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康熙正把玩着胤祺的抽匣,若有所思,“让达善来一趟。”
达善所负责的造办处,是内务府的下属机构,负责宫内各种器物的匠造,之前的拼图、积木皆出自他们之手。
梁九功让魏珠跑了一趟,将人请了过来。
“奴才达善恭请皇上圣安。”达善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长脸方颌骨,小眼高鼻,咋一看,好似面皮底下支了个木框子,他一进门便磕头行礼。
“朕问你,前些日子,宜妃是不是让你做了抽匣?”康熙问道。
“回皇上的话,确有此事。”达善回答道,他满头雾水,摸不清皇上宣他所为何事。
“图纸可还在?”
“在的,就在养心殿冬暖阁收着在呢。”达善回答道。
“这抽匣是否可以用来装折子?”康熙转而问道。
原来为这个事情?
达善松了口气,“自然是可以的,奴才听闻前朝末便有给密疏加锁的工艺。”
“你现场画个图纸吧,就……参照宜妃那个。”康熙说完,又补了一句话,“上面的图案不用了。”
达善愣了一下,才想起来皇上说的是五阿哥的画像,道:“奴才遵命。”
魏珠呈上来一套笔墨纸砚,搁在一旁的案桌上。
达善立于案边,仔细勾勒草图,幸亏他还记得图纸的内容,抽匣长八寸八分,阔四寸四分,高一寸五分。
如果用来装运奏折,必得符合皇上的身份,里衬附上上一层黄绫,匣口设有铜制小锁,双方各执一把钥匙。
半刻钟后,达善搁笔,梁九功接过图纸呈给康熙。
康熙反复查看,在脑中构思实物细节与大小,又拿着奏折比划两下,才满意地点头,“甚好。”
“依奴才之见,若是封装折子,最好是在奏折外面再套上皮套,做两层套盒。”达善拱手说道,匠造御用之物多年,于细节方面,他思虑更为周全。
“嗯?”
“折子从各地送过来,难免遇到风吹雨打,若是沾了水恐怕会墨痕涣散,字迹模糊。”达善说道。
折子的发起地远近不一,路上耗费时间长短有差,短则数日,长则半月,遇到天气变化也是常有的事情。
往常会在奏折外包裹上两层的厚实的油纸,按照达善的说法,折子外面套上皮套,再置入木盒,封漆上锁,如此一来,防水性和安全性都有了保障。
康熙道:“便按照你说的来吧,先制作出五十个……秘奏折匣,分发到京城附近的官员手中,若是可行,后续增补。”
“奴才遵旨。”达善领命后退下。
康熙掂着手中的抽匣,自言自语笑道:“宜妃聪慧,还真能鼓捣出一些有趣的玩意儿。”
这个时候,梁九功就当自己瞎了聋了,自顾自地把东西给收拾了,反正左右皇上也不需要他来回答。
刚把东西收拾妥当,魏珠便急忙忙地进来在梁九功身边耳语几句,梁九功听得嘴角瞬间勾起又放下,快得好似嘴角一颤,他躬身道:“启禀皇上,德妃娘娘在御花园的太湖石假山那里摔了一跤,太医已经过去了。”
康熙脸上的笑容愣了愣,淡了去,“她没事去太湖石假山干什么?”
“这……”梁九功欲言又止。
“直接说,支支吾吾像什么样子。”康熙说道。
“奴才听人传言,说是德妃在御花园听到旁人诽谤宜妃,想把传谣言的人揪出来,这才摔倒了。”梁九功睁眼说着自己都不信的瞎话。
果然,康熙皱了皱眉,德妃能有这么好心?
上次敬嫔同魏氏合谋之事,查出事前敬嫔与她有往来,还有巧月之死过
于巧合,虽无直接证据证明她掺和其中,且敬嫔伏罪,他便懒得深究,只是私下训斥一番,让她警醒。
如今,明知道皇太后于他有抚养之恩,更是满蒙关系的纽带,而在涉及到皇额娘的问题上,他素来偏心,她又开始拿着皇太后当幌子,数次挑拨离间。
或许当时情绪难抑,事后回想起来,令人厌烦。
“事实当真如此?”康熙问道,神色寡淡。
梁九功赶紧说道:“奴才已经让魏珠去打探了,德妃娘娘那边……”
“朕去了也没用,等太医回话吧。”康熙说道。
“嗻。”梁九功躬身立在一旁,神色不变,看着永和宫那位算计了太多,让皇上心里不舒服了。
——
这厢,出了永和宫,郭宜心情大爽,手指轻轻抚过头上的米珠流苏,第一步已经完成,该走下一步了,“去乾清宫。”
这么好看的妆容,不物尽其用岂不是浪费了?
“参见宜妃娘娘。”即便梁九功是个阉人,也不得不说宜妃今日这身打扮娇俏的很,与往常极为不同,倒是有种时光倒流之感,且看这来的方向,是打永和宫过来的啊。
“梁公公,皇上在里面吗?”郭宜瞥了一眼殿门。
“在的,容奴才通报一声。”梁九功说道。
“烦劳公公了。”郭宜温和道,这位可是宫里所有太监的头头,又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客气点总是好的。
不一会,梁九功便出来了,回禀道:“宜妃娘娘,皇上召您进殿。”
郭宜点头示礼,踏进了殿中,老规矩,老场景,康熙正低头看折子。
郭宜上前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平身。”康熙头也不抬地说道。
这个场面似乎有那么几分熟悉,这可太像为了约会,女朋友画了美美的妆做了头发换上新衣,而见面之后,男朋友什么都没看出来,一如往常。
哦,不对,这狗男人甚至头都没有抬!
更过分!
郭宜眉梢微挑,自个儿找了个位置坐下,魏珠奉上茶盏,她细细喝着,也不出声,更没同往日一般凑上去。
嗯,这茶名为“九曲红梅”,因名字格外雅致,汤色红润,所以她还记得。
康熙批复完一本折子,伸手去摸下一本的时候,顿了顿,静悄悄的书房好似只有他一人独坐,宜妃?嗯?
他收回手,下意识地抬头望下去,下方坐着的人儿,正端着茶杯,眼眸低垂,长睫微动,上好的青花瓷与白皙的肌肤交相辉映,五官精细描绘,远山黛眉,杏眼含情,娇艳的嘴唇在白瓷上轻轻抿过后更为润泽。
郭宜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唇畔绽放出温柔笑容。
佳人如枝头娇花,康熙唇角微勾,搁下笔,笑着走过来,“来了怎么也不吭声?”
她不是行过礼了吗?
郭宜在心里翻了个比旺仔还大的白眼,脸上却依旧是温婉地笑着,“臣妾见皇上正在忙,岂敢打扰。”
“你来,怎么能算是打扰?”康熙接过她手中的茶盏,放在一旁,顺势牵起她的手。
啧啧,看不出来,这位还是一个十级情话王啊。
“皇上惯会哄臣妾开心。”郭宜娇羞低头。
“朕说的可都是实话。”康熙把玩着她白皙如玉的手指,“只要不是朕在商讨政事,你哪次来,朕没让你进门。”
“这门是进了,可皇上也没有瞧臣妾一眼啊。”郭宜娇嗔道,眼波流转,勾人心弦。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康熙倾身靠得近了,清凉香甜的奇楠沉香传过来,他道:“你想让朕如何瞧着你?”
郭宜伸手抵住康熙的胸膛,笑道:“当然是眼中只有臣
妾啊,刚刚臣妾在这儿,皇上都不看臣妾一眼,难道是臣妾色衰爱驰了?”
“胡说什么。”康熙说道,“在朕眼中,你一如往昔。”
这男人要不是个君王,凭他这张情话十级的嘴绝对能处,可惜好好一张嘴后面长了个人。
郭宜笑了笑,“那就不枉臣妾特意打扮一番了。”
“你这身装扮,颜色娇嫩,倒是让朕想起了你刚入宫之时,一晃多年。”康熙感慨道。
“皇上是喜欢那个时候的臣妾,还是喜欢现在的臣妾?”郭宜问道,这种火葬场的问题,一定不要放过这个男人。
“朕皆喜欢。”康熙上下打量着她,缓缓说道。
一个指点江山的人,握着自己的手,带着几分温柔凝视着自己,说出动人的情话,简直就是男主的无敌buff。
讲真,这个顶级霸道总裁的场景无论放在后宫哪个妃嫔身上,都会沦陷。
郭宜心里啧了一声,只可惜,她不是真正的宜妃,
康熙或许是真的喜欢郭络罗氏,但是这份宠爱前面有太多的东西,政治、子嗣、后宫平衡,让这份感情像是一颗掺了玻璃渣的糖。
“君无戏言,臣妾可都记着了。”郭宜回握住康熙的手,不过呢,就露水情缘来说,康熙算是优质对象了,她不亏。
“好好记着。”康熙笑道,“可不许忘记。”
郭宜点点头,眼角眉梢俱是笑意,在看到旁边的一个落地万年寿纹字莲花纹的青花瓷时,她的笑容黯淡了些。
康熙与她面对面,自然将其神色看得一清二楚,顺势看过去,“怎么不开心了?”
“臣妾听闻德妃为了些臣妾的蜚语流言摔了一跤,听闻她素来喜欢荷花,臣妾差人准备了新鲜的荷花去感谢她的维护之情,但臣妾瞧她并不喜欢的模样,似乎是瞧不上臣妾的谢礼呢。”郭宜咬咬嘴唇说道。
康熙不语。
郭宜小小地叹了息,又抿抿唇,神色委屈,就差把“宝宝心里苦”几个字打在公屏上了。
她的人设是没什么心机的宠妃,喜欢讨厌都摆在脸上,这样直说德妃,康熙反倒是觉得她真性情。
“她既然不喜欢,那你就别送了,别浪费了你的心意。”康熙说道,语气有了几分冷淡。
“想起来刚入宫那会,德妃同臣妾关系不错,也不知道她为何变成如今这个招人嫌弃的样子。”郭宜感叹道,眼神之中带了不解之色。
说着,郭宜忽而看了康熙一眼,不满道:“她肯定是嫉妒臣妾得宠,都是皇上惹得祸,害臣妾背锅。”
“胡说八道。”康熙捏了捏她的手,“朕宠爱谁,岂有她置喙的份!”
“她是不敢在皇上面前有怨言,可背后对臣妾可就不一样了,酸言酸语的。”郭宜撅了撅嘴,皱皱鼻子,十分嫌弃。
“她说什么了?”康熙问道。
“上次送皇额娘离宫,胤祺哭得伤心,她就一直在旁边叽叽喳喳说胤祺和皇额娘关系好,言语之间,好似暗示臣妾不希望他们祖孙关系如此亲密,还有这后宫之中关于皇额娘和臣妾的流言蜚语,臣妾不信这背后没有她在作怪。”郭宜气恼道。
“你怎么回答她的?”康熙神色淡了些。
“我说她真烦人,她当时恨不得把鼻子气歪了。”郭宜说道,想起德妃当时的神色,她就有些乐了。
“你啊……”康熙无奈地笑道,这个场景他都想象出来德妃是什么样的反应,后宫相处,无论心中如何作想,大家表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样子,言语机锋,并会不明着怼,宜妃这一顿呛,德妃反而接不住。
“臣妾不喜欢他们总拿皇额娘和胤祺的关系说事儿,皇额娘和胤祺是祖孙关系,臣妾和胤祺是母子关系,根本就没有
必要比较,皇额娘对胤祺尽心尽力,胤祺对皇额娘亲近孝顺,这本就是情理之中,他们各个非要拿什么生恩养恩挑事儿,隔三差五地试探,让臣妾恼得很。”郭宜不满地说道。
隔三差五试探·康熙半垂目光,有点心虚,还有点愧疚。
郭宜看到康熙神色的变化,知道自己这个剖白的方向是对的,她是真的烦总拿这个理由搞事情的人,既然决定反击,那就一步到位。
于是继续说道:“若不是因为这些人两次三番的挑事情,皇额娘也不会左右为难……”
后面的话,郭宜没说出口,皇上既然说太后是为大清祈福,那她就绝对不能说是被后妃逼走的,反正懂的人都懂。
果然,康熙的神色沉了下来。
郭宜哀叹一声,硬生生憋红了眼眶,“说来说去,臣妾也有错,要不是臣妾没忍住,舍不得胤祺……”
“此事与又有何关系呢?母子之情,本就是人之常情,你何错之有?”康熙打断她的话,“倒是你受了这些风言风语的委屈。”
郭宜抽回手,用帕子沾沾微红的眼眶,“臣妾不怕旁人的言语,臣妾怕皇上会相信流言,怕皇额娘会误解,怕胤祺左右为难……”
“有朕在,别害怕,朕岂会不相信你呢?”
狗男人,上次去她宫中发脾气的是谁?是已经忘记了吗?
真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臣妾多谢皇上怜悯。”郭宜又挤了几滴眼泪,在不破坏妆容的情况下,尽量表现自己的楚楚可怜,男人喜欢梨花带雨,不是暴雨雷击。
康熙将宜妃拉入自己的怀中,轻轻拍了拍,安慰道:“朕知晓你难受,你心思纯透,想到这些事情,还要闷在心中,实在是委屈你了。”
知道本宫委屈就好,别人家一戳,您就风风火火来搞事情。
郭宜靠在他的怀中,继续哀然泣道:“还是皇上心疼臣妾,臣妾可真是委屈,无处可诉。”
“朕知道,朕会处理好这件事,以后断不会让你受这种委屈。”康熙轻声道,目光坚定。
他的心中下了决断,此事绝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重演,为了争风吃醋,扰得后宫不得安宁,皇额娘出宫,宜妃委屈,德妃出乱子,成何体统,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
圣人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后宫这般混乱,他实在是难脱干系,又有何颜面治国?有何资格谈平天下?
等到他温声细语地把宜妃劝走了,立刻冷着脸让梁九功给德妃、安嫔等与此事有关的妃嫔送去了《心经》,每人抄二十遍供奉佛前,为皇太后祈福,另外嫔级以上的人每日念《孝经》三遍,祝祷皇太后安康。
《孝经》同皇太后安康有关系?显然是没有的,所以这个意思就很明显了,责罚众位顶撞太后。
还在禁闭中的安嫔接到旨意,咬牙切齿,等到传口谕的太监一走,立马又砸杯子又怒骂,外面伺候的人已经听得麻木了。
永和宫中,听到旨意的德妃简直不敢相信皇上会如此打她的脸,可惜传旨的是梁九功,证明这的的确确是皇上的旨意。
梁九功看着跪在地上的德妃,皮笑肉不笑道:“皇上已经知道御花园的事情了,说让您好好休息哎,德妃娘娘,还不领旨谢恩?”
先前太湖石附近基本上都是德妃的人,所以她才敢四处宣扬是为宜妃抱打不平,即便是旁人听去了什么,这事儿也不一定能掰扯清楚,还会得罪她。
如今魏珠要调查,那就是皇上要查,大家便是竹筒倒豆子,抖得一干二净,甚至每一句话每个场景都复述地一清二楚。
于是,魏珠将调查的结果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康熙,康熙当即就怒
了,听宜妃的流言倒是欢喜,听到自己的就要治对方的罪,还对外宣称是为宜妃抱打不平才摔了腿,真是厚颜无耻至极。
是以,即便永和宫传出德妃摔得严重,他也没有踏足进来,甚至不让胤禛前来探望。
德妃脸色苍白,几欲软倒,亏得一旁的青竹扶着,“臣妾领旨谢恩。”
“德妃娘娘,奴才告退。”梁九功一甩拂尘,志得意满地转身出去。
故而,郭宜这一趟收获颇丰,亲自在德妃的伤口上起舞,又去收割了康熙的愧疚与恋爱,最后摆平了流言,堪称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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