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起来,雪花便将雪豹的脚印全都覆盖住了。两人不放弃,又追踪了一日,终于又在一块岩石下找到了脚印。


    最后在一个悬崖旁终于看到了雪豹的身影,晏远远地瞄准,稳稳地射出一箭,直直地插进雪豹的腹部。


    那雪豹受了惊,带着箭一个劲儿往山顶上蹿,晏和隼从马背上跃下,沿着血迹往山崖上攀了上去。


    一直攀到最顶上,才终于见到了死去的雪豹。


    隼感叹道:“子言哥哥,你可是真是神箭手!”


    晏却愣愣地站在山岗上一言不发。


    他惊讶地看着山崖下的风景。


    与其说是风景,不如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找的地方。


    一条可以出其不意地带兵进攻月族的绝佳路线。


    隼没有发现晏的反常,一直在嚷嚷道:“子言哥哥,我们将这雪豹带回去,我让宫里的人给你做一身新的袍子!”


    晏环视着眼下的风景,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隼欢天喜地,两人回到帐篷,随从已经煮好了一锅肉糜。


    吃罢肉糜,晏突然说道:“隼,我想再回山里一趟。”


    “为何?”


    “我们在山下明明是找到了两只雪豹的脚印的,我想另一只说不定就在附近。”


    “可是我们已经猎到一只了呀。”


    “你不是说,要用豹皮给我做衣裳吗?我想猎到另一只,给你也做衣裳。”


    “真……真的吗……”


    隼开心极了,脸蛋飞起一阵红晕。


    “那么,我让一位随从在这里等着你吧?”


    “不用,我在今晚之前下山,若是能猎到算我运气,猎不到就算是命运吧。”


    隼只得答应了,命随从给晏换上了一匹休息好的骏马,晏转身便打马往雪山里去了。


    隼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一次也没有回头。


    不知为何,一阵悲伤便掠过隼的心头。


    不知是不是,他总有一种预感,晏即将打着马,去到世界的另一端,他永远触不到的那一端去了。


    回到韩先生的屋子里,远远地便见到院子里多了好些宫里的护卫。


    “不好。”


    隼急忙打着马来到院子里,只见韩先生也在等着他。见隼来了,韩先生便朝他挥着手说道:“隼,快回逐月宫里去,你父王不好了!”


    隼一听,只觉得浑身冰冷僵硬,马蹄都未曾停下,就直奔逐月宫去。


    那天夜里,月族大王驾崩,太子鹰继承王位,梵国王子晏打着马,一路直奔梵国都城而去。


    隼不见晏来奔丧,一打听才知道,那日晏根本没有回去军营。他遣人去问韩先生,韩先生也惊讶——晏并未回来过!


    过了头七,心急如焚的隼带着一队人马就直奔雪山,漫山遍野寻找,可是一点音信也没有。


    又过了三十日。


    梵国都城扶桑宫的门口,有一晒得黝黑,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壮硕青年,骑着一匹玄色骏马立于宫门口。


    士兵见了,并不认识,用长戟拦着,不放他进去。


    青年也不着急,对士兵说道:“去让二公子殿里的宋卫出来见我。”


    士兵不明来意,但也不敢怠慢,急忙命人去传了宋卫。


    宋卫到了宫门口,起先也并不敢认,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直到晏将长发往脑后一掀,笑着说了句:“宋卫,认不得本公子了吗?”


    宋卫只觉得五雷轰顶一般,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高呼道:“见过公子!见过公子!”


    后来的事,前文中已经有了交代。


    公子晏因为巨大的功臣,顺利被册封为太子。


    由于是破格册封,为了使地位更加稳固,他必须要再做一件事来赢得前朝大臣们的尊重。这件事便是——征讨月族!


    在他回梵国的数年间,月族大王鹰因毒酒导致的慢性中毒,日渐颓唐,也再无后嗣。在他生命的最后两年的时光,他已经发现了当初子言配制的酒有问题,可是那时却已成瘾。他怒将酒坛子砸毁,又因酒瘾发作,不得不遣人再去制酒。如此几次三番,最终于二十五岁的壮年时命丧黄泉。


    大王鹰只留下两个四五岁的女儿,不得已将王位传于弱弟。


    隼成为了月族大王。


    好在还有一干老臣辅佐,先前的几年里,月族也还算安稳。


    直到——梵国大军压境。


    就如同潜伏于暗夜中的雪豹一般,梵国大军突然一日就插入月族腹地,以往屡战屡胜的血月铁骑也受到了压制,每一个阵法、每一次冲锋,都被破除,只用了不到两个月,梵国就已经兵临城下。


    据说,带兵的是梵国的太子晏。


    听说太子晏文武双全,极有谋略,一直到太子晏杀入逐月宫来,隼才看清那所谓的“太子晏”究竟是何人。


    昔日的子言哥哥,如今持一把长长的方天戟,戟刺直对着隼的喉口。


    二十四岁的隼,到底还是个年轻少年,一头细细密密的短发依然根根直立在头上,脑后的长辫子依然是用蓝色的丝带绑着,除了头上的王冠、身上的王袍,一切竟还和当年一模一样。


    “子言哥哥……”他绝望地看着晏,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委屈,是愤怒,还是……长久的离别之后竟然还有着一丝相聚的欢愉?


    他环视着已经被破坏殆尽的逐月宫,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隼释怀地笑了一下,他说道:“我还以为你死在雪山里了……子言哥哥,现在该叫你太子晏了,对吧?你知道吗?你失踪之后,韩先生独自进山去找你,被冻死在了山里。”


    原本装作没有任何感情的晏,在听到韩先生因他而死之后,差点没有握稳手中的方天戟。


    见晏的戟刺晃了晃,隼接着说道:“当年你说,‘我若是想要一件东西,即便赴汤蹈火我也要要到手’,我一直以为你想要的是是作为强大的武将守护在我的身边。现在我知道了,你想要的东西原来这么多,这么难。阿哥说那药酒是你配下毒害父王和他的,我总也不信,我和他吵架,被他一掌险些打聋耳朵。”


    隼在等他的回答,可是隼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无言以对,两个人僵持许久,晏突然声音颤抖着说道:“我放你走,我带你回梵国,我找个地方安置你。地方我已经找好了,是在都城外的一座宅子,有花园,有池塘,是你想过的与世无争的生活。你可以带着妻小一起去,我会保你们一世平安。”


    隼笑了:“我不走,这是我的族,我的城。你若是真的想要月族,你就杀了我,我虽然不胜武力,但我知道月族骑士从不逃跑。你若想要夺走月族,你就当着你所有部下的面,当着我月族所有残余兵将妇孺的面,亲手杀死我。唯有一样,”眼泪慢慢地渗出隼的眼眶:“我的女儿,月翡,才六岁大。你将她带走,将她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她生来是公主,今后也必须是公主。不论发生什么,你保她平安顺遂。”


    “你信我?”


    “你骗了我的信任,骗了我月族无数条性命,我恨你,但我知道你并不是坏人,你只是有你必须要得到的东西,这东西更加珍贵而已。所以,我将月翡托付给你。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


    “子言哥哥。”


    “叫我太子殿下。”


    “子言哥哥,你杀了我,将来有一天,或许你会看到一只巨大白隼飞往梵国扶桑宫,那是便是我来找你偿命了。”


    方天戟刺穿了隼的心脏,隼像一块没了风的旗帜一般的趿拉在地上。


    太子晏不说话,泪水却滴落到了地上。


    “我等着你。”


    六岁的月族公主,不明白两人这段对话的意义,她记得的是梵国太子晏的方天戟刺穿自己父王心脏的一瞬间。


    在梵国大军彻底占领月族之后,太子晏曾牵着月翡的手走进南面的雪山,那里有一座木屋,曾经这里住着一位体弱多病,只能靠蓝参续命的先生,如今这里满是蛛网。


    往事不可追。


    晏走到韩先生曾经的书桌前,将桌上的一支笔吹去灰尘,握在手中:“韩先生,您的父母健在,如今已经近六十岁了……您的遗物我带回去给他们。”


    月翡发现,这位残暴的太子也会有感伤的一刻。


    这场战役,帮太子晏彻底赢得了人望,顺利继承王位。


    他赢得了天下,可是心中却有一个永恒的伤痛,月族火树银花一般的月族小王子,站在雪上上对他说的:“子言哥哥,我相信你呀!”


    他等着他化作白隼来找他偿命。


    这条命已经拥有太多,他若来拿……晏还真想看看,他会怎样来拿?


    晏继位之后,后宫佳丽三千,可没一人真正入得了他的心。


    直到他三十五岁那年,一位翎族少女出现在他的面前,她有着和隼一模一样的又圆又清澈的眼睛,柔声说着:“我是从翎族飞过来的小小鸟儿,现在即将要去远行了……”


    后来,到了他四十五岁那年,那双眼睛再次出现在他的寿宴上。


    “大王是一棵大树,我是栖息在树上的小小鸟儿……”


    他为隼准备的那间宅子,在二十年后收留了隼的女儿和那有着清澈眼睛的女儿。


    他履行了自己的诺言。


    月族公主翡月,也就是梵国长公主静安……也是因为那双眼睛,才会爱上这两个女孩儿吧?


    他这一世,征讨了好几个国家,因为战争,无数人死于非命,在他日渐老去之后,唯一想做的事,便是守护好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英勇的梵王晏,伟大的梵王晏,在他在位的岁月里,将梵国建设成天下第一大国,千乘万骑,无人能敌。


    七十二岁那年,他在扶桑宫里晒着太阳,缓缓死去。


    据说,当时伺候他的小太监还以为他睡着了,几次唤不醒之后,却见从空中盘旋而下一只白色大鸟。


    那鸟停在他寝殿的屋顶上,长长地名叫了几声,接着便张开翅膀扇了几下,朝着一望无垠的蓝天一跃而上。


    梵王晏的脸上,逐渐现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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