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晋江独发
◎我是另一个你,路鹤里。◎
路鹤里定了定神, 那一句「03收到」,让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平稳了很多。
路鹤里右手扶枪,侧身匍匐前进, 左侧身体紧贴地面, 动作又快又轻,作战靴蹬地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他刚摸到铁架下方,二层西侧突然响起猛烈的枪声, 是江焕开始替他吸引火力了。
一个方向突然集中开火的情况下, 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会转过去回击的。就在对面掉转注意力的几秒钟时间里, 路鹤里忽地暴起,几步助跑后, 踩着一个废弃木箱凌空一跳, 生生拔高了一层多高的身位,旋即双手牢牢地抓住了废弃的铁架横梁。
“咔咔,吱——”年久失修的铁架撑不住一个人的重量,立刻开始摇晃倾斜。然而路鹤里一刻也没有停顿, 只是双手借了一下力,腰腹一挺, 整个人就像敏捷的猎豹, 瞬间荡上了旁边的空中通道,脚尖勾住栏杆, 直接翻了进去。
埋伏在通道处的几个人眼前一花, 根本没看清这个人是怎么飞上来的,一息之间就被路鹤里手刀劈晕了两个。另外几个人立刻爬起身, 边往后退边端枪扫射, 路鹤里抱头一滚掩进墙后, 就听不远处“砰、砰、砰、砰”四声枪响, 节奏又快又稳,即使在密集的枪弹声中也没有被淹没,反而显得格外清晰。
对面针对路鹤里的枪声顿时哑了火。
路鹤里不用看也知道,是江焕在那几个人转身的瞬间,远距离射击,把这几个人一枪毙命了。这在样混乱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冷静、果断,不是一通乱扫射,而是快速瞄准、稳定射击,一枪一个结果掉对方,除了江焕也没谁了。
“轰——”这个时候,歪斜的铁架才刚刚整体倒地,霎时扑起冲天的尘土。
这一波配合,赢得漂亮。
要不是看到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一闪而过,路鹤里简直想吹个口哨。
那人一身黑西服,站在跟他隔空相望的另一个空中通道,一闪就进了尽头的出口。路鹤里目光一凛,手指立刻扣上扳机:“站住!”
能被他眼熟的人,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路鹤里一秒都没耽误,立刻沿着平行的通道飞身追了上去。子弹密密麻麻地跟了过来,路鹤里矮下身子,双手抱头,但脚步又稳又快,几步就窜到了通道尽头。
然而,这个通道的尽头是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跟黑衣人消失的通道并不相连。路鹤里立刻退出来,翻过空中通道的栏杆,抓住墙面上的几根废弃管道,手臂肌肉暴起,双脚悬空,沿着三层高的墙面,几下就攀到了对面的通道口。
路鹤里双脚落地的时候,是一个自我掩护的姿势,然而并没有任何枪声从出口处传来。他双手端枪,注意着四周的动静,侧过身弓步前进。
当他推开尽头的铁门,眼前忽地开阔,光线一亮。出人意料的是,这个通道的外面,竟然是一个露天的平台。
那个穿着黑西服的人,不躲不闪,静静地站在平台的边缘处,仿佛在等待他的到来。
“陈明远。”路鹤里沉声,目光凝在那人脸上,端枪对准他,“举起手来。”
“好久不见,路队。”陈明远虽然是常明赫的亲兄弟,但身上并没有常明赫那种阴沉的气质,反而清爽白净,声音温和,扔在人堆里都不怎么起眼的那种,比常明赫看起来更像一个好人。
他甚至笑了笑。
不是阿璧那种疯批外露的笑,而是一种笃定、自信、成竹在胸的笑。如果这是一场猫捉耗子的游戏,陈明远的姿态让人感觉,仿佛是此时刻他自己是猫,而路鹤里才是困在包围圈里的耗子。
路鹤里的眼睛微微一眯:“你是大鬼,还是小鬼?”
陈明远站在月光下,静静地跟路鹤里对视,忽而展颜一笑:“我是另一个你,路鹤里。”
仿佛恶魔的低语。在此情此景之下,怎么听都有点瘆人。
“收起你装神弄鬼的那一套。”路鹤里并不买账,抬了抬枪口,“举手抱头,蹲下。我数三个数。”
“三。”
“二。”
“你要是杀了我的话,”陈明远忽地开口,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下次你用M-IV型Omega抑制剂被发现的时候,谁来救你呢?”
路鹤里一震,最后那个「一」字僵在了嘴边。
陈明远无声地笑了笑,突然扬手扔了一个什么东西过来。小小的管状物在空中划了一个曲线,被路鹤里凌空一枪击中。
“砰!”
“啪。”
那东西在空中应声炸裂,落在地上,淡黄色的液体四处流淌,一股刺鼻又熟悉的气味冲击着路鹤里的感官。
M-IV型抑制剂。
“这跟顾梦生给你的不一样,这是完美的M-IV。”陈明远的目光逗弄着路鹤里,“你要多少,我有多少。”
从看到那支抑制剂的一刻起,路鹤里的心脏就止不住地向下沉,本来端得稳稳的枪,突然很明显地抖了一下。
“路鹤里,你不能抓我。”陈明远突然发出几声低低的笑,“我可不是顾梦生。你把我抓回去,我马上就把你是Omega的事情招出来,公告天下。”
一股浓烈的鸢尾花香味突然弥漫开来。
陈明远继续挑逗着沉默的路鹤里,一字一顿,声音玩味:“路队长,这么多年,装Alpha装的很辛苦吧?”
“我听说中央警队从来不招Omega,你天天跟那些Alpha和Beta混在一起,不觉得自己是个异类吗?”
“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呢?你是个Omega,无论你怎么努力,怎么扭曲自己的天性,你永远无法克服Omega骨子里的软弱。”
“你跟他们不是一样的人。”
鸢尾花的气味袭来,路鹤里的颅脑突然开始一阵阵剧痛,双耳就像蒙了水,陈明远的声音骤然拉远,变得朦胧不清,伴随着一些记忆深处的声音,在他耳边交替出现,不停搅动着,冲击他的鼓膜——
“嘿嘿,你们看,他是个没用的Omega呀,连幼儿园小班的小朋友都跑不过。”
“快看,那个Omega怕水,他学不会游泳,他快淹死啦。”
“哈哈哈,那个Omega,他的腿比我的胳膊还细呢。”
“对不起路同学,Omega身体条件不行,同时无法克服天性中的软弱和怯懦。你不能进警校,也不能当警察。”
“姓路的,别做梦了,你永远不可能做到像一个真正的Alpha一样。”
“路鹤里,你不能去。你会害怕,会出错,会临阵退缩,会拖累别人,会害死别人。”
“你以为自己已经战胜的那些缺陷,其实一直跟随着你,就像跗骨之蛆,如影随形,就像一颗不定时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自己和所有人炸得粉身碎骨。”
“你是个Omega,你不行。你做不到。”
……
路鹤里的耳膜轰轰震响,大脑急剧充血,眼前的景物不断晃荡,陈明远的身影在模糊的视线里逐渐拉长、扭曲、变形,他试图将枪口瞄准他,却哆嗦着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冷汗浸透鬓发,顺着脸侧一滴一滴地滑下来,缓缓汇聚在下颌骨的边缘,路鹤里用尽力气,却怎么也无法摆脱几乎要将他灭顶淹没的恐惧。
“路鹤里,放下枪,到我的阵营里来。”陈明远像一个幽灵,在他的视线里影影绰绰地走来,“我也是Omega,我们才是同类。”
“砰!”路鹤里闭上双眼,猛地扣动扳机。子弹穿过虚空,扎进无以名状的远方,并没有击中近在咫尺的陈明远。
巨大的枪响和后坐力让他耳边清明了片刻,耳机里的一片混乱声逐渐清晰起来,来自各个小组的信号伴随着枪声,不停地挤进对讲频道,
“三组呼叫02,目标沿东北出口逃窜,是否追击?请指示!”
“狙击手呼叫02,目标已出现,是否射击?请指示!”
“四组呼叫02,我们遭遇重机枪火力,两人已受伤,请求支援!”
“呼叫02,呼叫02,听到请回答……”
混乱的电台呼叫声汇成一股巨大的洪流,瞬间将路鹤里吞没。
路鹤里如同被来自灵魂深处的魔鬼统治着,无法自控。他颤抖着手去扶耳机,耳机却从手指间滑落在地,滚了几滚,撞在一双锃亮的皮鞋上。
“我是仓鸮Omega,这就是我的特殊信息素。”一个残忍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鸢尾花香气压迫过来,
“恐惧。”
“我能召唤出一个人内心的恐惧,路鹤里。别再伪装了,别再自欺欺人了,你永远也改变不了自己是一个Omega的事实,你也永远无法克服自己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身后的工厂里,枪火声依然密集,时不时还传出一两声怒吼或者惨叫。那是所有人都命悬一线的血战,同事们都在等待他的指挥,须臾间就是数条人命的灰飞烟灭。路鹤里急促地喘着气,蹲下来,探手摸到掉落在地的耳机,用力塞进耳朵里,想要从意识的深渊中挣扎出来。但他握着电台,嘴唇颤抖,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害怕了。
他害怕预言会成真。他无法摆脱他的弱点,他会把所有人炸得粉身碎骨。
“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陈明远身子一歪,几个全副武装的黑衣人突然从楼顶甩出绳梯,迅速荡下来,揽住陈明远的腰,转眼就飞身不见了。
“砰、砰、砰!”来自身后的一串子弹,追着陈明远的方向连续射击。
急促的脚步声之后,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他身边迅速掠过,停在天台边望了望陈明远消失的方向,又转身折了回来。
一个有力的手掌按上了他的肩膀,江焕的脸出现在面前:“路队,你怎么了?”
月光下,路鹤里面色惨白,满头都是冷汗,手指还哆哆嗦嗦地握着不断传出声音的对讲机。
江焕猛地蹲下,双手在他身上拍打摸索了一圈,确认他没有任何外伤之后,扳过他的脸:“路队,你怎么了?”
“轰——”
江焕猛地抬头,工厂内部的某个角落居然传出了巨大的爆炸声。
“呼叫02,呼叫02,工厂内部发生爆炸!是否撤退,请指示!”
“呼叫02,呼叫02,一辆车向东南方向逃窜!是否追击,请指示!”
“呼叫02,呼叫02,目标车辆即将离开A点狙击范围!”
“呼叫02,呼叫02,四组被炸点包围,请求支援!”
电台还在杂乱无章的响着,生死一线,半刻都容不得犹豫。江焕一手用力按了按路鹤里的肩膀,另一只手果断地取下了路鹤里的耳机,塞在自己耳朵里,然后捡起了路鹤里的电台,
“03呼叫。继续使用02频率,听我指挥。”
作者有话说:
后面有二更。
第42章
? 晋江独发
◎在月光中,吻了吻他的手背。◎
没有人对于江焕接过指挥权有异议。救星般的电台声响起后, 众人有了主心骨,发信号的声音都镇定有序了很多。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江焕也一如既往地冷静。反应迅速, 语调平稳, 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一丝变化。沉稳坚定的声音通过电波传过来,给人一种非常靠得住的安心感。
“四组就地隐蔽。二组吸引火力,掩护一组支援。”
“三组小距离追击目标, 不要离开我方狙击范围。”
“狙击手准备。”
“狙击手, 射击。”
“通讯员, 呼叫指挥中心,请求交警支援, 在周边道路拦截目标车辆。”
“四组, 消防车马上就到,就地卧倒,掩住口鼻,等待支援。”
听着江焕在自己身边冷静部署, 发号施令,路鹤里的大脑继续混沌着, 心却忽地落了地, 一丝血腥味冲上了干涩的喉头。
还好……还好他在。
江焕发布完一串命令之后,不知道在耳机里收到了什么讯息, 猛地起身, 往通道的方向跑了几步。突然又停下,返身回来, 拆下自己的对讲机塞进路鹤里手里, 又从地上捡起路鹤里的手?枪, 咔咔几下迅速换了弹匣, 也塞进他手里。
路鹤里还呆滞着没有什么反应,就感觉江焕用力地抓了抓自己的肩膀,急促道:“等我回来。”
说完,他迅速起身,朝着枪声的方向冲了过去。
路鹤里恍惚间看到江焕的背影冲进了火光里,想站起来去帮他,却浑身没有力气,甚至路都走不稳。
他踉跄跌倒了几次之后,后背贴着斑驳的墙面,身子缓缓下滑,终于坐到了冰凉的地上,沉入了意识黑暗的深海。
从十二岁开始,他就决定去做一个Alpha。他独自一个人离开从小长大的城市,离开所有认识他的人,像一颗卑贱又倔强的野草种子,把自己播撒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在贫瘠的养料中艰难生长,想要不惜一切代价,开启一段全新的人生。
他瞒着别人,也骗着自己,他以为能够永远这样,像个Alpha一样活着。
体质弱怎么了,比别人多跑几圈、十几圈、几十圈,不就行了?
胆子小怎么了,逼着自己直面最恐惧的东西,一次,十次,一百次,直到脱敏,不就行了?
身材瘦怎么了,每天硬生生多吃一碗饭,多举一点铁,多练一点肌肉,不就行了?
没那么难的,不会那么难的。
然而18岁那年,他第一次迎来了Omega的发热期,彻底粉碎了他苦心营造、自欺欺人的假象。
比身体上的痛苦更令人绝望的,是他不得不剧烈而清晰地,面对自己最不想面对的事实。他是个Omega,无论他再怎么挣扎,他依旧是个Omega,他不能追寻自己的理想,他必须依赖Alpha的标记而活着,成为某一个Alpha的附属品。这是一场注定的,无法改变的命运。
是我还不够努力吗?他茫然又绝望。
他甚至走到了天台边,想结束自己作为Omega的一生。他想,早死早投胎,下辈子,也许能做一个Alpha呢?
那夜的天台边,是顾梦生死死地抱住了他,一边哭,一边喊,
“小鹤,我会为你研制出最好的抑制剂,即使不能把你变成Alpha,至少也能让你像Beta一样,不被标记也能正常地活着。
“小鹤,相信我。”
路鹤里相信了。他给自己用了M-III型抑制剂,然后瞪着一双倔强的眼睛,站在警校的老校长面前。他说,我是个Omega,但如果我能比所有Alpha都强大,可以让我进警校吗?
他天赋过人,老校长实在没有话说,最终答应为他破例,并保守这个秘密。但条件是,大学四年里如果有一次他没有拿到第一名,他就必须离开警校,彻底死了当警察的这条心。
这本来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不平等条约,是老校长想让他知难而退的婉拒方式。
但十八岁的路鹤里攥了攥拳,说,好。
他做到了。他成为警校历史上第一个连续四年全科第一的传奇。
他活成了一个Alpha,并且活得飞扬跋扈、放肆不羁,仿佛这一生顺风顺水,心底从来没有过任何深沉的痛苦。
同时,顾梦生也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去学校修改志愿,进了医学院、学了医。他毕业后进入特别研究小组,专心攻研Omega用抑制剂。然而,在他们的研究成功之前,M-III型抑制剂对路鹤里彻底失效了。
被标记成了他最后一条路,路鹤里又一次产生了寻死的念头。顾梦生知道之后,冒着巨大的风险,连夜从实验室偷来M-IV的样品,送去给了路鹤里,并且告诉他,M-IV型抑制剂存在尚未解决的缺陷,副作用会导致4%左右的致死率。
然而,路鹤里平静地接过来,说,“我宁愿死。”然后毫不犹豫地扎进了自己的血管里。
幸运的是,路鹤里属于那另外的96%。
他继续以一个Alpha的样子活着,他以为他可以。
然而就在刚才,陈明远引出了他心底的怪兽,揭开了他自以为已经愈合的伤疤,让他彻底地失控了。
就算被江焕意外标记,就算被江焕的信息素吸引,路鹤里也没有恐惧过。因为那是他无法控制的生理天性,他厌恶,逃避,却不会因此自责自苦。
他真正无法原谅自己,同时也真正恐惧的是——无法摆脱一个Omega的软弱,怯懦,无能。
是我还不够努力吗?我是不是永远也挣不开命运的诅咒?
路鹤里浑身冰冷。
他就这样坐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枪声停了,爆炸声也停了,越来越多的警笛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工厂楼下。手里江焕的对讲机突然亮了一下,熟悉的声音传过来:“Clear。”
解决了。路鹤里身上的那根弦骤然松了下来。如果因为他的失误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他可能真的会再一次想要从天台跳下去。
他的手指无力地张开,对讲机从手里滚落到地上。
片刻后,通道处有人跑了过来,几个不同的声音都在叫着:“路队!”
“路队!”
最先到他身边的是江焕,江焕一把扳过他的肩膀,忽地一愣。他旋即抬起头,冲路鹤里背后的几个警员做了一个「停止」手势,阻止他们靠近。
“去忙吧。”路鹤里恍惚间听见江焕说。
其他人都退出去了,天台上只剩了他们两个。江焕蹲在他面前,作战服的袖口带着被火灼烧的痕迹,脸上还有几块黑灰,身上散发着硝烟和火药混合在一起的呛人味道。摘下警用头盔后,头发都被汗浸透了,冒着微微的热气。
他定定地看着路鹤里,似乎一时手足无措。
半晌,江焕低下头,在自己作战服上找了一块勉强算得上干净的地方,抬起手,在衣服上用力蹭了蹭,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过来,用拇指的指腹擦了擦他的脸。
路鹤里跟着他的动作,用手背抹了一把,才发现自己竟然泪流满面,领口的衣服都被泪水打湿了一大片。
江焕什么也没问,沉默地半蹲在他面前,垂着头,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深夜的秋风乍起,呼呼地猛刮过来,作战服被吹得鼓了起来,两个人的头发都在风中摆动。江焕伸出一只手掌,护在路鹤里的脸侧,没有碰上他的皮肤,却为他挡掉了吹向眼睛里的风。
良久,路鹤里盯着江焕胸前防弹衣上的POLICE字样,喃喃道:“我害怕了。”
仿佛一场请求赎罪的告解。
江焕一震,抬起头来看着他。
“Alpha,怎么能害怕呢?”路鹤里眼里的光都没了,低下头,呓语一般,“我怎么可以害怕。”
他的声音发涩,好像经历了什么崩溃的事情,身上的精气神都像被抽掉了,是从没有过的脆弱。
江焕沉默片刻,并不问他发生了什么,或者在想什么,只是忽然抓住路鹤里的肩膀,沉声反问:“你为什么不能害怕?”
他用的劲太大,路鹤里疼得一颤,就听江焕剧烈地喘着气,像要跟他吵架一般,提高了音量,一字一顿:“Alpha为什么不能害怕?”
路鹤里恍惚着抬起头,江焕一双黑亮的眸子正在夜色中紧紧盯着自己,脸上带着几道黑灰。
“路队,你首先是个人,是人就会害怕。不管你是Alpha,Omega,还是Beta,你都可以害怕。”
路鹤里一震,眸子蓦然清明了些许。
“我也害怕。”江焕说,“我第一次朝歹徒开枪的时候,怕得枪都抖了,差点击中他旁边的人质。汪总队也害怕,你自己去江心边境线的时候,他怕你出事,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几乎语无伦次。”
“白晓晓跟你出任务的时候不害怕吗?胡锋被毒贩扔进江里的时候不害怕吗?王衍被咱俩带着撞车的时候不害怕吗?”江焕握了握他的手,缓缓道,“我们是警察,怕也得上,但我们都有害怕的权利。”
“你不需要每件事都做的那么好,路队。没有人可以。”
路鹤里的大脑轰地一声。一个声音在耳边反复回响——
我可以害怕,我可以失误,我可以不用每件事都做那么好。因为即使是Beta,是Alpha,甚至是江焕那么优秀的顶级Alpha,都会害怕,会软弱,会犯错误。
并不是因为,我是一个Omega。
他倏地抬起头,盯着江焕的眼睛,灵台渐渐清明,眼前的世界似乎豁然开阔,一个从未有过的思维方式,像一剂解药,把他从渐入膏肓的心魔中解救了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话呢?
也许是老校长当年的不平等条约在他心里留下了暗示:我只有做得比所有Alpha都好,只有永远优秀永远不出错,我才配活着,配像现在这样活着。
“谢谢。”良久,路鹤里缓缓吐了一口气。他脸上的泪已经风干,只留下了一点点不太明显的痕迹。
但江焕的眼睛红了。
冲进爆炸现场眼皮都不跳一下的人,眼睛红了。
他咬着牙,目光灼灼,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冲动,像一头炽热又危险的野兽。
那个眼神,让路鹤里一个激灵。他觉得,江焕想抱他,想吻他,想咬他的嘴唇,甚至想扒光他的衣服。
信息素又失控了?
路鹤里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抬手想去推开江焕,但是他的手有点软。他没有把握,如果这个时候江焕失去理智扑上来,自己有没有力气从他手中挣脱。
但最终,江焕并没有扑上来。
他只是半跪在地上,微微垂下头,在月光中,吻了吻路鹤里的手背。
那是一个虔诚又臣服的姿态,像信徒仰望他的神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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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 晋江独发 ◇
◎楼下302的新邻居。◎
路鹤里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因为江焕的目光里不是同情、怜悯或者安慰, 而是尊重,是心疼,是感同身受的悲伤。这让路鹤里内心的防备也松下来一些。
江焕平时跟他怼天怼地、杠上开花, 到了这样落井下石的好机会, 反而一句话都不说。江焕只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通过对讲安排着现场后续的工作,有条不紊, 忙中有序, 事情办起来并不比他差。路鹤里便头一次放任自己, 脑袋放空,在天台上坐了很久很久。
这些年, 他的双手、他的双脚、他的大脑, 从来没有停下过。他不能停,因为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但此时此刻,江焕镇定地站在他身边,不仅能在行动上弥补他的失误, 还能在心理上给予他巨大的支持。
他突然想歇一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渐渐归于宁静。呼啸的夜风撕裂着无边的旷野, 路鹤里终于有力气站了起来。江焕还是什么都没有问, 他说:“我送你回家。”
路鹤里没有答应。今天晚上,江焕已经越过了路鹤里为自己设下的边界。而江焕也没有坚持, 他站在天台上, 目送那个孤狼般身影渐渐远去,消失在夜幕里。
——
第二天一早, 路鹤里就被「咚咚咣咣」的声音吵醒了。老旧小区隔音差, 哪家有点动静, 全楼都听得见, 路鹤里烦躁地拉过被子,蒙头盖上。
但那噪音并没有减轻,似乎还离得越来越近。路鹤里穿着大背心、大裤衩,带着一身起床气打开门,探头向外张望了一眼。
居委会的薛大妈刚好买菜回来,挥着手里的葱跟他打了个招呼:“哦呦,小路呀,起来了?”
“薛阿姨,”路鹤里抓了抓蓬松杂乱的头发,半睁着眼睛问,“什么声音啊,谁家装修?”
“哦,不是装修,是你楼下302搬家呢。”薛大妈一脸兴奋,“是个老帅气的小伙子嘞。”
路鹤里知道这些中老年大妈最喜欢跟帅小伙扯闲篇了,指了指自己睡出一脸褶子的脸:“比我帅吗?”
“哦呦。”薛大妈笑着拍了他一下,“跟你差不多的咯。”
说着,薛大妈从买菜篮里掏出一盒巧克力,塞了一颗在他手里,“喏,吃吧。楼下小伙子给的,说搬家声音太大,打扰大家了。”
路鹤里随手剥开巧克力的包装,扔进嘴里。这巧克力味道很好,一看就很贵,他对这位新邻居的反感顿时减轻了一些。他跟薛大妈哈拉了两句,关上门准备回去睡个回笼觉。结果人刚躺到床上,就听楼道里薛大妈的大嗓门在嚷嚷:“哦呦,我们这种小区住的都是老年人,就楼上有一个小伙子的啦。”
然后门又被咚咚咚敲响了:“小路!小路!”
路鹤里哭丧着脸下床,开了门:“怎么了薛阿姨?”
薛大妈双手比划着:“楼下的新邻居搬沙发,他们弄不进来的啦,堵在楼道里了。你去帮一把嘛,你都吃了人家的巧克力了啦!”
这种老旧小区里住的老年人多,这一整个单元就路鹤里一个年轻小伙子。加上他为人随和,嘴巴也甜,讨人喜欢,所以上上下下有什么需要帮把手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们都习惯来敲他的门。路鹤里只要在家,都是有求必应。
天下没有白吃的巧克力,路鹤里也没多想,趿拉着塑料大拖鞋,穿着老头背心和大裤衩就下楼了。刚到三楼,果然看见一条崭新的沙发卡在了狭小的拐角处,几个搬家工人死活弄不进来。
路鹤里叼着一根烟,直接走过去,弯腰上手,帮他们把沙发抬高,越过卡住沙发的楼梯扶手,抬进了门。把沙发安置好后,几个搬家工人一叠声地跟他道谢。
楼下的户型跟他家是一模一样的,睡眼惺忪的路鹤里随便打量了几眼,拍拍手就准备出门,结果一抬头,整个人就傻在了原地。
薛大妈拉着那个站在门口的大高个儿,热情地招呼着:“来来来,小伙子,这是你楼上402的小路,人家是当警察的嘞,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找他哈!哎小路,这是302刚搬来的住户,姓……对了小帅哥,你姓什么呀?”
“江。”302的新邻居把手里抱着的纸箱放下,目光缓缓扫过路鹤里领口都松了的老头背心,“江焕。”
路鹤里立刻被吓清醒了。
“草。”过了好久,他才吐出一口气,“小兔崽子,你这又是演哪一出?”
“我搬家了。”江焕神情自若,“上次来过你家之后,我觉得你家小区位置很好,上班很方便。”
再方便,也不会有人放着1000平的大别墅不住,住到50平的老破小来。何况出门右转500米就有一个均价15万的高档小区,更适合他这种矿主家的少爷。路鹤里瞪着江焕,很难不把他的目的往自己身上联想。
“哟,两位小伙子认识的呀?”薛大妈在门口探头探脑的,“那敢情好,以后多多互相关照的呀。”
“嗯,阿姨,我会的。”江焕彬彬有礼地回应。薛大妈顿时喜笑颜开,高高兴兴地拉着江焕的胳膊不放。
“路队,你吃早饭了吗?”江焕突然把手里的包子提起来,晃了晃。
“吃了。”路鹤里想也不想就说,背紧紧地弓起来,是严防死守的模样。
江焕打量了一下他明显刚刚起床、甚至还没有洗过的脸,轻轻咳了一声:“我没吃。”
路鹤里心头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就听江焕接着说:“我的餐具还没有拆开,能去你家吃个早饭吗?”
“不行。”路鹤里二话不说就拒绝了。薛大妈顿时不高兴了:“小路你怎么能这样呢?人家小江到你家吃个饭怎么了啦,人家自己买了包子,又不吃你家的米。”
路鹤里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想:妈蛋,我家的米也是他买的。
江焕配合地露出一个失落的表情,用一双迷死人的深邃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薛大妈,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不用麻烦了,阿姨,要不我还是用手吃吧,手上的细菌也不是很多,也就40万个左右。如果得了肠胃炎,医院也挺近的。急性肠胃炎打一晚上吊瓶就好了,也不是特别疼,忍一忍就过去了。没有关系。”
路鹤里:卧槽,这小兔崽子的信息素是不是绿茶味的?
薛大妈立刻义愤填膺:“小路,你看人家多善解人意,你再这样不和谐不团结,明年咱们楼五好家庭的评选,我可不给你投票了啦!”
嘶。路鹤里被她嚷嚷地脑仁疼,告饶地双手合十:“好好好,吃吃吃,去我家吃。”
薛大妈心满意足、高高兴兴地拍了拍江焕,“有事找阿姨呀,小帅哥。不要客气!”然后就上楼回自己家了,临走还给了路鹤里一个警告的眼神。
江焕用胜利者的目光看着路鹤里,立刻被路鹤里虚虚一指:“少通过人民群众给我施加压力。”
“我这是群众基础良好。”江焕似乎想笑,又憋住了,“咱们小区的人真好,我很喜欢。”
谁跟你咱们。路鹤里瞪他一眼,踢着澡堂大爷款拖鞋,出门往楼上走。白衬衫、西装裤的江焕,手里拎着豆浆和油乎乎的包子,跟在后面。
江焕对他的厨房,好像比路鹤里自己还熟悉,很快就准备好了餐具,把早餐布置完毕。一共就这么丁点大的客厅,路鹤里抬头低头都能看见他,早餐的香味也直往鼻子里窜。他最终没能抵抗住牛肉馅包子的诱惑,一口半个、两口一个,吃的满嘴流油,还把江焕买的小菜席卷了大半。
“姓江的,”路鹤里吃完包子,开始咬着吸管喝豆浆,嘴里含含糊糊的,“你到底搬过来干嘛?谁让你来监视老子的,基地还是老汪?”
“我不是来监视你的。”江焕慢条斯理地咬着包子皮,“你没发现这两天有人跟踪你吗?”
路鹤里怎么可能说,我以为那是你在跟踪我。江焕肯定会嘲笑他自作多情。
于是,他挑了挑眉毛,“所以呢?”
“基地在针对你。昨天在工厂的那些走私犯,也在针对你。”江焕盯着他嘴角的白色豆浆泡沫,抽了一张纸巾丢过去,“中央警队的大队长被人暗杀,说出去十分丢脸。所以我作为你的同事兼唯一的盟友,有义务保护你的安全。”
“卧槽。”路鹤里差点被豆浆呛一口,“保护我的安全?这辈子还没人敢说要保护老子的安全。”
“现在有了。”江焕眼皮也不抬,口中却是嘲笑的语气,“别人家的大佬都是黑白通吃,你倒好,黑白两道哪头都想干掉你。真厉害。”
路鹤里哼了一声,脸上不动声色,在桌子下面抬起脚,狠狠地踩上了江焕的脚背。江焕随即不甘示弱地踩回来,路鹤里又踩上去,江焕又再抬高踩上去……
最终江焕输了,被路鹤里用拖鞋踩着脚趾吃完了早饭。
等两个人都吃完了饭,江焕不疾不徐地收拾完餐桌,也不多逗留:“我走了。”还顺手提走了路鹤里门口的垃圾。
好像真的只是来吃个饭。
他穿着质地良好的衬衫,笔直挺括的西裤,表情冰冷淡漠,穿梭在昏暗杂乱的楼道里,在做饭的油烟味和不知道哪家打孩子的哭叫声中,显得非常突兀。路鹤里盯着江焕的背影,心头莫名复杂。
他坐在椅子上发了一会儿呆,楼下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门关上之后,又发出一些搬动东西的声音。他竟然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
江焕在搬桌子。
江焕在拉行李箱。
江焕在……
卧槽。
路鹤里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想象江焕在家里的画面,一个激灵。
他慌不择路地跳起来,双手交替,哗啦啦撕起了墙上的日历:妈的,今天几号了?标记期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
江焕换了一件宽松的套头卫衣,蹲在地上收拾东西,身边是几个打开的行李箱。忽地,窗口传来一声熟悉的「喵」。
猫咪在坐在窗台上,好奇又心虚地探着脑袋。
“臭臭!”江焕又惊又喜地站起来,把猫咪提过来,搂进怀里,“你是跟着搬家的卡车过来的吗?”
他用手指梳着猫咪的毛,语气有一些埋怨:“找不着你,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猫咪瞪着一双蓝眼睛,尴尬地喵了一声,眼珠滴溜溜乱转。
江焕几天没见到心爱的小猫咪了,表情颇为开心,甚至有些笑意。他抱起猫咪,坐在塑封还没有拆干净的新沙发上,用手挠着猫咪的下巴,语气中有几分轻快活泼:“这是我们的新家,喜欢吗?”
随即,他看了看徒有四壁的家,似乎有些歉意似的,“新家没有我们原来的房子大,但是我会给你买一个很大的猫窝。你觉得闷的话,就自己出去玩吧。”
“但是晚上要回家,知道吗?”江焕点了点猫咪的鼻子,眼睛亮晶晶的,跟刚才在路鹤里家冷冰冰的模样判若两人,甚至有几分雀跃。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仰头看着天花板,嘴角隐隐有笑意。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伸手朝房顶的方向探了探。
这个距离,也就2米吧,或者1米?
离他好近,好幸福。
距离他不到20厘米的猫咪路鹤里,不解地看着他的迷惑行为。
江焕忍不住嘴角上扬了一下。他不是一个情绪起伏激烈的人,这种表情所代表的情绪,如果平移到路鹤里身上,那相当于已经笑背过气去了。
他隐忍克制了七年,从来没有主动靠近过路鹤里。那个人活的那么张扬,那么出彩,那么得意。不打扰,已经是他倾尽全力的温柔。
然而,当他看到路鹤里孤零零地坐在天台上,蜷着腿哭得泪流满面,流露出那样茫然、那样悲伤、那样无助的神情。江焕蓦然生出一个念头:他需要我。
即使我不是Omega,即使我不能给他生孩子,即使我做不成他的伴侣,他也需要我。
我至少是他身边最可靠的战友。
当天晚上,他就给搬家公司打电话,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以全警队闻名的执行力和行动速度,一路火花带闪电,火速搬进了早就偷偷租好的房子。
这间小小的一居室,虽然狭小闭塞了一些,虽然光线不太好,虽然窗户小得可怜,虽然水龙头不太好使,虽然天然气总是打不着火……
但是空气真好,让人身心舒畅。待在里面,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咕嘟咕嘟冒着幸福的泡泡。
我不想分享你的光芒,但如果你需要有人来分担你的痛苦,我希望能10秒钟之内就冲到你身边。
江焕抬头打量了一下窗户,认真思索:唔,凭我的身手,攀窗台的话,3秒也可以。
明天就把这个碍事的防盗网拆了。
要不是物业不允许,他甚至想在天花板上掏个洞,直接把行动时间缩短到1秒。
作者有话说:
听说大家被虐了,呐,糖糖。感谢在2022-09-28 20:00:00-2022-09-29 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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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 晋江独发 ◇
◎向路队学习,向路队看齐,向路队靠拢。◎
路鹤里溜回自己家的时候, 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这小兔崽子没救了,要不还是再给顾梦生打个电话吧。路鹤里抓起手机,刚拨出电话响了两声, 又鬼鬼祟祟地挂断。
他神经兮兮地看了看窗户, 觉得楼下的江焕应该能听到。躲到洗手间里,又觉得下水管道的缝隙也不太靠谱。在家里转了好几圈之后,疑神疑鬼的路大队长最终躲进了被窝里, 蒙着被子拨出了电话。
顾梦生听了之后, 笑得喘不过气来。
“别笑了!”路大队长闷在被子里怒吼一声, 又连忙收住声音,紧张地冒出脑袋左右看了看, 又缩回去, 还拉了拉被子的边边。
“你要小心咯,信息素的吸引很可怕的。”顾梦生笑到打鸣,“根据电视剧里演的,他接下来会到你家借酱油、借肥皂、借洗发水、最后就会借半张床。你睡觉还有洗澡的时候, 一定要锁好门,小心他情不自禁, 破门而入……”
“滚蛋。”路鹤里咬着牙骂, “我就是想问你,临时标记什么时候才能消失?”
“短则半个月, 多则几个月吧。”顾梦生掰着手指算了算, “应该快了,你再忍忍。”
忍不了了, 再忍就要出事了。路鹤里忧心忡忡地挂了电话, 看看快到上班时间了, 准备洗个澡出门。想起顾梦生的话, 他踢掉了啪啪作响的大拖鞋,踮着脚走,还警惕地反锁好了门窗。
路鹤里一边洗澡一边胡思乱想,谁知他还没洗完,命运般的敲门声居然真的响了起来。
卧槽。路鹤里吓得一个激灵。他用史上最快的速度把自己冲干净,然后把花洒随手一搁,围了一条浴巾,鬼鬼祟祟地趴在猫眼上——门外果然是江焕。路鹤里的呼吸一下子停了半秒。
“路队?”见里面没有应声,江焕又使劲敲了敲门。
这敲门声简直是敲在了路鹤里的太阳穴上。卧槽,他想干嘛?路鹤里隔着门,虚张声势地高声叫着:“你干什么?我家没有酱油,没有肥皂,没有洗发水,也没有床!”
江焕凝滞了一秒,对着明显黑下来的猫眼,面无表情道:“但是有一个堵了的下水道。”
——
路鹤里把门打开一个小缝,伸出半颗湿漉漉的脑袋。江焕冷冰冰的:“这位402的邻居,你家洗手间的下水道堵了,水都流到我家了。”
路鹤里连忙回头看。刚才他洗澡的时候神游天外,居然没发现下水口堵了。这种老旧小区的洗手间只有巴掌大,根本没有干湿分离一说。水下不去下水口,自然就聚集在洗手间的地面上,积水已经没过脚踝,整个洗手间水漫金山,还有往客厅蔓延的趋势。
路鹤里一声「卧槽」,连忙奔回去抢救下水口。江焕非常自然地推门进来,站在洗手间的门口旁观。
就见路鹤里围着浴巾踩在水里,手忙脚乱地去扒拉下水口,但捣鼓了半天也没有什么效果,还差点把腰上的浴巾掉下来。江焕叹了一口气,弯腰脱下鞋子,卷了卷袖子和裤腿:“我来吧。”
“不用不用,我行。”路鹤里死要面子,不肯让位,独自埋头跟下水道奋战。
江焕的嘴角抽了抽:“这位邻居,我希望你明白,我现在不是在帮你处理下水道,而是在抢救我自己的天花板。”
路鹤里自知理亏,眼看水就要漫到客厅去,只好讪讪地退出来,淅淅沥沥带了一地的水。
江焕把裤腿挽到膝盖处,光着脚淌水进去,谁知刚走了两步,“嘭!呲——”花洒的接口突然断了,一股强劲的水流劈头盖脸地喷了过来,还随着水管的扭动金蛇狂舞,四处乱呲。
路鹤里家的淋雨设备本来就老化得严重,刚刚路鹤里手忙脚乱,一时没有注意,把花洒的水管扭着放在了架子上。脆弱松动的接口经不住这样的摧残,终于不堪重负崩开了。
这大概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江焕一个激灵,被这突如其来的凉水浇懵了,一时也找不到路鹤里家的水管开关在哪,没几秒钟就从头到脚淋得透湿,无一处幸免。
“卧槽。”路鹤里赶紧跳起来,扑过去关水管的阀门。水流直直地向外喷射,路鹤里也被浇了一脸水,眼睛都睁不开。这洗手间面积本来就只有两三个平米,除去马桶也就勉强只有个站脚的位置,两个大男人站在里面根本转不开身。开关的位置还被江焕给挡住了,路鹤里什么也顾不上,扒拉着江焕,就探手去够阀门,脚下一滑,差点一头栽在水里。
路鹤里好容易摸索着关上了阀门,顶着湿漉漉的脑袋一抬头,顿时愣住了。
江焕的白衬衫被淋得透湿,几近透明的布料下,胸肌的线条清晰可见。而路鹤里自己,上身什么也没穿,下?身只围了一条摇摇欲坠的浴巾,整个人正湿哒哒地靠在江焕的胸口上,跟直接的肌肤相亲没有什么区别。
密不通风的狭小空间里,两个湿透的人前胸贴着后背,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江焕脸绷得紧紧,但丝丝外溢的雪松味信息素已经暴露了他乱成一锅粥的内心。
路鹤里反应了两秒,随即像烫了一样,猛地推开江焕,蹚着水跳到了洗手间门口。
江焕深吸一口气,用小臂抹了一把脸,把湿透的头发向后甩了甩,然后指指下水口,指指崩坏的水管,又指了指湿透的自己:“路队,要不因为你是个Alpha,我真的会怀疑这是你精心设计的套路。”
“卧槽。”路鹤里有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冤屈感,怎么我被反咬一口了?
江焕没再说话,弯下腰,开始清理下水口。他的头发湿哒哒地甩在脑后,白衬衣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小臂肌肉绷起,神情很专注。
江焕用握枪的手指掏着下水道,先后从下水口掏出了半块肥皂、一个沐浴露盖子、一团洗发水的商标贴纸,甚至还有小半个馒头。之后,管道终于通了,开始咕嘟咕嘟地下水。
江焕无语地摊开手,把这些垃圾递到路鹤里眼前:“我算是知道你家为什么没有肥皂了。另外,你在洗手间吃饭吗?”
路鹤里老脸一红,劈手夺过来,扔进垃圾桶。江焕反复洗了三遍手,然后等待地看着路鹤里,路鹤里脖子一梗:“干嘛,收费啊?”
江焕指了指湿透的自己:“路队,我为你家的水管牺牲了这么多,你不该提供一条毛巾吗?”
路鹤里踮着脚,胳膊从江焕肩膀上探过去,从架子上抽了一条毛巾扔在江焕头上。江焕用那条毛巾擦了擦脸,又擦了擦头发,身心俱疲地走出路鹤里的洗手间。
“贫民窟的硬件条件就是这样的,不喜欢别住啊。”路鹤里在卧室里套衣服,隔着门怼他。
江焕水漉漉地站在门口,沉默了一会儿,低声:“没有不喜欢。”
路鹤里套衣服的手就顿了顿。
“赶紧收拾一下上班吧。昨晚搞了那么大动静,今天少不了5000字的报告。”江焕若无其事地擦着头发,边说话边出了门,神不知鬼不觉地顺走了路鹤里的毛巾。
——
中央警队,汪总队的办公室里,两位大队长并排站着挨训。
“路鹤里,你怎么回事?”老汪气得直拍桌子,“行动中突然失联,你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
路鹤里没像平时一样强词狡辩或者嬉皮笑脸,站得笔直笔直的,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愿意接受处分。”
“处分?”老汪指着他的鼻子,“一次普通的抓捕行动搞出个爆炸来,三名刑警一名特警受伤,你想接受什么处分?来,说说,我听听。”
“报告汪队。”路鹤里还没说话,江焕突然开口,“这次行动出现意外不是路队的责任,这是走私集团对我们中央警队有组织、有预谋的打击报复。”
“嗯?”汪总队挑起眉毛。
江焕手心摊开,是几枚弹壳:“报告汪队,昨晚的行动中,对方火力强大,组织有序,使用的是伯?尔塔96式手?枪和ZH46式轻机枪,而8·24案的犯罪嫌疑人现场遗留的是瓦利特PLK型手?枪的弹壳,他们明显不是一伙人。”
“这些枪支跟走私集团所使用的武装型号一致。而且在对战中,对方从头到尾都极其针对路队,置之死地而后快,是明显的打击报复……”
江焕条分缕析,有理有据,说的都是事实,但好一番避重就轻,堪堪把路鹤里的失误给遮过去了,并且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陈明远的出现。
“嘶。”汪总队很快就意识到昨晚现场的严重性,倒吸一口凉气,上前几步,上上下下打量路鹤里,“你受伤没?”
“我没……”
“没少受伤。”江焕突然接过话去,“犯罪嫌疑人疯狂拒捕,路队孤身一人紧追不舍。我赶到的时候,路队都被打晕了。”
路鹤里:??
“那几名同事都是在路队晕过去之前,就中了埋伏受伤。从路队晕过去到我接过指挥权,中间的时间断档不超过5分钟,并没有对最后的战斗结果产生决定性影响。”
江焕一脸诚恳,“哦对了,感谢路队的信任,在晕过去之前,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对讲机交到了我手里。”
路鹤里:??
“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汪总队狐疑地打量着江焕,“居然向着路鹤里说话?”
“报告,”江焕面不改色,“昨晚我亲眼目睹了路队和犯罪嫌疑人殊死搏斗的英勇场面,内心深受感染。我认真反思了自己过去戴有色眼镜看待革命战友的错误行为,决心从今以后消除偏见,虚心学习路队尽职尽责、忠诚无畏的崇高精神,向路队学习,向路队看齐,向路队靠拢,做一名像路队一样信仰坚定、敢于担当的合格警员。”
路鹤里:??
他人生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脸皮竟然还不够厚。
真是脸皮到用时方恨少。
最后,汪总队被江焕感人泪下的演讲说得差点哭出来,当场要给路鹤里一个全队通报表扬。路鹤里秉持着一名警察最后的良心和底线,坚辞不受,又收获了汪总队「不贪功不张扬」的肯定、两天病假,以及江焕长达1000字感人肺腑的学习感言。
从汪总队的办公室出来后,江焕瞬间就换了一张冰山脸,正眼都不瞧他,径直越过路鹤里往自己的办公室走。
“喂!”路鹤里在背后叫住他,“这就是你对待先进榜样的态度吗?”
江焕站住,斜着眼睛看他,满脸都写着——我从未见过如此后颜无耻之人。
路鹤里赧然,挠挠头:“那个,谢谢你啊。”
江焕翻了一个白眼:“你不会以为我在帮你吧?毕竟现在走私案是基地在处理,不把陈明远的事说出来,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只是怕你被停职审查,正中那些犯罪嫌疑人的下怀,给后续的追查工作造成困难。”
客观来说,江焕说得没错,警员并受伤不是路鹤里的责任,他的责任主要是那五分钟的指挥时间空白。这个失误的确差点造成严重后果,但已经被江焕在现场力挽狂澜。所以江焕今天这么说,其实是用自己的功劳抵下了路鹤里的过失。
路鹤里理解江焕这么做的原因,这个时候是为了保存力量,对抗走私集团。但路鹤里在心里暗暗决定,等走私案了了,自己主动向组织坦白,并接受处分。
他刚想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巩固一下刚刚建立的战友情,就听江焕甩下一句:“抓住陈明远,将功赎罪吧路队。不然我就把你从先进榜样打成负面典型,让你全系统通报批评,永远钉死在中央警队的耻辱柱上——我每天上班路过大门口,都会朝你扔臭鸡蛋的。”
路鹤里:……
他的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瞬间憋回去了。
妈的,让人感动超不过三秒的小兔崽子。老子40米长的大刀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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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 晋江独发 ◇
◎预言,还是诅咒。◎
路鹤里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嘭地摔上门。
没能当场抓住陈明远,现在他们需要证据。路鹤里瘫在办公椅上,扶着脑袋发愁。从哪下手呢, 在水一方?常明赫?还是顾梦生?
这时, 白晓晓推开了他的门,送进来一个案卷袋:“老大,有个案子, 江队申请并案调查, 让我拿给你看看。”
路鹤里气还没顺, 花样翻新地找茬:“他自己怎么不来,凭什么使唤我们一队的人?这个理由够不够支撑我揍他一顿?”
白晓晓「嘶」了一声:“老大, 你忘了?你三年前就把江队进你办公室的门禁权限关闭了, 他想进咱一队办公室的话,得跟在别人后面蹭进来。”
卧槽。路鹤里挠挠头:“因为啥事来着?肯定是这小兔崽子抢咱一队的案子了!”
白晓晓耸耸肩:“因为那天早上,他把食堂最后一个荷包蛋夹走了。”
路鹤里:“草,把权限给他打开吧。”
和解信号?白晓晓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以后江队也可以走西边的楼梯了吗?我也不用每周给二队厕所的洗手液兑水了?”
路鹤里:“你一天天的能不能干点正事?嫌疑人审了吗?案卷整理完了吗?结案报告写了吗?”
他猛地一拍桌子, 水杯都跟着跳了三跳,白晓晓立马抱头溜走了。
路鹤里打开江焕送进来的案卷袋, 里面是几张立案报告。路鹤里翻了翻, 目光一凛。
这些立案报告来自几个不同的属地分局,但内容出奇的一致:Alpha在注射抑制剂后产生离奇的不良反应, 而这些抑制剂都来自违规渠道。法医在这些Alpha抑制剂中化验出了一些不明成分, 已经给基地特别研究小组送检。
江焕为什么给他看这个,难道他认为这和M-IV抑制剂的走私案有关系?
路鹤里沉吟半晌, 拎着案卷袋去找江焕。他刚走进二队的门, 大办公室里的队员们立刻作鸟兽群散, 只剩下两三个还算有良心的, 怕自家队长吃亏,偷偷摸摸地藏在江焕的小办公室门口。
江焕正拿着三支抑制剂比划,见他来了,抬了抬下巴:“坐。看看这个。”
路鹤里接过那几支抑制剂。一支是从走私船上缴获的M-IV,另外两种他没见过。
“这是什么?”路鹤里凑近看了看。
江焕抬头看了看他,顿了一下:“你没用过?”
路鹤里一愣,立刻反应过来:这八成是Alpha用的抑制剂,只是他的确不知道是X-II型还是最新的X-III型。
他心里一紧,正在想着如何遮掩过去,就听江焕低声问了一句:“你有Omega?”
路鹤里顺坡下驴,向后靠上椅背,晃了晃脚,故意做出轻佻的样子:“老子哪用得上这个。”
江焕沉默半晌,避开路鹤里的视线,低头拿起其中一支:“这是最新的X-III型Alpha抑制剂,出了三四年了。而这一支是黑市上流通的仿制款,价格低一半。那些出现不良反应的Alpha,用的就是这一种。”
“什么不良反应?”路鹤里眉毛皱了皱。
“成瘾。”江焕点开电脑上的几张图片,“这里面有一种成分叫甲苯噻嗪,可以延长抑制剂的效力。但是它和抑制剂里的其他成分发生反应后,合成了强效的α-2肾上腺素能激动剂,使用后对疼痛的感知会变得迟钝,并产生依赖性。”
路鹤里的目光渐渐变得凝重:“毒品?”
江焕不置可否:“现在还不能认定这是一种新型毒品,但是大量使用这种抑制剂,对Alpha身体机能的破坏是毁灭性的。他们会失去对Omega的欲望。”
“嘶。”路鹤里暗暗想,你倒是挺需要这个东西的。“你觉得这跟陈明远他们的走私集团有关系?”
“大概率有关系。”江焕把M-IV和黑市的X-III放在一起,“这两种抑制剂的包装外壳,用的是用一种材料,标签打印用的也是同一种水性油墨,封口产生的纹路也一致。”
路鹤里习惯性地摸了摸下巴:“一边走私Omega抑制剂,一边在黑市上流通有致瘾性的Alpha抑制剂,他们想干什么?为了……钱?”
“你跟陈明远见过面。”江焕瞥了一眼外面,压低声音,“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路鹤里心头一动,突然想起陈明远的那句——“到我的阵营里来,我们才是同类。”
他的阵营。也许这个「他的阵营」,并不仅仅指的是一个单纯的走私牟利集团。路鹤里有一种直觉,陈明远这个人没有那么简单,这个走私集团的背后,可能还有某种更加复杂的目的。
会是什么呢?
“他很聪明,心机很深沉,看起来是一个野心很大的人。”路鹤里斟酌着回答江焕,“现在我们已经确认和走私集团有关的两个人,陈明远和阿璧,都是Omega。联想一下陈明远和阿璧的身世,他们有没有可能对Alpha群体有某种恨意?”
江焕愣了愣。
“看来我们需要了解一下陈明远了。”路鹤里缓缓道。
——
陈实资料上注册的地址,是一个很普通的老小区。路鹤里和江焕站在楼下,很难相信作为走私大佬陈明远的养父、好几家夜店的注册法人,陈实会住在这样一个稍显寒酸的地方。
开门的是一个矮瘦的中年男子,比他资料照片上显老不少。
“陈先生你好,我们是中央警队的,有些事想跟您了解一下。”路鹤里亮了自己的警官证。
陈实明显地滞了滞,才把他们两个让进屋里。这是一个老式格局的二居室,不到70平米的空间被分隔成客厅、主卧、次卧,每个房间都很小。
“你们有什么事?”陈实坐在单人沙发上,跟他们两个保持着一些距离。
“有人举报陈明远的夜店涉及毒品交易,所以我们来了解一下。”江焕按照两人商量好的说辞应对着。
“毒品?不会的。”陈实似乎松了一口气,“我们明远不会贩毒的。”
“我可以看看他的房间吗?”路鹤里问。
“可以。”陈实把他们带到了次卧,“这是他小时候住的地方,大学毕业之后就不在这里住了。”
门推开之后,最显眼的就是贴满了四面墙的奖状。路鹤里的目光一一扫过去,这些奖状从小学到大学,几乎涉及了学校里能拿到的各种荣誉:奥数比赛一等奖、化学竞赛一等奖、演讲比赛第一名、优秀班干部、优秀毕业生、国家奖学金……
这种霸道到几乎不讲究的优秀,让路鹤里莫名觉得有些熟悉,大脑神经猛地绷紧。他想起那天陈明远幽灵般的自述——
“我是另一个你,路鹤里。”
这样优秀的陈明远,作为一个Omega,有没有可能……经历了跟他非常相似的心路历程?
他的目光停留在最中央的录取通知书上——京州大学,化学系。他的眉毛皱了皱,开始在几面墙的奖状中寻找,果然,跟化学有关的奖项拿的是最多的,甚至有两个国际奖项,分量足以将他直接保送进全国最好的化学研究所。
“您家孩子,喜欢化学?”路鹤里用聊天的语气转向陈实,“应该很聪明吧?我上学的时候,化学就学不好。”
“我们明远很聪明的。”陈实像每一个骄傲的父亲一样,提到优秀的子女就喋喋不休,“他们老师都说过,明远是个化学天才。当时学校要给他保研保博的,是我们明远自己放弃了。”
“怎么呢?”路鹤里做出惋惜的样子,“说不定能成为科学家呢。”
“唉,我老了,也没文化。我不懂孩子的想法。”陈实神情落寞,“孩子主意大,说当书呆子没前途。”
“这样聪明的孩子,当年常东炜上将怎么舍得送给您的?”江焕突然毫无征兆地发问。
陈实一震,肩膀顿时紧了起来,是防御的姿态。
“叔叔,这不是什么能保守一辈子的秘密。我们能查到,别人也能。”路鹤里拉着他坐下,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我们现在认为陈明远跟毒品交易有关,您多透露一些信息,我们才能帮助陈明远洗清身上的嫌疑。”
陈实沉默了很久,才低声开口:“常上将不喜欢他,因为他是个Omega。”
路鹤里和江焕都一愣,陈实的情绪顿时有些激动起来,脸涨得通红,手不停比划着:“Omega怎么了?我们明远这么优秀,他考试成绩比那些Alpha和Beta都好,他一点都不比常家大公子差!”
路鹤里的大脑一嗡。每句话,每个字,都那么熟悉。
陈实还在发泄着压抑了二十年的不满,然而路鹤里的耳边仿佛蒙了水,开始模糊:“都是常上将的亲骨肉,我们明远凭什么不能姓常……就因为他是Omega……”
“我是另一个你,路鹤里。”幽灵般的耳语似乎又响了起来,路鹤里的后脑勺一阵胀痛。
“怎么了,路队?”江焕注意到他的反常,低声询问。
“你先问,我出去透口气。”路鹤里觉得自己呼吸开始困难,往外走的脚步也有些虚浮。江焕不放心地跟上来:“你不舒服?”
路鹤里没有心思回答他,一把推开了江焕,自顾自地往外走。
我是另一个你。
那么潜台词就是,你也会成为另一个我。
预言,还是诅咒?
作者有话说:
没有二更……嘶。感谢在2022-09-30 20:00:00-2022-10-01 20:0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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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 晋江独发 ◇
◎路队结婚了吗?我有个老同学的儿子……◎
路鹤里冷汗涔涔, 坐在陈实家楼下的石凳上,把脸埋进臂弯里。江焕沉默地站在他身边,过了好久, 蹲下身来, 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这已经是最近江焕不知道第几次问他——「你怎么了」。
路鹤里不动,也不答话。江焕喉结滚动,垂下眼睛, 头一次在这个问题上有些咄咄逼人:“路队, 是我不值得信任吗?”
那一刻, 路鹤里几乎要冲动开口,把那些隐密、那些过往、那些沉重到无法呼吸的内心和盘托出, 然后甩给江焕让他分担。
然后就像那夜在天台上, 让自己坐下来,放个空,偷个懒,喘口气。
他忽然意识到, 自己已经开始对江焕卸下心防,就像那个开放了权限的办公室门禁一样。这让他一凛。
路鹤里眉眼微微压紧, 过了足足好几秒才低声说, “我在想,因为他是个Omega, 所以被遗弃, 被看低,被无视……你觉得, 陈明远会不会恨这个世界?”
江焕微微一怔, 眼光微凝:“你在同情陈明远?”
路鹤里不知道他是怎么从自己的话里听出这个意思来的, 费力地扯了扯嘴角, 露出一个又似苦涩又似自嘲的笑来,“没有。我在讨论案情。”
江焕雪亮的眼睛盯着路鹤里,路鹤里莫名有些躲避地垂下眼去。过了好一会儿,江焕才说:“我觉得有可能。如果是这个原因,X-III型抑制剂仿制品的出现,可能出于他的一种报复心理。”
“你觉得他不该报复吗?”路鹤里突然没头没尾地问。
江焕的语气忽然一沉,是提醒也是警告:“路队,注意你的立场。”
立场?路鹤里又想起陈明远的那句话——“我们才是同类。”
陈明远跟他有相似的经历,能够轻易看穿他的内心,击穿他的脆弱,而眼前的江焕,似近又远,隔着一层纱,即使住着上下楼,也仿佛活在两个世界。
江焕跟我不是一样的人。路鹤里突然想。他是天之骄子,是温室里娇贵的牡丹,而我和陈明远才是一样的,是长在荒原石缝里的野草。
“在天台上,陈明远跟你说了什么?”江焕突然发问,目光紧盯不放。
路鹤里的睫毛颤了颤,虽然那频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还是被江焕捕捉到了,呼吸乱了半秒。
路鹤里不得不承认,江焕是个非常出色的刑侦人员,一下子就能抓住重点,洞察力强到让他几乎无路可逃。当然,他也可以瞬间编出很多种天衣无缝的说辞,他的反侦察能力足以让江焕找不出漏洞,但是他不想骗江焕。无论作为同事还是朋友,江焕都不是一个可以欺骗、可以辜负的人。
“我不想说。”是置气一般冷冰冰的口吻,几乎有些无理取闹了。
路鹤里对于内心情感的语言组织,似乎有什么障碍。他长久以来面对这个世界的姿态是对抗,所以他无法正常地表达感谢、愧疚、亲近这些软弱的情绪,这些情绪反应到语言上,往往是暴躁的、冷漠的、像跟人在吵架一样的,好似一只竖起满身尖锐的小刺猬,非要把靠近的人扎一扎才满意。
江焕沉默了半晌,就在路鹤里以为他不可能放过这个疑点的时候,江焕突然说了一句:“好。”
路鹤里的心猛地落地。这种一次又一次、甚至已经有些过分的放任,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让他不可能不生出几分感激。
“走私案不能明查,”江焕迅速地揭过这个话题,“我们从X-III入手吧,去见一下受害人?”
“嗯。”
——
以路鹤里和江焕的级别,如果同时下到分局,至少应该是分局副局级领导亲自接待的规格。但是他俩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来了,根本没在属地分局停留,按流程打了个招呼,就直接要求去基层派出所。
这家狭小的派出所在社区居民楼一层,跟底商差不多,从来没接待过中央警队大队长级别的领导,还是两位。接到分局通知后,一时手忙脚乱,拖地的拖地,赶黑板报的赶黑板报,“热烈欢迎中央警队领导莅临指导……”几个字还没写完,警车已经到了门口。
派出所的宣传内勤只好匆匆擦掉后几个字,只留下了个「热烈欢迎」。
正在街道开会的所长匆匆赶了回来,还是慢了一步。推开会议室的门,就见到两位非常英俊的年轻人身着便衣,一人一边,坐在会议室的长桌旁,倒是把主位给留了出来。分局临时派来接待的两个副处长和年轻警员坐在下首边。
路鹤里和江焕,全系统没有人不知道这两个名字。抢到倒茶工作的小警员激动得手都要不稳,眼睛一个劲儿地偷瞄。所长连忙进去,跟两位领导握手:“您好您好,我是花御街派出所的所长冯喜默,叫我老冯就行。”
首先回应的是那个更清瘦一些的年轻人,笑起来眼睛弯弯,声调也很高,看起来很热情好接触:“冯所长您好,我是中央警队一大队队长路鹤里。这是我的同事,二大队队长江焕。”
“路队好,哎哎,江队好,江队好。”冯所长连忙跟他们握手,看了看主位,自己不敢坐,一时也不知道该请他俩中的谁坐。
“您不用在意这些。”江焕第一次开口,声线平稳,“咱们直接聊吧。”
“哎哎,好好。”冯所长连忙坐了。他在系统内工作了小三十年,打眼一眼就知道,这是两个来办实事的,于是跳过了客套和基础汇报,直接问,“两位领导想了解什么情况?”
“关于X-III型抑制剂的仿制品。”路鹤里回答,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证物袋,推过去,“这是咱们所收缴的吗?”
冯所长接过来看了看,点点头:“是,是我们所前几天收缴的。”
“这种抑制剂最早是出现在您的辖区吗?”
“是,说起来可能有小半年了。”冯所长的眉头皱起来,“一开始我们以为是个例,向上报了一下,分局也是按照违规药品的方式处理的,移交给了药监局。但是最近一周,不知道是最新批次的抑制剂本身有问题,还是积攒的药效开始显现了,好多Alpha出现了不良症状。”
“有多少?”
冯所长想了想:“我们辖区就有十几个吧。听说别的辖区也有不少,加起来怎么也有小几百。”
路鹤里和江焕对视一眼。这种抑制剂已经扩散的范围,比他们预计的要大不少。
“也就是说,这种仿制抑制剂已经有泛滥的趋势了?”路鹤里的脸色凝重了些。
“可以这么说吧。”冯所长也是发愁,叹口气,“可能比我想象得还多,因为还有还多人的不良反应尚未显现。”
“他们是通过什么渠道购买的?”
“有人说是熟人介绍的,有个什么线上群,还有人说是在夜店买的……”冯所长的话还没说完,忽地被打断,
“在水一方?”两位中央警队的大队长异口同声地问。冯所长愣了下,一拍桌子,“对对对,就是这家。”
路鹤里和江焕的目光穿过会议桌交汇:陈明远,实锤了。他们的判断没有错,果然跟走私集团有关系。
路鹤里二话没说就起身:“冯所长,麻烦您带我们去见一下受害人吧。”
“没问题没问题。”冯所长看了看还在冒着热气的茶,试探道,“两位领导先歇一会儿吧?我让片儿警把人叫过来也行。”
“不用。”江焕已经开始收拾公文包,“走吧。”
最新一个受害人住的小区就在旁边,两位中央警队的领导也没说什么,直接步行前往,还不让那么多人跟着。冯所长带他们去的路上,打量了半天忍不住开口:“两位领导真是年轻有为,还亲自下来查案子。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吩咐一声,我们去中央警队汇报就好了。”
江焕快步走路不答话,路鹤里在旁边笑眯眯地回应:“用不着那么麻烦,跑一趟也不费事。”
比起冰山似的江队,这位路队看起来平易近人不少,冯所长忍不住朝他靠近了两步:“路队结婚了吗?”
路鹤里一愣,不知道话题怎么转换得这么快:“没。”
冯所长眼睛一亮:“我们分局的余局跟我是老同学,他儿子是个非常优秀的Omega,刚从师范学校毕业,人长得可水灵了……”
中老年人表达自己对年轻人喜爱和欣赏的统一方式,就是给他介绍对象。路鹤里头皮一紧,尴尬地笑了笑。
“冯所长。”沉默了一路的江焕突然冷冷开口,脚步也一停。吓得冯所长赶紧止住话头,转过身去,“哎,哎,江队。”
江焕脸色冷得能滴水:“还没到吗?”
傻子也能看出来他不高兴了,冯所长一个激灵,后知后觉:两个顶级Alpha摆在眼前,只给路队介绍对象,这不是打江队的脸吗?!
在系统里混了这么多年,冯所长脑子转的溜溜快:“马上就到了,就前面那个小区。哎对了,江队,你结婚了吗?我还有一个老同学……”
谁知江焕的脸色更难看了,寒冰似的一眼瞥过来,冯所长马上识趣地打住了话头:坏事了,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接下来三个人各怀心事,沉默了一路。冯所长一直在脑子里拼命复盘:妈呀,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中央警队不让搞对象吗?还是这两位大队长已经被公安部的领导看中了?
嘶。听说公安部的魏部长可喜欢江队了,不会是已经内定了女婿人选吧?!
那路队呢,是齐部长?赵部长?还是郑部长?
唉,我那老同学的儿子,确实有点高攀了。冯所长满心遗憾地看了一眼两个英挺的背影。这么优秀的年轻人,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就算在全国范围内扒拉,找一个都难,要找两个出来,那不是扯淡吗?
啧啧,凑合凑合得了,要求别那么高。不然,这俩大队长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得到对象嘞。
作者有话说:
傻了吧?人家内部解决了。
宝子们,这几天没有二更的原因:
案情以及他们之间的情感关系,发展到现在这个阶段,一句话不对就都不对了,不太好把控。硬要每天双更的话太赶,容易崩文。等我忙过这段时间,节奏也捋清楚了,一定会在合适的点上加速双更,不会卡在难受的地方。
(为什么我明明没断更,却像断更一样卑微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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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 晋江独发 ◇
◎江焕,你就没有私心吗?◎
路鹤里和江焕见到这个受害人的时候, 心都猛地一沉。
这个Alpha外号「碴子」,个子很高,骨架宽大, 隐约还能看出之前强壮结实的影子。只不过如今瘦的皮包骨头, 眼窝深陷,气若游丝,看起来跟那些瘾君子别无二致。
两位大队长问话的时候, 那人回答起来也跟梦游似的:“朋友介绍给我的……说便宜又好用……谁知道用了以后会这样呢……”
他失去了工作, 失去了生活, 失去了交往好几年的Omega,整个人都毁了。但是他其实没有做错什么, 他并不想吸毒, 他只是用了不正规渠道得来的抑制剂,却意外成为了某种化学成分的奴隶。
而据「碴子」所说,他身边之前有一半的Alpha朋友,都使用过这种仿制抑制剂, 只不过因为用量不同、时间长短不同,目前的临床症状有轻有重。还有一些人尚未出现不良反应, 所以心存侥幸, 依旧在使用这种抑制剂。
从受害人家里出来后,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他们拿到了一个电话号码, 是一个外号叫「小鱼」的人。
“必须得把这个仿制抑制剂链条揪出来。”路鹤里点了一根烟, 脸色凝郁,“很危险。再扩散下去, 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走漏风声, 快速行动。”江焕直接转身, “冯所长, 今天所有在场人员,麻烦您「照顾」一下。”
他话里的这个「照顾」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今天所有一起去过「碴子」家的人,从分局的两位副处长,到冯所长,再到跟着的几个外勤警员,连晚饭都没吃上,统统被收走了手机,控制在了派出所的会议室里。「碴子」也被监视起来,切断了跟外界的一切联系。
众人没想到这两位中央警队的大队长这么雷厉风行,都不敢说什么,乖乖地被锁在会议室里吃盒饭。
两位大队长既不带人,也不要属地配合,甚至都没跟中央警队汇报,在最短的时间内部署行动。江焕亲自打了那个「小鱼」的电话,自称想买便宜的抑制剂,要求交易。
大概由于是新面孔的缘故,「小鱼」很谨慎,反复询问核实多遍之后,才发来了一个交易地点,就在「在水一方」所在的那条酒吧街。
路鹤里和江焕换了防弹衣,提前到交易地点附近踩点。等到了约定时间 ,来人是一个戴着兜帽的瘦小青年,看起来最多20岁的样子。他打量了一下路鹤里和江焕,见这俩人一个严肃正经,一个吊儿郎当,怎么看也不像一路人,不知道怎么会混在一起,不由得疑惑问道:“你俩谁买?”
“我买。”路鹤里叼着烟,痞里痞气地搂上他的肩膀,“哥们儿,给便宜点。”
“小鱼”面对江焕的时候本来还有些不自在,但路鹤里的姿态、谈吐,跟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明显就是一路的,立刻自如了起来。他卸下背上的双肩包,掏出了两打X-III型抑制剂:“给,哥们儿,好货。”
“得嘞。”路鹤里转手递给江焕,递个眼神示意他验一验。他看出来「小鱼」对江焕的戒心强一些,就勾着「小鱼」的背向旁边走了走,压低声音:“兄弟,你有多少货?能来单大的不?”
“多大?”那小鱼有点警惕起来,瞥了他一眼。
“实不相瞒,哥有点海外的路子。你这有多少,都能消得了。”路鹤里用食指和拇指比了个「C」的形状,暗示自己有C国走私的路子。
“要不是「老丘」和「碴子」都说你这有货,哥也不能找你呀。”路鹤里说了两个受害人的名字,然后偷偷指了指江焕,“看见那哥们儿没有,搞矿的,手上钱多的是。哥有路子,他有资金,就差你们这的货源。你给介绍个上家,到时候利润怎么不得分你个一成?”
“小鱼”明显动心了,偷偷打量江焕:“他有钱?”
“靠,”路鹤里挑了挑眉,偷摸指着江焕,“看见他手上那表没?江诗丹顿,这个数。”他比了个「八」的手势,压低声音,“八十多万。他家猫吃的都是神户牛排。”
“小鱼”犹豫了半晌,路鹤里揽着他,向江焕的方向挑挑眉,低声说:“那土大款人傻钱多,指缝里随便漏点,就够咱哥俩吃几年了。哥跟他说有大的,好容易才给他弄过来,等这傻帽回过神来,拿钱投什么区块链、比特币去了,咱不就傻了不是?”
“小鱼”瞥了一眼冤大头江焕,一咬牙,“行,你等我问问。”
“小鱼”躲到一边去打电话,但他明显无法直接接触到上层,打完就在哪等着回信。过了快半个小时,他还没收到回复,路鹤里和江焕正在焦躁,路鹤里的电话却响了起来,是一个未知号码。
路鹤里接起来:“喂,哪位?”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才响起一声低低的笑:“路队。”
路鹤里一凛,丢了个眼色给江焕,举着手机避开了「小鱼」,低声回应:“陈明远?”
“是我。”陈明远从电话中传来的声音很空旷,却带着笑意, “别麻烦了,路队。你来见我,想知道什么,想要什么,我直接给你不就行了。”
路鹤里和江焕交换了一下眼神,沉声道:“好,我去哪里见你?”
“我等会儿发到你的手机上。”陈明远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说,“你一个人来。咱们哥俩之间的对话,你想必不愿意让江队长听见。”
江焕正附耳在路鹤里的手机边,听了这话,忽地一顿,抬眼盯着路鹤里。
陈明远笑着:“放心路队,我不会把你怎么样。毕竟路队的私心,和我一致,干掉你对我没好处。”
江焕一震,路鹤里避开江焕的眼神,沉声:“好,等会儿见。”
挂了电话,江焕一言不发地盯着他。路鹤里若无其事地收好手机,随手拍拍江焕的肩膀,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你回家等着啊,我去去就回。”
“去去就回?”江焕加重语气,两道刀锋一般的眉毛蹙了起来,伸出一只胳膊挡住他的去路,目如寒冰,“你想用这么一句话就把我打发了,路队?”
“你别管。”路鹤里急于摆脱江焕,不想跟他多说。
“不行。”江焕一步挡在他面前,句句逼问,“陈明远什么意思,你有什么不想我知道的?什么叫你们哥俩之间的对话?这是陈明远的离间计,还是你真的和他达成了什么共识?”
两人目光交接,气氛骤然凝固。
“不关你的事!”路鹤里低声喝,一把推开江焕想走。江焕反手就拧住了他的胳膊,路鹤里一回身,两个人几乎扭打起来。
“路队,你在犯错误,你知道吗?”江焕低声吼,“我不管陈明远用什么方式,跟你达成了什么共识,你都不能一个人去。”
“滚。你懂什么?”路鹤里眼睛喷火,努力从江焕手里挣着自己的胳膊。
“你给我机会懂了吗?”江焕比他还激动,手上用力,突然低低一声吼,把旁边路过的人都吓了一跳。
江焕全然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眼光,青筋暴起,声音压得很低,怒火却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旺盛:“你私藏抑制剂,行,我不问。你找常明赫的茬,行,我不问。你放走陈明远,行,我不问。现在到了这个情况,你还是让我什么都不问?你当我是什么?”
“路鹤里,你给我机会懂了吗?”江焕的脸因为愤怒涨红,一字字地重复了一遍,“我没有资格了解你吗?”
路鹤里一怔,江焕眼底的愤怒夹杂着几分伤心,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半晌,声线还是有些不稳:“路队,我到底哪里不值得你信任?陈明远都比我值得你的信任吗?”
路鹤里心口忽地揪着一痛。
是的,江焕已经做得够好了。有问题的是他自己,有秘密的是他自己,心结难解的也是他自己,但这结,江焕解不了。
路鹤里盯着江焕黑漆漆的眸子,心脏一个劲地往下沉,他突然清醒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和江焕如今的关系,无疑是可以互相交付后背和性命的。他们共同经历了许多生死瞬间,似乎已经可以携手涉刀山火海,可以并肩过深渊万丈,也可以同桌分同一屉早餐包子。但两个人之间,终究是有一道天堑的。他们曾试图避开这些无解的歧异,各自伸出一块浮木,小心翼翼地在这道天堑上搭一条通往对方的桥。但陈明远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打破这脆弱的连接,粉碎这泡沫般的静好,揭开表面和谐之下那横亘在两人中间的,丑陋的、扭曲的、无法消除的裂隙。
人和人之间,如果有了不可言说的秘密,必定会产生隔阂。在越亲密的人之间,这种隔阂就会越致命。
“我说了,你别他妈管我。”路鹤里只能甩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要挣开他,却被江焕铁钳一样的手抓住了小臂。
“路鹤里,你说清楚。”江焕挡在他面前,“陈明远什么意思,你在其中有什么私心?”
“江焕。”路鹤里冷冷地抬眼,忽地缓声道,“你就没有私心吗?”
江焕一怔,手上不自觉地卸了力。
路鹤里的眼睛有点红,他抬起头,残忍地盯着江焕:“姓江的,你以为你是谁?”
江焕的身子猛地一抖,烫了似的松开他。就见路鹤里反而向他迈了一步,用手指点着他的胸口,字字扎心:“你是不是觉得,亲了我两次,就可以管我的事了?”
这件荒唐事已经成为他们的默契,当面从来都是避而不提,此刻突然被摊在明面上来说,让彼此都非常难堪。
江焕条件反射地退了一步,路鹤里却又跟着向前迈了半步:“你在想什么?你搬到我家楼下来干什么?你现在还问我,你有没有资格了解我,你想要什么资格?”
江焕的脸唰地白了。
他的这点心事,属于两人心照不宣的隐秘。从夜店那个莫名奇妙的吻开始,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就已经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路鹤里认为他是受信息素所控,而江焕认为路鹤里不可能往这方面想。
他认为按照路鹤里的性格,即使隐隐有些感觉,也不可能当面戳破让他难堪,才会壮着胆子搬到他家楼下来。如今彻底撕开了这层遮羞布,两个人之间算是一点台阶都没有,一丝余地都不剩。
江焕迅速避开路鹤里的目光,眼睛盯着地面,脸色一分分的惨白下去,很快就一点人色都没有了。
路鹤里是Alpha,他也是Alpha。他的这点妄思,付诸唇齿便是肮脏;克制不住的几分放肆,便成了落人口实的罪状。
“江焕,我给你几分好脸色,是因为你跟我是同盟,你不要得寸进尺。”路鹤里急促地喘着气。他一方面情绪濒临失控,另一方面,也确实需要一些狠话来逼走江焕,让他不要再追问下去,让自己尽早脱身。
良久,江焕才稍稍抬起一点眼皮,声音嘶哑,艰难道:“对不起。”
看着江焕惨无人色的脸,路鹤里有一瞬间的后悔。但他没说什么,咬着牙,扔下江焕,转身就走。
作者有话说:
掉马倒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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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 晋江独发
◎我是你心里的鬼,路鹤里。◎
路鹤里再迈脚的时候, 江焕果然没有追上来。
路鹤里太了解他了。江焕这样性格的人,受了这样的羞辱,是绝对不可能再跟上来的。
江焕怎么都算不上一个好脾气的人, 对于这种心高气傲的人来说, 杀人诛心,如果没冲上来跟他同归于尽,那么百分之百就会当即搬家离开他家楼下, 从此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甚至从中央警队辞职都有可能。
路鹤里的脚步有点虚浮。
这些年来, 除了顾梦生,他身边从来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如果有人曾无限接近他内心世界的大门, 可能就是江焕。那个人眼神偏执, 唇齿刻薄,表情冷漠,性格像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从来不曾说什么动听的话,却始终非常可靠地站在离他最近的位置, 对他从来没有算计和恶意。
月光下吻上他手背的唇, 不管是出于怜悯、安慰,还是信息素的羁绊, 是温暖的。就像从基地「三堂会审」归来时, 窗口透出来的那盏昏黄灯光。即使这丝温暖在标记结束后就会消失,他也知道, 那一刻的江焕是真诚的, 友好的, 善意的。
在冰冷的世界里踽踽独行了这么多年, 对于这种善意和温暖,路鹤里的内心不可能没有一丝贪恋。
但是现在他亲手把这丝温暖斩断了,用一种最难堪的方式。
路鹤里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眼睛红的怕人。他强迫自己闭上眼,不去回想江焕那张煞白煞白的脸。江焕并不知道标记的事,他被信息素左右,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情愫,本身已经很纠结了,自己却用这一点来要挟他,羞辱他。
简直……卑鄙。
他不敢想,如果换了是自己被人这样当面羞辱,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大概要么会自己一头撞死,要么会把对方一刀捅死。
路鹤里急促地呼吸着,尽力说服自己不要后悔。
这对他也好,这个案子,本来就不应该让他插手。那个小兔崽子,伤心愤怒几天就过去了,毕竟算一算,标记期快结束了。他的人生是铺好了红地毯的康庄大道,跟我这种手脚并用攀爬悬崖的人,不一样。
何苦纠缠。
——
半小时后,出租车把他送到了和陈明远约定的地点——城东老火车站。这个火车站是很多年前的一个老站点,后来本市建了更大的火车站,这个车站就废弃了,经过此地的火车线路也大大减少。
路鹤里从出租车上下来,站在楼下,拨通了陈明远的电话。陈明远应该是在某个角落注视着他,声音像幽灵一样传过来——
“往前直走。”
“左转。”
“上楼。”
路鹤里按照他的指示,一步步上楼,来到了曾经的候车大厅。这是一座底层架空的建筑,地面上是尚在使用中的两条火车轨道,二层是候车大厅。建筑里早已断了电,黑漆漆,空荡荡的,再轻的脚步走在里面都有回声。因为地板下面就是火车铁轨,所以偶尔有一列车开过时,轰隆隆的声音就会震得脚下发麻,让废弃的候车大厅显得愈发阴森。
陈明远穿着一件黑色的长大衣,静静地坐在候车大厅第一排的座位上,像一个穿越了几十年时光的鬼魂,展颜一笑,
“你来了。”
路鹤里拔枪对准他,一步步靠近。借着月光,路鹤里看到他神情淡定,身体是一个十分放松的姿势。
“别拿枪对着我,路队长。我们是自己人。”
“谁跟你是自己人。”路鹤里冷声,“仿制的X-III型抑制剂是你的手笔吗,陈明远?”
“是。”陈明远直言不讳,眯着眼睛,无声地笑了笑,上下打量他,“单刀赴会,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路大队长。”
“承蒙错爱,老子还真是感激啊。”路鹤里抬抬下巴,“手举起来。你是大鬼,还是小鬼?”
陈明远向他伸出一只手掌,目光深幽,嘴角慢慢勾了起来:“我是你心里的鬼,路鹤里。”
“老子心里没鬼。”路鹤里啪嗒给枪上了膛。
“你心里没鬼,怎么不让江大队长跟你一起来呢?”陈明远笑了起来,“X-III型抑制剂是Alpha用的,不会伤害到Omega,你着急什么?那些Alpha一个月给你多少钱工资,值得你这么拼命?”
“想杀老子的人多了,想策反老子的,你还是第一个。”路鹤里端枪走近他,直接把枪口顶在了陈明远的脑门上,“别白费唇舌。不管是Alpha还是Omega,老子是个警察。”
陈明远的额头被枪顶着,却一点都不慌,他笑了一声:“路鹤里,我猜你这次来,是想问我为什么走私M-IV,又为什么仿制X-III让那些Alpha成瘾,对不对?”
他的手缓缓的覆上了路鹤里扣在扳机上的手指,眼神诡异,语气却轻柔:“你听完我的回答,再决定要不要开枪,好吗?”
“在回答前两个问题之前,我想先解开你的另一个疑问。”陈明远的脸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声音又轻,又缓,仿佛在给小婴儿讲睡前故事一般柔软,
“比如,为什么特别研究小组已经研究出了完美的M-IV型抑制剂,基地却不让他们投产上市。”
路鹤里目光一凛:“为什么?”
“你猜。”陈明远笑起来,嘴角是两个小小的梨涡。
“常东炜上将跟你们是一伙的。”路鹤里毫不犹豫地说,“你们想抬高走私抑制剂的价格。”
陈明远摇摇头,眼神玩味:“不,路鹤里,常东炜跟走私一点关系都没有。”
路鹤里眉头挑了挑,颇为意外,目光一凝:“你在袒护他?”
“我袒护他?”陈明远笑了起来,“袒护一个抛弃我、打压我、利用我,而且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的,生理学父亲?”
“他利用我,我也在利用他。”陈明远的笑容渐渐冰冷,“我想常明赫已经告诉过你了,这是基地高层的共同决策——与其说是决策,不如说是一场阴谋。
“基地高层,呵呵,他们都是Alpha。跟你,还有我,不同的,Alpha。”
他加重着每个字的语气,在月光之下,那双温润的眸子,一点点染上了阴狠和恶毒,“你用过M-IV,你知道这种强效抑制剂能够让Omega不依赖于Alpha的标记,像Beta一样正常活着。
“那么,一群Alpha,不想让Omega的强效抑制剂上市,你猜是什么原因?”
路鹤里的大脑神经猛然绷紧,一股凉意从后背升起,穿过脊柱直达后脑,全身瞬间变得冰凉。
陈明远依然握着路鹤里持枪的手,感受到了他的手指忽然褪去温度,残忍地笑了起来,一字一句道:“没错,你想得没错。如果M-IV上市,会有越来越多的Omega想要脱离Alpha的控制,想要摆脱成为附属品的命运,想要像Alpha、像Beta一样活着。就像你一样,路鹤里。”
“M-IV给了你这种可能性,也会给千千万万的Omega一样的可能性。如果有越来越多的Omega成为路鹤里,对他们来说是一件可怕的事——谁来生孩子呢?”
陈明远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苍凉又悲哀,“A国的生育率会下降,人口增长会减少,家庭结构和社会结构会变得不稳定。他们是Alpha,是既得利益者,他们的脑子里只有他们自己,只有所谓的「大局」。”
“他们的「大局」里,没有你,没有我,没有每一个想凭自己的意愿活着的Omega。”
“在他们眼里,Omega只是繁殖工具。没有能力,没有人格,没有自我。如果不生孩子,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路鹤里,你还想继续为他们卖命吗?”
陈明远盯着他充满震惊的眼睛,一字一字,重重敲在路鹤里的心头上。路鹤里持枪的手,忽地一抖。
“放下枪。”陈明远站起身,用额头顶着枪口,向前逼近了一步,用命令的语气说,“路鹤里,你跟他们不一样。我说过了,你跟我才是同类。”
路鹤里急促地呼吸着,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混乱的大脑,他向后退了一步,没有扣动扳机。
原来竟然是这样。
所以,明明已经研制成功,常明赫却修改成分式,阻止M-IV型抑制剂上市——他甚至不敢告诉身为Omega的顾梦生。
所以,邵斯年在发现抑制剂的成分化学式有问题后,才会被基地毫不留情地灭口。
所以,常东炜上将才会禁止中央警队追查抑制剂走私案,来掩盖与M-IV密切相关的另一个龃龉。
原来这背后,有着这样一个冠冕堂皇,却肮脏、自私、不可告人的阴谋。
“那么,最初的那两个问题,现在不用我回答你了吧?”陈明远微微扬起头,眼中尽是疯魔,
“钱算什么?你太小看我了,呵呵呵……我走私M-IV型抑制剂,是为了解救千千万万像你、像我一样的Omega。我,是他们的救世主。”
“至于X-III,都是那些垂涎Omega的Alpha们应得的。我恨他们。”陈明远从牙缝中挤出恶魔般的低语,“就像你一样。”
“你也恨他们。”陈明远用充满怨恨的气音,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这么优秀,却被遗弃,被嘲笑,被看轻,被贬低。在这个由Alpha主导游戏规则的世界里,你拼尽全力,才能勉强像个人一样活着。你是另一个我,路鹤里。”
“来我的阵营,和我一起。做救世主,做复仇者,做审判长,做行刑官,做这个世界的忒弥斯。”
“只有你有这个资格,路鹤里。”
像命运的预言,像魔鬼的诅咒。
路鹤里的冷汗涔涔而下,浸透鬓发,领口都湿了一圈,频率混乱的呼吸暴露了他惊愕与愤怒交加的内心。
他的身体,甚至控制不住地,因为恨意而轻轻地发着颤。他的大脑,反复震响着压抑了很多年的三个字——
凭什么。
他几乎要揣着枪闯进基地去,把枪口顶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头上,对着那些自私冷漠的脸吼出这句话。
凭什么!
就因为,我们是Omega,因为这无法选择的命运,所以就连命运也无法选择?
一个人,如果像他一样活了二十多年,不可能对这个世界没有一丝仇恨的种子。如果说这恨意是被理智层层压制的火苗,那么现在,这颗火种,被陈明远点燃了。
或者说,被基地高层那些操蛋的决策点燃了。
路鹤里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像掉进了无底的深海,被一层一层的暗潮裹挟着,被几乎要把胸腔挤爆的高压压迫着,张口一呼吸,就会涌进满嘴海水般的咸湿和苦涩。
他几乎要失去理智,几乎要坠入深渊,几乎要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的钢丝上,倒向了不归路的那一侧。
“很明显,你跟我才是一样的人。”陈明远盯着他痛苦又空洞的双眼,脸上是稳操胜券的笃定笑容,“那个天生就是Alpha的江大队长,不是。”
江焕。 江焕。
这个名字在耳边一闪而过的时候,仿佛有一双有力的手臂,一下子把他拽出了水面。他像上岸后垂死的鱼,张口用力地呼吸着,新鲜空气猛地涌入肺腔,路鹤里的大脑一下子有了片刻的清明。
“江焕。”路鹤里喃喃地念着。仿佛即将坠落悬崖时,燃起最后一丝求生的意志,在向什么人呼救。
作者有话说:
注:
【1】忒弥斯:古希腊神话中代表法律和正义的女神。
断在这里是不可能的,往后翻 :P
第49章
? 晋江独发
◎他吻上了那片干裂的嘴唇。◎
然而瞬间, 他的耳边响起了自己刚刚对江焕说过的话。
“你是不是觉得,亲了我两次,就可以管我的事了?”
“你还问你有没有资格了解我, 你想要什么资格?”
“姓江的, 你以为你是谁?”
江焕不会来。听了那些话之后,他不可能再出现了。路鹤里的神智突然清醒,身上的汗却越出越多。
他只觉得每一个毛孔都在燥热, 浑身上下就像要烧起来一样, 后脑深处开始一抽一抽的剧痛。
很快, 他甚至握不稳枪了,手臂颤抖着, 后退几步蹲在了地上。
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正在全身上下游走, 就听陈明远在他头顶上啧啧两声:“路鹤里,你到发热期了?”
路鹤里的大脑嗡的一声。Omega一年一度的发热期,会持续3到5天,是一年一度的生死关, 和被临时标记、被信息素刺激时的发热状态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怎么会到发热期呢。路鹤里挣扎着攥紧拳头,指甲刺进肉里, 也感受不到一丝痛感。按时间算, 的确快到了,但我不是被江焕临时标记了吗, 难道标记已经消失了?
路鹤里的脸一点点烧得通红, 挣力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想往外走, 却被陈明远轻而易举地拦住了去路。
“路队长, 你还没有接受我的邀请呢。”陈明远从西服口袋里取出一支M-IV型抑制剂, 在他眼前晃了晃, “只要你跟我一起,建立一个属于我们Omega的帝国,M-IV嘛,我们要多少有多少。”
“给我。”路鹤里喘着粗气,就像赌徒见到了色子,两眼通红,向前一步,想要去抢他手里的抑制剂。
陈明远闪身退了半步,路鹤里扑了个空,脚一软就向前摔在了地上,痛苦地蜷起了身子,躺在地上还不停地发着抖。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陈明远半蹲在他身边叹息着,“既然这样,你先跟我走吧。决定,我可以等你慢慢做。”
陈明远拍了拍手,隐藏在暗处的黑衣人走了出来,将他团团围住,足足有二三十个。
“带回大本营吧。”陈明远摇摇头,“给他戴上手铐,别醒了之后又不听话。”
“滚!”那些黑衣人来拉他的手腕时,路鹤里怒喝。他咬着牙撑地起身,扑过去一个背摔,又回身一个侧踢,就撂倒了两个。然后他就像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的困兽,站在二三十个黑衣人中间,红着眼睛瞪着他们,摇晃了两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的身体虽然失去控制,意识却渐渐清醒起来。
他想起那夜在天台上,江焕抓着他的肩膀说,不管你是Alpha,是Omega,是Beta,你首先是个人。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阿璧的那天,江焕被他用枪指着头,却平静地说,我从始至终都无条件信任你。我从来不怀疑你作为一个警察的底线。
他想起一小时前,江焕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他,颇为酸涩地问,陈明远比我更值得你信任吗?
江焕的这些话像一掬清水,兜头浇灭了几乎要烧尽理智的仇恨之火。
一个人的三观可能会冲到冲击,但长久以来形成的底线,却不会瞬间完全崩塌。
那帮基地高层的确不是东西,但碴子有什么错?江焕有什么错?那些本分活着的Alpha有什么错?凭什么为陈明远的不幸买单?
罪犯总会有借口,有不幸的童年,有悲惨的遭遇,有让人催人泪下的苦衷。
但是。
“陈明远,你很不幸。但即便是被塞进同样的环境,不,即使遭遇更残酷的命运,我也绝不会犯罪,不会走私、杀人,不会伤害那些无辜的人。”【1】
我会有我的方式,来扳正这个扭曲的世界。
“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陈明远。”路鹤里半闭着眼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老子才不会像你一样,用无辜者的性命,来做你那些春秋大梦的垫脚石,滚蛋。”
“是我该劝你,别白费力气了,路队长。”一双质地良好的皮鞋出现他在模糊的视线里,耳朵却像灌了水,周围的声音逐渐变得朦胧遥远,冰冷的金属贴上了他滚烫的额头,“你是我最大的对手,路鹤里,我不可能任由你存在于和我对立的阵营里。枪子儿和我手里的抑制剂,选一个吧。”
“滚。”路鹤里仰着脖子,像陷入绝境的孤狼,脸上、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
“绝望吗?我懂。你和我一样,都是在这个世界上孤零零的人。”陈明远长叹着,用枪口摩挲着路鹤里的额头,缓缓滑过他满是汗水的脸,“谁会来救你呢,谁会管你呢?连父母都不要的孩子,今天就算死在这,有谁会在乎吗?哦,中央警队大概会给你开个追悼会吧,不过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忘记你了。”
“就像一阵风一样,”陈明远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枪口,“咻地一下……就不见了。”
死在这里吗?一波一波的燥热和剧痛让路鹤里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模模糊糊只听到了「死」这个字。
我死了,没有人会在乎吗?他有些不甘心似的,混混沌沌地想。不,梦生还是会为我难过几天的。还有江焕……但那个小兔崽子,既然标记期已经过去,也不会再管我死活了。
我死以后,他会以为他的猫离家出走了,也许……也许也会难过一会儿的吧?
即将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路鹤里突然有点后悔。
如果知道刚刚那就是最后一面,他一定不会对江焕说那些话。
他至少,会好好地说一声再见。
你死我活地斗了小半辈子,何苦还是在恨意里结束这一生。
他这一辈子,宁肯天下人负我,不肯我负天下人。若说有负过什么人的好意,伤过什么不该伤的人,大概就只有江焕……还是用那样羞辱,那样不留余地,那样就算生死都不能化解、不能释怀的方式。
真遗憾,没有机会再跟他道个歉了。一股酸涩的电流,一下一下地冲击着路鹤里无章跳动的心脏。
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嘭!轰——”
毫无征兆地,候车大厅的最里侧,突然响起了一阵巨大的爆炸声。陈旧的建筑轰然垮塌了一角,二层的地面陷落下去一小半,隐约可见脚下冰冷的铁轨。天花板上的砂石和水泥板伴随着冲击波哗啦啦落下,整个候车大厅瞬间扬起冲天的灰土,烟尘斗乱,砂石如注,废弃已久的屋顶在月光下缓缓地坍塌着,宛如末世。
所有人,包括陈明远,都猛地一震,转身向爆炸的方向看去。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一个飞踢踹倒了两个离路鹤里最近的黑衣人,然后拽着路鹤里的衣服往旁边的柱子后一扔,朝陈明远就是一串「砰砰砰」地精准点射。陈明远是没有身手的,黑衣人连忙把陈明远扑倒,带着他就地翻滚躲避子弹,生生被逼退了好几米远。
那人冒着回击而来的枪弹,矮身疾跑了几步,纵身一跃,敏捷地扑到了柱子后面。
路鹤里抬起满是汗水的脸,怔怔地看着这张离自己不到20厘米的脸。
江焕瘪了瘪嘴,避开他的目光,端着手?枪,一副专心致志对抗黑衣人的表情。
“卧槽,你怎么在这儿?”路鹤里梦游一般的问。
江焕冷着脸,不搭理他,忽地抬手,眼中精光一闪,砰砰两枪干掉了两个黑衣人,然后又闪身躲回柱子后面。
那伙黑衣人本就是走私集团豢养的杀手,训练有素,虽然因为突如其来的爆炸慌乱了一瞬,很快就调整过来,掩护好陈明远之后,凭借火力的优势,逐渐向他们的方向压近。
“还能走吗?”江焕眼睛盯着外面,并不看他,嘴里低声问了一句。
路鹤里浑身燥热,根本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在梦里还是梦外,一时没有反应,就听江焕又提高声音,语气很差地吼了一句:“路鹤里,我问你还能走吗?”
“你走。”路鹤里明知徒劳,还是用力推了他一把,急促道,“你自己走,快。”
“路鹤里!”江焕咬着牙,回身就举起了枪托,似乎想狠狠地砸在他的脸上,把他一枪托砸死。然而江焕盯了他几秒,胸口剧烈起伏,又恨恨地放下枪,拽过他的胳膊,把他整个人拉到自己背上。
江焕把路鹤里背在自己身上,然后身体趴地,沿着墙脚匍匐前进。路鹤里手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根本搂不住他的脖子,江焕就把他的袖子咬在自己嘴里,一手握枪射击,一手攀着地面,往刚刚发生爆炸的地方爬去。
“别他妈管我!”路鹤里胳膊都被他咬出血了,挣扎着冲他的耳朵大声吼,情急之下,把能用的狠话都用上了,“姓江的,你不要脸吗?你没有自尊吗?你还管我干什么,赶紧滚!”
江焕死死咬着他的袖子,满眼偏执,听不见似的继续向前爬。
身后是密集的枪声,不停地有子弹「嗖嗖」地擦过耳边,强劲的风从爆炸的豁口处灌进来,砸在脸上,眼睛都睁不开。一列火车在脚下的铁轨上驶过,轰隆隆地巨响带得整个候车大厅都在震颤,更多的砂石扑簌簌地从房顶上落下,在火车的轰鸣和强风的冲击下,连枪声都似乎遥远了许多。
等江焕带着他爬到坍塌的豁口处,胡乱支棱的钢筋和不断掉落的沙土,就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带着风声和火车疾驰的轰鸣声,在夜色中龇牙咧嘴地咆哮着。
身后的枪声越来越清晰,黑衣人已成包围之势,向他们逼近过来,要看就无路可退。
江焕躲在柱子后面,扶起路鹤里,张嘴对他说了句什么,却被风声和火车声淹没。各种巨大的声音震得路鹤里几乎耳鸣,他只能从江焕的口型中看出来一句——
“敢不敢跳?”
路鹤里一震,迅速明白了江焕的意思,看了一眼脚下飞驰的火车。疾行中的列车像一条冰冷的长龙,发出千军万马奔腾而来的呼啸声,车底卷出的疾风吹得铁轨两旁的野草沙沙转动,掉落的砂砾石块一捧到那坚硬的铁皮就会啪啪啪地迸开,发出不亚于枪击的脆响。
如果肉身被撞落在地,或者卷入车底,会是什么后果,不言而喻。然而路鹤里并没有时间思考,眼看剩余的车厢也没有几节了,若是不能跳上车顶离开,落在陈明远手里一样是个死。
如果换了平时,凭他们俩的身手可以一起跳下去,扒着车顶逃走。但现在,路鹤里形同废人,江焕带着这么个拖油瓶,逃生的几率也大大降低。最明智的选择自然是江焕自己走,但路鹤里潜意识里突然有个很坚定的认知,江焕不可能丢下自己,再拉扯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短短几秒钟之间,他的脑海里转过了千万个念头,最终手一抬,搭上了江焕的肩膀,用尽最后的力气攥住了他的衣服,桃花眼一弯,
“敢。”
在他抬手的瞬间,江焕的眼睛倏地一红。神魂放肆,爱恨云涌,眼神却不敢在他脸上有丝毫的凝滞。
短短的一个对视后,江焕半秒也没停顿,把枪横在嘴里一咬,俯下身,双臂死死环住了路鹤里的腰,把他按在自己怀里。就在黑衣人扑过来之前的最后一刻,江焕看准方位双腿一蹬,两个人紧紧地拥抱着,从二楼炸出来的裂隙处,凌空跳了下去!
路鹤里经历过无数个死生一线的瞬间,但那一刻,他突然是一种轻松,又释然的感觉。
雨点般的子弹从身后追过来,擦着他们贴在一起的身体,擦着他们在风中纠缠的头发,簌簌簌地掠过,打在火车的铁皮外壳上,激起一串火星。
失重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几秒,他们就重重地撞上了车顶,然后出于冲击力和惯性,翻滚着向车厢后面滑下去。路鹤里被江焕护在怀里,缓冲了一下,并没有直接撞上车顶,但他依然眼前一黑,喉头瞬间涌上一股腥甜。他条件反射地搂紧了江焕,几下剧烈的弹落之后,身体一顿,两个人下滑的势头猛地止住了。
路鹤里在呼呼的劲风中扬起脸,看见江焕右手肌肉崩起,死死地抓住了车顶的通风口,左手揽着他的腰,两个人顿时凌空悬挂在了疾驰的列车车尾,身体像风筝一样,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车身。
这样高速行驶的列车,江焕坚持不了多久的。路鹤里一秒都没有思考,果断想要松开自己的手。
如果没有他的重量,江焕自己完全能爬上去。不值得让江焕也赔上一条命。
然而他的手刚卸了一下力,江焕就像感应到了似的,突然低下头,不顾咬在嘴里的枪掉落,声嘶力竭地冲他喊了一声:“路鹤里!”
那吼声撕裂在浩浩的烈风里,但他的声音,除了愤怒、警告,还有决绝。路鹤里在那三个字中,听出了江焕没说出口的话——你他妈敢松手,我就敢跟你一起死。
他不知道江焕这种要跟他同生共死的决心来自哪里,这明显已经超出了跟一个同事讲义气的范畴,就算是再要好的战友,也没有为之白白送命的必要。但他条件反射地把手抱了回去,就觉得江焕胸口一片湿漉漉的。
他疯了吧。路鹤里的脑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能感觉到江焕的身体在奋力的扭动,但他自己手脚发软,抱住江焕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根本帮不上什么忙。为了不让江焕跟他一起掉下去,路鹤里只能用脚拼命蹬紧了车厢的外壁,尽力把他往上托。
“抓紧我!”江焕在他耳边吼了一声。路鹤里腰间突然一松,江焕放开了搂着他的手,另一只手也攀上了通风口,然后他腰一挺,一条腿死死蹬住了下一个通风口的凸起,手脚同时发力,一寸一寸,生生带着一百多斤的重量,把身位拔了上去。
他刚用腿和肩膀把身体卡死,就松开双手,把马上就要掉下去的路鹤里拽了上来,然后反身,死死地用自己的身体压住了他,把他扣在自己怀里,避免他滑落下去。
路鹤里的脊背贴着车身冰冷的铁皮,被江焕用身体压住,两个人终于在疾驰列车的尾厢顶上勉强稳住身体。
嘶吼的夜风把他们的衣服扯到空中,身下的火车不停震动,风声混合着机器的摩擦声震得大脑嗡嗡作响,耳边几乎什么都听不到。
路鹤里抬起眼,定定地看着紧紧压在自己身上的江焕。即使是这么大的风,也没能吹干江焕满头满脸的汗。他剧烈地喘着气,双眼瞪得赤红,嘴唇都咬出了血。
“你来干嘛。”路鹤里喃喃地说,“我这样对你,你还来干嘛。小兔崽子。”
标记期不是过去了吗?你他娘的怎么回事。
我他娘的又是怎么回事。
“隧道,低头!”江焕只盯着前面的山崖,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突然大声喊了一句,猛地把脸埋了下来,棱角分明的下巴重重撞上了路鹤里的额头。
前方的车厢已经驶入了隧道,传来击穿鼓膜的震鸣。路鹤里整个人埋在江焕怀里,江焕剧烈起伏的胸腔一下一下地撞击他的锁骨,江焕的汗滑落滴在他的脖子里,江焕每一寸都在紧绷的肌肉死死地贴着他的肩膀,他的腰,他的胳膊,他的腿。
在车尾进入隧道的前一秒,路鹤里突然扬起下巴,吻上了那片干裂的嘴唇。
轰隆——
眼前突然一片漆黑,隧道的回响将列车的轰鸣声无限放大,整个世界都失去了颜色。
作者有话说:
注:
【1】引用自日剧《GOLD》台词:“即便是被塞进同样的环境,不,即使遭遇更残酷的命运,很多人也绝不会犯罪。”
下章掉马。为了让你们返校前看到掉马,今天更了9000。三更了,够意思吗?(挺胸;
感谢在2022-10-03 20:00:00-2022-10-04 20:0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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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 晋江独发 ◇
◎他是我的Omega。◎
眼前漆黑, 耳边轰鸣,只有嘴唇相接处的感官被放大再放大,时光机仿佛按下了慢放键, 整个世界都寂静、缓慢却清晰。
每一帧每一秒, 鲜明、剧烈,刻骨铭心。
路鹤里主动啜住他的嘴唇,侵略着他温热的唇齿, 舌尖卷走了江焕自己咬出来的血珠, 在他的唇角打着圈, 迫切又汹涌,温柔又粗鲁, 像猫咪钻怀取暖, 又像野兽厮杀求生。
江焕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紧紧贴着自己的那个身体越来越热,越来越热,那片嘴唇放过他之后, 温热的指尖又覆上了他的后脑勺,把他的脸往自己的颈侧按下去。黑暗中, 一个近在咫尺的声音伴随着不规律的喘息, 在耳边说,
“小兔崽子, 给我一个标记。”
江焕的脸埋在他颈间, 根本没有听清楚他的话,或者听清了也没有理解, 毕竟在他眼里, 路鹤里是个Alpha, 一个进入发?情期神志不清的Alpha。
“你想标记我?”江焕在黑暗中努力把自己的脖子伸过来, 还有点抱歉似的解释,“我可以让你咬,但是没用的,我不是Omega……”
“我是。”
“是什么?”
“我是Omega。”
轰——
列车钻出隧道,眼前骤然明亮,月光洒在路鹤里烧得通红的脸上,那双桃花眼迷离、旖旎,像蒙了一层水雾,湿润的嘴唇像沾满露珠的花瓣,散发着致命的诱惑。江焕用手臂撑起一点身子,错愕地看着路鹤里,发丝在风中猎猎飞扬,
“你说什么?”
“我是Omega。”路鹤里重复了一遍,肩胛骨抵着冰冷的车身,汗水一层层地浸透头发,突然失去耐心一般,一把揪住江焕的领子,把他强行拉到自己面前,从牙缝里生生挤出几个字,“给我一个临时标记,江焕。我好难受。”
江焕根本就傻了。他的大脑似乎在艰难地转动着,凝视路鹤里的那双眸子里充满了迷茫,身体和意识双双在风中凌乱。
我是谁?我在哪儿?谁是Omega?谁要标记谁?什么是Omega?我是Omega?
“快点。”路鹤里低斥,把后颈的腺体送到他嘴边,指尖狠狠地掐着他的手心,命令,“这里,咬。”
似曾相识的奶糖味信息素冲击着江焕的感官,路鹤里颈后那一小块脆弱又苍白的皮肤在眼前跳动,反复刺激着他突突直跳的大脑神经。
江焕的身体先于意识,本能地张嘴,一口咬了下去。
S级的Alpha信息素源源不断地通过齿尖注入腺体,路鹤里浑身像过电一般,猛地震颤,心率和呼吸同时加快,贪婪地弓起了背,舒服地释放着自己的Omega信息素,甚至把脖颈又往他嘴边送了送,
“还要。”
听到这句话,江焕唇齿一顿,彻底呆住:他真的是Omega?!
在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强烈的Omega信息素之后,江焕的意识清醒了些许,低头看着他。
那人平时嚣张跋扈,此刻却温顺地像个小猫儿,缩在他怀里,微微上挑的眼尾泛着红,睫毛轻轻颤着,脸上都由是他赐予而来的餍足。此刻的路鹤里既不抗拒他的标记,也不抗拒和他的肌肤相亲,看起来甚至还有点喜欢。
江焕被他的表情刺激了,浑身的血都往大脑涌去——
救命,想吻他。
江焕抓着路鹤里的手腕,按在他耳侧的钢铁车皮上,反手扣下来,十指交错,滚烫的嘴唇就落了下来,强势地入侵着那人的唇齿。不知道是刚刚被标记的本能,还是死里逃生后的复杂情愫,路鹤里并没有拒绝。
两个人在车顶拥吻。江焕释放着霸道又强劲的雪松气息,同时自己也贪婪地吮吸着顶级Omega信息素的甜美,两种信息素毫无顾忌地放肆纠?缠,在车顶浩荡的烈风中,不知梦里梦外,不知今夕何夕,手指用力收紧,搂住了身下的人。
学长。
路哥。
路鹤里。
他在心底喃喃地反复默念着。
这一瞬间,他把整个世界都抛在脑后,只希望能在这列奔驰的火车顶上欢愉至死,永无尽头。
——
临市,火车站边的小旅馆。
狭小陈旧的房间里,江焕呆滞地坐在单人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另一张床上熟睡的人。
临时标记彻底完成后,路鹤里就满足地晕死过去了。到了首都临市的站点,火车停下,江焕想尽办法才把他抱下车顶,然后背进了附近的小旅馆。为了避免陈明远沿火车线路搜寻追杀他们,也避免路鹤里的发情期被别人知道,江焕找了一家不需要登记ID的不正规小旅店。
办理登记入住的时候,女Alpha老板娘一边找钥匙,一边警惕地瞥了一眼江焕背上的路鹤里。那个昏迷的Omega身上散发着被标记后的甜腻味道,信息素还在无意识地丝丝外泄,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都是欢好的痕迹。
老板娘瞪着江焕,警告:“别在我这干坏事啊,警察会查的。”
江焕嗫嚅半晌,手臂用力揽紧了背上的人,低声说:“他、他是我的Omega。”
说完,有点心虚又有点窃喜地,偷偷弯了弯嘴角,在心里反复咂摸着这句话。
我的Omega。
我的。
老板娘探过脑袋来闻了闻,确认路鹤里的信息素的确有被江焕标记后的味道,戳了戳昏迷的路鹤里:“喂,你认识他吗?”
路鹤里半梦半醒地掀起眼皮,本能地搂了搂江焕的脖子,贴上了这个雪松味的肩膀,没回答。
“喂,他是你的Alpha吗?”老板娘又戳了戳他。江焕心一提,就听路鹤里迷迷糊糊地敷衍道:“昂。”
鞭炮齐鸣,礼花齐响。
不管是不是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他、他说,我的他的Alpha。
他的Alpha.
他的。
江焕忍不住低头笑,心里的每一寸,都开满了迎风飞舞、欢蹦乱跳的小花花。
老板娘看着江焕一脸的痴汉笑,非常珍视地揽着背上的人,觉得他确实不像对这个Omega有什么恶意,才把钥匙递给他,“205,大床房。”
“给我一个双床房吧。”江焕摇头。
老板娘豆子般的精明眼睛在他脸上扫了扫,才换了一把钥匙过来,“208。”
把路鹤里安顿好之后,江焕在房间里,盯着他发了一宿的呆,一边回味着那个致命的吻,一边360度全方位崩塌着三观,混沌的大脑怎么理也理不清楚。
他是Omega?他怎么可能是Omega?
Omega怎么可能这么厉害,甚至强过了所有的Alpha?
忽地,那支藏在床头的M-IV型抑制剂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然后就是流星过后的那句,“下辈子我想当个Alpha。”再然后就是更早之前,警校毕业前让他记恨了六年的——“Alpha怎么了,没用的Alpha多的是。”
瞬间,千千万万个线头拼接在一起,连成了一条完整的线。
原来如此。路鹤里那些让人捉摸不透的言行,那些拼命掩盖的可疑秘密,那些克制不住的失控,那些喜怒无常的心理活动,突然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真的是Omega。
江焕心头忽地一酸,心脏像被铁箍收紧,涌上浓浓的心疼。他坐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用目光描摹着那人睡颜的轮廓,用眼睛亲吻着他虎口的枪茧,颇为酸涩地想:在心里藏了一个这么深的秘密,过得该有多辛苦啊。
然而很快,他灵光一现,雀跃又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垂下来的长长睫毛:如果他是Omega,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可以标记他,可以吻他,也可以……
……而且也不用我生孩子了?!
江焕一震,在巨大的冲击下,情绪大起大落,忽喜忽悲,思维方式渐渐扭曲,突然崩溃地把手指插进头发里:天哪,他哪里都那么好,什么都厉害,居然还能生孩子!
简直是个十全十美的人,完了,我更配不上他了。
救命,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好自卑,好想哭。
狗狗哽咽?jpg;
……
路鹤里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在新一轮的燥热中挣扎醒来,触目就是掉了皮的天花板和摇摇欲坠的电灯泡,周遭是老旧房间特有的霉湿味道。按理说这种小旅馆的床板都硬的要死,睡一觉会腰酸背痛,但他的床软和得很。无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路鹤里才发现身下铺着七八层被子,大概有人以为他是娇气的豌豆公主。
侧头,就看到江焕丢了魂儿似的,双目呆滞地盯着自己。路鹤里扭了扭脖子坐起来,只觉得后颈还在隐隐作痛,“这是哪?”
“定州。”江焕机械地回答。
定州是离首都最近的地级市,路鹤里很快明白了现在的处境。他转脸打量了一下这个一晚上不会超过80块钱的房间,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红肿的嘴唇,嘶了一声。
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晕过去后,被江焕亲了一路,从首都亲到定州。要不是怕他感冒,不得不下车,江焕能一直亲到S国。
路鹤里避开江焕的目光,轻描淡写道,“那个,谢了啊。”
“没了?”江焕等了一会儿,就像一个一夜情后被无情抛弃的怨妇,震惊地看着他,“你不该跟我解释一下吗?”
“你不是看到了吗?”路鹤里的身体每一寸都在从内而外地燥热,新一轮的剧痛袭击着大脑的每一处感官,好似一个提了裤子不认账的渣男,不耐烦道,“老子是个Omega,怎么样?你报警啊!”
江焕梦游似的问:“你什么时候变成的Omega?在警校吗?”
这小兔崽子是不是傻?路鹤里哭笑不得,真想一脚踹在他脸上,但看在他刚刚冒死救了自己的份上,还是拼命按捺住了,暴躁道:“草,老子生下来就是Omega!”
江焕又呆住了,好半天才道:“你一直是装的Alpha?”
“昂昂昂。”路鹤里打发着他,一看到江焕就莫名烦躁,总觉得这次标记之后,比在走私船上反应猛烈很多。狭小的房间里游移着若有若无的雪松味,让他几乎把持不住,江焕就像一块1米87的信息素蛋糕,又香又甜,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总想扑过去啃一口。
“你,出去。”路鹤里抬手指了指门。
既然路鹤里是Omega,AO有别,自然应该避嫌。江焕没说什么,拉开门就出去了。路鹤里想起身去冲个凉水澡冷静一下,但腿脚发软,一沾地就摔到了地上,发出「咚」地一声。
房间的门锁转动了一下,又停住。
“小兔崽子!”路鹤里坐在地上,挣扎半天,最终还是自暴自弃地叫了一声。
门被推开,江焕站在门口,但没进来。路鹤里烧得头都痛了,骨头上好像有万蚁噬咬,手脚都打着颤,不得不低头道,“进来,给我点信息素。”
江焕走进来,手伸到他腋下,把路鹤里从地上提起来,放到床上。但他自己却退了半步,紧紧抿着嘴,目不斜视,一副禁欲满满、坐怀不乱的样子,柳下惠来了都要哭着认输。
路鹤里气得发疯,热度烧的他浑身都要着火,想揍人,又怕把他惹急了,只好耐着性子,软下声音哄:“给我点信息素,江焕。”
听了这句话,江焕眼睛忽地赤红,人虽没动,却散发出野兽般的攻击性,拳头捏的咯咯响。
他还在生气,气我昨天那么说他。路鹤里迷迷糊糊地想,这下惨了,他肯定想看着我活活被折磨死,才能出这口恶气。
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个小兔崽子我还治不了。
“过来。”路鹤里喘着粗气,朝他勾勾手。
在江焕靠近的瞬间,路鹤里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扯到自己身前,咬牙切齿地抱怨,“一点信息素而已,那么小气干什么?不是你标记我的吗,不然你看我稀罕理你?”
靠近他之后,江焕的身体僵了僵,路鹤里脑壳剧痛,神智都快不清楚了。
他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想要江焕的信息素,疯狂想要,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去吮吸江焕的腺体。
男人在床上就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男Omega也不例外。路鹤里已经被情?欲冲昏了头脑,毫无保留地释放着奶糖味的Omega信息素,一手搂着江焕的后脖颈,另一只手示好地摩挲着他的头发,无所不用其极地哄着:
“哥错了啊,不该那么说你……哥以后不说你了啊。哥疼你……帮个忙,乖。”
“哥。”江焕头发都被他揉乱了,突然低低叫了一声,把脸埋进路鹤里的颈窝里。
“嗯,嗯。”
“学长。”江焕又闷闷地叫了一声。
“昂……”路鹤里敷衍着,现在江焕就算叫他孙子,他也会答应。
“你要我吗?”
“要。”
“要谁?”
“江焕。”
忽地,霸道却又令人舒适的雪松味,毫不吝啬地猛烈蔓延开来,无孔不入地压迫着刚刚被标记过的Omega身体,让路鹤里每一个毛孔都惬意地张开来,吸收着雨露的芬芳。
草,真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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