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月眯了眯眼睛,嘴上嘟囔着道:“你逗小狗呢?招招手就把我叫过去?”
上官婉儿只是看着她,那只手也一直没放回去,就那么直直伸在半空中,好像李令月不去,上官婉儿就能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变。
“我真是怕了你了……”李令月一边往上官婉儿那边挪,一边细声细气地抱怨着,“一定是我平日太宠你了,除了你,谁还敢这样指使本公主?你这是恃宠生……”
上官婉儿没等李令月说完,一只手扯住她的衣领,仰着头便吻了上去。
苦涩的中药味道瞬间充斥在二人的唇齿之间,李令月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只手微微用力摁在上官婉儿的脑后,另一只手紧紧揽住她的腰,仿佛要将自己嵌入另一个人的骨肉之中似的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李令月眼中忽然酸涩起来,这么长时间强自压制下去的担忧和恐惧在这一吻之中忽然不受控制地集体暴动起来。她想起上官婉儿躺在被子里惨白脆弱,生死不知的面容;想起每一夜数十次因噩梦惊醒,随后便急匆匆趴在婉儿胸前听她心跳的煎熬;想起生死两隔,茫茫然不知要往何处去的梦魇……
现在她终于有了一丝实感,眼前抱着自己,吻着自己的人是活生生的,是有温度的,是能够回应她的爱的。李令月的动作不自觉变得有些急躁粗暴,尖尖的犬牙割破了上官婉儿的舌头,殷红的血珠一下子涌了出来,这个吻莫名添上了一丝血腥的味道。
李令月尝到了上官婉儿的血,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一般手足无措了片刻,过了一会儿,她慢慢松开了上官婉儿,往后仰起头,想要结束这个铁锈味的吻,她仰头时脖颈与下巴之间牵出一道流畅弧线,带着些欲语还休的缠绵意味。
闭上眼睛,想要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微笑表情,可眼中的泪水终究止不住地滑落下去,打湿了上官婉儿的头发。
这一串泪水分明替她说尽了相思与别离,那日日夜夜的故作坚强,终究在这一刻暴露无遗,尽然落于上官婉儿的眼里。李令月用手腕压在眼皮上,如同稚童一般呜咽不停。
上官婉儿嘴角沾着些血,倒显得她唇色鲜艳了些,她叹了口气,轻柔地把李令月抱进怀里,温柔地替她擦拭泪水,“谢谢你,令月,”顿了顿,上官婉儿轻轻在李令月唇角烙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我爱你。”
车厢里似乎突然暗了下来,马车跟随着门上的清脆的风铃声起伏颠簸着,她们缄默不语地望着彼此,周而复始的声响让这种时刻变得有些虚幻不清,给人一种世界定格于此时的错觉。
二人的呼吸彼此缠绕,李令月忽然用力抱紧了上官婉儿,如同一个迷途的孩子在蜿蜒曲折的迷雾中穿梭许久,终于在这一刻邂逅了豁然的归途,乳燕投林一般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一轮清冷的月亮。
人活一世,大抵朝生暮死。
或幸于生,或惧于死。
其间之幸、之惧。
不过来源你的到来,抑或我的失去。
马车停了下来,秋简卷开了门帘,透澈的阳光一下子挥洒了进来,外头那一片奔流不息的河水安静地匍匐下来,金色的光柱在水面上打出粼粼波光,将每一片阴影妥帖安放,这景象如诗如歌,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
李令月扶着上官婉儿登上前往南疆的船,帆被风吹得鼓起,在水面飞驰而去。
当她们来到藏月村中的小楼前时,前来开门的是郑月。
她望着上官婉儿苍白如雪的面容,缓缓叹了一口气,“进来吧。”
李令月扶着上官婉儿慢慢进了门,小楼之中似乎被隔离在时光之外,依然是曾经模样。
院子里草木扶疏,几只鸡鸭在角落里扑腾着翅膀,绕着旁边一株开得正盛的海棠低头啄着米,偶尔有几点鸡屎掉落其中。
“崇俨叔呢?”上官婉儿慢慢停下脚步,望着园中新植的海棠树,心中如有所感。
与常见的海棠不同,园中这一树花淡雅如雪,好似天下之白都落在了这一树上。
“去了。”郑月轻描淡写,指了指那株雪白海棠,“骨灰就埋在那里。”
上官婉儿怔住了。
“他死前算到你这段时间有一死劫,故让我把一样东西交给你。”郑月说着就要进门。
“娘,”上官婉儿抓住郑月的手臂,“您为什么不告诉我?我……”
郑月眉目浅浅,轻叹一声将手覆盖在上官婉儿的手上,“婉儿,世人皆有一死。”
上官婉儿松开了手。
郑月往房间走去,身后却忽然传来上官婉儿的声音。
“娘亲,当初女儿把您从生死边缘带回人世,”上官婉儿的声音有些颤抖,“您恨女儿吗?”
郑月顿住了脚步,回头时目光凝在上官婉儿和李令月十指相扣的手掌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微微笑了起来,“婉儿,你长大了。”说完,她踏入房中,背影隐于门后。
上官婉儿牵着李令月走到海棠树下,她松开李令月,慢慢跪在松软的土地上,惊得那群鸡鸭四散而去。
“崇俨叔,”上官婉儿俯身磕了一个头,“我来迟了。”
李令月深深吸了一口气,跟着跪在她身边,仰头看着海棠时忽然唤了一声:“婉儿。”
上官婉儿怔了一下,转头看她。
“怎么……”上官婉儿的话还没说完,却双眼大睁,止住了话音——
身边的少女俯身向前,轻轻吻在她的唇边。
一触即分。
这个吻不含□□,轻柔如风,像云雾,像蛾翅,像一阵带着甜蜜香气的春风,像一片雪花落在山涧之上。
遭到偷袭的上官婉儿茫然看向李令月,“你干什么……”
李令月微微弯着眼睛笑了笑,“我以前觉得生命漫长,遇见你之后却又忍不住想让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好让我多看看你。”
“我时常愤怒,天道让我重生一番究竟是为了什么?我的力量太过渺小,救不下那些死去的人,也改不了既定的命,那又何必让我多走这一遭。”李令月自嘲地笑着,虚握着上官婉儿的手凑到唇边,“现在我却有些感激天道了,它让我再一次遇见你,让我明白何为爱情,所以哪怕让我现在就死,我也心甘情愿。”
上官婉儿怔然看着李令月,看着她吻了吻自己的指尖。
一瞬间,万籁归于寂静,只有指尖的触感如此清晰。
命运像风一样穿过她们,将彼此的长发纠缠在一起。
这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眼前之人来自于极其遥远的地方,她踽踽独行,穿过漫长的时间和艰难的旅途,最终只是为了在此时此刻给她献上一吻。
郑月从屋子里出来,将手中的药瓶交给了上官婉儿。
“这里头的药可以暂时保住你的性命,”郑月说道,“当初摇光在战场上透支过度,冯小宝便带她离开了北塔山,自此下落不明,阿俨算过很多遍,但他们与天道相关,饶是他也算不清楚。”
李令月和上官婉儿互相看看,然后道:“既如此,那我们便在这里暂且住下,派人出去找,找到了再去如何?”
“不如何。”韦香望着几名臣子道,“婉儿生死攸关之际你让我把她叫回来,就为了一个什么破诗会?”
几名臣子互相看了看,最终由张柬之开口道:“上官大人与公主殿下许久不曾出现人前,底下许多势力已然蠢蠢欲动,您不仅得把她们叫回来,还得把这次的诗会办得天下皆知,堵住世人悠悠众口。”
韦香慢慢拧紧了眉头,半晌才犹豫着道:“此事我会与陛下商量,你等先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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