;
“但是你刚才不是说,要帮我们么?”
莫挽真仍然带着温和的笑意,说道;
“我没看见你们的诚意。”
“我可否算他们的诚意。”
一道声音从巷口传来,一道人影徐徐的走了过来,看到声音的主人,倒是让莫挽真与周弦青都感到一点意外——不过,只是意外在这里看到他,只略一思索,也就完全理解了。
直到他走到了眼前,莫挽真才略略颔首,说道;
“哦,焦医师,久未见面,看来你活的还不错。”
这正是悬春崖中的那位焦医师,悬春崖时好歹还有些温柔可亲的气息,而今不但整个鲛瘦了一圈,甚至气态也变得清苦愁闷,哪里能算过得不错呢。
他听到了莫挽真有些轻薄的问话,也只是怅然一笑,而后朝着他们弯腰行了一道礼,重新做了自我介绍;
“在下鲛人决明,宫名贝奴,曾是王宫中的一名小小医官,因此在出去海域的时候,才以医师自居,实在是迫不得已,只因——”
“哦,我对你的过往没什么兴趣,不必过多的解释。”
莫挽真打断了他的言语,又看了看周弦青,说道;
“况且,我们只是两个普通人而已,碰巧遇到了这二位——师兄热心,想要帮忙,但是或许今日一别,也许再不会相见,萍水相逢而已,也不必说的太详细。”
决明笑了一下,觉得他说这句话委实有些太过谦虚了;
“流光宗的大师兄与出身莫氏的天纵奇才,无论如何,也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关系吧。”
“虽然对你如何得知我与师兄的真实身份也没什么兴趣,不过——”
莫挽真摇了摇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又敲了敲手中的折扇,与周弦青说道;
“师兄,你知道世上什么人最无聊讨厌吗?”
周弦青:……
有一个答案几乎是脱口而出了,但是周弦青看着眼前的三人,还是忍了下来,淡淡的说;
“什么人?”
莫挽真便笑道;
“一种,是隐藏真实身份的人,另外一种,就是当别人演戏的时候,非要揭穿对方真实身份,来彰显自己是多么厉害的人啊。”
周弦青大为无语,这两种人,难道不都是莫挽真做过的吗,甚至,他们才做了这样的事情,能面不改色的这样讲——
“这种话只有你说的出来。”
周弦青低声说,倒也没再说更多的话。
虽然这句话说在这里,是重点在最后一句,并且真的成功的让对面的决定沉默了一下,沉思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太过于直白了。
在短暂而诡异的沉默之后,决明意思到了对方并不喜欢这个话题,于是立刻从善如流的转移了话题;
“你们竟然真的来海域——真要去王宫找人?”
“前一句是废话,后一句——”
莫挽真好笑的看着他,有些思索的道;
“难不成你有什么指教?千万不要说不准吾等前去——好心提醒,你与我们之间,还没到能说这句话的关系和地步。”
“王上得了一道能把他人修为加注自己身上的秘策,族内雄鲛因身躯之故,本就不适宜修行,王上向来鄙夷,有此一卷,更觉得雄鲛修行自身灵台——倒不如为王上所用,也算……为鲛人做出超越自身价值的贡献了,然而,命虽微博,却也不是可自愿,轻易抹去的东西,吾等身份鄙夷,虽存活艰难,修为难得,然而,却也不愿放弃活着,舍弃修为,就算想要我们性命与修为的,是我们的王上。”
“这么轻易的就把王上的秘密说出来——”
莫挽真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折扇,那只是再简单不过的顺手动作,却让人听得心弦缭乱,好像神思都为之牵引,那些细微,隐藏起来的情绪,都被挑动了起来。
莫挽真悠悠道;
“该说你是坦诚的可爱,还是愚蠢的可笑?又或者,你是觉得我师兄弟二人单纯的好骗呢?”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概不更,不必等
第85章
? 诱导 ◇
◎这里不是人间界,你收敛一些◎
听到莫挽真的话, 决明摇头说道;
“这并非是什么秘密,而是鲛人族众所周知的事情,你随便问一个人,都能得到这样的答案。”
“但是我们可想问这件事情啊, 而且我与师兄也不是鲛人, 你如此积极的告知我这件事情, 难不成——”
莫挽真顿了顿, 双眼之中透出探寻的趣味;
“是你觉得和我做交易很划算,所以准备和我做新的交易, 不过,你可没有让我感兴趣的东西了,交易,不一定能成功哦。”
莫挽真好心的提醒他,和自己做交易,可不是想谈就能谈的。
决明动了动眼睛, 却是忽略了这个问题, 而是说道;
“二位远道而来,故人相逢, 何不跟着我去见一见大王母大人,以及,你们人间界悬春崖的那位小友。”
说起来这个——周弦青便开口问道;
“若锦如何了?”
决明神色有些不好,他沉默了一瞬,方才说道;
“大王母, 想要动龙骨救他——但是龙骨在王宫之中,为此大王母与王上已经起过冲突, 大王母以自己的骨血为他融合疗伤, 效果倒也不错, 但是他醒来之后便沉闷不语,完全没有在悬春崖时候的欢快性情了,而且——他有些躲避与大王母见面。”
周弦青露出暗淡表情,也叹出一口气来,一夜之间遭受那样的摧折,如何能忘却心中的痛楚呢,饶是上一世徐若锦总是努力展现乐观的心态,却也时不时会有寂寥愁苦的情绪。
决明看着周弦青神伤的样子,那是真的为徐若锦的的情况而感到忧心,于是立刻转变了话题,主动来和周弦青说道;
“道君倘若心存疑虑,不如跟我前去一见吧,徐若锦不想见大王母,对我——却也没什么好脸色,而鲛人对人族向来不怎么待见,他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终日苦闷,实在不利于伤势恢复,你若前去,也好开导他一番。”
这是明显的诱导了。
周弦青还没开口说话,交叠衣袖之下,便感到自己的指尖被人轻轻地捏了捏,那是带着调侃与询问的隐意,不必去看,便知晓是莫挽真又在搞怪,然而周弦青只是怔怔的沉思,并未做出多余的反应,过了一会儿,才闭了闭眼,顺着决明的话音说了下去;
“也罢,我确实放心不下。”
决明神色之间立刻露出欣喜,只是当他神色扫到一旁莫挽真身上时候,又下意识的收敛了起来,而后说;
“既然如此,我们便离开吧。”
说着,便侧身做出「请」的手势,周弦青也不多说什么,便顺着离开,莫挽真跟在他的身旁,竟然也是一句话不说,决明心中有所疑惑,他以为莫挽真不该是这么沉默的人,尤其在这样的时刻,但是对方确确实实并未发表任何的意见。
一旁的清润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润先行说道;
“清哥——保重。”
清显出纠结的神色,应该是在心中想过许久,此刻便劝慰说道;
“润弟,你不要回去了,跟我离开吧,王女府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况且,未免危险。”
润摇头说道;
“我若不回去,王女大人总是会担忧生出疑心,清哥不必在意我,我自然会保全自己的”
“回去王女府?”
莫挽真停下了脚步,挑了挑眉,和周弦青互看了一眼,决明眼皮一跳,还没等他想出什么所以然,便听见莫挽真颇为认同的说;
“竟然在王女府安排了奸细?这招倒是不错,古往楠`枫今来双方对峙,倘若没有往对方的阵营之中安排奸细内应,不是太蠢笨就是太正直。”
蠢笨的人死的快,正直的人死的惨,都不会是走到最后获得胜利的人。
“我不是奸细!”
然而名为润的鲛人却立刻出口否认,脸色发白,或许是因为心虚,又或者是觉得羞愧,在众人注视之下,他才慢慢的开口解释;
“我本就是王女府中的人,只是——”
莫挽真打断了他的话,接着说;
“只是你不忍心看同类被赶尽杀绝,所以忍痛背叛王女,选择出手帮助,是吗?”
润:……
润想要反驳,然而又如何反驳呢,他确实是通过王女,传递给清哥他们很多的讯息了,尽管他一再强调王女无过,但……他也无法否认,倘若自己的言行暴露,王女将会怎样的痛恨他的背叛。
莫挽真将他要说的话说了出来,转了转手中的扇子,而后诚心说道;
“抱歉,是我高估你们了。”
他话音未落,便被周弦青扯了衣袖,蹙眉道;
“这里不是人间界,你收敛一些。”
周弦青看了一眼神色全变的三人,尤其那名为清的鲛人,显然动怒,周弦青又与莫挽真低声说;
“你如果引起众怒被打,就自己承担,不要说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不见得有人能打得过他,但是这种太会拉仇恨的师弟……不要也罢。
莫挽真也低声说道;
“师兄,这不能怪我啊,我以为他们这里要演诡计权谋,谁知道竟然是来演爱恨情仇啊?”
莫挽真是真的觉得未免太过没有新意,因为两厢愁绪都割舍不下,便来做这样自以为两全感动自己的事情,这是连话本都写烂的故事,叫人甚至为其感到可怜的情绪都无法生出,不过——倒是有一件事情,可以提醒这位处于两难挣扎之中的鲛人;
莫挽真看向名为「润」的鲛人,有些慢悠悠的说;
“不过,你确实要考虑你的去留,你刚才可见到王女带回去那披麻戴孝的男子?”
润露出迷茫的神色,有些迟疑的说;
“今日是王女前去宫中的日子,怎么可能带回去什么人——刚才……好像也听到了王女的声音。”
他忽然想起来了刚才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只是他正与清哥接头交谈,并未过多的注意,现下回忆起来,竟然也越来越觉得刚才听到的声音,好像真的是王女大人的声音了。
莫挽真微笑道;
“不是好像,我与师兄刚才便是亲眼所见,在众目睽睽之下,王女从前面的大街之上路过,将一名可怜至极的男子带了回去,而且那男子的相貌很是不错,又是一身缟素,人间界有句俗话叫人要俏一身孝,那男子迎柳扶风,泪眼盈盈,当真是我见犹怜,我看是让王女大人一见倾心,你若真这个时候消失不见,想来王女应该也不会在意,但是你若执意回去,希望你回去之后,仍能让王女为你垂怜,而不是让他夺取了你的风头。”
第86章
? 试探 ◇
◎不是我在意的问题◎
润睁大了双眼, 下意识的否认道;
“那不可能,王女大人——王女大人……清哥,我要回去了。”
他话说到一般,便话锋一转, 与一旁的男子匆匆告别, 面带惶急的转身离去, 看来也是真的担心莫挽真讲的话是真的。
周弦青看着他如风一样从巷子里消失, 有些无奈的看向莫挽真,说道;
“你又要去考验人心, 有意思吗?”
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也要去挑动他内心最在意的情绪,何必呢。
莫挽真便道;
“怎么没有呢,产生一些危机感,才能更好的去谋取自己所求的利益嘛。”
周弦青:……
周弦青懒得去和他谈论这种诡辩,心中只默默地又感觉到有些愧疚, 大概是觉得莫挽真给云照初挖坑……自己虽然并没参与, 却也总有一种从罪的负罪感。
不过看另外两个人的神色,很明显误解了莫挽真的意思, 以为他是在说润。
这倒是没有解释的必要,莫挽真是显然不打算说出云照初与白少微的身份,自己没必要在眼前二人面前拆莫挽真的台。
又听莫挽真还煞有介事的装作不认识的样子继续说道;
“对了,刚才还看到另外一幕,那男子本是拉着一具尸体在路上行走, 王女带走了那男子,却竟然连尸体也一并带回去府中, 我说, 难不成王女对尸体也有别样的爱好吗”
“不可对王女说出如此污蔑的言语!”
虽然已经离开王宫, 决明却还是下意识的开口维护王女的名声,虽然对这件事情也是意外,却更多了慎重与紧张,又有些试探的询问;
“王女带走了尸体?那尸体可否是有修为的鲛人,或者,是人族?”
莫挽真与周弦青对视了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而后莫挽真便十分随意的说道;
“谁知道呢,我与师兄只是远距离观看,刚才并没有看到你,你难道没去看王女做了什么,也分辨不出那被王女带走的人究竟如何吗?”
决明缓缓地摇头,说道;
“我来此地,只是因为他们接头的时间,过了约定的时间,以为出了什么意外,所以出来找人。”
这担忧确实没错,是真的出现意外。
他到这里的时候,正正巧便看到清润二人被眼前这两个人逼杀的局面,虽然看起来周弦青没有想杀他们的念头,但是同样的,莫挽真也没想放走他们的表现。
决明想到这里还是有些后怕,眼前这位周道君或许还是友善之辈,然而莫挽真却无法叫人敢断定他的心性,虽然总是带着笑意,那却更像是一种符合人族言行的伪装,而非发自内心的和善。
莫挽真便说;
“那还真是遗憾,看来这是一个谜题了,不过,你的表情告诉我,你应该知道为何王女要连带尸体也运走了?”
决明:……
决明忽然想起来了在悬春崖的时候,莫挽真和他做过的交易,突兀的问;
“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
莫挽真:……
这是……学会了举一反三啊。
莫挽真笑了一下,他对聪明人总是会有一些格外的宽容,比如说现在,虽然觉得决明问出这种话相当的……自以为是,做交易是要看他莫挽真的心情,而不是反客为主,让他莫挽真去迎合别人的心情。
但是勇气可嘉,所以莫挽真还是不介意与他多说一句话;
“这是一个聪明的问题,但是不是我在意的问题,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无所谓。”
决明怀疑的看着他,不认为他都提出来这个问题了,却真的不想知道。
然而莫挽真是真的不再询问了,只是用扇子敲了敲决明的肩膀,安慰他说;
“别灰心,你可以想其他的条件,来看是不是能引起我的兴趣与你做交易,或者你干脆欠我一个人情好了。”
周弦青旁观一切,却沉默不语,并非他对这件事没什么看法,实在是莫挽真太擅长做交易,不如说这就是莫挽真的处世之道,传说他有三千房屋,用来存放交易的凭证,人间九州,未必人人都恨他,却很有可能人人都与他做过交易,或者,欠他一些什么。
千金散尽还复来,谁又规定,千金归来的时候仍是千金,而不是另外的形式呢。
周弦青与莫挽真跟着决明七拐八绕,甚至还过了几道阵法,才到了大王母暂时居住的地方,那格外偏远,房屋简陋,但是人却不少,一眼望过去,都是修为地下的雄鲛,零星夹杂了一些修为高深的雌鲛,姿态高雅而目下无尘,看起来也和那些面带愁态的雄鲛格格不入。
与其说这些雌鲛是心有慈善,不堪忍受王上的□□所以跟着谋反,倒不如说她们只是是为了追随大王母而来。
周弦青与莫挽真从鲛人群之中穿梭而行的时候,那些雌鲛看过来的神色透出异常的兴趣,甚至有人已经过来搭讪,均被决明三言两句的打发,也有不好打发的人,阴阳怪气的笑;
“贝奴,你能将王母大人找回来,自然是你的功劳,但是难道你真的觉得这一点功劳,足以让你在吾等面前如此放肆了么?”
“贝奴不敢。”
在这些人面前,决明仍然要称呼自己的昔日宫中的卑贱之名,却也坚持说道;
“只是诸位大人应该也看得出来,他们二人并非是鲛人一族,只是王母大人与王子的旧日好友,历经艰难才进入鲛人族,只为看王子一面,不会永久的停留鲛人族的,与其熟悉之后,将来分别痛苦,不如此刻从未相识。”
说完,决明便继续往前走,背后传出那人不满的抱怨声;
“人间界真不是什么好地方,贝奴出去一趟,本事没长多少,脾气倒是厉害,还有什么王子,不过是人族的杂种罢了,要我看,就该——”
“好了,莫要多说,你我既然追随王母大人而来,便要接受一切……”
那雌鲛的声音被友人强行打断,而后便是一阵的窃窃私语,决明却是充耳不闻,只带着他们前去王母所在的庭院。
决明往屋内通报的时候,莫挽真与周弦青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等候,无聊眺望院外那些来往行动的鲛人,又饶有兴趣的问周弦青;
“师兄,你说她们感兴趣的是你,还是我?”
周弦青目不斜视,对莫挽真这一听就知道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的问话,并不想去应和;
“这是什么值得在意的问题吗?你莫挽真什么时候在意起来旁人的看法。”
第87章
? 来意 ◇
◎是彰显名声才能的事情◎
莫挽真倚在栏杆上, 只看着周弦青故作正经的样子,心中便觉得很有些可爱,又有些想笑,伸出手去扯了扯他飘荡到自己面前的衣带, 轻声道;
“师兄, 不要装傻, 我在意的, 当然是你啊,你看她们那样虎视眈眈的神色, 真怕师兄你被抓走做夫婿,叫我来这一趟,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你又乱讲什么疯话!”
周弦青一时颇有些难以自持的恼怒了,为什么莫挽真总是突然讲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话出来,让人完全没办法去理解他的思维,周弦青一把拽下来自己的衣带, 又语气生硬的说道;
“收起你想要撩拨的心, 悬春崖已经让你玩的四分五裂,你帮徐风絮, 结果如何,可是让他对你也记恨上了,今日你不要来一趟鲛人族,结果又惹上一家仇债。”
“没办法,总是有人喜欢过河拆桥, 然而我可是很有诚意的人,既然受人所托, 当然要成人之事啊。”
莫挽真是真觉得这可太冤枉, 所以一定要为自己辩解一下才好;
“况且, 师兄你可真是太高看我,悬春崖之事,早晚都会发生,我只是让它发生的快了一点而已,同样的,倘若这位王母大人想要解决鲛人族的事情,若拜托到我,能出到我满意的价格,我也只是——加快一切进行的步伐罢了。”
他从不解决事情,只推进事情,所谓凭风借力,青云直上,他就是那一阵风。
周弦青与他隔着一缕海风互相望着,一时静默无言,直到旁边的门扉打开,决明请他们进入其中,那无声的对视才悄然避开。
王母大人端坐厅堂之中,纵然厅堂内并无过多的装饰,然而她满身珍珠光鳞,却也叫人觉得满屋璀璨了,身侧又站着两位似乎位高权重的雌鲛,对周弦青二人神色之间明显不是十分的庄重。
王母看着周弦青二人进来,简略的行礼之后,方才开口说;
“你们到底还是来了这里。”
“受人之托,成人之事。”
周弦青学了莫挽真刚才的话来说,又无视一旁莫挽真含笑的双眸,只径直说道;
“还望大王母见谅。”
“我与小蕖之间的矛盾,怕她早已经无法与我和解,你们若想闯她的王宫,何必与我说抱歉,更何况——”
大王母的神色在他们二人身上流转,似乎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而后才坐直了身躯,朝着他们说道;
“我也有难事盘旋心中,正是为如何说服小蕖放弃她过于疯狂的想法,你们人族对说客之事总是擅长,或许此事还需要你们二人的协助,倘若你们愿意,并且索要的报酬在我可以给予的范围之内,皆可取,包括那位被小蕖藏在王宫之中的客人。”
顿了顿,大王母才又说;
“小蕖是如今王上的避名,她是我的亲生妹妹,性情本就有些激烈,许多年未见,如今更加的暴虐了。”
话虽然这样说,然而言谈之间,这位大王母对王上却还保留姐妹情谊。
周弦青沉思片刻,才慎重的说;
“这是鲛人族内部之事,吾等不好参与其中。”
大王母便道;
“若以闲客身份呢,就当从未知晓你们的身份吧,其实,本来我对你们人间界也不熟悉,除却徐郎,其余的人,对我来说,都只是人族而已,而鲛人族不会有人出海域乱说什么的,更何况——此事若成,鲛人族平乱有你们的功劳,对你们来说,也是彰显名声才能的事情。”
大王母面含期望,周弦青与莫挽真对视一眼,却仍然纠结,他重生一世,本不想多管闲事,所谓名声,能成就一个人,却也能毁灭一个人,周弦青不想去争什么名声。
而在他们沉默的时候,大王母身后的鲛人以为他们是故作矜持,当下便不满开口;
“王母大人!为何要问这些蠢笨狠毒的人族,他们能有什么本事,不过是一些——”
那鲛人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莫挽真一声轻笑打断,让那鲛人觉得莫名其妙的看过来,又恼怒呵斥道;
“你笑什么?!”
莫挽真咳了一声,止住了笑声,然而眉眼微弯,却是仍带着笑意;
“抱歉,我还是第一次被一条鱼讲我是蠢笨之人,实在感觉新奇,觉得好笑,所以笑了一下。”
鲛人:……
那鲛人本是随口而说的对人族的蔑视之言语,未必真的接触过人族,此刻被他这样故意来讲,便有些恼羞成怒,瞬间划出兵器,是要来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族,只是却又被王母大人压下,并且摆手说;
“你们先出去吧。”
那鲛人自然觉得意外,没想到大王母竟然为这些人说话:
“王母大人——”
大王母却是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多说,于是几位鲛人只好压下愤懑离开,出去屋门之后,大王母才说;
“抱歉,她们并非故意——”
莫挽真「嗯」了一声,理解的说道;
“当然并非故意,只是天性如此,对人族带着与生俱来的偏见而已。”
大王母:……
话虽然如此,但是这么直白的说出来……还真是叫人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
眼前这人族看起来也是相貌堂堂,面目温和,但——却是丝毫不让的性情了。
大王母握了握袖中的手指,只觉得此刻的气氛太过于停滞了,她看向站在一旁的莫挽真,说道;
“决明说周道君也是因为关心我儿的伤势,所以特地前来海域走一趟的?”
周弦青:他可没这么说过,不知道决明到底是怎么和大王母介绍他们的来意的。
不过……显然大王母也只是随口找一个话题来缓解氛围,周弦青对莫挽真能一句话把天聊死聊活的本事早就已经见怪不怪,却不是任何人都能坦然接受莫挽真讲话的风格的,大王母听到莫挽真这么不留情面的话,竟然保持冷静没动手打人,可见涵养确实不错。
此刻听到大王母的话,周弦青也没过多的辩解,直接点了点头,说;
“确实有这样的考虑。”
大王母便说;
“那让决明带你去和他见一见吧。”
周弦青点头,也无不可,只是他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又若有所思的看向莫挽真,沉默片刻,才慢吞吞的说;
“你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吗?”
“师兄这是主动邀请我吗?还真让我觉得欢喜。”
莫挽真莞尔,却又别有深意的说;
“不过师兄确定吗?”
周弦青垂眸,无所谓的讲;
“随便你,你想跟着就跟着来,不想就呆在这里。”
第88章
? 放心 ◇
◎见你能开怀,我自然放心◎
莫挽真便「哦」了一声, 点头说道;
“师兄既然这么说,那我在这里等着便是,师兄恐怕也不怎么放心我和徐若锦见面吧,既然如此, 做师弟的, 怎么能让师兄你感到不妥呢。”
周弦青:……
那倒也是。
不过话说回来, 让莫挽真一个人和大王母呆在这里……其实周弦青也不怎么放心。
虽然觉得大概说出来也没有什么效果, 但——周弦青还是开口提醒他说;
“你还记得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吧?”
莫挽真颔首,笑道;
“当然记得, 师兄,难道你担心我记性不好吗?这不应该,我年纪还轻啊。”
周弦青不理他的调笑,只是嘱托他说;
“莫要节外生枝,不该参与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参与,你说你会听我的, 想来应该不是说谎骗我。”
说道最后的时候, 周弦青已然抬眼直直的看向莫挽真,那眼神之中只有坚定的神色, 让莫挽真也收敛了笑意,认真的说道;
“遵命,师兄既然说了,我自然一句节外生枝的话也不会说。”
周弦青便看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到了门口, 方才移开了视线,出了屋门。
在门口站了一瞬, 周弦青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而后看向一旁的决明, 请他带自己去找徐若锦。
在快到地点的时候,周弦青还没见到人,就先听到了一阵爽朗的笑声,言语之间,是说;
“你们人间界原来这么有趣么?”
“如果人族都像你这么可爱,鲛人族也就不会视人族为海怪那样可怕的存在啦。”
……
周弦青看了一眼跟在身后一脸尴尬的决明,若无其事的径直往前走去,便见庭院之外,珊瑚宝树之下,徐若锦一身鲛人族的打扮,是十分得入乡随俗,且眉目生辉,正兴致勃勃的和周围那一群的鲛人讲述人间界的故事,虽然他自己对人间界也了解不少,然而却也足以在这些甚至从未出过鲛人族的鲛人面前卖弄见识了。
周弦青再次回头看了一眼决明,似笑非笑的说;
“格格不入,终日苦闷,需要开导?焦医师,你和我之间,一定有一个人对这些词汇的理解不对,这个人一定不会是我。”
决明:……
决明尴尬的神色更加严重,无措的挠了挠头,大概是苦恼要想什么来解释眼前的场景。
而恰在此刻,徐若锦却看了过来,仔细看清了来人是谁之后,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连忙站了起来,朝着周弦青快跑了过来,边跑边说;
“周道君,我没看错吧,你怎么来这里了!”
不等周弦青开口,决明便先「咳」了一声,暗示性的说道;
“道君担忧你在此地人生地不熟,遭受排斥,产生什么郁闷不安的情绪,所以特来看望你。”
周弦青:这暗示的还能再明白一点吗?
不过他向来没有拆台的爱好,所以也只是微笑着点头,将徐若锦上下打量了一通,欣慰的说道;
“见你今日形状,伤势应该恢复的不错了,在这里也能融入其中,看起来过得不错,也不枉我来这里一趟了。”
徐若锦与决明交换了一个神色,后者一阵挤眉弄眼,而后便走到他的身后,打发了那些鲛人离开,自己也悄声退去,徐若锦才垮下了脸,表现难过的说;
“周道君,其实我内心,真的非常痛苦。”
周弦青只是微微笑着,丝毫不走心的说;
“我理解你。”
徐若锦看着他平静的表情,拿不准他心中在想什么,于是又接着说;
“但是人不能总是表现的非常痛苦,所以我只能强行欢笑,唉,实在煎熬。”
周弦青点头,同意的说;
“我也非常理解这种心情。”
徐若锦:……
徐若锦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于自暴自弃的说;
“你不要这样,我有点害怕,焦医师他没骗你,我确实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唉,道君,你可千万不要生我的气,也不要生他的气。”
“你不必想的这么多,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周弦青轻笑了一下,宽慰他说;
“我来海域,看望你是一个原因,却也还有其他不得不来的原因,见你能开怀,我自然放心,怎会为此生气。”
徐若锦将信将疑,而后又意外的问;
“只是原因之一?那另外一个原因呢?”
悬春崖提出来交易的时候,徐若锦显然没有任何的心思去关注其他人的言行,更不知道他们是为什么要来海域,周弦青不想让他牵涉其中,所以只说;
“一些私人之事,很快就能解决了。”
徐若锦「哦」了一声,想了想,又有些欢快的说;
“你要做什么,或许你们可以找——我,我娘来帮你,虽然我与娘亲之间,从来没见过面,现在见面相认了,感觉也隔着什么东西一样,不能熟悉起来,但是,若我请求,或许娘亲可以帮你,你也不用担心,娘亲,其实也是很好相处的人,她在鲛人族的声望很高,所谓大王母,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
顿了顿,徐若锦又摇了摇头,垂头丧气的说;
“哦,不对,现在应该叫叛军首领才对,不过我听那些鲛人说起来一些过往辛密——”
周弦青见他神情愁苦,便说;
“如果觉得说出来不合适,其实也不必多谈,鲛人族与人间界有些隔阂,我既然是人族,有些事情倒是不便多知。”
“我也是人族,她们说给我听的,你也肯定可以知道。”
徐若锦摇了摇头,苦笑道;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鲛人族的王上,本该是我娘亲来做才是,但是十多年前她不顾所有人的劝阻非要跟随我爹出海,如今的王上这才上位……鲛人之钟情执念,世间无可比拟了。”
……
“人族的典籍之中,关于鲛人的记载,除却诸多皮/肉珍宝,便是情深义重生死相依,且以此来称赞忠贞坚定的情谊,然而在我族人的眼中,我却是抛弃他们的罪人,尤其我的小妹——对我只怕更是恨意深沉。”
一屋幽静,更添怅然。
大王母行走到了窗前,抬头眺望窗外远景,在深蓝浅碧的水波折纹的荡漾之中,层层叠叠的屋舍楼阁之外,那悬挂在结界之上灿若骄阳的龙珠永恒耀目,鲛人王宫在明珠照耀之下,享受无边灵气,玉蕖居住王宫之中,此刻是否也在远眺自己所在的方向呢。
只不过,就算是眺望,所怀有的心情,也不是如自己这边想念,而是充满了怨恨与怒火吧。
第89章
? 三路 ◇
◎我从来不做两全其美的两全其美的考虑◎
大王母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人间修行者, 她对人间界了解不多,却也从这位修行者身上感受到了与众不同的气息,那并非是说他的身份修为,而是——隐藏在完美皮相之下的神识。
大王母相信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尽管那可能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大王母侧身, 示意莫挽真走到这边来, 又抬眸看向那高高在上的明珠, 问道;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龙珠。”
莫挽真走了过去,抬头欣赏了一番那光辉之中的龙珠, 而后接着说道;
“天道当初开辟天地六界,对人间界颇为偏爱,传说之中人族之形也是神明仿照天道法相而设,此后六界万物以可化人形为正本,而四方海域便是上古神龙所开辟的海底世界,海中之物依托修行化为人形, 便可仿照人族在海中生存, 海中无光,神龙以龙目为明珠, 高悬四方海域之上,如日月永照,亦是为海域提供一些可供利用的灵气。”
他对四方海域的由来了解的一清二楚,甚至不需要刻意的去回想,便娓娓而谈。
大王母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而后平静神色,接着他的话说道;
“人间界都已经灵气式微, 飞升成神皆是传说, 最多不过搬山倒海, 已经是不世高人,何况海域呢,鲛人族修行不易,且极易摧折。”
大王母的视线一直看着远方的王宫叠影,语气之中已然带上了叹息;
“小蕖自小性情激烈,肆意乖张,遇到修为高的,她能锲而不舍的前去挑战,直到能彻底的将对方打败,她得了王位,更要做第一等修为之人,这本没有什么,然而她不知从什么地方得了一道名为增灵化神策的功法,以为可直接融合其他鲛人灵台修为,化为己用。
海域灵气逐渐薄弱,本就不够修行,而雄鲛修行素来艰难,她只觉得是一种浪费,得了这道秘籍,倒是让她得了一道所谓两全其美的法子,以雄鲛之修为为自己所用,一则能将其修为发挥最大的价值,二则节灵气或许能减缓灵气消耗,但是——
剥夺他人的修为,这本就是一件太残忍的事情,且不单单是有修为的雄鲛,甚至没有修为的,修行同样不里的雌鲛,也在被消除的行列之中,不能成为修行的强者,便要做强者更强的台阶。
我回来海域,面对的便是无数鲛人的哭泣与悲切之言语,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继续这种事情,然而,然而——若非有她在,当初我也不能出走的那样安心,她替我为鲛人族殚精竭虑,如今我又怎么可能毫无任何的压力,讨伐于她呢。”
“您曾经该是鲛人族的王上,如今,这些人从你的身上看到活命与可以继续修行的希望,以为你可以夺权,所以他们来追随你,这其中不单单是要被剥夺性命的鲛人,还有从前支持你的人。”
莫挽真静静听完大王母将来龙去脉讲述一遍,并没有等对方或直白或含蓄的提出什么想要得到建议的言语,便径直说道;
“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刻,大王母却让人停留在此,除却探听王宫的消息,不做任何的动作,是又在纠结什么呢,您是在想,到底是劝慰如今的鲛人族王上停止她叠加他人修为的修行,又或者是夺回王位,将她彻底打败,再无任何还手的能力,又或者,带着这群鲛人远走他乡,重新建立一处鲛人聚集的地方,也未为不可。”
大王母:……
大王母心中震惊,这么短的时间,眼前之人竟然能完全明白自己讲这些过往的意思,并且迅速理清旁枝末节直达目的,为自己指明三条颇为实用的路,委实不可小觑。
但是,三条可行之路,却都有不能选择的顾虑。
“我劝不动她的,也不会有人觉得能说服已经沉溺其中的王上会放弃这种功法,可我同样也不忍心和她交手,手足相残,更何况当年是我愧对族人,如今怎么又能去抢夺,至于远走高飞,开辟新的地方——若他们想离开生长的故乡,何苦顶着追杀反抗,来等我回来呢。”
大王母沉默了一会儿,又充满希望的看向莫挽真,探究的问道;
“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平息鲛人的反叛之心,也让小妹稳坐王位?或许,你可以去说服小妹,我听说人间界说客是十分厉害的存在,一句话就能让人喜让人怒,甚至搅乱天地,你这样的人,应该也是其中之一吧。”
他有这样的急智,大王母相信他说客的本事应当不差。
“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有,但是我从来不做两全其美的两全其美的考虑。”
莫挽真微微一笑,倒是说的坦诚;
“所以这个问题大王母问错人了,不过你若问有没有两败俱伤的办法,也许我可以告诉你。”
大王母:……
谁会这么介绍自己,教人怎么敢做和他打交道呢,然而莫挽真便是如此顺畅不加考虑的把这种话讲出来,却也不会让人觉得他是无能为力的人,只会觉得他的神识迥异常人。
大王母忍不住露出一丝难以理解的笑容,摇摇头说道;
“你真是奇怪的人。”
莫挽真便淡声道;
“不理解所以觉得奇怪,那世上皆是奇怪之人,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完全了解另外一个人,放之天地六界,皆是如此。”
又道;
“至于第二个问题,师兄不准我参与你们鲛人族的事宜,所以,我不可能替你去做说客。”
大王母敏锐的抓住了他言语之中留下的转机,问道;
“也就是说,你本可以?”
莫挽真便「啧」了一声,敲了敲手中的折扇,好笑的看向眼前的鲛人,好心提醒道;
“王母大人,最好不要考虑让我参与其中,师兄不让我出手介入,一则我师兄如今是避世心态,不愿多生事端,二则师兄了解我,这是为你好,实话来说,我向来不喜欢做无偿好事,也不是无私善人,今日无偿提醒你三条路,而没有任何多余的提示,已经是因为师兄的缘故,对大人你格外的优待了。”
若他真的出手相助,甚至只是在三条路上提示多一点,那么叛乱之人,大王母,王上,必然要死一个,而大王母便是决定死哪一个的人,又怎可能此刻还可以不以为意的反驳三条路,甚至毫无知觉的朝自己谋求更多危险的选择呢。
所以说世上万物,总是贪心不足,这也是天地六界,皆是如此。
第90章
? 故事 ◇
◎听着不像是一个好人◎
而大王母听莫挽真不客气的言语, 一时哑口无言,又觉得有些新奇,她自来便是出身高人一等的王族,虽然心地柔和, 然而对雄鲛也不在意, 对人族更无好感, 所遇见的人, 鲛人是顶礼膜拜,人族也至少恭敬有加, 这修行者虽然言谈之间也十分的客气,但是她能感受得到,对方并没怎么在意自己的身份。
大王母已然明白,他们站在这里,好像看起来身份高贵的是自己,抛出问题的也是自己, 但是主导的人却不是自己, 而是莫挽真。
大王母转过身,不再看那遥不可及的王宫, 却又说道;
“但是你们真要去闯王宫救人,还是我那位小妹亲手禁锢的人,必然会在鲛人族引起轩然大波,想要不动声色,很难, 或者说,是痴心妄想。”
莫挽真眯了眯眼, 轻淡的说;
“这就不需要大王母来操心了。”
大王母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莫挽真甚是平静, 任由对方怎样猜测,仍是八风不动,而打破这互相试探的,是慌乱的敲门声音。
那是有鲛人前来通传,临近王都的地方,有一处据点被发现了,王上派人前去镇压,带兵之人,正是王女大人,鲛人族除却大王母之外,实力最为强盛的,王上第一,第二位便是将来会继承王位的王女大人,亲自带人前去,那据点绝无任何还手的能力,其中留存的鲛人凶多吉少,至于能抵抗的人——
大王母一边在脑中思索如何最大限度的挽救那些鲛人,一边朝外走去,而在她走出屋门的的时候,莫挽真的声音从背后悠悠传来;
“王母大人,现在有心情听一个故事吗?”
大王母:……
前方战事迫在眉睫,哪里有听故事的时间,旁边的人也再三催促,甚至责怪的看向莫挽真——人族真是讨厌且没有眼色,难道看不出来这是十万火急的时候,听什么故事啊。
王母大人心急如焚,自然也没有听故事的心思,然而她快走了一两步,还是猛地停了下来,一手紧紧的握住了门框,再三纠结,还是深吸一口气,回过头来,压住了自己焦急的心,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你要和我讲什么故事?”
“一个无聊的小故事而已,师兄不准我参与你们鲛人族的事情,不过——我讲个故事,应该不算违背师兄的交代,毕竟我讲的故事,和你们鲛人一族可没什么关系。”
莫挽真走过去,微微笑道;
“我在人间界的时候,曾经为求剑道本源,连挑天下剑道名门,其实我并不知道名门世家之中谁最厉害,谁能真正让我见识道他们的剑道,当然也不想和人玩车轮战。
因此,当我到了一处名门世家的时候,没有人前来应战的话,我会设下一道阵法,去随意围困一些看门的弟子,那阵法无伤大雅,只是内外不通,内里被困之人到不觉得有什么,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却难免会生出许多夸大过分的猜想,起初,破阵之人是那些弟子的上一等弟子,无法解决便往上再次通报,直到我见到让我感到满意的对手,为我展示剑招,而后阵法便会迎刃而解。
后来,我再用这种办法的时候,便不会浪费那么多等待的时间,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废物自找崩溃,而是直接由本门的剑道高手前来了,免去许多中间的波折。”
王母眉心皱了又展,展了又皱。
“你的意思是——”
王母定定的看着莫挽真,好像理解了他说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却又不太确定,然而莫挽真却真只是讲一段故事而已,讲完的时候,他已经走到了屋外的走廊上,只是站在栏杆处朝下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
“师兄只是去叙旧,不是瞒着我跟人私奔了吧,这么长时间不回来,难道不知道做师弟的会担心么”
而后,莫挽真又转身朝王母微微侧身,浅浅行了一道礼节,轻轻笑道;
“我无聊的故事讲完了,今日的交谈,也到此为止,我要去寻我的师兄了,祝王母大人您,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说完,他便转身下楼,宽袍阔袖被风吹的层叠扬起,又层叠落下,如海域随处可见的水波,又如海域永见不到的云雾。
大王母看着他下了楼,拐了弯,再寻不见,仍是沉默的站在原地,身旁鲛人同样看着莫挽真离开,再也听不懂这里的声音,才怪怪的开口说;
“这是什么故事,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人啊,可真是够无聊——王母大人,怎么让这种人留在这里,对了,王母大人要让哪位大人前去资源应战,是——”
“不必了,谁都不必去,坚守自己的位置即可,这次——”
大王母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再次睁眼,已经是满目的坚定;
“我亲自前去,我也想知晓,小妹亲自教导出来的王女,修为如何了。”
“王母大人?!”
那鲛人显然吓了一跳,连忙制止道;
“您如何能亲自陷入险境,不可不可——”
然而她劝说的话还没说完,王母便已经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多说,看了她一眼,见她满目的不理解,才说道;
“你不懂么,小蕖让停絮亲自带人去,就是想让我亲自走一回,不然那么一个小小的据点,随便派个人就足够摧毁了,我若不去,停絮会一层层的推进,或多出许多不需要的牺牲。”
王母停了停话语,抬起头遥望王宫的方向,喃喃道;
“我还没有想好究竟以怎样的姿态面对你,你迫不及待的想要见我了吗?玉蕖……”
……
莫挽真出现在眼前的一刻,让正说的兴高采烈的徐若锦立刻被噎了一下,看向莫挽真的神色好像见了鬼一样,下意识便说;
“道君,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啊?!”
“这是什么话呢,有师兄的地方,自然是有我的。”
莫挽真走到眼前,不知道为什么,徐若锦总觉得背后起阴风,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眼睛左右看了看,又觉得气氛有些奇怪,至少他觉得太过别扭了,而且不知为何,总觉得莫挽真虽然对自己笑着,却完全没善意啊。
他避开了莫挽真的眼睛,小声的和周弦青道;
“道君,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咱们改日再聊。”
说完,便飞快的溜走了。
这一世,徐若锦倒是没真正对上过莫挽真,至于莫挽真暗示性的引导,也没被他参悟明白,倒是对莫挽真没上一世那么的怨恨惧怕了,但是潜意识之中,大概也对莫挽真产生不愿多接近的抵触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该说是今天了,大概不更,不必等
第91章
? 放心 ◇
◎你非要这样想,我也没意见◎
周弦青看着徐若锦一溜烟便跑的没影, 总有一种无言以对的感觉,他回过头,问莫挽真;
“你怎么找过来?”
“当然是想师兄了,所以找来。”
莫挽真左右看了看, 见此地花树映照, 珊瑚交错, 颇为寂寥静美, 实乃诉爱偷情的绝佳地点。
于是忍不住叹道;
“孤男寡男聊这么长时间,师兄,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担心有人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周弦青:……
他就不该开口问这个问题!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联想……
心中虽然仍觉得从莫挽真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有够离谱,然而周弦青已然对他随口就来的浑话已经完全适应,甚至可以当做完全没听到一样淡定,倒是对后面一句话不太理解,于是疑惑的问;
“谁会担心这种事情?又能传出什么误会?”
莫挽真十分顺流而下的点头说;
“我啊,至于什么误会——当然是不好的流言。”
周弦青:……
这样说的话, 周弦青觉得……竟然是完全不觉得自己和徐若锦单独相处有什么不好的, 甚至觉得可以再多聊一会儿。
周弦青撇了撇嘴,凉凉说道;
“难道我没让你跟我一道前来, 是你自己不肯,现在又说这样的话,你还真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来。”
莫挽真便叹道;
“是啊,我向来不如师兄心胸开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师兄倒是对我放心的很啊。”
周弦青呵笑一声,说;
“怎么不放心呢, 你这样的人, 应该还不至于会屈居人下, 去做王母的附庸情人吧。”
纵然莫挽真如今对自己总是讲一些让人觉得受不了的话,但是若要周弦青去想象莫挽真对谁动心,他委实想象不出来,那样的画面不是唯美,而是惊悚……所以,他其实也很能理解云照初亲眼所见莫挽真也会对人无限容忍顺应时的心情的。
当下莫挽真听到周弦青的话,便笑着凑近他说;
“真是知我者莫如师兄,不过,若是做流光宗未来的宗主附庸情人,我也不是不能考虑。”
周弦青:……
周弦青磨了磨牙,一字一顿的说;
“你想太多。”
说完,便一手推开凑过来的莫挽真,越过他径直离去。
莫挽真慢悠悠的跟在身后,觉得师兄实在脾气有些不太好,只是随意的讲几句话而已,怎么还翻脸了呢。
周弦青虽然一时心中激动,不想和莫挽真讲话,然而当他得知大王母竟然亲自前去迎敌的时候,却还是立刻就怀疑的看向莫挽真,说道;
“无缘无故的,大王母怎可能亲自前去,难得不知道这里的人能聚在这里,能够和谐相处,皆是因为有她的存在,若她有任何闪失,不等鲛人王上攻过来,这里便不攻自破了。”
仅仅就周弦青在这里所感受到的氛围,便觉得和平表面之下暗流涌动,这群由身份高贵曾经便是大王母拥护者的鲛人,与修为低下的鲛人组合而成的存在,虽然跟随大王母的人目标一样,都是为了让如今的王上退位,然而他们各自的心思却完全不通,前者看不起后者,只是希望大王母能夺回属于她的王位,后者同样对前者也有忌惮,却是期望素来有慈悲名声的大王母能为他们谋求可以生存修行的空间。
当真大王母出事,这两伙除了目的一样其余完全不同的鲛人,立刻就会分崩离析。
莫挽真闻言便道;
“师兄想知道大王母亲自前行的原因,为什么不跟着去看一看呢,现在去,还来得及赶上。”
周弦青心中确实一动,而后眼皮一跳,若无其事的试探问道;
“你很想参与到鲛人族如今的祸乱之中来?”
莫挽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是说;
“我只是很喜欢猜测师兄的心意呀,现在师兄心中,肯定觉得大王母此举未免太过大意,你若跟过去,或者提前到达,能够审时度势,也许可以劝回大王母,也算是好事一桩啊。”
周弦青:……
周弦青后退了一步,慢慢的说;
“你说的很有道理,但,若这就是你的目的——我还是在这里等待好了。”
莫挽真挑了挑眉,说;
“虽然做出怎样的选择没什么所谓,但是师兄一定要和我唱反调?”
周弦青便道;
“虽然同样没什么所谓,但是你非要这样想,我也没意见。”
避而不答,周弦青便知道必然又是莫挽真他在中间起了什么作用,他与大王母共处一室,固然不会产生什么私情,却很有可能让他诱导大王母产生一些他想要的想法。
然而,周弦青却也懒得追根究底去质问莫挽真究竟做了什么,一则他与鲛人没什么交情,本也不打算参与进来,就算莫挽真做什么动作,那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二则意识到是不可能从莫挽真的嘴里听到什么有意义的话,周弦青是懒得扯皮了。
谁知道莫挽真是否又会给出错误的信息呢,莫挽真虽然不说谎话,然而他说一半留一半,对于怎么不动声色误导人,却比说谎是更加完美的陷阱了。
只是周弦青不打算参与进去,却有人主动前来拜访了。
那是在大王母离开几天之后,这里迎来了几位不速之客,王女属官在大王母带走之人带领之下,丝毫不加掩饰的大摇大摆的便到了这里,自然是引起这里鲛人的敌意与戒备。
“诸位何必如此敌意呢,我只是一名小小的王女属官,奉命前来传话找人而已,带路的人是大王母的人,难道你们连自己的同伴也不认识了吗。”
王女属官虽然态度恭敬,面对这些叛军,却也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仪,又矜持的说道;
“王女大人与大王母会晤在不远处的楼阁之中,相谈甚欢,诸位不必着急,大王母回来之后自然会会搞告知你们谈了什么,而我来这里,只是听说这里有人族的存在,云郎期望见到真正的人族,所以特地前来拜访,还请人族出门一见。”
那些鲛人面面相觑,显然对这样的消息感到意外,他们以为能听到的无非是大王母打败了王女,又或者是王女设计围困王母,却完全想不出来大王母与王女到底有什么好谈的。
总不能是王女要倒戈,来和大王母同气相合了吧。
在众人各怀心思,陷入一种莫名的僵持之中时,那虚掩的门扉打开,莫挽真倚在门框上,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看着那一群外来鲛人说道;
“若是这位云郎想见人族,为何不是他来,而要我们前去,未免太折煞我师兄。”
第92章
? 做戏 ◇
◎岂不是很对不起师兄?◎
周弦青后莫挽真一步出现, 闻言不满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庭院之中怎么看也不是友好表情的鲛人,低声与莫挽真说道;
“你说你自己,讲我做什么?”
莫挽真也偏了偏身子, 凑近他低声道;
“我说的也没差, 咱们可是同出同行关系非同一般的师兄弟啊, 折煞我, 不就是折煞师兄么?”
周弦青:倒也不必如此荣辱与共。
在他们低声交谈的时候,众人等的心中焦躁的时候, 有一声轻笑从人群之中传出。
“都已经来到这里,不过是走过去而已,有何不可呢。”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那一众人等忽然便散开,中间出现一条通道,一道人影踱步而来, 面傅鳞粉, 波光粼粼,不可谓不俊逸出众, 优雅迷人,虽然并未掩饰他人族的身份,然而无论任何鲛人看着,却也没有办法心生任何的鄙夷。
他上下左右的看了一圈,最后视线不太确定的落在周弦青身上, 朝周弦青他们点头示意,而后视线落在一旁的王女属官身上, 柔声说道;
“既然如此, 可否给我一些时间, 让我与这些人族单独相处片刻呢?”
那王女属官便皱眉说;
“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就是了,为何要单独相处?”
云郎面容之上露出受伤失落的表情,微微低头,哀婉的说道;
“若是您觉得麻烦……那咱们回去吧,不麻烦了,我也不会和王女大人讲我来这里一趟,没见到人的,若王女问起来都说了什么,觉得人间界怎么样呢,我随便编一些谎话罢了,虽然我不知道人间界是什么样……不知道能不能瞒得过去王女大人,但是……唉,罢了,咱们走吧。”
他这样说着,便转过身要离开,那王女属官心中再看不起人族,然而眼前之人异常受王女偏爱,却也不敢真的让他这么回去,和王女来说自己的坏话。
“等等——”
王女属官喊住了他,不耐烦的说道;
“真是麻烦!快去快回,王女给你的时间不多,别想耍什么花招,辜负王女大人对你的宠爱。”
云郎便停下脚步,惊喜的看向王女属官,而后朝她微微俯身行礼,感激的说道;
“多谢大人,我,我记得的。”
说完,他便朝着周弦青与莫挽真所在的楼上走去,从旁人的目光来看,他们之间显然颇为生疏,寒暄一阵之后,莫挽真还带着一丝的拒绝,周弦青倒是主动的开门,将这位云郎请了进去。
直到门扉完全合上,莫挽真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将所谓的云郎打量了一通,敬佩的说道;
“入乡随俗的速度还真是够快啊。”
云郎——既是进入王女府的云照初不加掩饰的犯了一个白眼,立刻便开始问罪;
“我要被你们害惨了,这辈子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被人当成男宠对待的一天,要使劲我毕生力气讨好王女也就罢了,那王女府里雄鲛一大堆,一群男人轮番来找我的麻烦,不能动武,便阴阳怪气的,尤其其中一个叫什么润君的,不就是让王女冷落了他一段时间,至于哭天抹泪的么,好像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一样,我说,应该让莫挽真你进去,对付阴阳怪气的人,这是你的专长啊。”
“我看你适应的挺好,入乡随俗嘛。”
听他诉苦,莫挽真颇有些幸灾乐祸的趣味,又说;
“况且,若是真的让我进去,讨好旁人,且以情爱为根基的潜入,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岂不是很对不起师兄?”
“哈?!”
云照初的神色来回在眼前二人身上流连,虽然在悬春崖的时候他已经觉得奇怪,但是来到这里莫挽真竟然还是这样的态度——云照初觉得不可思议了,于是试探的说道;
“莫挽真,你说这种可是很容易让人误解你和周道君之间的关系的,你认真的?”
莫挽真挑眉,说;
“这需要误解?难道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难道我表现得很像是什么心血来潮玩玩而已?”
云照初:……
你这个人就是由心血来潮玩玩组合而成的吧!认真才不可能吧!
云照初来回走了几步,怎么都觉得无法接受,浪子回头,啊,这是世上多么可笑的事情,他连他自己这种多情之人,会收心一人身上都觉得不可能——这也正是他极力逃避与谢氏联姻的原因之一,何况从来都没心的莫挽真。
最终,云照初还是语重心长的和一旁的周弦青说道;
“周道君,我好心提醒您一句,虽然同性之间若有真爱,世间少见,却也不是什么离经叛道,不容于世的事情,但是,莫挽真可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终生的人,一定要慎重为上,道君你若真喜欢男子,不如考虑考虑我少微表兄,我敢说世上绝没有比我表兄更加完美的人,你若跟我表兄肯定比跟着他好啊,我倒是不用考虑,虽然我也是一表人才善解人意,但是我暂时还没衷心一人的念头——”
周弦青:……
说道最后,云照初的声音其实已经十分微弱,在莫挽真微笑的注视之下,他能说出来,都是莫大的勇气——不过,佛家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他今天也是为了救人出苦海,大义舍身啊。
只是在云照初自我感动的时候,周弦青显然很有些坐立难安,他本来站在一旁,听他们之间的谈话,是鼻观眼眼观心完全不想有任何的存在感,但是云照初显然对情感八卦有天生的嗅觉,说起来滔滔不绝甚至自我发挥起来……
周弦青只好打断了他越说越离谱的自我发挥,强行中断了这个话题;
“提起来少微——他被王女的人带走了,现在可有什么危险?”
“危险?我表兄这么完美的人,当然不会有什么危险。”
说起来这个,云照初果然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并且显然对白少微的实力十分的信任,又眨了眨眼,慢悠悠的接着说;
“只不过,表兄不想演戏变真死,被拉到祭坛准备开膛破肚取出灵台的时候,在祭坛搞了一出诈死的好戏,唉,可怜我听到这个消息,半夜还要往眼睛里滴药水,做出一副眼泪汪汪大受震撼外加我为表兄送终表兄却瞒着我修行的痛苦难过样子,让王女不会怀疑到我的身上,不然,我真的是要被你们害惨啦。”
“祭坛?”
周弦青敏锐的抓住了他一大段废话中的两个字,与莫挽真对视一眼,心中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难道是鲛人王要剥灵台?”
第93章
? 妄想 ◇
◎纯粹的利用关系◎
云照初「嗯」了一声, 提起来自小感情深厚的表兄,他的表情倒是严肃了起来,话题终于回归到了正道上,就连语气也急迫了一些;
“我是听说, 鲛人王要铸造一只超绝前人的法器, 那法器——要用鲛龙之骨, 以及九百九十九道人族灵台在祭坛融合而成, 称为龙骨千灵杖,若说功成, 必然能睥睨四方海域,甚至立地飞升,也不无可能,不过这是王女说的,大概只是一种幻想罢了,立地飞升这种事情, 就算是得天道偏爱的人间界, 都已经几百年没出过这种人物,区区一个鲛人王, 想要凭一道灵器飞升,无疑是痴心妄想,况且此杖之下是近千人的命,天道又岂能容忍这等人圆满功成,只是为这样的用途, 那祭坛必然防守甚重,表兄虽然诈死逃脱被剥离灵台的命运, 但是却也并未传出他逃出祭坛的消息, 不知表兄要怎么逃出去。”
九百九十九道人族灵台, 该是已经谋害多少人命?
饶是经历过上一世人魔混战的腥风血雨,猛的一听也让周弦青觉得心惊。
又联想起来人间界流传海市蜃楼的传说,近在咫尺却永远不能达到的神宫仙阙,让太多海上之人心生向往追逐,好像多行几尺就能伸手触摸,结果却怎么也追赶不上,往往遍寻不见,再无踪迹,消失茫茫大海之中。
这些再也找不到的修行者,是否已经被剥离了灵台?
况且龙骨千灵杖,上一世鲛人王族,所用的是这样的武器么?
周弦青记忆模糊不清,他唯一确定的是,上一世鲛人王并没有飞升。
此刻不得不说有些遗憾上一世他见识委实有些不够了,但是听云照初这寥寥几句话间,也觉得鲛人王莫不是疯了,那所谓的增灵化神策,只怕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功法,或许——周弦青心中一动,不由得想到了魔界上面,这让人变得如此执拗疯魔的功法,与魔界魔心让人心中情绪无限加固放大的能力,怎么越想越觉得异曲同工呢。
周弦青暗自沉思,面容不显,又开口劝慰她说;
“少微也是少年成名的天才修道者,既然并没传出抓住他的消息,想来此刻应该无事,只是另外有一个问题,不知你在王女府中,可听说过王宫之中,是否有一名叫做「春」的人?”
“春?”
云照初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的说;
“春君吗?王女倒是有一次从王宫回来的时候提起了宫内有一名叫做春君的人族,似乎很得王上的偏爱,但是王上却不能得到他的好感,因此常常又对他生出恼羞成怒的心,折辱与他,事后又后悔,做出赔偿来——嗯,这怎么总觉得像是话本里那种强取豪夺的剧情啊。”
说到最后,云照初自己反倒先觉得有些太过于戏剧性了,忍不住「噫」了一声,觉得讲出来都有些狗血淋头了。
而后他又想起了什么,拿出来一道卷轴递给了周弦青,说道;
“对了,鲛人王宫的图纸,春君在西南方向的秋水殿,这可是我费劲从王女书房找到的好东西,你如果要去找他,应该需要。”
周弦青:……
只是几天而已……王宫的图纸也能弄得到?
周弦青怀着疑惑的想法,摊开了那道卷轴,上面是细细的工笔,详细的画着亭台楼阁,看起来像是王宫的构造图,不过这样的东西……不应该是最为保密的东西吗?就算是流光宗,一应地势建筑的图纸,也只有寥寥数人才能见到。
王女竟然能让他找到这种东西并且带出来,那不是真的被他迷上,就是一个陷阱。
周弦青有些疑虑的将卷轴递给莫挽真,轻声问道;
“你看一看,这图如何?”
等莫挽真接过之后,又转过头看向白少微,仔细的问道;
“这种构造图,若只听你说的过程,未免来的太过于轻易,你取图的过程,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能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云照初觉得这不是什么问题,很是自信的说;
“王女府又没如人间界名门世家一样设有护门大阵,我施展几个掩人耳目的小小阵法,还是不成问题的,况且王女的作息我可是摸得清清楚楚,没什么好担心的,道君啊,你不要这么多虑,相信我就是了。”
“图倒是没有问题,但是——你的问题大了。”
莫挽真合起来卷轴,颇有些幸灾乐祸的看向云照初,插话进来,和周弦青说道;
“师兄,这构造图若非极为亲密信任之人,只怕也不能泄露,看来我们要提前恭喜云少主,这是要成为鲛人族未来的王君了。”
“唉,你可不要乱讲。”
云照初连忙打断他的话,极力撇清关系说道;
“我和这鲛人王女之间,可是纯粹的利用关系,她府内美男三千,且自己有夺位之心,怎么可能把我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族放在心上,王女想要做沉溺男色的风流纨绔之假象,我不过是陪她做做样子,顺便收取一点报酬而已。”
莫挽真点头,顺着他的话说;
“才认识几天,你就和她心有灵犀不点也通,这还不叫奇遇一件么?”
云照初:……
云照初似乎被噎的无可反驳,然而他愣了一会儿,立刻晃了晃脑袋,后退一步,看着莫挽真,戒备又坚决的说;
“莫挽真,你休想乱我心神,我是不会被你的言语影响,时间不早,我该离开了——说起来,我为你们带来这么多的消息,你们能不能找到春我不管,但是我表兄必须安全无虞。”
莫挽真便微微笑道:
“好走,不送,至于你的要求——你不是说白少微是完美无缺的人,比我更厉害么,若是我在他的立场,自信不需要旁人解救,他又何须你多虑,还是说,在你心中,白少微也并非所向披靡,无坚不摧?”
“你——”
怎么会有莫挽真这样的人啊!
云照初忍不住抬起手指着他,虽然心中激动,好歹没真的出手,只是咬牙切齿的说;
“你——莫挽真,我说刚才我那么讲话,你怎么不出声反驳,原来你在这里等着,哼,我就知道你必然心生嫉妒,不过,我可是认真,若我表兄出事,莫说我们玄女谷,单就白氏的怒火,只怕你承担不起,白氏如今虽然式微,早年也是四大名门之首的存在,我表兄是主家嫡长子,也是独子一个,若害他出事,你以为你逃得了白氏及其附庸氏族的追杀?”
第94章
? 存疑 ◇
◎难道还要夸她幸运吗◎
莫挽真翘了翘嘴角, 无所谓的说道;
“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已然背负谋害莫氏少主的罪名,正被追杀之中啊,一家也是追, 两家也是躲, 多你们两家也不多, 还是说, 届时你们要对付整个流光宗,嗯, 千百年不曾有人敢打开这道名门世家之间纷争的口子,我倒是十分期待——”
“你期待什么?这是能期待的事情么?!”
眼见他们两个越说越不对劲,周弦青不得不开口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嗔怒的看了一眼莫挽真,名门世家之间的纷争,可不是私仇那样简单, 而至少要牵扯一州之中的所有人家, 那是要人间界生灵涂炭,这是能这么轻易的说出期待的事情么。
而后周弦青又收敛情绪, 看向云照初说道;
“因为吾等让少微陷入险境,无论于公于私,我自然会极力去救助他,早日与他产生联系,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表兄, 只是你在王女府,也多多保重。”
云照初连连点头, 附和道;
“这才对嘛, 我当然相信表兄肯定没事, 但是——哼,果然还是周道君你情深义厚,是个值得结交的好友,其实,说实话,我真的十分好奇,周道君你到底看上了莫挽真哪一点,竟然能和他同行到现在,难怪都说,陷入爱情之中的人都是盲目的,连周道君你这样聪慧明静的人,竟然也无法逃脱这样的宿命么?”
周弦青:……
周弦青觉得自己笑容有些僵硬,但是,他还是保持着温和的态度,然后果断的下了逐客令。
再让他呆在这里说下去,怕是他和莫挽真之间的关系更掺杂一番他自己都不值的爱恨情仇,彻底说不清了。
“外面的人应该要等不及了,慢走,要保重。”
似乎是为了响应他的说法,外面果然有人急促的敲了几下门,那王女属官不耐烦的声音传了进来;
“云郎,你们可说完了,咱们该离开了。”
云照初还是有些意犹未尽,但是他现在扮演柔弱可怜的角色,却也只能依依惜别。
及至云照初一行人离开之后,莫挽真仍然看着周弦青笑的意味深长,在他要恼的时候,才慢悠悠的开口说;
“师兄,他说的我也好奇,为何你竟然不反驳呢,难道师兄果然也已经对我情心暗许,只是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周弦青:……
周弦青面不改色的从他身旁走了过去,到了桌案旁边,饮了一口茶,才语气平静的说;
“你还敢问我,我倒是也想问你,你究竟什么时候得罪了云照初,让他处处针对你,看不顺眼。”
莫挽真走了过去,歪头看着他说;
“想知道?”
周弦青便道;
“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无所谓,我也不是十分的在意。”
莫挽真便「哦」了一声,在周弦青喝茶的时候,突然开口说;
“为了一个歌姬。”
周弦青:……
两个男人,为了一个歌姬生出看不惯的心?!其中一个还是莫挽真?他没听错吧!
周弦青呛了一下,狠狠地咳了几声,才怀疑的抬起眼睛看着笑眼盈盈的莫挽真,觉得他怕;
莫挽真递过去一方布巾,为他擦拭飞溅出来的水痕,又被周弦青一把扯过去布巾,莫挽真观察着他躲闪的目光,哼笑一声,轻飘飘的说;
“师兄,你不要想奇怪的东西,那只不过是单纯的交易而已,我是一心向你,决然不会多看旁人一眼,你应该知道的十分清楚啊。”
周弦青:……
周弦青咳了一声,语气自然的说;
“我又什么都没讲,你却自己主动讲这种话出来,岂不是做贼心虚。”
莫挽真便道;
“师兄虽然没讲,眼睛却出卖了你恶趣味的内心啊。”
周弦青:……
周弦青幽幽的看着他,后者笑的更加灿烂,在周弦青要移开视线的时候,才咳了一声,说;
“说起来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那歌姬本是流落烟花之地,先遇到了云照初,本被云照初说动,愿意赎身,远走他乡开启新的生活,却没有想到临走前几天竟然遇到了昔日仇人,歌姬自然想要报仇,然而那仇人也是有些来历的人,没有人会替她得罪一方恶霸,她自己更不可能报仇,我有三日速成的功法,但是那功法三日练成,得一日大功告成,一日之后,便会爆体而亡,然而这只是那功法所写,我并未真正见到练功之人,会有什么后果,所以——”
“所以,你找到了她,替你来试这种功法的效果?”
周弦青神色严肃了起来,看向莫挽真,无端竟有一种心中发寒的感觉。
莫挽真看着周弦青变的寒冷的双眸,微微摇头,说道;
“并非,是她找到了我,我只是想见一见这功法的效果,所以让蔷薇散布了一些消息而已,世上从来不缺愿意以死来完成自己心愿的人,她正好找上了门,若晚来一步,这功法可和她没任何关系。”
周弦青蹙眉道;
“你的意思,难道还要夸她幸运吗?”
莫挽真颔首;
“有何不可?”
周弦青:……
周弦青闭了闭眼,叹出一口气。
莫挽真挑了挑眉,也不再多说什么。
莫挽真完全不觉得这件事情有什么值得批判的地方,不过,显然更多人无法接受这种搏命的交易,人间界总是以为活着有万般可能,不惜性命未免极端,无论什么事情,都不值得用命来换,至于提供搏命机会的人,那就更是无法被理解或接受了。
云照初不例外,周弦青也不例外。
他们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云照初并不能提供更为完美的解法,却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心中并非不认同这种选择,碍于人情却还是要做出批判的态度,那就显得可笑了。
而周弦青——早已经说过,他多余的情感全在流光宗,涉及亲友便不顾一切,然而除此之外,他又拥有绝对的理性了。
譬如当下,周弦青固然心中再次印证莫挽真是绝对无情之人,却也并不会产生多余的批判,说到底,他理解,或者有那么几分认同莫挽真的想法。
若有求生之意,自然能帮就帮,若坚定求死之志,那也不必多费口舌。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周弦青按了按眉心,呼出一口气,说;
“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好谈的了,且说眼下,既然知道春的踪迹,尽早找到此人,离开这里吧。”
莫挽真道;
“不急,等大王母与王女谈判回来,听一听她们谈了什么,再做决定不迟。”
第95章
? 换取 ◇
◎除非鲛人族的王上换个人来做◎
周弦青听到莫挽真的话, 便说;
你还真是自信,于公,这是鲛人族内乱,于私, 是她们一家人的理念不和, 生出争执分别, 她怎会告诉你她与王女聊了什么?”
莫挽真只是露出笃定的神色, 说道;
“如果大王母先前没过问我关于鲛人族如今的看法,我并不自信, 但是她问了,所以这次交谈之后,她一定会找到我主动坦白,怎么,师兄不相信的话,要不要赌一局?”
周弦青:……
他才不往坑里跳。
周弦青慢慢道;
“那你又怎么知道, 大王母若主动告诉你他们交谈的目的, 是为了问你接下来要怎么做,还是为了利用你呢。”
“师兄, 你直说是为了利用我也没关系,我不是不会承认,但是这也不是什么需要在意的事情,能被利用,也是一种认同, 虽然我不需要。”
莫挽真漫步走到了窗前,抬起头看着遥远之外的鲛人王宫的方向, 好像是自言自语, 又好像是故意说给周弦青听;
“王女继承王位是必定之事, 没有争位的竞争者,却要做出纨绔姿态迷惑他人,那迷惑的对象,就只有王上了,然而若是这样——顺理成章可以继位的人却对在位者如此忌惮,师兄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
周弦青:……
完全不觉得有趣,只觉得头疼,因为他隐隐觉得,这场鲛人族的内乱,大概是由不得他们不参与其中了。
星夜璀璨,随波逐流。
寒风凛冽,草木缭乱。
海域再次轮转到深夜的时候,大王母回来了,第一件事,便是告诉众人,她已经解决了一切,众人只需要忍耐几日,届时将会颁布新的诏令,无论雌雄,鲛人皆可以随意修行,不必担忧会被剥离灵台。
鲛人虽然不知王母究竟有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件事情,但是,对大王母的信任,让他们感到轻松与激动,所以第一反应还是激动的惊呼起来,只有那些跟随而来的雌鲛显然心情不怎么好,因为大王母没透露半分想要夺位的想法,然而当她们想要试探大王母的想法的时候,却投被拒之门外,只有那两名人族,被请了进去。
鲛人王母宣布这件事情的时候,神情欢喜之中已然难掩疲惫,直到请周弦青与莫挽真见面的时候,便只剩下了疲惫的愁态。
“那些被捉起来的人还都活着,停絮说服了小蕖,等到开祭坛之日,再同时剥离九百九十九名修行者的灵台,与鲛龙之骨同投祭坛,包括那一名诈尸的修行者——应该是你们的同行吧,其实也没有必要找出他藏在哪里,因为祭台开启的时候,是直接抽取所有人的灵台鲛龙骨加持铸造,那道增灵化神策之下,没有人可以隐藏逃脱,而七日之后,就是祭坛开启,锻造权杖之日。”
大王母抬起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两名人族,在她和停絮交谈的时候,已经隐约猜出那被她收入府中的人族,与诈尸的人族,该和眼前这两个人有关,只是她当时并未说破,这也是她的一点善意。
为求取合作,总不能先做让人不快的事情。
大王母看着周弦青问;
“包括你们的同伴在内,近千名人族的性命,周道君能够视而不见吗?”
周弦青没说话,那是默认的意思。
但是他沉默不语,大王母以为他心中不甚情愿,只是碍于同胞大义的由头不得不出手,所以不愿开口说话,于是又补充说;
“我并非是逼你的意思,停絮要疏散众人,且要继承王位,她不能参与进来,受到伤害,我虽然做好或许会失去性命的准备,但只凭我一己之力,只怕止不住小蕖的疯狂,更何况救出众人,鲛人族没有人的修行能比得过你们,所以我才拜托你们。
况且另外一件事情——你们唯一能进入王宫的机会,应当是祭坛开启之日,她不会待在宫内,你们才有机会把人带走,然而春君手脚断绝,你们想要从王宫将他带走,是十分困难的事情,想要出了海域回去人间界,更是希望渺茫,除非——”
除非鲛人族的王上换个人来做,自然可以畅通无阻。
周弦青沉默之间,已经明白一切。
莫挽真的猜测是对的,王女停絮,想要篡位,尽管她是唯一的继承者,或许是看不惯母亲的作为怕留给自己一个面目全非的鲛人族,又或者仅仅是因为她想要早日成为鲛人族真正的王者,总而言之,她等不及了,所以,要来和大王母合作,做出交易。
交易的内容,大概就是在祭坛开启之日,大王母帮助王女夺位,而王女将完全废除现如今对修为低下鲛人的剥夺之事。
“救人之事,自然全力而为。”
周弦青开口说话,示意她不必心有担忧,至于如何解救那近千人的人族修行者,周弦青只是说;
“但是如何参与进来,让我们二人再思索几日吧。”
大王母知道眼前这二人不是能催促的人,纵然心中焦急,却也只能安耐下去,等候他们商议之后的结果。
但是她等了七天,也没有等到周弦青与莫挽真的回应,甚至在第七天到来的时候,二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只有徐若锦站在门前,一脸迷茫的传话;
“娘,娘亲,周道君说,他们先行一步,时间急迫,就不和您告别了,让我替他们说——娘亲,他们这不像是离开海域的意思啊,是去哪里了,为什么要我特意的和您说呢?”
徐若锦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眼前的女人,他心中又觉得疏远又渴望亲近,这矛盾的心理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诉说出来,只是想能多了解这位在他过往人生之中从未露过面的娘亲,如有可能,如有可能……他希望,他可以拥有和其他人一样的娘亲。
但是这希望有些渺茫,因为显然大王母也不知道要怎么对待他,二人之间充斥一种想要熟悉却十分客气的氛围。
当下,在听到徐若锦的传话之后,大王母便知道这两个人已经行动了,只是他们行动的意思——难道真看着近千人的性命不顾,只选择救人么。
又要如何救,如何逃出生天?
大王母虽然心中疑惑,她却没有时间去思考这些事情,因为她也要立刻动身了。
见徐若锦站在自己面前,仍是要等一个答案的表情,她本不想理会,但是看着这与徐郎相似的脸面,心中一滞,还是随口回了徐若锦一句;
“他们去王宫了。”
第96章
? 春君 ◇
◎竟然会有人来看我。◎
大王母和徐若锦说完那句话之后, 便要离开,徐若锦连忙跟过去,问;
“娘亲,他们去王宫做什么?”
大王母道;
“救人。”
徐若锦问:
“救谁?”
“救——”
大王母顿了一下, 而后垂眸沉思了一会儿, 缓缓摇头, 说道;
“不知, 我也从未见过那个人,那个……让小妹变成如今模样的男人……”
水波荡漾, 龙珠闪耀,
凉风徐徐,吹拂不断。
王都已经全面戒备起来,准确的说,是在鲛龙埋葬之地,也是历代鲛人王族沉睡的地方, 如今, 在其之上,鲛人王上溟蕖开启了千人做祭的祭坛。
万众瞩目之中, 明艳威仪的鲛人王一步步登临高台,手中浮现万千光辉,那是增灵化神策被运转起来,祭坛之内捆绑起来的人族早已经连行走的力气也没有,他们抬起头看着高台之上那明艳照人的鲛人, 是那么的明艳动人,令人着迷。
然而有多么明艳动人, 令人着迷, 就有多么可怕狠心, 令人生惧。
在增灵化神策运转的时候,他们就连抬起头的力气也没有了,露出痛苦的表情,发出难以压制的惨叫,那是因为他们灵台之中的灵气强行逆转,灵台被一点点的从身躯之中拽出,就好像树木被连根拔起,那是牵动四肢百骸的灵气一起拔除,血迹不过瞬间已经涌出了皮/肉,点点滴滴落在地上,晕染暗红色的痕迹。
就连旁观的人,也感觉得一种灵气被抽取的扭曲与痛苦的感觉。
浓郁而磅礴,混合着血腥之气的灵气在祭台之上汇聚,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这一方一点点变得血红的祭台。
而与此同时,因为要护卫祭坛,而被完全抽空守护的王宫之中,周弦青与莫挽真在亭台楼阁之间起落,犹如无人之境。
玉凝光给他们用来寻人的琉璃花灯飘荡在前,光辉越发莹莹夺目,那是代表距离它的主人越来越近,所以越发的感到了欢喜,甚至不需要指引,便自信追踪而去了。
跟在琉璃花灯之后,莫挽真还有闲心来挑拨周弦青的心虚;
“将扬名天下做好人的机会让给别人,师兄,你还真是少见的舍己为人。”
周弦青只注视着琉璃花灯,平静的说;
“我没拦着你去做扬名天下的人,你觉得委屈,大可不必跟着我。”
莫挽真便道;
“那怎么行?扬名天下,济世救人,如何能和与师兄时刻相处放在一起比较呢。”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放在莫挽真身上,都格格不入才对,他应该两个都不可能选择才正常。
周弦青委实十分佩服他的大言不惭,并且无话可说,只跟着眼前的灯火往前行走。
莫挽真却不依不饶,见他完全不为所动,又接着说;
“师兄,你真不去救人啊,悬春崖中只是让徐若锦受点伤都能让师兄你对我拔剑相向,分道扬镳,现在近千人的性命放在眼前,你真的能视而不见?”
这是能相提并论的事情吗?
周弦青忍不可忍,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
“你是真想让我再次对你拔剑相向,分道扬镳,可以再说几句话来刺激我。”
莫挽真心满意足的引起了师兄的注视,倒是也没真的火上浇油,非在这个时候惹他真的生气。
周弦青看了他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行走。
周弦青并非不在意那近千人的性命,只是从大王母的口中,知道白少微与祭坛中并未出来的时候,其实周弦青已经放心了,上一世能带着人族对抗魔界的圣人王者,怎可能会死在这里。
况且,他已经与云照初传讯接应,虽然上一世云照初早死,周弦青也并为真正接触过他,领教过他阵法的厉害,但是能被那么多人念念不忘,当然关键是能和莫挽真有交情,必然也不简单了。
毕竟,若莫挽真看不上,那是连在他面前说话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和他争吵,指责他呢,从来都是视而不见,若是非要在他面前挑衅,兴趣来了,大概能将人反驳的无地自容,哪里会和云照初这般有来有回呢。
至于莫挽真对云照初到底是怎样的态度,以周弦青的目光来看,虽然也不甚在意,不过,大概算是损友一列了。
世间若称友人,不必同气连枝,事事同德,只意气相合,可青眼相看,已经足够。
——
王宫偏僻宫殿之中,萧索庭院之内,有一桌一凳,一副棋盘,一套杯盏,还有两个人。
其中一个,坐在华贵的轮椅之中,双腿双脚皆掩盖在宽阔在衣袖之中,面容看着仍是娟秀纯澈的年轻人,发丝却已经全然雪白了,神色恹恹,没什么精神。
另外一个是鲛人,围着棋盘来回走动,竟然是在自己和自己下棋,只是下白棋的时候很快,下黑棋的时候抓耳挠腮,前几步还算流畅,后几步便迟疑不定,最后索性投子求饶,哭伤着说;
“春君,您饶了我吧,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下了,人族的东西好难学,尤其这什么围棋,真是伤脑筋,我实在不知道怎么看啦。”
说着他便再也不肯碰棋子一下,又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春君,好奇的问;
“春君在想什么呢。”
那棋盘之中萦绕着微弱的水气眨眼消散——那是做出指示的气息,坐在宽阔轮椅之上的人无法移动手指,只能勉强调动一些水气表示自己的意思,然后由这位鲛人替他落子。
此刻听到对方的问话,他嘴角动了动,温润亲和的声音传出;
“在想,今天果然是个特殊的日子,竟然会有人来看我。”
鲛人睁大了眼睛,觉得这样的话有些好笑了;
这里甚至都没几个人见过春君,怎么会有人来看他呢。
“春君,您在想王上么,可是今日是王上开启祭台的时间,不会来的,不过我会替您传达给王上的,王上如果知道您牵挂他,一定会开心的。”
春君轻轻晃了晃发丝,看着照顾自己的鲛人,面容之中带着一丝的不舍;
“那并非是鲛人王,而是——罢了,我自己其实也不知,不过,这段时间,多谢你照顾我。”
“春君?”
那鲛人还带着疑惑——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告别的话呢,但是为什么告别呢,自己就是奉命日夜守着春君的,王上也没下达什么要他离开的命令啊。
鲛人心中有些不妙,然而下一刻却眼前一黑,猛地倒了下去,在他要落在地上的时候,有人接着了他。
第97章
? 双骄 ◇
◎谁让你们来找我◎
春君看了一眼那飘荡到了自己眼前的琉璃花灯, 眼中露出怀念又痛苦的神色,灯火不灭的琉璃花灯中燃烧的是他的灵台血,世上没有比他更傻的人,取出自己一滴灵台血做灯油, 只为了博一个人的开心。
此刻看着那燃烧的火焰因为感受到一脉同源的身躯, 拼命的凑过来想要回到自己的身躯之中, 却并没有在意, 只是移开视线,看着到了自己眼前的人, 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沉默一瞬之后,轻声的说道;
“千琢石心出璞玉,万滴清泉凝华光——”
“忽绽飞花乱入梦,由来谁不慕春风……”
周弦青接过后面两句话,已然明白这位春君, 究竟是谁了。
然而明白了, 却不敢相信,甚至觉得荒谬。
二宗一门中的一门——清蒲门, 曾经出现过一双若亲生兄弟的少年双骄,第一次在人间界露面便是在论道会上大放异彩,技压全场,风光无两,这四句话便是来形容他们的。
那双少年一个是当时门主的亲生儿子石琢玉, 一个是收留的流浪儿石梦春,他二人的未来, 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璀璨, 虽然名门传承不如世家是子承父业, 但是所有人都觉得,下一任的掌门肯定就是石琢玉,梦春为副,他二人必然能将清蒲门推向新的巅峰。
然而,在清蒲门门主四十岁大寿的那一天,石梦春却在宴席之中下了毒,那一夜之后,清蒲门实力大削,高层全换,元气大伤,石琢玉身亡,石梦春失踪。
周弦青接乐那后两句之后,虽然猜到眼前这人十之八九,应该就是这出逃的石梦春,却不敢下结论,因为上一次这个人是真的再没有任何的声息,与周弦青而言,那是只存在流言之中的名字,所代表的是忘恩负义之徒,心胸险恶之辈,永生永世,为人间界不齿。
但是,很快对方就证实了他的猜测。
“竟然还有人记得我啊,是因为像我这么忘恩负义的人,太过少见了么。”
春君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看向欲言又止的人,说;
“看来你应该已经猜到了,梦春是我曾经的名字,只是我犯下弥天大罪,此名受之有愧,不敢再提,如今,你可以叫我花慕春。”
周弦青看着他,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才好,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要找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人——虽然,眼前之人,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传说之中那样不堪。
见眼前之人迟迟不说话,花慕春叹了一口气,主动说;
“我们应该从未认识,不知为何你们要找到这里来,难不成是人家侠义客,要为清蒲门寻仇么?”
周弦青这才回神,开口说话;
“受人之托。”
“谁让你们来找我?清蒲门?”
周弦青摇头,神色放在眼前之人身上,虽然世上有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然而——他却怎么也不能相信,眼前之人会做出那种事情。
心中几多思索,周弦青面容不显,仍是平静的回答他的问题;
“与清蒲门无关,是云生结海楼的主人——他叫玉凝光。”
“玉凝光……玉凝光,呵——”
花慕春低声喊了两遍这个应该感到陌生的名字,他却感到了万分的熟悉。
就像是……那个应该已经死去的人。
他低声道;
“哦,所以,他让你们来杀我吗?真是难为你们,我已经断绝自身灵气,不留任何可以追踪的痕迹,竟然还能找到这个地方来。”
周弦青与莫挽真对望了一眼,后者神色轻松,像是来参观鲛人王宫,而不是为了找人。
周弦青再次摇头,想了想,还是据实说道;
“我欠了云生结海楼楼主百万黄金 ,所以替他找人还债,还债的内容是找到你,救你出去,让你见他,而非杀你。”
“救我出去?”
花慕春笑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宽阔衣袍覆盖的手脚,甚至不能挪动一下,谈何出去海域呢,更何况……他也不想出去。
但,眼前这二人,总归是好意。
“怎么救?我如何能出去呢。”
“见谅。”
周弦青只是沉思片刻,便径直走到了花慕春的身边,伸出手指抵在了他的眉心中央,分出一缕灵气自灵穴探入,本是要探一探他的灵摆如何,然而灵气入体之后,却让他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看向眼前之人。
花慕春的身体内毫无灵气的游走,甚至无法探寻到灵台的存在,那是犹如枯井死木,毫无反应。
这怎有可能,曾经力压全场的人,怎会灵气全消,甚至——
周弦青收回了手指,伸手拂去花慕春的衣袖,见到放在双膝之上苍白柔软的手指,伸手去按他的手腕,也无一丝一毫的反应——
甚至连身躯也破损如此厉害。
这许多年,并不曾听闻包括清蒲门在内的人,曾经见到过他,那对他施加惩戒也无从谈起,既然如此——
周弦青忍不住问;
“你的灵台,为何——”
“因为第一个被鲛人女王剥离灵台的人,就是我啊。”
花慕春苦笑一声,面对对方震惊的神色,却不愿解释更多,只是说;
“你也已经看到了,如今我内外都已经是废人,没有出去的必要,也省的你们浪费时间,你出去之后见到——那个叫做玉凝光的人,就说我已经死了吧,这样,也许他对我的恨意会少很多。”
恨意……
周弦青隐隐约约,感觉玉凝光的身份,也不是那么的简单,甚至,或许该与那位死去的石琢玉有关。
然而既然是他的猜测,未经证实,也不便直说,况果真他猜测是真,既然玉凝光选择隐姓埋名,无论原因为何,他不该揭露。
当下,周弦青只当什么也没有发觉,说;
“千万两黄金却只是为了找到你,我不认为这是单纯的恨,或许是——”
他顿了顿,然后才接着说;
“或许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该见面。”
花慕春垂眸,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得到他低沉的声音;
“他,不知如何面对我,是不知道该冰释前嫌,还是刀剑相向,我已经对不起他,何苦让他为难。”
“看来你和云生结海楼的楼主有些渊源。”
周弦青正要说什么,一旁,莫挽真却突然插话进来,淡淡的说道;
“我与师兄的目的只有带你去见他,活见人,死见尸,至于其他的事情,和我们没关系,也不感兴趣,这句话你不该和我们说,或者你真的不想见他,倒是可以也和我们做个交易。”
第98章
? 剥心 ◇
◎这不是一个好笑的玩笑◎
莫挽真眯了眯眼, 注视着坐在轮椅上的人,微微一笑,十分温和的说;
“百万两黄金的欠债,你替我与师兄还上, 再有百万两黄金, 替你隐瞒行踪, 我可以答应你隐瞒身世的期望, 必然让他永生永世,都找不到你在什么地方。”
花慕春:……
周弦青:这都是什么馊主意!
周弦青感到一阵的头疼, 亏他还认真的听了,这都什么时候,莫挽真竟然还不忘提交易——眼前这人连出庭院都费事,哪里能拿得出手百万两黄金?
花慕春显然也是同样的想法,在一瞬的仓皇之后,便干脆的摇了摇头, 倒是十分诚实的承认自己出不起这个价格。
“莫说黄金没有, 就算是一两银子,我也没有, 但,有比更重要的消息,你们要吗?”
世上真的会有比百两黄金更有价值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好奇之余,周弦青心有不安, 便听花慕春道;
“我不是人族,我刚才说自我身躯之中剥离出去灵台, 其实这么说并不准确, 因为自我体内剥离出去的, 也不能说是灵台,而是魔心。”
几乎就在魔心二字出口的瞬间,周弦青的剑已经抵在了他的眉心,剑光寒芒,剑气已经破开花慕春眉心皮、肉,一滴血珠浸了出来。
周弦青的神色冰冷,又带着不加掩饰的决绝。
他心中在那一瞬间,杀机无限。
魔是杀不死的,除非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人间界夺舍是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的事情,然而魔界假死转生,夺舍占壳的事情却是常事,唯有意见,破开天灵穴,就算是转生,也没有原身的修为,甚至连记忆也会消散不见。
周弦青此刻或许无法真正杀死他,但是作为「花慕春」这个人类的躯壳,却一定会死。
周弦青垂眸看着眼前的人,冷冷说道;
“魔心,除非死去,否则不可能被剥夺,这不是一个好笑的玩笑。”
又道;
“再有另外一件事情,近千名人族修行者,不是在今日才会被剥离灵台?你却说你是第一个被剥离灵台之人,岂不是前后矛盾。”
周弦青重活一世,对很多事情都已经不在意,也不想追究的太过通透,若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他可以全当不存在,就如同花慕春所讲的话,和他其实没太大关系,所以他就算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也不会点明咄咄逼问,但是眼前之人不该拿魔族作为理由进行搪塞。
世人对魔族讳莫如深,他却更多一层愤怒与仇怨。
周弦青曾被种下魔心,知晓魔心的厉害,不是没有尝试祛除剥离魔心,然后后果却是加倍的反噬,激起他前所未有的痛苦,化作前所未有的恨意,
所以花慕春的话,不是能瞒过他的言语。
然而花慕春却也没有表现出被抓包的慌乱,甚至他明白周弦青为什么这么说——这是人间界对魔族的共同认知,但却不是最正确的认知;
“你的第一个疑问——死了才能摆脱魔心,是因为魔心没寄生的地方,所以这样说没错,至于不可被剥夺,也不过是同样的原因,剥离魔心与将经脉全部抽出体内别无二致,结果同样都是死路一条,种下魔心的人无论是想得到什么,到底都是为了活,谁想去死?而且还是牵动全身灵脉将其一一扯断的死?因为不想,不愿,不能承受,所以不可能。”
周弦青:……
周弦青定定的看着他,不可抑制的想起来那暗无天日的过往,或许真是他胆怯,不能自己去剥离魔心,所以他前世苟活魔道,并没有什么值得委屈的地方……
在周弦青沉思的时候,花慕春又道;
“至于你的第二个问题,我说我是第一个被剥离灵台之人,是因为增灵化神策便是我魔心所化。”
周弦青:……
周弦青道;
“你讲的话,越来越荒谬。”
这却更叫人听得难以理解,所谓增灵化神策,不该是一个秘籍么,怎可能是灵台。
“如有可能,我也希望我是在讲一个荒谬的笑话。”
花慕春惨淡一笑,过往痛楚回忆起来,不亚于再经历一次那样的过往。
“十五岁魔心觉醒,我才知道我竟然是纯种的魔族,我做十多年人族,怎可能一朝换了身份,成人间界的公敌,我自然不相信我是魔物,以剑剜心,却遭受巨大反噬,晕死在海边,醒来便发现自己灵气全空,灵台不存,废人无异,那竟是鲛人王替我做了一件好事,她见我剖开的心胸之中灵光闪烁,以为是什么宝物,又见我开膛破肚,一身狼藉,全无气息,大概早已经死了,便硬生生的将魔心剥离出去——这不算杀人夺宝,只能是死后捡漏,那魔心感应她的欲望,幻化成了秘籍的模样,我不曾想竟然还有醒来的一天,鲛人王显然也无法想象,于是更加相信那魔心是什么了不起的秘籍,我那时万念俱灰,她说什么便是什么,默许了她想跟着练功的动作,后来我见她越发痴迷,于是后悔,却无用了,让她不要再练,她却以为我是害她,已经被魔心左右,想法只会越加极端,诸如一意孤行,决然要去吞噬雄鲛的灵气,剥离人族的灵台,都是因为增灵化神策需要用大量的灵气才能完全融合,海域的灵气无法完成,只能用人族修行者的灵气弥补。”
周弦青:……
听他这样说,周弦青竟然觉得自己身上也泛起无限的痛楚,灵脉跳动,好像也在经历被斩断的情景,世上竟然真有人活着被剥离灵台魔心……
周弦青收起了剑,面色却仍是冷淡,说道;
“纵然如此,我更要带走你,以及所谓属于你的魔心,甚至是鲛人王,也会完成我来这里的目的,只是,你和玉凝光见面的地点,怕是要在佛门重地了。”
莫挽真听他提起来鲛人王,甚至连还债后续全都考虑好,竟然是认真的想要将此处的魔气一网打尽不留余痕,于是叹了一口气,提醒他说道;
“师兄,你知道纯种魔心是能给其他人下魔心的,若他所说是真,鲛人王将彻底炼化增灵化神策,将那纯种魔心为她所用,你我前去,怕是还没将她拿下,咱们先要被她种下魔心了,我看,咱们还是先出海域,直接请佛门的修行者来海域比较方便。”
周弦青:……
周弦青忽然惊醒,莫挽真的话提醒了他,鲛人王能给他们种魔心,岂不是能随意给任何人都种下魔心
第99章
? 束缚 ◇
◎我在意师兄,便是天经地义◎
那些人之中, 包括此刻在祭坛准备营救众人的白少微与云照初,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增灵化神策是魔物,若他们两个不小心沾染上魔气——
“现在去祭坛!”
周弦青不再多想,立刻说道, 他可并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 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只是没走几步, 又回过头看着那端坐轮椅中的人,若有所思, 又幽幽说道;
“你不会趁着我们离开的时候,消失不见,让我们白跑一趟吧?”
花慕春苦笑,低头看了看自己残废的身躯,有些无奈的说;
“我如今这般模样,如何能离开这里?你如果不放心, 你们二人留下来一个看着我就是了。”
他灵气全无, 手脚具断,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是真的没可能离开,更何况,就算是离开,又能去什么地方呢。
但是世上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常常都会发生,周弦青不信这种必然的概率, 还是将他的行踪掌握自己手中更为稳妥。
只有他们分开,实话说, 莫挽真是留在这里还是去祭坛, 都让他不放心。
周弦青想了想, 才转过头看向莫挽真说;
“你可有追踪行迹的丹药?”
莫挽真展了展随风飘荡的衣袖,不由得眨眼反问;
“师兄当我百宝箱?随身能带这么多的东西吗?”
周弦青:……
说实话,确实是,毕竟,莫挽真从来有求必应啊。
看着他露出茫然的神色,莫挽真忍不住笑道;
“师兄别急,丹药没有,能追踪人的咒术倒是有一个。”
说完之后,他便看向了花慕春,伸出右手,在空中划出咒术,不过灵光一现,花慕春便感觉脖颈上忽然一凉,那是有风钻入了他的身躯之中。
花慕春动了动眼睛,似乎是在感受身躯出现了什么异常,或者思索,或者回忆,过了片刻,才看向莫挽真,说道;
“附生白骨,生死不消,这是藏星派附骨痕咒?”
周弦青眼皮一跳下意识看向了莫挽真,不知他什么时候学了咒术,而且藏星派——世间修行咒术之人无一不是隐姓埋名,唯有藏星派有些名姓,却也以阴郁神秘著称。
莫挽真还真是……什么样的东西都能被他弄到手。
与此同时,莫挽真露出赞扬的表情,说;
“传闻中的清蒲双骄,果然见多识广,真遗憾,我对清蒲门的剑之道其实也十分感兴趣,先前曾去讨教,却不得尽兴,不知道能不能有朝一日,可再见昔日双骄的威风。”
花慕春:……
明知那段时光于他而言是不堪提起的过往,自己也不可能在出剑,却非要这么说——他是不信眼前这人想不到这些事情,只能说,他真不知道,现在人间界的修行,伤口撒盐的功夫都这么厉害了。
但是,他也早就没有生气的资格了,花慕春扯了扯嘴角,淡淡道;
“看来你要失望,如今的我,甚至无法提剑。”
莫挽真只是顺着他的话说;
“那就真是遗憾。”
花慕春:这话怎么越听越觉得讽刺呢。
只是他并没有多问,莫挽真也好像是真的随口一说,并没再往下继续这种话题,而是在确认就算是他离开这里,也逃不出莫挽真的追踪之后,二人便一道转身离开,要去提醒,或者阻止在祭坛的那群人。
花慕春看着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又看向漂浮自己眼前的琉璃花灯,凝视许久,那埋藏在深处的记忆丝丝缕缕的涌上心头,一时间竟让他有一种窒息的错觉。
花慕春不由得弯下腰去,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双目通红,有泪花盈盈,他闭上眼睛,流出一滴血泪。
再次睁开眼睛,直起身躯的时候,琉璃花灯已经一层层的打开,燃烧的灵火越发欢快,直到离开了那琉璃花灯,飞跃到了他的眼前。
“一点星火,可燃千丈原,一丝灵气,可通百缕脉…然而,然而……”
他喃喃自语,渐渐无声。
……
前往祭坛的路途之上,莫挽真突然开口说;
“师兄对魔族好像很在意,不常见师兄生气的样子,怎么刚才只是提了一句话而已,师兄就立刻拔剑,可是吓了我一跳。”
周弦青随口道;
“会吗?这样说,那我也很在意你咯,毕竟也常常惹我生气?”
莫挽真便笑道;
“这是需要强调的事情吗?师兄对我在意,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周弦青:……
周弦青面不改色的说;
“没有谁在意谁,是天经地义的。”
莫挽真道;
“我在意师兄,便是天经地义。”
周弦青再次沉默,开口要做冷静的姿态,声音却有些轻飘飘的,好像漫不经心,又好像是掩饰什么。
“花言巧语。”
周弦青转过脸去,不再和他说话,足下生风,是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
祭坛之上,红云凝聚,非是红云,而是浓郁的灵气,在灵台彻底剥离之前,人族身体之内的灵气已经扭曲离散。
鲛人王溟蕖已然在幻想她能侥幸成神的未来,但是眼前的祭坛却出现了差错,祭坛之下确实纹丝不动,除了那外散的灵气,她抽取不动任何人的灵台。
而她感到了另外一股力量,在和她对峙,那是玄妙的感觉,似乎完全不是她的对手,但是她却没有办法突破那股防御的力量,
溟蕖的面色渐渐地冷淡下来,变得严厉,再催神功,红云凝聚更加浓郁,在她几乎倾尽全力之下,才看出明灭的金色发线,交叠托生。
而此间灵气被抽取的感觉越发浓厚,甚至已经让不少的鲛人感到了窒息,那是所有围观的鲛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面面相觑,不必多做解释,就知晓眼前祭坛出现了差错。
人群之中,窃窃私语之声堆叠相加,声音便显得嘈杂,然而再怎样的嘈杂,却也掩盖不了身边之人的声音。
“王女大人是仁慈的人,将来应该也会是一个仁慈的王上。”
“我不是人族,你用人族来形容我,是故意嘲讽我的吗。”
“抱歉。”
“只有这两个字吗?”
“……”
沉默之中,云照初与王女停絮对视了一眼,后者看向他的目光生出前所未有的痛楚与郁郁。
眼前之人仍是满身绮罗磷光,并无一丝一毫的变化,但是,却也和她的云郎完全不一样了。
他看着自己的时候,仍然带着亲近的笑意,却不是讨好的谄笑,而只是礼貌的微笑,然后,她的云郎后退了一步,与她拉开了距离,那距离越来越远,远到了她无法抓握的地方。
第100章
? 诱杀 ◇
◎是我要清醒,还是你要清醒啊◎
面对王女停絮的问话, 云照初无话可说,且此刻也不是讨论私情的时候,于是转身朝着祭坛的方向离去,手中盘旋黑白两道棋子, 祭坛之内金色法线层叠铺陈, 辐射方圆百里, 都是阵法。
不知何时, 云照初已经在祭坛内布下了阵法,那阵法困灵守心, 依托天地规律而生,若不去解阵,只想强力破开,非要高于云照初十倍功力不可,显然,鲛人王溟蕖并没有到这种地步。
王女见他动作与那若隐若现的法线互相映照, 立刻便明白就是他在操控那些法线, 她也看过人族的典籍,知晓这大概是阵法——但是是什么时候才布下的阵呢。
先前带他前来祭坛走过一次, 或许就是在那样的时刻,才让他埋下了这样的种子,心中虽然早已经知道他不是真的柔弱无骨之人,此刻却让王女仍感到无以复加的震惊,那不过是不到一个时辰, 且时刻都和自己在一起,竟然也能悄无声息的布阵么。
人间界……究竟可怕到了什么地步。
王女震惊的同时, 云照初却远不如他的背影所表现的那样淡定, 显然看出来古怪的不仅仅是王女, 还有鲛人王——虽然鲛人王没办法强力突破那古怪的屏障,但是杀了眼前这少年人,还是绰绰有余。
眼看那鲛人王手持权杖挟裹怒气而来,云照初连忙大喊;
“表哥!你还不出来,我要撑不住了!我可不擅长和人面对面的比拼武力啊,我的剑,我现在可怜剑都没法□□啊!”
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便感觉到眼前一阵白影飘过,那朝他扑来的灵气堪堪与脸颊擦过,削去几缕发丝。
拉走云照初的,自然是只祭坛之中出现的白少微,然而挡在鲛人王溟蕖面前的,阻止她再行杀业的,却是她相见又不想见的人。
大王母手中化除权杖,与溟蕖相击,瞬间飞溅灵气无数,让围观众鲛人簌簌避开,不敢争锋,只能掩面偷窥。
大王母看向近在咫尺霸气全开的小妹,许多年不见,她既能一眼认出,又觉得陌生,因为小妹眼中只剩下一览无余的戾气,全无任何昔日情谊,她心中微痛,却只是说;
“收手吧,小妹。”
原本只是震惊的溟蕖,听到这句话却忽而勃然大怒,再次凝聚灵气,朝着大王母袭击而去,又冷笑道;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小妹?!所以今天你为了一群不认识的蠢货,要来杀你的亲妹妹吗?”
大王母后退数十丈,在空中划出一道蓝色的残影,她并未出手反击,只是防御而已,又苦劝道;
“我从未想过杀你,我也杀不了你,我只希望你清醒。”
“是我要清醒,还是你要清醒啊!”
溟蕖见她一直退让,自己便忍不住步步紧逼,又愤恨的质问与咒怨;
“你一生都过的这么糊涂!男人有什么好,外界有什么好,到最后你还不是要灰溜溜的回来海域吗,却被一群蠢货蒙骗,来和我相杀?!既然相杀,何必做出这样假慈悲的模样,以为我会手下留情吗?!”
溟蕖纵然十多年前比不上她,然而十多年她勤修苦练,不见得就比大王母弱,更何况——她早已经不是大王母溟瑶的小妹,而是鲛人族的王上了。
在漫天如星辰一样的海水波纹的笼罩之下,那几乎代表着鲛人族战力最为强悍的二人在头顶上空灵气全开,灵气如波纹一层层荡开,就连高悬海域上空的龙珠也为之震动,光辉闪烁摇晃,映照衣衫脸庞之上,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被逼到绝境,饶是再不想对亲生妹妹动手,大王母也只能出手了,然而当她出手本只是为了让溟蕖后退的时候,不知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不信她真的出手,那一击竟然直直的穿透了溟蕖的心胸,刹那间血流如注,染红衣衫,溟蕖睁大眼睛看着大王母,好像也不敢相信一样,然而她实实在在受了重伤,手中权杖脱落飞去,她自己也自高空跌落,只是眼睛仍直直的看着大王母。
或许是痛苦,或许是怀念,或许是,悲伤……
大王母连忙俯身追去,她低头看着身上血如花散开的溟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亲手杀了她的小妹。
那一瞬间的静止,耳侧只剩下彼此呼吸的声音,以及海域亘古不变的海水流动之声。
而在下面抬头观望的鲛人,齐齐都发出不敢详细的惊呼之声,谁都没有想到在她们心中不可战胜的王上竟然败的这样容易,又在心中道,果然大王母,才该是她们的大王啊。
只是显然众多鲛人的窃窃私语传不到二人耳中。
大王母接住了溟蕖,将她轻轻放在临近的一处屋檐之上,要查看她的伤势,却被一把握住了手腕。
溟蕖的眼睛流下一滴泪,她无力地朝着她的姐姐伸出另外一只手,好像要去抚摸她的脸庞,口中喃喃道;
“我做的唯一错事,就是还想等你回来……”
大王母鼻尖一酸,险些也落下泪来,她轻声问道;
“你真的有等过我么?你会希望我回来么?”
溟蕖奋力的眨了眨眼,惨淡一笑,说;
“为什么不希望,只是,你辜负了我的希望啊……姐姐,你逃出这么多年,任凭我怎样呼唤你,你也不肯回应我一次,而今终于等到你回来,却是等到你与我为敌的消息……我的好姐姐,你可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可有一丝一毫的,对我觉得愧疚?”
“不是一丝一毫……”
大王母伸出手握紧了她伸过来的手指,放在了心口,又抽出另外一只手,将她揽在怀中,企图想要为她疗伤,开口说话,是无比懊悔的语气;
“而是非常,你如果不那么偏执,要我怎么赔偿你这十多年的光辉,也无不可。”
“既然如此……那就用你的灵台来赔偿我吧!”
在大王母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溟蕖一扫虚弱,眼中寒光闪过,哪有半分命危的迹象。
她伸手朝着大王母的心口击去,这么近的距离,就算是想躲,也不可能躲开!
只听见一阵摧心裂肺之声,大王母哀叫一声,吐出如瀑鲜血,身躯被那一掌带动从屋檐跌落,就要滑落的时候,溟蕖随之而去,手中化出权杖,趁着她毫无反手之机,直直捅穿了大王母的心胸灵台,让大王母一瞬间便瞳孔失色,而后眼中被无限浓郁的血红覆盖,再来,便是一望无际的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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