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上次在宫门口一别,触动了臣妾旧时回忆。”德妃说道,“当初臣妾不懂规矩,冲撞了皇额娘,亏得皇额娘宅心仁厚,饶恕了臣妾。”
德妃说的康熙十六年的事情,那一年的八月,敬嫔章佳氏刚刚晋升嫔位,德妃那时候还是个小小的答应乌雅氏,刚承宠没多久,同章佳氏住得近,章佳氏仗着自己的份位高,没少欺负她,乌雅氏地位低,只能谨小慎微的奉承着。
十二月初,敬嫔前一日邀请了几个人去御花园散散心,同乌雅氏起了点争执,敬嫔提到乌雅氏的祖父曾在御膳房当差一事,言语之间带了些侮辱之意,乌雅氏气不过顶了嘴,两人争了几句还拉扯了几下,因着大庭广众,又顾着颜面,事情最终并未闹起来。
翌日,敬嫔便说皇上赏赐的镯子不见了,匆匆地赶到乌雅氏处,一阵撒泼的闹腾,那镯子是刚入宫时,皇上的御赐之物,敬嫔格外喜欢,日日带着,乌雅氏知道她断不会拿那个镯子做文章,便信了几分。
于是,为了不得罪敬嫔,乌雅氏跟着敬嫔去御花园里面找镯子,寒风凌冽,大片的雪花纷飞,乌雅氏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冻得哆哆嗦嗦,同身边伺候的宫女走在路上的时候,遇见一队步履匆忙的人,躲闪不及,直接撞了上去,随后便晕了过去。
被人送了回去之后,乌雅氏才知道自己撞上的是皇太后的肩舆,还惊着了皇太后,但皇太后并未怪罪,还着人将她送了回来。
等到缓和过来,乌雅氏第二天就去皇太后宫中请罪,皇太后仁慈,反倒是问了她的身体如何,乌雅氏只是冻了一场,一碗姜汤就解决了问题,并无大碍。
皇太后不追究,乌雅氏自然是千恩万谢。
离开的时候,恰好碰上前来请安的康熙,康熙是听说了昨天御花园发生的事情,特来探望皇太后,顺便问了乌雅氏情况,乌雅氏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康熙差人送了一个新镯子给了敬嫔,如此,敬嫔才将此事揭过,乌雅氏也由此入了康熙的眼。
一年后生育皇四子胤禛,虽然胤禛由当时还为贵妃的佟佳氏抚养,但是佟佳氏也因此宽待了几分乌雅氏,至少敬嫔不敢明里磋磨她,内务府送来的东西也比之前要丰厚些,故而,她的日子好过了可不是一星半点。
而后,次年便被封为德嫔,晋升嫔位之后,又生了皇六子胤祚,在第二年,晋升为德妃,可以说自从遇见皇太后之后,乌雅氏在后宫便是顺风顺水,算起来,皇太后也是她的贵人了。
提起往事,康熙也多了几分感慨。
唯独一旁站着的梁九功人间清醒,这再挂念皇太后,之前在宫中的时候也不见怎么去请安,嘴上说的是怕打扰皇太后清净,她一个人去还能怎么不清净,变成个鸟儿在檐下喳喳一整天吗?
自从上次的“碧螺春”事件之后,梁九功对永和宫多有不满,乾清宫的奴才可都是受他的管辖,这种情况下,德妃竟然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动作,借他手下的奴才给皇上上眼药,事后还能甩得一干二净,真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他从来都不在乎哪个后妃得不得宠,毕竟他这一身的荣耀和地位依附的都是皇上,他兢兢业业、胆战心惊这么多年,可不是为了给人当刀使的?更不是谁都能来踩上一脚的?
“想到皇额娘这一去,山高水远,臣妾便心中难安。”德妃面色愁苦,还带着几分忧愁,“皇太后往日最为疼爱五阿哥,恐怕五阿哥也正是伤心,皇上可要去多多安慰他。”
远在翊坤宫·并没有伤心·也不需要安慰·正逗弄着胤禟的胤祺忽然鼻子发痒,侧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把正捂着眼睛和他捉迷藏的胤禟吓了一跳,呆愣住,随后咯咯笑起来,开始模仿胤祺的喷嚏声“阿嚏诶”
想
着这几日去翊坤宫中见到胤祺欢快的模样,康熙实在是不能违心赞同,敷衍道:“他还小,哪里知道伤心?”
这话也就骗骗别人,德妃如何能不知情,便道:“也是,五阿哥到年底才五岁,还是个孩子。”
这真是杀人诛心了,等明年年底,胤祺便到了正式入学的年龄,也该懂事了。
康熙心生不耐烦,“的确是的。”
德妃见康熙神色间不满,低眸掩下眼中的情绪。
“朕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完,今日便不留宿了。”康熙说着起身离开。
德妃的得意劲儿瞬间就垮了,皇上都来了永和宫,她却没留住人,这让她的颜面往哪里搁?
但是她向来就是一副贤德大度的模样,皇上说要走,只能恭恭敬敬地起身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内里的心酸与不甘只能自己咽下。
梁九功走在后面,余光注意到德妃的眼神,暗骂了句“活该”。
“梁九功,你说胤祺有没有想念皇额娘?”康熙背着手,漫步在御花园中,漫不经心地问道。
“这……奴才又不是五阿哥肚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梁九功说道,妄议主子可是大罪,“不过恭送皇太后启程那日,五阿哥可是哭得肝肠寸断,奴才瞧见了都心疼。”
一想到当日离别的场景,康熙便沉默了,胤祺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可作不了假,只是一想到这几日他见到的都是笑颜,又经德妃这么一说,心中还是有点不太舒服。
梁九功借着月色打量了一下皇上的神色,见他并不是太生气,知道暂时是压下了,希望五阿哥吉人天相,赶紧打消皇上的疑虑吧。
德妃那边,康熙走后,她好一会才回过神,连忙派人去打听皇上离开后去了哪里,可别去了翊坤宫,不然,她如何在宜妃面前抬得起头,“小心点,别被发现了。”
窥探圣踪,可是大罪。
好在后面传来消息,皇上的确是回了乾清宫,德妃这才松了口气,她就怕在宜妃面前短了气势,看皇上那表情,肯定是对宜妃母子有了不满,如今他们母子笑得越开心,以后便会跌得越惨。
哼,到时候他们再走着瞧。
——
翊坤宫中,胤祺正鼓着脸同宜妃置气,“额娘坏坏,欺负我,我要和玛嬷告状。”
郭宜扬扬手上的纸,笑道:“咱们用事实说话,到底是谁欺负谁?这明明是你汗阿玛欺负你,怎么就怪我头上了,我好冤啊。”
胤祺说不过自己这个能言善辩的额娘,只能气呼呼地坐在一边,板着小脸不说话。
郭宜凑过去逗乐,戳戳他的小肩膀,“这就生气了?”
胤祺哼地一声,将身子再朝里卷卷,不理额娘。
康熙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皱眉道:“这又是闹腾什么呢?”
郭宜直觉康熙心情不好,立马收起嬉闹的情绪道:“没什么呢,胤祺再说给皇额娘写信问安的事情。”
“朕看看。”康熙坐在上首,一旁的晋喜得到郭宜的首肯,便将信呈了上去。
如今胤祺会的字不多,前面都是晋喜代笔,详细记述了胤祺碎碎叨叨,一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都在上面,只有最后一页是胤祺亲笔写的,十分白话,且就四个字:思念,祝安。
看完之后,康熙的眉头稍微松了些,“你有这么多话要跟玛嬷说吗?”
“是啊,额娘说只告诉玛嬷安好太潦草了,要事无巨细,玛嬷才放心。”胤祺一板一眼地回答。
“臣妾想着皇额娘在外,必定会思念胤祺,想要多听到些胤祺的事情,才让他都写上的。”郭宜说道。
“胤祺想念玛嬷吗?”康熙捏着信问道
。
郭宜觉得今天的康熙奇奇怪怪的,问得都是些什么废话?
“想啊。”胤祺掰着手指头,认真说道:“儿臣有好些天都没有见到玛嬷了。”
“那怎么不见你难过?”康熙这就问得很直接了。
郭宜忍不住侧目,这是吃了什么耗子药,才能问出这些遭瘟的问题?她正欲开口,康熙的眼神就扫过来了,郭宜闭了嘴。
胤祺毕竟年纪不大,听不出康熙的弦外之音,颇为为难道:“玛嬷心中牵挂我,我要是日日难过,玛嬷便会心中忧虑,这样对身体不好,胤祺希望玛嬷身体好,早日归来。”
康熙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玛嬷心中最疼爱你了,你要好好孝敬玛嬷。”
“儿臣知道啦。”
“信写完了就跟朕说,朕帮你送出去。”康熙将信搁在桌上,“多学几个字,你若能亲笔手书,玛嬷便会更加高兴。”
“儿臣多谢汗阿玛。”胤祺说道,算了,看在汗阿玛帮自己寄信的份上,就对他好一丁点吧。
胤祺转头,又乖乖说道,“额娘,可不可以不把画儿放进去啊?”
“什么画儿?”康熙好奇道。
糟糕,说漏嘴了,胤祺恨不得捂住自己的嘴巴,向额娘投去求救的眼神,一点也不想让汗阿玛看到!!!
郭宜很是无奈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毕竟这事儿是你自己暴露的。
胤祺失落地垂下了眉眼,自己的面子不保,哎呀,真是没有办法啊。
康熙都要气笑了,这母子俩当着自己的面眉眼传信,当自己是瞎的吗?
“把东西拿过来。”康熙说着,伸出右手。
郭宜老老实实将手中的纸递了上去。
康熙一张张看过去,忍不住便笑了,宜妃画得真是上次送完皇太后之后的场景,胤祺因冒了个鼻涕泡而羞赧,之后被他扛着跑,被揍了屁股,一溜烟地跑走了。
画面感十分强烈,薄薄的一张纸便能看出胤祺的气愤和皇上的困窘。
看完之后,康熙从中抽出一张纸,“这张就别放了吧?”
那张纸上正是胤祺大喊着“汗阿玛六岁还被乌库妈妈牵着小手”的场景。
胤祺一下子就不乐意了,这可是重要环节怎么能少呢,“汗阿玛,你是不是怕玛嬷看到了揍你人?”
“胡说,朕怎么会害怕呢?”朕就是觉得丢面子而已,后面的话被康熙咽了回去。
胤祺盯着他,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就是怕被揍,哼!”。
康熙被他的眼神盯着手痒痒,恨不得再揍一把,他这些儿子里面从来没有一个像是胤祺、胤禟这样被频繁揍屁股的人,保成小时候倒是有过,但是三岁之后,再犯错,就只是训责了,所以这一定是胤祺和胤禟的问题。
“这哪成啊,要是没有这张图,故事可就不完整了,看起来就像是皇上无缘无故揍了胤祺,皇额娘看到了肯定会生气。”突然跑来翊坤宫来了这么一出,郭宜心中也有几分不爽,正暗戳戳地使坏。
胤祺牌复读机上线,“对啊对啊。”
“皇上该不会是觉得丢脸吧?”郭宜低声道。
“怎……怎么会呢?”康熙反驳道,就是语气有点虚。
胤祺的大眼睛倏地转过来,盯着他,原来是这样的。
“既然皇上不怕皇额娘揍人,也不是怕丢面子,臣妾想不通为何非要将这张纸取出来,不如皇上亲自告知臣妾?”郭宜慢慢说道,语气悠悠。
“是啊是啊,儿臣也想知道。”胤祺眨了眨他那纯真的眼睛。
去去去,有你什么事情?康熙头疼,这母子一唱一和的,摆明不肯善罢甘休,罢了,不就是一个画儿嘛,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就一同寄给皇额娘吧。”康熙松口道。
郭宜同胤祺对视一眼,齐齐笑了。
既然要寄,不如现在就打包好,直接让康熙带走,郭宜指使儿子去把抽匣拿过来,将信纸整理好,同画儿一起放进去,合上抽匣,再挂上小锁。
“这么严实?”康熙笑道,“还怕朕偷偷拿出来?朕是天子,一言九鼎。”
“皇上误会了,这可不是防着您。”郭宜笑道。
“哦?”康熙显然不信,难道还有别的人拆信?
“胤祺,跟你汗阿玛解释一下,咱们为什么用小锁?”郭宜说道。
“早就和玛嬷说好了,这是胤祺和玛嬷的秘密,不想让别人看到,额娘不可以,汗阿玛也不可以。”胤祺说着将盒子呈给康熙,“儿臣恳请汗阿玛帮忙转交给玛嬷。”
虽然现在都被看光光了,但是形式绝对不可废。
康熙点头,接过来,才发现匣盖上刻着胤祺头像的浮雕,笑容活泼,憨态可掬,旁边还有一行小字“胤祺与玛嬷专属”,极为精致。
拿到信,康熙又道:“乾清宫有公务,朕就不久做逗留了,丰泽园一行定在八月十五,你们早做准备。”
郭宜谢恩,心里却是琢磨着康熙今天之行。
先是匆匆而来地发脾气,然后又匆匆走了,合着是把人拉出来遛遛?回想了一下康熙的态度,她觉得这个事十有八九跟胤祺和皇太后有关。
兰心很快打听回来消息,说昨晚康熙翻了永和宫那位的牌子,只是不知道为何又回了乾清宫。
啧,又是这个乌雅氏!
“兰心,让堇姑姑来一趟,本宫有事吩咐。”郭宜看着那边正在认真练字的胤祺,永和宫这位还真是把她当泥人随意拿捏了,既然有胆子算计她,那希望她也做好了被反击的准备。
——
御花园。
园内荷花伺候得好,如今荷花朵朵娇嫩艳丽,又有出淤泥而不染之美名,德妃甚是喜欢,便出来散散心,尤其是听到皇上去了一趟翊坤宫,她这心里舒服极了。
湖边凉亭,有微风阵阵,自湖面而来,夹杂着荷花的香味,清新雅致,跟着伺候的青竹将带来的糕点摆上,还配了一壶荷花茶,怡情怡景。
湖边摆放着房山太湖石堆砌成的假山,石大无小孔,质地坚硬,状而麟峋,质朴而浑厚,与南方精巧、玲珑的太湖石略有不同。
如今,这假山后面正躲着两个偷懒的宫女,悄悄对话——
“你听说了吗?皇上今天去宜妃那里了。”
“这有什么稀奇?皇上不是总去宜妃那儿吗?”一个宫女不以为然地说道。
“哎——你知道什么,今儿去是别有目的,听说皇上准备去看五阿哥是否为皇太后离宫而难过,结果发现宜妃正和五阿哥闹腾。”
那个宫女来了兴致,“那皇上岂不是很生气?”
“那可不。”
“这些偷懒的奴才惯会背后嚼人舌根,奴婢让人驱赶了去。”青竹提议道。
德妃轻抿茶水,嘴唇微勾,心情舒坦,“无碍,偷得浮生半日闲,由她们去吧。”
青竹偷窥着娘娘的神色,见德妃面带微笑,道:“娘娘心慈。”
德妃放下茶杯,一边听着闲言碎语,一边望着湖中碧荷如顶,粉荷如灯,心旷神怡。
假山石背后的两个宫女还在继续八卦——
“那宜妃娘娘可如何是好?”
挑话头的那个宫女叹了口气,说道:“先前在宫门口,五阿哥同皇太后依依惜别,宜妃看了心里肯定有想法,只是不能发作。”
“这倒也是,可五阿哥毕竟是皇太后养大的啊,这养恩不得比生恩重?”
那宫女说道:“倒也是这个说法,不都是说龙子借腹出生嘛,那自然是养恩更重些,再说了,这日日相处,朝夕相见,可不比那些只生不养的人亲近。”
话题渐渐朝着德妃不喜欢的方向偏移,德妃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刚刚听着宜妃八卦有多开心,德妃现在就有多不快,紧紧拧着手中的帕子,那些只生不养的人?是指谁?
“要不要奴婢将她们驱赶走?”青竹见德妃神色不对,便再次小声提议道。
德妃摆摆手,她倒要看看这些人能说出些什么?况且她们提到是宜妃,这首当其冲的又不是自己?
“可惜,宜妃掏心掏肺也比不过皇太后在五阿哥心中的位置,毕竟皇太后在五阿哥那里先入为主,日后对他再好,也越不过皇太后。”宫女继续说道。
“这也说不准吧,毕竟血缘关系在这里。”
“哪里说不准,你想想那位,寒来暑往地在亲儿子面前装慈母,人家还不是去养母宫中去得频繁,养母一病,夜不宽衣地照顾,这是生母能比得的吗?”宫女继续说道。
听到此处,德妃终于变了脸色,晦暗不明,这说的肯定是她,佟皇贵妃失去爱女,大病了一场,连着两月,胤禛都没有来过永和宫一次,听说日日侍奉在皇贵妃病床前,端茶倒水,伺候喝药,比那奴才还殷勤。
贱人!
“你说的也是,宜妃心里肯定是要留个坎了。”
“那她有什么办法呢?毕竟皇太后的位置在那里,她就算不服,也只能忍着,这宫中有几个嫔妃能真心实意对待自己孩子的养母,可都不得忍着,毕竟这些养母要不是份位高,要不就是家世好,再不济,还得皇上宠爱。”宫女一副看透了的模样。
又继续说道:“就算养母含沙射影,借病秀母子情深,生母又能如何?还不是同那位一样,天天做戏,表面尊敬,暗地里牙都要咬碎了。”
这点名宜妃,实际上说的就是她,含沙射影,德妃气得身子发抖,秋水剪眸中盛满了恨意,牙根紧咬,终于是没有忍住,挥手便将手边的茶盏摔了下去,哗啦一声,茶盏砸在地上,碎成好几半。
假山后面的议论声戛然而已,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给本宫拉出来看看,是谁竟然偷懒懈怠,敢在背后议论天家之事?”德妃起身,在青竹的搀扶下,快步朝着假山石走去。
这若是江苏安徽一带的太湖石,透过大孔还能瞧得躲在后面人的面容身段,可惜是房山的太湖石,孔小只能窥见点颜色,只知道两个身穿浅绿色的衣服的宫女。
这宫中,穿绿衣的宫女少说也是大几十的,如何查找?
德妃气得手发抖,朝着假山走去,这些贱人非要在她的心口上插刀子,等她抓住人,看她怎么收拾她们。
“娘娘,小心。”青竹在一旁仔细着脚下,这靠近假山的地方,地形崎岖,娘娘穿着花盆鞋,站立都成问题。
德妃满脑子都是“生恩不如养恩大”,只想把那两个嚼舌根人的嘴给撕了,提着裙摆,晃晃悠悠地走着。
“娘娘,小心。”青竹焦急地跟着。
只是她这话刚落音,便听到德妃“哎哟”一声,身子一歪,摔倒了一旁的假山上,后面的宫女跟着滚做了一团。
“娘娘,娘娘……”
这下子整个御花园都乱成了一团,等搜到假山后面,那两个宫女早已跑得没了踪影。
——
后宫之中,皇上的命令都没有八卦传得快,听到德妃在御花园摔了一跤的时候,郭宜正翻着胤祺的《洋芋观察日记》,“尾巴扫好了吗?”
“已经按照娘娘的吩咐将那二人调到别的宫中伺候了。”堇姑姑回道,“能为娘娘做事,这也是她们的福分。”
当初若不是娘娘,她们便要一直在王公公处受折磨,娘娘一事,揭发了王公公,保住她们的性命,如今正是报恩的时候,况且娘娘心慈,将她们调到别的宫中伺候,虽是个普通洒扫宫女,可不比下院要强得多?
被人当做枪使,能是什么福分,郭宜没有搭话。
“只是奴婢不明白,为何不直接言明皇贵妃和四阿哥,而是要将娘娘也拖下水?”堇姑姑问道,明明直说四阿哥的事情就好,为何还要牵扯到自身?
“本宫要是将矛头对准四阿哥,皇上插手调查,定然会怀疑本宫,惹得他不痛快。”郭宜说道,做皇上的心眼子比那太湖石上的孔还多,他不反对宫妃之间搞个小争斗,但是这得有前提,只能是捻酸呷醋的小争斗,不能牵扯前朝,不能牵扯皇子,更不能牵扯皇太后、太皇太后,看起来得是和和睦睦的大家庭。
啧,嘲讽。
堇姑姑点头,也是这么个道理,可不能让皇上觉得娘娘和那心思怨狠的毒妇是一样的,娘娘得宠的原因里面肯定有心思单纯这点,若是让这毒妇脏了娘娘的手,岂不是因小失大?
“再者,本宫与德妃不对付,那是我们两宫之间的事情,牵扯太多的人未免不好。”郭宜说道,佟皇贵妃和她无冤无仇,她也不想给自己树立个敌人。
只要没有明摆着提到四阿哥和佟皇贵妃,那这个亏,德妃必须自个儿咽下去。
“至于最后一点嘛,自然是本宫想看热闹,晋福回来了吗?”郭宜问道。
“回娘娘的话,刚回来,正在插瓶呢。”兰心在门口瞧了一眼。
“插好看点,德妃可是为了本宫的流言抱打不平而摔了一跤,本宫自然是要亲自上门感谢她。”郭宜说着,让春桂把自己拾掇漂亮点,该拿出自己艳压六宫的锋芒了。
于是,片刻之后,郭宜穿着一身娇嫩月白缎面绣粉色荷枝图样的氅衣前往永和宫,芙蓉如面,眉眼如水,秀丽动人,宛如一朵盛开的芙蕖。
身后的晋福抱着青花莲花纹梅瓶,瓶中插着半开的荷花,还有几只花苞,点缀着几点绿叶,煞是好看。
——
永和宫中,德妃正躺在床上,太医才刚走,这次一摔,磕破了膝盖和胳膊肘,其他的并无大碍。
但是一想到那两个宫女的对话,德妃便觉得好似有人拿着针在往自己心窝子扎着,而且这一跤摔得她面子都没了。
听闻宜妃前来探望,德妃忍不住气道:“她来干什么?看本宫的笑话?”
一旁伺候的青荷道:“宜妃说是前来道谢,娘娘要是不想见,推了便是。”
“娘娘身子不舒服,还是推了吧,奴婢看这宜妃恐怕是不怀好意,娘娘可别着了她的道。”青竹也劝道,刚刚那一摔,连带着她也倒了在了假山石上,还没来得及看,如今身上疼痛不已。
“若是不见她,好似本宫怕了她一般,让她进来。”德妃挣扎着半坐起来,又对青竹说道,“刚刚你也摔着了吧,先下去看看伤,这里有青荷伺候就行了。”
“奴婢多谢娘娘怜悯。”青竹谢恩,退下了。
这是郭宜第一次进永和宫,忍不住打量了一番,德妃倒是个好雅致的人,园子里面种着一捧竹子,零星种着些娇花,清幽伊人,对比她那被洋芋祸祸的院子,可不得好很多。
进了内殿,郭宜摆出一副热络的表情,“听说德妃为了本宫的流言在御花园中摔了一跤,本宫实属过意不去,特来探望。”
“劳宜妃挂心了。”德妃扯出一个笑容,“你我情同姐妹,不必客气。”
姐妹?怕不是塑料姐妹吧?郭宜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流言,本宫甚是好奇。”
“既然是流言,便不说了,免得污了妹妹的耳朵。”德
妃温婉笑道,被子底下的手攥得紧紧的。
“你不说本宫也知道,可如今五阿哥跟着本宫,本宫也就由着那些眼红的人背后嚼舌根去,这感情一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你说是吧?”郭宜笑着说道,看到德妃的脸色扭曲了一下。
“还是宜妃通透啊。”德妃僵硬地说道。
“那可不,如今本宫已经求仁得仁,何必在乎一点点虚名。”郭宜笑着说道,神色里面的知足刺得德妃眼睛生疼。
不止是神色,这容颜,这衣服,每一处都扎着德妃的心。
她可不曾忘记,宜妃得圣宠之时,皇上大半个月都宿在她的宫中,宜妃爱艳色,皇上便赏了不少华丽的布匹,晋升妃位后,皇上更是赏赐了翊坤宫独居,即便是出宫巡查,皇上也不忘了给她写信,还给她捎回来各种小玩意儿。
看着宜妃这娇俏的容颜,那种后宫宠爱尽在一人的可怕绝望感再次席卷了德妃。
好在郭宜也不想赶尽杀绝,让晋福将花瓶送了进来,又道:“听说德妃喜欢荷花,今儿那两个没眼力劲的宫人打扰了德妃赏花,本宫特意让人折了几枝新鲜地送过来,养在水中,可观赏几日,等到颜色不再,本宫再差人送来新鲜的。”
这一句句的都提醒着德妃刚刚御花园的那一幕,甚至她的衣服上都是荷花的纹饰,这分明就是故意的。
明知这都是宜妃故意为之,德妃却忍不住上当,宜妃知道她的痛脚在哪里,便往上死命地踩着,她就不明白了,五阿哥也是被皇太后抱养,难道宜妃就一点都不介怀了?
心中的疑惑不能问出口,但是该维持的仪态还得维持,德妃僵着脸说道:“好花不常在,还是留在湖中供所有人欣赏方才合适,岂能因我一人之好,剥夺大家的喜爱。”
“德妃如今对本宫有恩,区区一池子的荷花算什么,本宫已经差人去寻荷花的熏香了,只是熏香难寻,德妃还要等上些时候。”郭宜说道,熏香保存的时间才久,最好是日日记得今日之事,别有事没事就来挑衅,虽然动不了根基,但是让人恶心。
见了鬼的荷花!
德妃嘴里生苦,这辈子,不对,下辈子,她都不会再喜欢荷花了。
每次看到它,闻到它,她都只会想起往常的屈辱与今日的难堪,咬牙装出和善的表情,“宜妃的心意,本宫领了,区区小事,宜妃也不必挂怀,再说了,为本宫一点兴趣如此劳师动众,本宫难以心安,还请宜妃体谅。”
郭宜撇撇嘴,做出一副好意尽付流水的失落,“好吧,德妃的贤德果然名不虚传,本宫深感佩服。”
“宜妃过奖。”德妃装作咳嗽了几声,长吁出一口气,露出几分疲态。
一旁的青荷立马领会到意思,上前道:“宜妃娘娘,我家主子不适,还请娘娘见谅。”
摔还能摔到肺管子不成?罢了,既然已经戳了她的心窝子,又看了点好戏,郭宜也不想呆着了,起身道:“德妃好好休息,望早日康健,到时候咱们姐妹一起去御花园赏花啊。”
“奴婢恭送宜妃娘娘。”青荷赶在前面说道。
“伶牙俐齿的奴婢。”郭宜上下打量了青荷一眼,看得青荷毛骨悚然,这才施施然转身离开永和宫。
等到宜妃一离开,德妃的脸立马沉了下来,如暴风前的阴云遮顶,咬牙切齿道:“把这荷花给本宫丢出去!丢出去!”
一旁伺候的奴才赶紧宜妃送过来的花瓶移了出去,却也不能明目张胆地丢掉,这万一让宜妃知道了,可不是又捏了个把柄,只能放在德妃看不到的位置,先搁置两天再处理。
“她故意的,她故意的。”德妃拍着床板道,“她就是故意来气本宫的。”
青荷不敢接话,娘娘正在气头上,要是自己出头,也得不了好处
。
“恐怕御花园一出,也与她脱不了干系,竟然舍下五阿哥来给本宫下套,到底不是养在身边的,心这么狠。”德妃算是看清楚了,这就是冲着她来的,毕竟她前一晚才在永和宫中算计了五阿哥。
没想到啊,往日里这看似没心没肺的人,咬起人来这么疼,真是小瞧了她啊。
“娘娘,您可别激动。”青荷赶紧跪着劝道,“您要是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如了翊坤宫的愿。”
荷花虽然已经移了出去,但空气中还漂浮着淡淡的清香,德妃现在闻到这个味道便怒火中烧,“本宫在永和宫中不想见到一点跟荷花有关的东西,青荷……”
青荷身体一僵,立马跪着说道:“奴婢求娘娘赐名……”
“算了……”德妃顿了顿,松了口,“别兴师动众的。”
“奴婢恳请娘娘赐名。”青荷坚持道,娘娘如今不计较,不代表以后也不计较。
德妃闭着眼睛,沉思了一下道,“改名青芸吧,芸草,香也。”
“奴婢多谢娘娘赐名。”青芸跪地谢恩,同时在心中松了口气,还好自己坚持了一下。
“你退下吧,本宫想休息了。”德妃倦怠道,散发着一股从骨子里面透出的疲惫,刚刚的盛怒好似一瞬间消失,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火憋在她的五脏六腑里面灼灼燃烧着,烧得她整个人生疼。
青芸福了福身,退出房间,招了两个宫女在门口候着,以防娘娘有什么需要的,自己则是招了宫女太监们,把永和宫中与荷有关的一切都悄悄处理掉,免得娘娘看了膈应。
看着宫人们忙起来,青芸叹了口气,不得不说,宜妃这招太狠了,踩着娘娘的痛处不说,还一举废了娘娘最爱的物件儿,在娘娘的心中留下了一根刺。
但愿娘娘能想得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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