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炎既然享受了他们拼死诛杀虫王换来的自由,那么也该付出一定的代价。
叛逃者在哪里都是无法求生的。
身为同族,伽炎并没有在生死关头帮助雪珀他们奋力一战;身为子民,他也并没有为了虫王守护到底。
无论对于同族,还是对于死去的虫王,他都是一个毫无忠诚可言的背叛者,就像盘踞在阴冷洞窟中的迦叶蛇,永远只会在黑暗中吞吐信子。
赫勒弥斯不介意伽炎冷眼旁观,也不介意伽炎不愿出力反抗,却介意他在紧要关头给了林空致命一击的举动。
【假使虫族有幸繁衍,也许千万年后,你们可以找到让自己献上忠诚的王。】
这是一个不算祝福的祝福。
赫勒弥斯语罢看也不看脸色惨淡的伽炎,身后翅翼一挥,直接带着林空重新折返回了神殿。阴沉的天空总算停止翻滚,乌云渐渐散去,透出了一丝晴朗。
“为什么侍神者死了虫族就会灭亡?”
这是林空回到神殿后问出的第一个问题,他仔细检查着断壁残垣上的奇怪符号,然而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只知道上面有一片幼稚的涂鸦画。
【因为万物必须成双才能繁衍下去,除了虫王。】
赫勒弥斯用修长苍白的指尖点了点墙壁上的刻画,一字一句低声解释道:
【就像太阳和月亮,天空和土地,飞鸟和走兽,还有……善与恶。】
【他们需要平衡。】
而伽炎就是恶的代表。
林空似懂非懂:“就是阴阳平衡嘛,我们那边也有这个说法,不过这和繁衍有什么关系?你们又没有性别之分,不至于因为杀了伽炎影响繁衍,所以老天爷就劈你吧?”
赫勒弥斯盯着神殿墙壁上奇奇怪怪的脉络图,皱了皱眉,低沉的声音在林空脑海中响起,莫名多了一丝幽远的气息:【还有一个可能。】
林空动了动耳朵:“什么?”
【他的命运与我们息息相关。】
【假使伽炎死亡,我们的命运也会受到干扰,所以上苍不允许我对他降下杀戮。】
林空下意识道:“不可能吧?”
但话一出口,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从地球穿越过来的,顿时面色古怪起来:“你怎么知道?”
赫勒弥斯摩挲着墙壁上弯弯曲曲的纹路,目露深思:【这是神明留下的预言,假使你无法斩杀他,那么意味着你的命运和他捆在了一起。】
林空跟着看了眼那些奇怪的符号:“哪里写了?”
赫勒弥斯摇头:【你看不懂的。】
这是神识,只有精神力才能读懂。
林空至今也不知道自己身处一个怎样的时空,也许在未来,也许在过去,又或者是一个与地球毫无关联的平行时空。但他明明以前都不认识伽炎,对方又怎么会对他们的命运造成干扰呢?
林空有些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片刻后才道:
“北部那么荒凉,对伽炎也算一种惩罚,既然已经放过他,就别想那么多了。侍神者就那么几个,如果都死了,也不太好……”
林空代入了一下赫勒弥斯的角度,感觉如果伽炎死了,他多多少少也会有点悲凉,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赫勒弥斯如果知道林空的想法,一定会觉得他在犯傻。情分?也许有吧,但也是对着雪珀的,他和伽炎从小就互相暗算,恨不得活撕了对方,何谈情分。
晚上睡觉的时候,林空依旧在摆弄手机,只不过这次没玩游戏了,而是在发呆。
他身为一名现代人,来了原始社会总该发挥一些作用,耕种建造,识文断字,哪怕做的并不是那么好,也能帮助那些虫族进步一点,天天打游戏未免有些太过混吃等死了。
这两部高科技手机就像林空对于现代社会的一点念想,舍不得丢,但其实也没什么用了。
林空盯着手机看了片刻,最后一骨碌从兽皮褥子上爬起来,在神殿的废墟角落扒拉半天,找到了一个用来供奉的木盒子,然后把手机珍而重之地放了进去。
赫勒弥斯见状侧身看向他,单手支着脑袋,银发从肩头悄然滑落,带着几分冷冰冰的风情:“你做什么?”
他已经学会一点人类语言了。
林空认认真真道:“我把手机埋进去,埋进去我就不会想着天天玩它了,明天你就把那些虫族找过来吧,我教他们怎么盖房子种地,一直裹足不前是没有前途的!”
赫勒弥斯不认为盖个房子种个地就能进步了:【他们是野兽,不需要住屋子,也不需要像你一样吃东西。】
林空心想两个人文化水平相差太大果然没办法交流:“谁说他们不需要吃东西,雪珀就在天天吃呀,他们就是因为学不会这些才变成野兽的,等学会了就不是野兽了。”
赫勒弥斯反问:【那是什么?】
林空抬头看向夜空,思考片刻才道:“人。”
他语气认真:“和我一样的人。”
赫勒弥斯掀起眼皮,难掩不屑:【和你一样脆弱的人?】
那还不如当野兽呢。
林空:“……”
气skr人哟!
林空不会和赫勒弥斯吵架,他只会鄙视对方目光短浅。当年林黛玉葬花有多伤心,林空葬手机就有多伤心,他随手薅了一把地上的不知名野花塞进盒子里,然后盖上盖子,就当给自己的手机“陪葬”了。
“你在盒子里乖乖的,这样就不会有虫咬你了。等房子盖好了我就把你挖出来,不然我老想着打游戏,都没办法忙事业了……”
“你知道的,先立业后成家嘛,事业对男人很重要的……”
林空抱着盒子碎碎念了半天,这才挖了个坑把所有电子设备埋进去,就像斩断了它对现实社会的最后一点念想。
他知道的,这个念想如果不断,他永远都没办法安心在这个原始社会扎根。
林空把盒子埋进地底下,又用力踩了两脚,这才重新钻进被窝。赫勒弥斯动了动耳尖,就听见他一个人在那里赌咒发誓:“从明天起我再也不玩手机了,再玩我就是狗!”
狗做错什么了呢?
赫勒弥斯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好像乌鸦嘴了一回,前脚刚说完人类脆弱,后半夜的时候林空就忽然发起了高烧,烧得脸颊通红,神智不清,一个劲说胡话。
“林空?!林空?!”
赫勒弥斯皱眉拍了拍他的脸,心中那种焦虑不安的情绪又蔓延了上来。他不知道该怎么把林空的体温降下来,只能将对方抱出神殿朝着溪边走去,然而刚刚走出没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
“轰隆——!!!!”
支撑神殿的梁柱毫无预兆“咔嚓”折断,屋顶轰然一声倒塌了下来,砖瓦四溅,烟尘滚滚。四周的动物惊得飞快逃窜,几乎整个地面都跟着震动了一瞬。
赫勒弥斯立刻抱着林空飞速后退了一大段距离,这才避开危险圈。他看着全部坍塌成废墟的神殿,瞳孔微微收缩,罕见露出了一丝错愕,显然没想到神殿会在这个时候崩塌。
林空也被惊醒了,他艰难睁开双眼,声音沙哑的问道:“出什么事了?”
赫勒弥斯看着他苍白破裂的嘴唇,顿了顿:【……没什么。】
语罢抱着他快步朝溪边走去,直到这个时候林空才终于发现后面的神殿居然塌了,他艰难支棱起来回头看去,语气诧异:“神殿怎么塌了?!我手机还在下面埋着呢?!”
赫勒弥斯心想埋了正好,以他对林空的了解,神殿要是不塌,第一天对方就会耐不住性子去挖出来:【埋了就埋了,反正你说过不玩。】
林空皱眉咳嗽了两声,肉眼可见的虚弱,有气无力道:“我是说不玩,但我的行李还在里面,退烧药也在里面呢……对了,你打算带我去哪儿?”
【水里。】
【你很烫。】
赫勒弥斯的回答永远都是那么一板一眼。
林空闻言立刻挣扎起来,太阳穴突突的疼:“我都病了,怎么能泡凉水,你找个地方让我睡一觉就行了。”
赫勒弥斯闻言果真停住了脚步:【但你很烫。】
林空勉强打起精神道:“发烧都是这样的,明天去废墟底下找找我的行李,吃两颗退烧药就好了。”
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过期,但在野外也不能太挑剔了。
赫勒弥斯闻言只好照做,将林空带到了他们之前居住的洞穴,又找了一堆兽皮保暖,然后坐在旁边一动不动的盯着林空,仿佛是怕面前这个脆弱的人类又像上次一样忽然没了呼吸。
在药物缺乏的野外,一次小小的感冒发烧都有可能成为致命的病因。
林空烧得昏昏沉沉,见赫勒弥斯在旁边盯着自己,一双红色的眼眸在黑夜中亮得惊人,偶尔有那么一瞬间怀疑对方下一秒就会吃掉自己:
“我不会死的,只是发烧而已……”
林空安慰赫勒弥斯:“睡一觉就好了,你别急着吃我……”
赫勒弥斯心想自己已经不会再吃林空了,他舍不得,但闻言也没辩解,静默“嗯”了一声。
林空这才放心闭眼睡去。他从小到大都没生过什么病,这次却来势汹汹,整整一个星期都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高烧过后就是寒冷,虚得连床都爬不起来。
林空真的很担心自己会死了,他披着厚厚的兽皮,怕吹风着凉,基本上没怎么出过洞穴,平常闲着没事就会用石块在墙壁上画房屋建造图,思考在这个原始社会该怎么建一座牢固的房子,不知不觉上面布满了他画的拆解图。
“建造房屋需要钉子,但是我们没有,可以用刺针兽背后的倒刺来代替,它们的倒刺每年都会换一遍,到时候收集起来像钉子一样钉进木头,就可以固定房屋了。”
“如果找不到足够的倒刺,也可以挖出这种榫卯来固定,只是有些费时间,我用小树枝给你们做个演示,你们像这样做就行了……”
“还有,木头的长短也是有要求的,你们可以用这种草绳来测量,我隔一段距离就打了一个结,一个结就代表一厘米……”
林空蹲在外面的空地上,和那些低等级虫族认真讲解木屋的建造方法,因为大病初愈的缘故,他的声音还有些哑,手里捏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来画去,尽可能用一种简单的办法让他们明白原理。
林空以前拍节目的时候在农村住过,看见别人搭过那种简易牛棚,七七八八记了个大概,再加上用一堆简易木棍做了个小模型演示,那些虫族差不多也懂了一大半。
【我们明白了,这就照您说的去办。】
那些低等级虫族原本归由侍神者掌控,但其中一部分已经跟随伽炎远遁北部,还有一部分归属雪珀,冬宁身死,他曾经庇护的子民就没了着落,林空干脆把他们都收了过来,还取了一个简单的部落名字——
就叫东部吧。
刚好他来自遥远的东方。
赫勒弥斯已经成为了虫族新一任的王,他每天做的事除了狩猎还是狩猎,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变化,看着那些数量庞大的子民,偶尔也会产生一丝迷茫的情绪——
他该做些什么?
或者说,该怎么让部落变得更加强大?
与之相反的则是林空,他每天都有数不清的事要做,寻找种植土,收集植物花种,搓草绳织衣服,像一只忙忙碌碌的蜜蜂。
赫勒弥斯直到现在都记得林空曾经说过的一段话:“赫勒弥斯,你知道我的种族是什么样子吗?”
“人类最开始的时候也和那些低等级虫族差不多,他们甚至不像你们那样会飞、擅长打猎,但他们熬过了数不清的劫难,学会了使用火和工具……”
“他们一开始住的也是木屋,但我出生的那个时代,他们已经建造出了数不清的钢铁巨物,可以飞得比你还要高还要远,甚至触碰过月亮……”
“有一天……我是说万一,也许这些虫族也能走到那一步呢?”
赫勒弥斯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只觉得嗤之以鼻,像林空一样脆弱的人类怎么可能飞得和他一样高,还去触碰月亮?
他都没摸过月亮。
但林空说得煞有介事,好像由不得他不信。
那些低等级虫族并不笨,木屋建造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很多,期间他们经历过三次失败,累积了不少经验,当第四次重新搭建的时候,一座漂亮牢固的木屋就出现在了林空眼前。
【王,这是我们为您建造的宫殿,希望您能喜欢。】
那些东部的虫族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林空,只知道他的地位跟赫勒弥斯差不多,于是也像称呼后者一样称呼他。他们齐齐跪在洞穴前,想将这个亲手打造的“宫殿”献给林空。
林空看见这座木屋的时候,忍不住乐了一瞬,心想这哪里是宫殿啊,分明就是个小木屋嘛,不过这荒郊野外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相当于宫殿了。
“这是你们建出来的啊,也太漂亮了吧?”
林空从来都不吝啬夸奖,他围着木屋转了一圈,发现屋檐四周还插上了鲜花,心想这些虫族已经具有人类的审美与感情了,假使不灭亡的话,将来也许还能走得很远很远。
赫勒弥斯面无表情站在旁边,一身黑漆漆的神袍,看着便让人胆战心惊。他目光扫过面前这座稍显“寒酸”的屋子,皱眉开口道:【我也可以建一座。】
语罢又补充道:【比这个更大。】
林空叼了根草在嘴里,心想渣男画饼果然不分种族也不分时代,笑眯眯道:“等你建出来再说吧,屋子又不是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就能建的。”
他语罢不知想起什么,对赫勒弥斯勾了勾指尖,示意他过来:“对了,我们连屋子都建起来了,要不给这里取一个名字吧?”
林空昨天找到了一块很漂亮的大石头,摸起来冰凉浑圆,就像一个大号鸡蛋。
赫勒弥斯听见林空要给这里取名字,不由得愣了一瞬,他走到那块青绿色的巨石旁倾身蹲下,竟然没有拒绝这么无聊的事:【你想取什么名字?】
“唔……”
林空想取一个有逼格点的,奈何肚子里没文化,想了半天才试探性吐出两个字:“蓝星?”
赫勒弥斯不解:【蓝星是什么?】
林空大概比划了一下:“就是……一颗蓝色的星球。”
他语罢又觉得这句话太白了,刻上去不好听,出声询问道:“这句话翻译成你们虫族的古语,该叫什么?我们就刻在这个大石头上吧,以后就不会忘了。”
是的,不会忘了。
林空有时候也会担心他在今后的漫长岁月中逐渐忘了自己的身份,他想提醒什么、记得什么。
譬如那颗蓝色的星球……
赫勒弥斯闻言没有说话,思索片刻才缓缓抬起锋利的指甲。他眼眸低垂,在一片沙沙的风声从右往左,在石头上用力且缓慢地刻下了一行字——
【萨利兰法。】
赫勒弥斯声音低沉,仿佛在诉说某个古老的故事,他用手轻轻拂去了上面的碎屑,在盛夏的暖风中静静注视着林空,里面多了一丝温柔:
【就叫它,萨利兰法吧……】
彼时林空尚且不知道,这四个字会随着虫神.的名号流传很久很久,久到虫族已经可以借助工具飞上九天,建造起无数钢铁巨兽般的高楼,完成了他当年对未来的展望。
毕竟那时的他们还没学会繁衍,毕竟那时的生命有限,百年寿命,看不尽亿万年后的兴衰。
子孙后代无法得知他们当年的故事,只能根据零星残破的史料猜测,虫族曾经拥有一位“神明”,然后根据自己的想象来编写那些模糊的过往。
南部的虫族精致漂亮,一定是虫神太过喜欢他们的祖先,所以赐下了众生都为之惊叹的美貌,
北部的虫族阴险狡诈,皮肤黝黑,一定是因为不得虫神的喜欢,所以才被驱逐到了寒冷的北地。
西部的虫族生来优雅,满腹谋略,他们也被称为虫神的后代。
还有东部,那个遥远的部族,大多数情况下都避世不出。他们尊敬神明,却并不盲信神明,因为他们的先祖曾经说过,无论将来部族繁衍成什么样子,都是靠自己的双手所得。
历史上那位神明只短暂存在了百年,然后在一个红月之夜悄然消失。他或许只是寿命走到了尽头,去往了该去的地方。
但子民不愿相信神明的陨落,更愿意相信他去了未知的远方,继续守护这片土地。
对了,他们的虫神叫做,
赫勒弥斯。
但古老的东部却说,神明不止一位,因为他们的神明,是黑发黑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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