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馥被李砚一路抱到卧房里,待触及柔软的床铺,她这才被小心地放下。
还未待她回过神来,李砚已经捧起她沾满血迹的那只脚,毫不在意地放在自己的怀中,任由她的血迹弄脏他干净整齐的外衣。
他谨慎地抽出一把小刀,把黏糊糊的白袜割开,里面洁净的绷带早已变得污浊不堪,李砚皱了皱眉,脸色凝重了一些。
他放下小刀,掌心已起了层湿意。
当那层唯一包裹住那只小脚的绷带也即将被剥开时,姜馥抬起眼来,不再落在那指节分明的大手上,迅速地将另一只脚也放了上去,止住了李砚的动作。
剥开绷带的手顿住,李砚抬起头来,眼里的担心毫无遮掩地袒露在姜馥的面前。
“砚砚,姑娘家的脚怎么能随便看呢?”姜馥直起腰来,一本正经地盯着他略显紧绷的脸,非常认真地说道。
不过几秒,李砚的脸就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起来,他张开嘴巴,又合上,再张开,再合上,反反复复几次,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但他的手还是牢牢包裹住她的脚,固执地不放开。
她眉眼压下来,故意板起脸,一副很不开心很委屈的模样。
李砚抬起眼,猝不及防撞进她严肃的眼睛里,心下一紧,手上的力道大了些。
姜馥痛呼一声,眼眶里染上些许红润,整张脸皱得像个包子,泪珠挂在眼睑上,欲掉不掉,可怜极了。
包裹住她脚的大手猛地松开,无处安放。
李砚下意识地想往后缩,但姜馥的脚还搭在他的腿上,怕不小心又伤了她,他又只能坐在原地,如躺在热锅里的蚂蚁,急得不行,却只能干巴巴地待在那个热锅里,无处可去。
那抹在她脚上的温暖离她而去,姜馥心中不知为何还有些不舍,她顺从自己那股奇怪的情绪,嘴角勾起,一点点地凑近来不及躲避的他。
李砚没法往后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脸一点点地放大在他的面前,她的呼吸近在咫尺。
她的大眼睛里完整清晰地倒映着他,她的馨香充斥在他的鼻尖,心脏开始滚烫又灼烈地跳动起来。
一声比一声更猛烈地击打在他的耳边,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耳鸣声,错乱了他的所有呼吸。
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安静下来,没有任何声响。
“砚砚是怎么知道我去了地牢呢?”
清明的声音冷不丁在他耳边响起,如惊雷一般,一下子把他拉回现实。
姜馥把他所有的反应都收进眼底,那有力的心跳声使她眼里泛起潋滟的光。
李砚冷静下来,但当他看见她泛着光的眸子后,又强行扭过头去,当不再看见她的脸后才一字一句道:“昨晚程珏派人来给我传过信,我拒绝后就猜到她可能会找你麻烦。”
“你好了解她哦。”
有些酸溜溜的语气响起,姜馥拂过他的脸,把他的脸强硬地扭转回来,正对着她。
李砚拧了拧眉,似乎有些不解她的语气,低着头,声音有些闷闷的:“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怎么没有阻止她身边那个小子带走我?”
“你当时说你想去,而且我派了杨子他...”
“担心我为什么让我一个人睡?”
姜馥挑着他的下巴,逼迫着他抬起头来。
解释的话到嘴边顿住,他盯着那双有些愠怒的大眼睛,任她挑着下巴,一时忘了移开。
这句话饱含太多的含义了,姜馥一时也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被他的眼神折磨,这回轮到姜馥低下头去。
她嘟囔着,发丝垂下来盖住了她的脸,看不清表情。
就在她绞着手指纠结该怎么合理解释这句话的时候,李砚体贴地拿过她的脚,帮她解围。
“你脚受伤了,是我的错。”
听此,姜馥这才抬起头来,整了整凌乱的头发,把刚刚那个话题完全转移掉:“不严重,让以烟来给我洗洗,换换药就可以了。”
姜馥摆摆手,让他出去,一副勇敢坚强的模样。
可是满手的血迹让李砚并不相信她的话,他把她的脚在手里固定住,并不让她多挣扎。
脚腕被他抓住,她挣扎不开,只能沉默地看着他把绷带一点点地剥开。
越剥到里面,绷带越干净。
直至完全剥开,露出一只好了大半的脚。
上头干干净净,涂抹的药膏已差不多完全吸收,并没有任何多余的新伤或血迹。
“都说了不严重的,谁让你不相信我。”
姜馥嘀嘀咕咕的,并没敢抬头看他的表情,把自己身上的锅推脱得一干二净。
她感到自己的脚被轻轻地放在被褥之上,床上一轻,随后是开门的声音。
这么小气。
听到声音,姜馥抬起头来,自知有些理亏,但还是气闷得很,她狠狠盯着那扇门,似是要把那扇门戳个窟窿。
不过半刻,那扇门又被打开,姜馥猝不及防收回自己的眼神,却还是被发现了。
短时间内连丢两次大脸,任是再厚脸皮的人也撑不住了,她就床一滚,把自己连脑袋一起闷进被子里,妄图以此来躲避现实。
半晌,房内隐隐响起水声。
被子下的姜馥紧紧揪住身下的被褥,额头上不断地渗出细汗,她侧着耳朵认真地听着,眉毛越皱越紧。
随后脚步声慢慢朝床边靠近。
被子下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在脚步声完全停住后,姜馥也闭住气,不再动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姜馥憋得有些喘不上气了。
她感到自己的被子被掀开一角,有一双略冷的大手伸进来,抓住了她的脚腕,把她往下拖。
她的呼吸有些困难,外头的人停住了。
她的脚被放进一个金属的器具里,然后接触到了水,那双大手在她的脚上慢慢地揉捏,她的脚感到有些刺痛,但很快就缓解了,温暖包裹着她,她的伤口好像也在被缓慢地修补。
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从脚底传进她的大脑,她呼了一口气,放松下来,但紧接着更强的窒息感来临。
长久地被闷在被子里,空气并不流通,现已到达了一个极限,她有种濒死的错觉。
她一下子掀开盖在脑袋上的被子,露出一张被憋红了的脸。
而李砚就像是毫不在意一样,缓慢又富有技巧地揉捏着她的脚,他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身上并无血迹。
她的脚被黑糊糊的水包裹着,隐隐约约透出一股药味。
“这样会好得更快些。”
李砚淡淡地抬起头来看她一眼,适时解释道,把她的脚用一块干净的帕子擦干净,包起来。
这样坦然又真诚的态度,让她刚刚有些卑鄙的心思无所遁形。
她没了脾气,安静地躺在床上,享受着他的妥帖和细致。
“我们小时候有见过吗?”
姜馥踌躇着,还是把压在心底的疑问再次抛给了他。
李砚的手一顿,把她的脚用被子盖好确定不会受凉后,才开口道:“人的一辈子并没有多长,执着过去的事并没有什么意义。”
她记不记得他都无所谓,只要她在他眼前,好好的,就够了。
“明日是程珏的放逐之日,外头可能会有些吵,你赶紧睡觉。”
已经耽误了好些时辰,李砚怕她睡不好,犹豫了下,伸出手准备捂住她的耳朵。
姜馥轻轻笑起来,似是被他说服了,倒也没再反驳,只是把他的手拿下来:“明日我也想去看看热闹。”
“你背我去。”怕他反驳,又为是让他安心,姜馥又补充道。
-
天色微明,被里的人儿已沉沉睡去,李砚这才起身,轻轻地朝门外走去。
书房里,杨子跪拜在他面前,有些担心道:“大人为何突然改变主意让那程珏得以脱身离开?她屡次三番伤害夫人,与您作对,这种祸害不除实有隐患!”
“昨日她们的对话你不是听清楚了?”
李砚整了整袖子上的袖扣,姜馥抓着它睡觉,此时已经有些歪了。
“程珏一死,大人是怕夫人发现您就是她小时候遇见的那个小孩子吗?可属下不懂,这明明就是促进你们感情的好机会。”
“不可。”
他并不想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那颗袖扣已经彻底歪斜,回不到原来的位置了,李砚把手放下,凑耳在杨子旁说了句话,杨子领命,退身离开。
辰时,姜馥如愿趴在李砚的背上来到了落虹街,程珏一行人被逐的必经之处。
他们一身便衣,隐在人群中,并不引人注意。
程珏被绑在牢车里,披头散发,已经接受了很多老百姓的洗礼,蛋液混在她的头发里,顺着脸颊淌下来,又腥又臭的味道从远至近。
姜馥捂住鼻子,露出手上的玉镯。
待那一行人走近她身旁时,程珏突然疯了一样扭动起来,空洞的眼球牢牢地盯在她的脸上,污浊的手以怪异的姿势举起,直指她手上的玉镯。
发毛的感觉在姜馥心中升起,她强行稳住心神,她并不认为在这种闹市里程珏能翻起多大的风浪。
但那麻木干瘦的脸上荡漾着异样的光,着实让她无法忽视,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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