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谢玉成番外(一)
庆国公贺寿当日, 找到了流落在外多年的千金这事不可谓不高兴,寿宴过后便大设粥棚积极布施,更是亲自礼佛。
圣上与庆国公关系甚笃, 皇后便也借着开春设宫宴邀众臣亲眷一起迎春赏玩,意在让庆国公千金尽早在贵女圈中打好关系。其因并不难猜, 皇后本就谢家所出, 正是当今庆国公的侄女, 膝下无所出,自然是有几分想提携表妹的意思。
谢游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参加的宫宴。
由皇后主持设的宴果然不一般,宫灯华美,进攻的新鲜玩意儿层出不穷,往来宾客或是衣香鬓影,或是环佩叮咚。
虽男女并无大防,但毕竟都是贵女贵子,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因而还是不同席。
在这贵女圈中, 宁然可以说是最为核心那一位, 她乃定国候千金, 与当今四皇子关系极好, 听闻不用过多久便会定下婚约。
宁然个性娴雅, 才华横溢,做事又周密, 向来是很受贵女们追捧的。
这会儿她们正在玩投壶, 三三俩俩的少女们巧笑倩兮。
宁然玩了一阵子便觉疲惫,接过帕子轻轻擦了擦汗水, 一抬眼却看见了谢游。
她一人独立于树下, 似是与另一名贵女在攀谈, 但颇有几分清冷的面容上含着点笑,可惜黑眸中却又几分太淡的散漫,看着却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宁然便问道:“为何不邀她过来?”
一千金便道:“宁姐姐莫要误会了,我们之前是请过的,但她推拒说吃了些酒有些乏力。”
她点头,便又问道:“我来得晚些,倒是未曾与她搭上话,依你们之间,她人如何?”
“听闻曾流落在外,我倒是试探过,对诗词等倒并不生疏,想来是读过书。”一穿着藕粉衣袍的女子道,沉吟几秒又补充:“但不知为何,她颇有些像她哥哥,并不爱说话,闷得紧。”
宁然听到这话,心跳快了几分,连忙掩了神色道:“几日后我们踏青宴上,不如再邀她同游。”
她说完,便理了下衣服道:“正好未同她说过话,便聊上一阵子也不算什么。”说完就提着宫灯去了,几个婢女连忙跟上。
谢游刚打发走那来攀谈的人,眼见着又来一个,内心实在有些崩溃。她实在不太喜欢这种无聊的谈话,无论男女,左不过是打听这打听那,全然不觉得累一般。但面前这位少女长得倒是颇为大气娴静,她心中怨气少了些。
可惜聊了没几句,谢游便察觉到宁然与那些打探身世的贵女不同,因为她的视线频频看向远处的几个人身上。
谢游看过去,只见远处正有两个人在玩六博,身边一圈少年人在旁调笑着。再看那玩六博的两人,其中一人气质清冷,容貌俊美昳丽,虽席地而坐,却显几分阴郁漠然。
她一时间了然,直白问道:“宁姐姐莫不是心悦于家兄?”
“怎、怎么会。”宁然话音磕了下,却面色不变,又道:“只是觉得一帮男儿实在是吵闹,唯独见他不语罢了。”
他单纯没话说而已,估计还得加上个心情郁结。
谢游毫无罪魁祸首的自觉,笑道:“他这般古怪的人,不说话不也是常态?”
“谢郎君虽古怪,却品性高洁,唯爱圣贤书,其才学气节很教人钦佩。”宁然说完这话,陡然感觉到尴尬,便又道:“不过他一贯极少参加宴会的,如今来了,想必还是担心你。你们之间的兄妹之情倒是令我羡慕。”
品性高洁。
谢游反复琢磨着这四个字,似笑非笑,并未说话。
宫宴结束当晚,谢游便踩着夜色到了佛堂。
谢玉成也算得偿所愿,在庆国公府里得到了一座专属于他的佛堂。
烛光暖融融的,灯火摇曳,他黑发散落在身后,完全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一样。
谢游便走到他身后,倾身侧脸望着他,她的发丝便也垂落在他肩上,似是要与他的发丝融成一片似的。
谢玉成握着木槌的指节苍白,却让紧闭着眼,白皙脆弱的脖颈紧绷着,一缕缕青色血管隐隐浮现,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
佛堂内的焚香仍在燃烧,青烟袅袅,敲木鱼的声音却逐渐杂乱。
“咚——”
终于,谢玉成握不住了一般,用力捶下最后一下。
谢游笑嘻嘻道:“怎么不继续假装我不在了?”?S?
谢玉成眼睫微微翕动,如冰湖般平静的霜冷眼眸并未对上她凑过来的脸,而是静静看着远处。
他淡淡道:“孤男寡女,不合礼数。”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谢游并不在意,身子一软便直接坐在地上,头靠在他肩膀上,然而话音却总带着几分恶意,“哥哥现在觉得不合礼数是否也太晚了。”
谢玉成周身寒气更深,一转身伸手掐住谢游,唇齿咬合,“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非要如此折辱我你才甘心吗?”
他说到最后,字词却断续起来。
谢游丝毫不惧,反而身子更凑近一些,甚至扬起脖子好让他掐得更舒服。
她直直地注视着他,道:“那日是我趁你喝醉了又怎么样?你不也乐在其中吗?何苦醒了过来找我发难呢?哦不对,是何苦装得这么痛苦呢?”
谢游大笑起来,银钗流苏缠绕,“哥哥,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失去了清白的可是我啊,你怕什么呢?找你玩玩怎么啦?难不成你怕——”
谢玉成黑眸隐约发红,冰冷的指节想要更用力,彻底把她掐死。
但下一刻,谢游便顶着他的力道,面上氤氲出些呼吸不畅的潮红,诛心一般继续道:“你怕什么呢?怕人人称颂的君子对继妹行了不轨之事?怕你向往青灯古佛的生活被我坏掉?还是怕若我嫁入高门被查出来与你有染?”
“闭嘴!”
谢玉成低吼了一声,那张俊冷昳丽的面容几乎又要浮出躁郁和崩溃来。他的呼吸越来越重,脸上涌出潮红,唯有嘴唇却越发没有血色。
这一刻,谢游还以为被掐住脖子的人是她。
谢玉成松开手,将她狠狠推开。
“当啷——”
谢游的身子被甩开,身子狠狠撞上案几,杯盘狼藉摔落。
谢玉成步伐仓皇想要离开,却又听见身后浓重的呼吸之声,和几近听不见的痛呼。
他便立刻伸出手去摸自己的手腕间的佛珠,却陡然想起来,上一次她便将自己气得掐断了。这一刻,内心所有的动摇再一次如万柄利剑刺上来。
圣贤书中所有教他克制与礼数的句子纷纷禁锢住他想要牵扯的步伐,可偏偏这一刻,无论是道祖亦或时佛祖亦或者是其他的教祖的经文却也纷至沓来,念得他几乎想要崩溃。
“好疼,好疼。”
谢游很轻的痛呼响起。
“轰隆——”
雷声自夜空劈下,大颗大颗雨水倾盆落下,几乎要从半开的门中飞溅到他的身上,潮湿的味道紧紧包裹着他的感官,使得他挺直的身体在这一刻承受不住一分重量。
衣服摩挲的声音越来越近。
一只手轻轻牵住他的衣袍。
谢玉成再次用力攥住门,想要踏出去,手指几乎要在门上留下指印一般。
他潮热的双眼被风一吹,便要刺出些酸来,一转头,一眼便看见谢游钗发凌乱,坐在地上握着手肘,哀切得望着他,“哥哥,你手劲好大,我好疼。”J
为什么,明明强迫他,折辱他的凶手如今这般气定神闲,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谢玉成极冷的眉眼终于颤动起来,声音晦涩得几乎是从喉咙中挤出来,“我真想杀了你。”
谢游便松开了握着他衣袍的手,很慢又很委屈的样子,“那你杀了我吧,我现在疼得真的不如死了。”
“轰隆——”
又是一声雷响。
雨势越来越大。
谢游便坐在地上,又是没有骨头一般,靠在他的小腿之上。
她透过那半开的门的缝隙唏嘘道:“好大的雨。”
雨水斜刮,几乎要打湿谢玉成的衣服,阴冷黏腻的湿衣贴着他的肌肤,他闭上了眼用力捶了下门框,吼道:“滚开!”
谢游被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却又是笑吟吟地道:“那你就像刚刚那样把我推开啊,啊不对,我现在靠着你的腿,那你就——”
“一脚把我踢开。”谢游故意停顿了许久,又慢悠悠道:“最好对着心口踢,把我踢得远远的,这一次我定然会撞上后面的柱子,说不定撞到脑袋直接就死了。”
她话音落下,谢玉成终于不堪重负一般身子摇晃起来。他冰冷的面容被尽数浸染上阴郁与恨,弯下腰来直接攥住她的衣襟,硬生生将她拎着按在门上。
可惜还未等他做什么,谢游便直接生出两条伶仃白皙的手缠住他的脖颈,身子一蹬便直接缠上他的腰腹吻了上来。
门外雷声阵阵,风越来越大,穿堂的风将雨水吹进佛堂内。
缭绕的熏香之中,佛祖低眉,不言不语。
他们唇齿相交之中更似仇家一般,血腥味蔓延在唇齿之间,急促的呼吸伴随着腥味交织出来更为浓重的阴暗。
潮湿的空气中,谢玉成终于再次推开谢游,手再次要扼住她的脖颈。
谢游望着他,只觉得他俊美清冷的面容上露出这般躁郁脆弱的样子实在是好看得紧。
于是她笑出声来,红唇濡湿,血迹自嘴角蔓延而下,她道:“这次怎么不干脆咬断我的舌头呢?谢玉成,你还是不敢,不敢让我死了,怕你又要被逼着入朝堂是不是?怕你的佛堂被拆是不是?怕那些腌臜斗争染了你干净的手是不是?”?
谢玉成一个字都听不见出,只是看着她唇齿的血迹盯着,喉结滑动中面上郁色更重。轰隆雷声再次落下,冷色光影之中,谢玉成的脸也被闪烁的电光映照着,竟似哭似笑。
他声音沙哑地道:“谢游,我真后悔把你找回来。”
第92章
谢游很了解谢玉成, 她很清楚地知道他看似脱尘清冷,但一颗心仍是在凡世间的。她很难说为何有这种直觉,但她觉得他这样读书读得多偏偏又想当和尚或者道士又或者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断尘缘的职业都是很难的, 知道太多才容易生出执念。
所以她摸索来摸索去,很轻易地便找到了他的死穴——不慕权势, 一心向道。
这也太好拿来威胁他了。
谢游这么想着。
她本来是打算用现在自己的身份压着他一个继子配合做些大逆不道的事情的,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寿宴晚上当天出事了。
其实在被带回庆国公府时,谢游与谢玉成已经针锋相对了一段时间了,他见不得她吊儿郎当不听话,她见不得他装矜贵淡漠,彼此都较劲起来折磨对方。小筑里每天鸡飞狗跳,不是谢玉成发火了,就是谢游捣乱了, 没有个安生日子。?
但若说没有感情,却也不可能, 在寿宴前几日, 他们终于是能相安无事的相处了, 甚至还有了些微妙的情谊。
谢游其实以为他们之间的兄妹情谊会持续很多年, 一直到某天谢玉成老死在某个道观或寺庙里, 她还能流几滴眼泪去送终。可惜她属实有些畜生,寿宴上谢玉成喝醉的样子实在是好看, 冰霜似的眉眼含着几点潋滟, 白皙面皮上泛起点红,看得她一愣愣的。
寿宴结束之后, 她一直在思考一件事。
那就是, 现在作为庆国公府千金的她, 把一个跟庆国公没血缘关系的继子办了,这位继子告状的可能性大不大?她有没有办法能阻止他告状?
答案是,可能性不大,就算大,她还能威胁他。
谢游想通其中关节,一拍大腿,大晚上就翻出了房间打探谢玉成的房间。
等她打听好,偷溜进谢玉成房间时,发现他床前居然还挂着层层纱幔,纱幔内人影晃动。
谢游挑起帘子,看见谢玉成黑发散落,脸颊潮红,眯着眼仰头,跟只天鹅似的昂着脖颈。他看着她,似乎还没醒酒,“你怎么来了?”
“我翻墙来了。”谢游脱了鞋,直接翻上了床,“给我让个地儿。”
淡且熟悉的馨香在一瞬间安抚了他因醉酒难受的神经,让他几乎有些想要凑近再嗅吸下。但下一刻,他立刻意识到不对,努力挣扎起身子一把攥住她手腕,“下去!”
他胸口起伏,黑黢冷峻的眼眸里带着几分愠怒,声音却压低了,“赶紧回你房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里是庆国公府,多少双眼睛,你居然敢做出这么荒谬的事情来?”
谢游一点也不在意,反而迎着他的身子贴过去,“我要做什么荒谬的事情?”
谢玉成怔了下,面色更冷,“谢游,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
“是什么荒谬啊?你怎么不敢说呀?”谢游翘起嘴角来,一翻身,整个人竟是直接坐在他身上,手肘撑在他胸膛上,“是我半夜来找你荒谬,是我想与你共枕眠荒谬,还是——”
她红唇翕动,慢慢吐出最后一句,“我想与你做的事荒谬?”
谢玉成盛怒至极,话为出口,先剧烈咳嗽起来,面上潮红愈发明显。
他伸手捂住唇,有些难受地仰头,“不要胡闹,快离开。”
怎么会有人到这个时候,还可以这样冷静,仿佛一切都能有序后退一般。
谢游着实不解,可她人都来了,是绝对不愿意这样退后的。
于是她直接附身过去,贴上他的嘴唇。
谢玉成瞳孔骤缩,瞪大眼,攥住她手腕的力度都松懈了些。他的头脑昏沉至极,她的黑发垂落下来,搔动着他的脖颈。
昏黄烛光之下,两人的身影几乎要化作同一缕烟雾。
他有些恍惚,喉结吞咽起来,可下一刻全身又立刻绷紧起来,握着她肩膀用力一推。
其实谢玉成醉得力气早就不剩多少力气,可惜谢游一时不察竟还是着了道。
“咚——”
她身子一仰,肩膀结结实实撞到床边桌角。
她疼得面色消散,倒吸几口冷气。
谢玉成眯起眼,薄唇愈发潋滟,极力克制着想伸出的手,眼眸沉沉,“谢游,不要放肆了,赶紧回去。你知不知道,一旦你被发现了会面什么?这里不是你可以胡闹的地方。”
“谢玉成,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啊,你现在站稳都难吧?”谢游捂着肩膀,仍是笑吟吟的,忍着痛窥他,“你不会觉得你拦得住我吧?”
她再次欺身而上,随手拔下头上的朱钗,黑发瞬间倾泻而下。
谢游握着朱钗,以一种近乎轻佻的姿态直接挑开他的衣衫,眼神里的恶意比她的黑发还要浓密,将谢玉成那颗剧烈跳动的心缠得生疼。
他闭上眼,几滴薄汗沁出,打湿了额边发,手无力垂下。
谢游其实很喜欢他的手,骨节分明,白皙如玉,一看便知是个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于是她反而不再着急给他施压,而是拿起他那只漂亮的手打量起来,“你居然连左手都有茧子,两手都会写字么?”
谢玉成睁开眼,眸中暗焰浮动,“你喜欢么?”
嗯嗯嗯?
怎么这就调情起来了?
这不就好起来了!
谢游笑道:“自然是喜欢的。”
她话音将将落下,却见谢玉成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钗子。
银色朱钗钗尖闪烁着寒光,倒映着的烛火在两人脸上晃动出些影子,而他眼眸中,又恰恰将这两种光影尽数纳入其中,显出几分阴郁的冷来。
谢游愣住,随手抚掌笑起来,“你是要以死相逼吗?”
她正准备继续跑火车,却看见谢玉成握着朱钗,眼睛仍然死死地盯着她。紧接着,那朱钗便被他扎入手背。
谢玉成扎得很深,几乎在瞬间便有鲜血飞溅而出,他继续用力划破手背的肌肤,皮肉层层绽开,硬生生割裂出一道血肉模糊的红来。
他声音冷沉,却是露出了笑来,“还喜欢哪里?脸?身体?头发?”
谢游望着他那只手上狭长的血痕,看了几秒,却毫无夺走他手中朱钗的打算。反而直接俯身,一把抓住他的黑发逼迫着抬头,轻声道:“反正你现在也推不开我,不然这样,你也别跟我玩这套,直接杀了我。”
她逼近他,盯着他如冰镜般的眼,笑眯眯的,“大家都是好兄妹,玩玩怎么了?有什么好矜持的?”
谢玉成喉咙间溢出声讥诮的笑。
快烧到头的烛光微弱,帷幔上人影晃动,也不知道是窗外的风闯了进来吹动了它,还是其他。
谢玉成头疼欲裂,手背也刺痛,晕眩感使得他几乎分不清如今到底是身在炼狱还是身在梦境之中。他嘴唇张开,眼神空茫,但细看过去,却又一只眼翕动着眼睫毛,像是在眯着。
他手腕上的小木檀香念珠已经被血浸染湿润。
谢游叹了口气,“就这么讨厌我吗?”
谢玉成声音沙哑,眉眼压抑着浓重的冷,可是身上的冷却像是融化了一般脆弱。他或许在讥讽她,或许是意识不太清楚了,又或者是纯粹的无意识。他重复了她的话,“就这么讨厌我吗?”
谢游实在天没亮的时候走的,走得匆匆忙忙,仿佛是来偷情的奸夫一般畏畏缩缩。
当她回到闺房时,终于舒服躺下,只觉得果然万事开头难。因为她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了,甚至还在期待下一次。
那时她是绝对想不到谢玉成会疯的,因为后面她几次去找谢玉成,他都屈服了,或者说假装屈服了。这说明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绝对不会决绝地自戕。
但就像谢游也没想到自己真把继兄给搞了一样,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
最后一次见到谢玉成时,谢游将将从宫中的一场宴席中回来,惯例是去找他耍耍。
佛堂仍是烟雾缭绕的样子,佛都道宗罗安像罗列,熏香味道浓郁。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只是谢玉成却没有跪坐在那里念经或是敲木鱼,而是席地而坐,手边放着酒,面前一大堆书。
“哥哥你干嘛呢?”谢游颇有些新鲜,“是打算靠佛光晒书吗?”
谢玉成眼皮都没有掀,只是安静地将书页撕下。
谢游更纳闷了,要知道他这人博览群书,也向来爱书,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她走过去,却见谢玉成仍一刻不停地撕书,不多时身边便已经是一地书页残骸了。
她看累了,直接笑语晏晏地贴着他坐下了,“莫不是为了与我席地而眠?”
谢玉成停止了动作,黑黢的眼眸中没有波澜。
窗外似有风吹过,他宽大的衣袍晃动起来,贴住了他劲瘦的腰身。其实被她折磨这么些天,他消瘦了很多,连下颌都变尖了,整个人因为清瘦而显得更冷峻沉郁。
“不是。”
谢玉成冷冷回答。
谢游纳罕起来,“你居然还会回答问题呢?我还以为我们余生都只能是我说话,你沉默流泪或者质问骂我呢。”
谢玉成停住了动作,嚼了嚼她的话,道:“余生?”
谢游搂住他的肩膀,话音带了点挑衅,“不然呢?你也不想想,现在咱们身份谁抢谁弱,把你捆我身边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谢玉成看着她,淡淡道:“庆国公千金,当今皇后表妹,母亲是泸玎张家嫡系,的马上要册县主,与清定候家的小侯爷要定下婚约。当真是风光无限。”
“那是自然——”谢游话音顿住,意识到不对,“婚约的事情你这就知道了?”
谢玉成却没有回她的话,只是用那双诡谲的黑眸望着她,然后大笑起来,“谢游,你是真把我当娈宠折辱么?”
……
谢疾睁开眼,蹙了眉头。
这旧事,无论梦到多少次,都令人心烦。
他望向没亮的天,挑起剑来出了门。
第93章
自从知道逍遥宗才是幕后主使后, 随之游与谢疾是天天往擂场去。
但去了三天后,依然没能逮住逍遥宗弟子。?
原因很简单,逍遥宗弟子十分讲章程, 永远在比赛前一刻钟用传送大阵来到擂场,比赛完后又立刻用传送大阵离开, 绝不停留过多时间。
在赛前的一刻钟里, 即便来了也绝对不轻易现身, 反而是隐匿在空中或是观战席中。
这般鬼鬼祟祟,实在让人不好下手。
随之游对阵法也不擅长,压根也没办法通过阵法找到老巢。谢疾呢,若是能动用神力搜寻自然简简单单,可惜他又不管户籍,连对方玉碟也不甚清楚。
面对这般情况,随之游拉着谢疾紧急就找到逍遥宗老巢展开了动员大会, 会议地点在赌场内。
几日时间过去,赛区里优秀的苗子逐渐浮现, 地下赌场顺利开起来。
擂台西南方向的山林处, 漆黑的碎石杂乱无章摆在地面上, 但时不时便有几个穿着斗篷遮挡得严实的修士踩着某块石头划拉出奇怪的痕迹, 随后身形消失。
而赌场内一片欢腾吵闹, 酒味浓郁,巨大的云镜浮现在上空之中, 云镜两侧浮现着选手名字, 名字下又是赔率与过往胜率。
时不时便有输光了的修士气急败坏要施法打人,但很快就被悚然很冷的剑意抵住命脉, 最终老老实实又心灰意冷地交出所有盘缠被扔出去。
“啊啊啊啊!怎么可能!为什么会输!到底为什么!你们骗我!”
又是一个发了疯的赌狗在无能狂怒, 眼睛通红, 身后黑色暗影浮现。
随之游坐在角落,看也不看便掷了柄剑过去,剑精准捅住他肩膀将他钉在墙上让他动弹不得。
没多时,一道玄色光影浮动,光影褪去,一人站在她身前。
随之游趴在酒桌上,黑发贴着脸,双眼可怜巴巴看过去,“师傅,你怎么才来,我——嗯?你怎么了?”
谢疾白袍染血,胳膊上几寸长的伤口从肩头蜿蜒开来,胸前几道血痕显著。血液顺着他的胳膊一路染红纤长白皙的指尖。而他黑发微乱,眼眸淡漠,全然不在意肩头狰狞新鲜的伤口仍在流血,只是道:“碰到了些小怪物。”
小怪物能把你伤成这样?
随之游眨眨眼,扶着桌子跳起来,蹲在椅子上凑过去便伸手按住他肩膀起身。
谢疾微微往后仰头,任她扶住,眼眸垂落,“怎么了?”
随之游皱了下鼻子,对着他脖颈肩膀东闻闻西嗅嗅,“让我康康是什么小怪——草,你怎么砍了七八只高阶魔兽?还是快化形的?怎么还有两只有古魔血统啊?”
谢疾没有回答,只是偏过头去,伸出根手指按住她眉心,阻止她靠得更近。
他低声道:“味道很难闻。”
随之游被按住眉心,却晃了下脑袋拱他的手指,“你到底干嘛去了呀,今早人都不在房间里,再出现还一身血。”
谢疾感受着指尖的温热,喉结滑动了下,许久才道:“心情不好,散步去了。走到了魔界禁地,就攻击了,就杀了。”
随之游:“……魔界禁地本来就是关这些穷凶恶极的魔兽的,你自己过去不是找茬吗?”
谢疾收回手,淡淡地“啊”了声,又道:“是又怎么样。”
他十分纯粹地表达疑惑。
随之游:“……心情又这么不好吗?咋了,跟我说说呗!徒弟有责任为师傅排忧解难!”
谢疾瞥了她一眼,盯着流血的指尖道:“无甚大碍,做梦了而已。”
随之游奇怪起来,“你还会做梦啊?我还以为像你这种沉默剑道,不闻天下事的剑尊是不会做梦的,连睡觉都应该是一片空白,对了,前尘往事都是空白的那种。”?
她说着说着给自己逗笑了,摸着下巴补充道:“大概这辈子都没有□□爱恨,一旦有了立刻去泡冰水,从此成魔,悔恨道心不坚然后变身杀神让五界陪葬。话本子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高冷仙尊动情后变成魔尊了。啊,这么一说,现任魔尊裴澹是不是还得给你让位——”
谢疾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捏住她的脸颊,将她捏得嘴嘟嘟。
随之游话音含糊:“干嘛啊?”
谢疾声音清清冷冷,“聒噪。””
随之游疑惑地睁大眼。
谢疾望着她又道:“挺像鱼的。”
他想了下继续道:“算了,还是别像了,晦气。”
随之游:“……?”
怎么连她也没跟上谢疾的脑回路。
完了,他进化了!
随之游拍开他的手,“刚刚逗你开心的啦,你要不开心就算了。”
“不开心。”谢疾顿了下,黑眸中竟有几分认真,“你总把我想得太高风亮节,不应当,我既然曾是凡人,自然有过无数私心。即便入道,亦然不敢称断情绝欲,何其可悲。”
随之游十分不擅长这种严肃的气氛,许久才收起插科打诨的心思,道:“但我自认为与师傅相处几百年,师傅对我是极好的。师傅曾说为人师亦如为人父,但我出生在修仙界便无父无母,只是河流之中的弃婴,吃着村子里的百家饭长大,连名字也是自己取的,实在难以揣测修仙界父母子女该如何相待。但我记得很清楚,自我入师门后,一直是师傅在帮我束发。”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歪歪扭扭的发髻。
谢疾也看见了,一时间哭笑不得,“到现在还不会。”
随之游有些心虚,“还不是因为师傅今早出去了。”
谢疾无言,只是指了指身旁。
随之游便跳下椅子,坐过去,背对着谢疾。
谢疾垂眸,施了个术法清理了手上的血迹,轻巧地将她的钗子拆下。霎时间,她一头如绸缎般的黑发便倾泻而下,极淡的澡豆香味萦绕在他鼻间。
随之游继续道:“师傅会给我钱花,会跟我一起练剑,还会教我些我听不懂的道经,我惹事了师傅也会帮我。所以我没有办法把师傅想得和其他修仙中人一般,尽是些汲汲营营,只想往上爬,蝇营狗苟的心思。”
谢疾轻轻握着她的黑发,道:“你错了。”
随之游正想动作,却感觉谢疾扯了下她的头发让她老实,她便立刻不动弹了。身后却传来近乎嗤笑的话音,“我与他们没什么不同。”
随之游反驳:“怎么会。”
谢疾却道:“阿游,你杀鸿蒙派掌门时,是我为你护的法。”
随之游道:“那不是他罪有应得!”
谢疾又道:“我本可以直接与你厮杀,却仍在此陪你玩。”
随之游更理直气壮了,“那是因为我们是师徒,你肯定要照顾徒弟的好吧!而且你若与我厮杀,不一定谁输谁赢呢,当初我可是捅了你一剑送你飞升的好吧!”
谢疾似乎是笑了声,她听得并不真切,只感觉他微冷的指间穿梭在发丝之中。片刻,她听见他道:“那年,你才本应是成为魔尊的人,是我因一己之私,让裴澹亲自堕魔取你代之。阿游,你觉得,这样与其他人有何不同?”
随之游愣住,转过头去看谢疾,“什么……?”
谢疾只是静静地望着她,任由她的发丝从他的指间滑走落下,一字一顿道:“是我去找了他。”
随之游感到极大的不可思议和荒谬来,“不是,为什么啊?师傅,我不在乎他怎么样,但是为什么?你当初不是想让我顺从天道放过它的吗?我知道要付出代价,我也会付出,但是为什么——”
她说到最后,思绪都有些混乱起来,再也没办法往下说。
随之游不知道怎么往下说,她感觉再说下去,一些本不应该被揭露的真相就会浮出水面,以一种她没有办法应对的方式袭来。可是这一刻,她避无可避。
谢疾又伸出手,这一次,是随之游往后偏了下身子,以一种近乎躲避的姿态。
于是他动作顿住几秒才收回来,道:“因为你笨。”
随之游愈发觉得荒谬,“这又是什么道理?我以为这件事只是我与天道,我与你,我与鸿蒙派的事,为什么会牵扯进一个毫无关联的人进来?”
赌场内又响起一阵欢呼,几个酒坛被生生摔在地上庆贺,酒香在空气中弥漫出微醺的味道。但偏偏内部又闷得很,酒气混合着云镜中闪烁的光影营造出一种混乱聒噪的气息。
聒噪得让谢疾几乎动了杀念,想要让这里更安静些。
谢疾看着随之游这般茫然又震惊的表情,生平第一次有了想大笑的念头,可惜他最终也没能牵扯出面部的神经笑出来。
她永远一堆歪念头和怪话,泼皮无赖,惯是爱惹事。但如今面对这样简单的问题,却会露出这般如孩童般的样子,仿佛对一切感情一无所知般。
谢疾闭上眼几秒,指尖颤动,再睁开眼已是一片清明。
他清冷的话音响起:“因为他那剑再练下去也就那样,所以劝他别浪费时间了。”
随之游:“……”
随之游:“那没事了。”
很有道理,确实如此。
随之游:“但是这样会不会太伤人了。”
谢疾:“他的剑甚至伤不到人。”
随之游:“……”
她点点头表示赞同,又背过去身去,“师傅,逍遥宗那个事情我想好办法了。”
谢疾从善如流地握住她的头发继续给她束发,漫不经心道:“什么?”
“逍遥宗这么神出鬼没,鹿淞景也找不到踪迹,不然我们直接偷偷买通他们的对手,或者直接取而代之代替他们对战。”随之游拍掌,开始小声密谋,“然后把他们保送到最终决赛,这时候我们也赚得差不多了,而且既然都到最终了,逍遥宗肯定会全员观战这场盛事的。然后我横空出世,挟持鹿淞景说出事情经过,最后我们以两面包夹之势直接瓮中捉鳖当场肃清!在这个魔界出名!如何!”
她一连三个感叹号,点着脑袋,然后马上被谢疾一把薅住头发固定住脑袋。
随之游:“嘶——疼!”
谢疾:“那就别动。”
随之游:“那你轻点啊,下手这么重,罚你给我两百钱,以后不许这样了!”
谢疾:“……”
第94章
谢疾最终还是同意了随之游的计划——买通其他人打假赛, 将逍遥宗弟子与鹿淞景保送到决赛,虽然这花了赚到的一大部分赌资。
也正因此,逍遥宗弟子与散修无名几乎以无人能挡之势走完了一大半赛程, 赔率高得离谱,甚至到了最后随之游不得不再开一个赌比分的项目。合欢宗的长老几度忧心忡忡找上门进行关怀, 生怕他们输了, 毕竟逍遥宗弟子风头无两, 而他们挂着合欢宗弟子的名要是没能打到最后就丢人了。
这不,一大早,几个长老又找上了门。
不过这次他们叮嘱的目标是谢疾,因为如今已经是四强,也是半决赛,等两两对战决出胜者后就是决赛了。而谢疾这次对上的正好是逍遥宗,随之游则更幸运一点, 直接对自己往日的好徒弟。
几个长老走了之后,随之游才鬼鬼祟祟出了房门, 望着他们的背影笑道:“可惜按照我们的计划, 他们注定要失望了。”
他们这次决定各自输掉, 让逍遥宗与鹿淞景到决赛, 然后随之游再出手砸场子, 把他们直接包圆。
谢疾翘了下嘴角,“你也知道你这计划丢人。”
“懂不懂什么叫欲扬先抑, 扮猪吃老虎?”随之游笑嘻嘻的, “现在输了,大家嘲笑合欢宗, 嘲笑我俩, 等决赛我直接砸场子重拳出击, 那才叫一个风光。”
谢疾摇头,“尽是些歪心思,明明如今逍遥宗也要前来了,你竟还打算耗费这些时间。”
“因为半决赛的赔率哪有决赛赔率高呀!”随之游哼哼起来,身后尾巴晃来晃去,又笑眯眯道:“再说了,师傅知道我在浪费时间,不也在陪我玩嘛!”
谢疾又闭上眼睛,眉眼仍是冷冷淡淡,“你总是惹出乱子罢了。”
“好啦别调息了,差不多走了。”随之游用剑柄戳他肩膀,又道:“刚刚赌场那边说,逍遥宗赔率现在巨高,等等我怎么说你怎么打,跟以前一样,我们狠狠把这帮人的钱搜刮尽。”
谢疾无言,自然还是任她絮叨着。
没多时,两人御剑飞到了擂场。
半决赛果然热闹至极,擂台周围早早已经坐满了看客,魔界众人在魔宫至高之处设了宝座,云雾缭绕之中几乎看不见影子,唯有最主座之人的衣摆飘然而动。
而在擂台两边的山头,几大门派各占一座山头,而其中又以逍遥宗与合欢宗最显眼——毕竟这次半决赛只有逍遥宗与合欢宗打到如今。
乍一看望过去,合欢宗众弟子风姿妖娆,几个长老坐在云头上,在山头之上,红色的宗门印记也鲜艳得过分了。
逍遥宗则正正在对面的山头,墨色弟子服黑压压一片,弟子们俱是严肃冷漠的样子,比修仙界的门派弟子还正经。逍遥宗掌门季鹤闲(注:处男)位列弟子正中,衣袍华丽,眉心一点红,周身是水墨色般的魔气。
冗长的助兴词念个没完,至高处主座的裴澹听得有些困,他丝毫不想前来,毕竟这半决赛,想也知道她是绝对不会认真打的。
他想到这里,便忍不住放出神识探了下她的位置。
擂台后,随之游将剑插在地上,大半个身子仍是懒洋洋地靠着剑。面前站着一个披着黑色斗篷,戴着面具的男子,正是这次比赛之中出尽风头的——散修无名。
鹿淞景没有摘下面具,但薄唇紧抿,似是不知道面对她一般。
但随之游并无半分尴尬,反而祝贺道:“不错啊,一路赢到这里了。”
鹿淞景侧过身去,望向不远处在准备擂台的魔族侍卫,似乎是不想谈论这个问题,“师傅也很厉害,比试总能保持险胜的姿态。”
“说不定我只是变菜了呢?”随之游又道:“不过虽然你不让我管你的事,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徒弟,为师放不下你,特意为你保驾护航罢了。”
她话音慷慨,面上显出几分义愤填膺。
鹿淞景话音却有了几分讥讽,“师傅不必装了,我这一路的对手都出奇的弱,是师傅安排的吧?”
随之游眨眨眼,“什么意思?”
鹿淞景看向她,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师傅是故意把我和逍遥宗弟子送到最后的吧?想必之前已经打听出来了所有事情,这一次也打算输给我,好在我与他们对战之时再出来吧?”
他扯了下嘴角,像是有些无奈,“师傅,鸿蒙派与南阳派的事情很出名,我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师徒情谊事假,借我来肃清逍遥宗是真。”
“你这一路也不算白被欺负。”随之游挠头,“还是变聪明了点。”
鹿淞景道:“师傅,非要插手这件事么?”
随之游道:“非要如此。”
她想了想,又道:“这样子吧,你告诉我你是怎么让逍遥宗骗的,我就让你亲手报仇后再肃清门派如何?你给他留口气,我补刀。”
“师傅,你只是想套话吧?”
鹿淞景问。
随之游:“……”
她诧异地看向他,“你也变聪明太多了吧?”
鹿淞景笑了下,身上又显出些曾经阳光洒脱的样子,“我说过,一直不会变的人只有师傅。”
随之游无奈道:“那没办法了,反正他的人头我要了,你恨我就恨我吧。”
鹿淞景道:“好。”
随之游有些错愕,“啊?这就同意了?”
鹿淞景说:“我曾想过一定要亲自报仇,以逍遥宗掌门的命来斩断最后的犹豫与……愚昧的善良。我总觉得,是我太容易相信他人才总是中招,太容易优柔寡断才总是做出错误的选择,太追求至善至美才总是什么也得不到。”
他又道:“但是与师傅重遇后,我才发觉,只是不够强。师傅从来不用改变,因为够强,即便受骗上当也不会如我这般狼狈。”
随之游:“……话是这么说,但不一样啊,我够强也够坏诶!”
鹿淞景摘了下面具,弯腰望着她的双眼,道:“师傅,不要假装输给我,你赢了我我便帮你作证,说出逍遥宗所做之事。”
随之游无法理解,“为什么?”
鹿淞景低声道:“因为我见过师傅的剑,所以不想看见师傅输,哪怕是输给我。”
随之游:“不可能。”
鹿淞景惊愕:“为什么?”
随之游:“我押了你赢。”
鹿淞景:“……”
第一场比赛盛大开场。
三声锣响后,逍遥宗弟子与谢疾皆上了台。
清风吹过,逍遥宗弟子的墨色弟子服摇摇晃晃,那弟子黑发束起,扬起笑意,颇有几分意气风发。
随之游还欣赏了会儿。
她与谢疾想方设法地保送他走到现在,自然知道他的底细。洛千云,逍遥宗如今年纪最小,天赋最好的一名剑修,听闻还是逍遥宗宗主季鹤闲(注:处男)带在身边的关门弟子。
修仙界的人没多少长得差的,这洛千云长得也不错,只可惜站在谢疾面前,多少有点不够看。
又是三声锣响,宣布战斗开始。
随之游弹过去一缕神识,“师傅,你长得比他好看。”
谢疾拔出剑来,轻松格挡住洛千云的横劈,面上冷漠,但也打过来了一道神识,“为何拿我和他比。”
“他年轻啊,年轻就是本钱。”随之游语气促狭,又说道:“师傅,你第一场打凶点,现在都在赌他能3:0你,你先很凶的赢第一场吧?”
谢疾想了下,又看了眼洛千云。
洛千云顿时起了点寒意,立刻左手捏决,手中剑一分为二冲了过来。
谢疾思考完毕,一剑砍过去。一道似龙吟般的肃杀剑意瞬间迸发而出,直接飞上九天,又冲下来生生啃噬掉洛千云。
下一刻,洛千云胸口穿出一个红色的龙形剑影,龙头正正叼住一颗心脏。他七窍流血,轰然倒地。
“咚咚咚——”
三声鼓响声,比分刷新成0:1,开始中场休息。
随之游听见肩膀的神识道:“这算凶么?”
她沉默了下,道:“这叫1a秒了。”
谢疾:“……?”
随之游道:“我让你打拉扯,就是疯狂压制他又给他一点生机,最后险胜啊!这样子赌狗们才会犹豫不定,比赛才有看头啊!”
谢疾:“听不懂。”
随之游:“……算了,第二把你得险输,我教你。”
一刻钟后,洛千云从治疗法阵中出现,方才的意气风发已经没了,面色煞白地看着谢疾。
随之游看得头疼,她一路给这洛千云开了多少绿灯让他乱杀啊,怎么被谢疾一剑就砍成这个经典败犬了啊。于是她紧急改变方案,道:“算了师傅,你先别压制他了,直接先让他砍一刀找找自信。”
谢疾:“行。”
他话音落下,随之游便看见他反手一剑劈开洛千云的剑,砍下了对方半个肩膀。
随之游:“……?我让你卖个破绽啊!”
谢疾有些无辜的话音传来,“我卖了,他太菜了。”
随之游:“那咋办嘛!他肩膀都没了,还是右手!”
谢疾:“急什么,我自己捅。”
随之游:“……?”
她还没想明白谢疾的意思,就看见他的身影瞬间出现在洛千云身前,左手陡然间攥住洛千云的手腕,硬生生往上一撞。
“哧啦——”
剑从谢疾胸口穿刺而出,血液飞溅。
“咚咚咚——”
比分刷新成1:1,又是中场休息。
谢疾悠然的话音传来,“怎么样。”
随之游:“……你好像很熟练的样子。”
谢疾:“……没有吧?”
随之游:“救命,师傅,我应激了。我又想起来我那倒霉前夫了,太恐怖了,兄弟。他就是这么搞我的,我这辈子忘不了了,你让我冷静下,我要炸毛了。”
谢疾:“……?”
谢疾:“印象有这么深刻吗?”
随之游:“有,他真的很懂怎么折磨人。”
谢疾:“我觉得还是你更会一点。”
随之游:“……?你怎么站他那边?”
谢疾:“不过……我和他很像么?你好像总是因为我想起他。”
随之游:“像。”
谢疾这会儿仍在治疗法阵中,掀起了眼皮看向擂台前的随之游,她仍是一副纠结的模样,仿佛陷入了回忆中。
他垂眸,指尖打过去一道神识。
随之游听见耳边的神识道:“哪里?”
她想了想,抬眼,正好撞入谢疾沉沉的黑眸里,原本措辞好的话陡然被咽进喉咙里。
许久,一刻钟即将结束,谢疾与洛千云重新站在擂台之时,才听到了随之游的回复。
随之游道:“刻薄,古怪,疏狂还有……”
谢疾:“嗯?”
随之游:“好。”
谢疾:“什么好?”
随之游:“没什么。”
随之游望着擂台上的谢疾笑了下,却陡然喊道:“算了,不玩啦!”
谢疾疑惑地看过去,手中剑直接刺穿洛千云肩膀,“什么?”
下一刻,随之游直接祭出剑来,直接踩着剑刃腾空而起,数道剑意如雨落下。
“鹿淞景,出来挨打!”
第95章
“鹿淞景, 出来挨打!”
娇俏女声落下的一瞬间,整个擂台瞬间一片哗然。
这是在做什么?如今魔宫亲临擂台的情况下难不成还有敢来捣乱?
众门派弟子与看客望向那道声音的主人,却见女子红衣黑发, 踩在剑上,金色剑影似雨线般围绕在她周身, 身后蓬松毛绒的白色尾巴晃悠着。
他们立刻发觉, 这是四强之中的合欢宗弟子——孟兰勋。
如今逍遥宗与他们宗门的比试还没结束, 她为何突然打断比赛,口中所唤的鹿淞景又是何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当他们议论纷纷之时,一道身影却陡然飞出。
他身穿斗篷,面具覆面,背着一柄奇怪的剑,踩在飞剑之上竟是直接应战。
这……这不是那散修无名吗?
那这孟兰勋到底急什么啊?他们等会儿不就有比赛了么?为何偏偏这个时候中断逍遥宗弟子的比试?
然而众门派弟子们议论之声再大,那至高处的魔皇与众魔侍居然丝毫没有下令阻止的意思, 维持擂台秩序的大能们便也只是做壁上观。
一时间怎么猜的都有,有说是两人积怨已久, 刚刚在擂台后方便已经按捺不住了才气急败坏直接要打起来。
有说逍遥宗与合欢宗另一弟子的比试还没出结果, 如今该如何是好?
还有人说是赌场众人都在押逍遥宗弟子, 眼看着要输了, 特意让另一场比试的二人捣乱的。
那擂台周遭擂鼓几声, 黑色法印瞬间从底部升上,硬生生将还在比试的洛千云与谢疾送离擂台。
临走前, 谢疾还不忘拔出剑来把血蹭在受伤的洛千云身上。
鹿淞景与随之游都没有打算在小小的擂台之中, 两人踩在剑上,腾飞云中, 两道剑意直直冲对方逼过去, 将整个天空炸出来一大片火星。
随之游饶有兴致地抬起一条眉毛, “不错,还是有些进步的。”
鹿淞景昂起下巴,笑了声,“自然。”
“那这一招呢?”
随之游直直竖起手中的剑,搅动起来周遭流云,电光隐约从云中闪现,紧接着汇聚成巨大的云气。
“轰隆——”
雷声震耳欲聋。
鹿淞景左手两指一点绿光,沿着剑柄从流到剑刃,似水一般晶莹。
顷刻之间,整柄剑都冒着森森的绿光。
鹿淞景持剑,飞身迎向云中,似鹰隼一般与剑同身。
剑尖与云相触的一瞬间,细微的电光陡然倾泻流出,又被剑尖的绿迅速吞吃。云中似有千万斤重的剑意压得鹿淞景骨头胜寒,面具上有了裂痕,汗水从额角流下。
少顷,所有电光尽数被剑吸入其中,沉重巨大的云轰然散去。
鹿淞景穿行其中,剑与身子齐平,风声于耳边响起。?
趁着她剑意散去,云雾未消,长驱直入!
他的精神十分专注,眼神锐利却也冷,森绿的剑划破长空!
鹿淞景还未飞出云雾之中,却变故突生!
一道红色的身影快得仿佛一抹鬼影,下一刻,身影已咻然站到身前,抄起剑挥砍过来。
“当啷——”
森绿的剑长鸣一声,似在怒吼,又似痛呼!
鹿淞景瞬间虎口发麻,冷冽肃杀的寒意顺着剑将他整个臂膀都要冷凝住一般,强大的力量冲击得他喉头腥甜。
他咬牙抬头,她却已经开始再次挥砍了起来。
鹿淞景不敢耽误,硬生生将血逼回去,紧紧握剑格挡。
“当啷——”
两剑相撞之声响彻整个擂场,火花四溢之中,灵力剑意相互攻击的余威将在天空之中炸开无数次。
随之游看着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怎么还这么老实,对方出什么招你就做什么回应?”
鹿淞景嘴角已有血迹,身上汗如雨下,薄唇被咬得苍白。
她陡然收起力道,再次挥砍下去。
“当啷——!”
鹿淞景再次格挡。
随之游笑起来,“既然修剑,既然入道,怎么还老是跟着别人走?”
“当啷——!”
随之游又说:“看来你至今还能老老实实砍木桩,不错。”
“当啷——!”
随之游摇头:“你这剑是三柄剑融成了一柄吧?能量果真无穷。”
随之游挥砍数次,鹿淞景也数次格挡,但每格挡一次便往被逼退几步,面色也愈发难看。与此同时,她的嘴巴也停不住了似的,在他耳边说着话。
“当啷——!”
随之游仿佛说够了,最后一次挥砍被格挡后,她直接飞身倒起挑下他手中的剑,直直刺中他胸口往上几寸。
剑从空中坠下,鹿淞景无力倒在飞剑之上,脸上覆盖的面具也应声离开,露出他一张苍白脆弱的脸。
随之游拔出剑来,他胸口血液喷溅飞出。
“打到最后,还是被我带着走,给你一朵云你就想打破,不知道绕开么?挥砍你也只知道硬接,什么天选老实人啊,打架哪有这么多规则,能杀就完了。”她提着剑蹭了下他衣服,道:“懂了吗?”
鹿淞景呕出几口血,却仰着脸对她笑了下,黑漆漆的眼眸濡湿,“懂了。”
他道:“我认输。”
随之游轻哼一声,道:“剩下两场还用么?”
鹿淞景又是笑,仰着脸像只可怜的小狗一样,摇摇头,“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行。”
随之游点头,接着一把薅起他的衣领,大摇大摆飞到擂台中间。她将他扔在脚边,把剑往地上一插,喊道:“大家,全体目光向我看齐!我宣布个事!”
她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巨大的云镜上浮现出他们的脸,贴心地让所有人都看清如今的情况。
但在鹿淞景面容浮现的一瞬间,逍遥宗众弟子面色皆有变化,连洛千云也下意识看向了坐在云头之上的逍遥宗掌门季鹤闲。
鹿淞景有些无奈,“师傅,也没必要。”
随之游踹了他一脚,“站起来,好好说!到底谁欺负你了!你师祖也在——”
她随手一指。
鹿淞景下意识看过去,看见谢疾的身影果然在擂台看客之中,负手站着。
他冷冷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半分撑场子的意思。
随之游又继续伸手往上指,“你看校长也在呢,就在上头,好好说话!咱不受这个委屈!”
鹿淞景又跟着她手指看过去。
只能看见至高之处,魔宫众魔神巍然矗立,缭绕云雾之中,只能隐约看见坐在最核心之处的人衣角飘摇。
鹿淞景:“……”
他一时间感觉到了尴尬,却还是站起身来,理了下衣服,神情严肃起来。
鹿淞景口中念决,森绿的剑瞬间飞到他手中,他道:“方才打断比试事出有因,望各位见谅。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趁着如今魔界众名门弟子都在,向魔界众人揭露逍遥宗掌门季鹤闲的真面目。”
随之游听得十分不得劲,感觉太坦诚直接,反而少了气势。
果然,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擂台下所有人都发出惊呼与议论之声。
一道人冷笑着传音:“合欢宗与逍遥宗积怨颇深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你说你要揭露他,可是你刚刚跟那合欢宗弟子在天上纠缠许久,你不觉得你的立场太奇怪了?根本就是你姘头吹枕边——”
那道人话音未落,身后却已闪过一道白色身影。
玄色剑刃陡然穿刺而出,血液四溅。
众人惊呼叫起来,那身影却已经消失了。
随之游:“带节奏的,我让人把他禁言了,别在意。”
鹿淞景:“……啊?”
“我与他的事情并不重要,到底发生了什么才更重要不是吗?”随之游挑又按住他的肩膀,朗声道:“我本是合欢宗弟子,于前段时间无意中救下来这名叫做鹿淞景的人,他当时周身魔气缠绕,身体内却同时有魔丹与灵丹。”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是不是你自己感受错了?”
“半魔半人最多也只有一颗内丹,绝无可能!”
“你是不是想说这是逍遥宗做的?”
质疑声四起,她也不在意,反而是冲着逍遥宗的方向道:“季鹤闲,都这样了,怎么不说点什么自证清白?”
云头之上,季鹤闲看都没有看她,话音虚无缥缈,“毫无根据的东西,为什么要反驳。”
他的确是拿捏住了她根本没证据,手里最多有个鹿淞景当人证。
随之游昂着脑袋,笑嘻嘻道:“那逍遥宗掌门是打算让我说下去么?可以,我当时也觉奇怪,便直接收留了他。但这时,我却又发现他运转的功法竟很似我们合欢宗的心法。”
就在这时,合欢宗长老的传音袭来。
“当年,就是季鹤闲带人偷走了我宗半部功法!”
然而擂台之下的看客们与门派弟子们好像并不吃这套,只因为两个宗派确实不对头,平日里嘴对方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这下子又是一大片质疑之声。
宣称一切毫无根据的季鹤闲却突然说了话,“你就打算靠着这个来这里问罪么?”
随之游笑起来,“不是,我是说个前情提要。”
季鹤闲:“……什么意思?”
随之游道:“你不会以为我真打算老老实实先把事情说一遍,然而等你来问我要证据,我拿不出来,最后黯然离开又去搜集证据潜入你们门派之类的吧?”
她握剑飞身,踏上虚空,身后数柄剑影散发着冷光,直冲他而去。
随之游道:“等你快死的时候,自然什么都会说了,不是吗?如果你不说,我也不杀了你,顶多挨个杀了你的门派弟子,总有怕死的。他们都不说也没事,那就杀光了,找到你们门派老巢再找证据佐证这一切。”
她办赌场都累死了,哪有心事整个铁证如山,证据这玩意儿,先上车后补票也差不多。
季鹤闲似乎气笑了,“真是猖狂无知,不愧是合欢宗。”
他周身墨色缠绕,于转瞬间化作千万点墨,刺向飞身过来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后台崩了,来晚了几分钟!抱歉抱歉!
最近在准备搬家,今天看了好几个房子,终于选中一个不错的房子,回家的时候就晚了点。
今天抽空写了个小剧场,发在了wb上,想了想也在作话放一下吧嘿嘿嘿。
【论坛体】
五界论坛:
【女朋友太受欢迎了怎么办?】
[楼主]【狸】:女朋友是很厉害的剑修,长得很好,用剑时真的很帅,性格有时候很恶劣但是真的很好。她什么都好,唯一的问题就是太受欢迎了,还有就是有点贪玩没收心,所以交往了这么多年身边总是有些野花野草。他们都挺好对付的,我也没当回事,只是时间久了也烦了,怎么能让他们知道她爱的只有我不要再浪费心思了呢?实话说把插足的心用来修炼渡劫的话不好吗?而且女朋友的娘家人也很讨厌,之前还划伤过我的脸,因为嫉妒我独占了她,有什么办法对付一下吗?
[1楼]【狸】:补充下,我们的感情非常好,不要劝分,谢谢。
[2楼]【不愿再上朝】:……尊重,祝福
[3楼]【养乖兔?】:死我宫门口我爱看[阴险]
[4楼]【地府上班狗】:你他妈没完了是吧,滚啊!
[5楼]【吃瓜能手】:????有瓜???
[6楼]【狸】回复【地府上班狗】:为什么拉黑我啊好兄弟?
[7楼]【恋爱脑去4】:哥你放过我们吧,一天发十八个贴,这么能摸鱼你们顶头老大不会发现吗?
[8楼]【狸】回复【恋爱脑去4】:啊,我是帝君。
[9楼]【恋爱脑去4】回复【狸】:不知道,不了解,;抱歉。
[10楼]【云朵软乎乎】:啊,我是帝君。
[11楼]【猪猪包】:啊,我是帝君。
[12楼]【早八滚】:笑吐了,金句预定
[13楼]【别碰我尾巴】:贱种。
[14楼]【睡大觉】回复【别碰我尾巴】:???当事人???
[15楼]【红线批发】:11楼???
[16楼]【红线批发】:算了,我是过来人,感情这种东西就是这么奇妙的。谁年轻时不会爱上不该爱的人呢,等心智成熟了,被伤害够了就知道放手了。大家也不用戾气这么大,等过段时间楼主说不定就会清醒了。
[17楼]【接代打】:分手,别耽误她。
[18楼]【狸】回复【别碰我尾巴】:丑b
[19楼]【狸】回复【接代打】:穷b
[20楼]【别碰我尾巴】回复【狸】:我杀了你,贱种!
[21楼]【非衣】:论先来后到的话,也轮不到你在这里发帖吧。
[22楼]【狸】回复【非衣】:好久不见,你还在当怨夫呢[亲亲]
[24楼]【版主】【摘星】:人身攻击,引起争议,本帖已封贴。同时对以下账号禁言三天:【狸】【别碰我尾巴】【非衣】【接代打】,望文明交流。最后,希望账号用户【狸】不要再刷屏发感情贴了,反正以后你也会被甩。
第96章
眼看着两人马上就要擂台之上打起来, 魔宫终于下令要镇压的姿态。
但下一刻,一道白色身影陡然落在擂台之下,将手中剑往地上一插。几道金光瞬间化作一道巨大的保护罩, 硬生生罩在随之游与季鹤闲周身。
高空之处,一道飘飘摇摇的声音响起:“这是何意?”
是裴澹的声音。
谢疾身后几道剑意发出怒吼之声, 整个擂场瞬间被一股寒冷的威压压得生生发出任何声音, 几个靠近的魔侍顷刻之间跪在地上呕出血来。
他感觉安静了些后, 才道:“她要打,让她打。”
裴澹道:“你倒是觉得你能一直为她兜底吗?”
谢疾微微挑眉,“我不能,你能?”
他又道:“你是魔尊,但与她何关?”
裴澹冷笑一声,“那你呢?她本已转世,你又算得上什么身份?”
谢疾:“一日为师, 终身为父。”
裴澹:“……你未免将自己看得太重。”
谢疾唤出剑来,径自飞起, 空中白衣纷飞的身影瞬间消失。几乎有在转瞬之间, 直直穿过至高之地, 被众魔侍保护跟随的人群中。
下一刻, 他的身影便已浮现在裴澹面前, 几道剑意直冲裴澹而去。
裴澹立刻结印抵挡,漂亮的脸上浮现诧异, “疯子, 现在整个魔界都在看,她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居然现在就想动手?”
谢疾握着剑, 负手而立, “我帮她护法, 是因为我是她师傅。”
他顿了下,黑眸中反而浮现出诚恳来,“我对你动手,是因为我不是你师傅。”
裴澹:“……?”
谢疾身影瞬时消散,顷刻间,便已经出现在裴澹伸手,扶着他肩膀一剑捅过去。
血液四溅之时,裴澹直接攥他的剑刃以血唤出魔物,神情也冷了下来,“谢疾,你不会以为上一次你能赢吧?”
谢疾沉默了下,有些疑惑,“啊?”
他那冰冷淡漠的脸上此刻诚实地展现着他的心理活动:难道不是吗?
裴澹:“……”
而天空之下的擂场同样也打得如火如荼。
无数墨水洋洋洒洒落下,却又似在水中一般逸散成如纱雾般的轻柔。
随之游侧过身,那如纱雾一般的墨汁便翩然从眼前擦过,吹起额上黑发。她再次迅速闪身,握剑反手砍碎几滴墨汁,盯着季鹤闲笑,“水挺多啊你。”
她话音不大不小,偏偏是能让众修仙人都听见。
原本吵闹着的声音瞬间安静了几秒,然后爆发出更大的声浪与笑声。
季鹤闲显然被她这一句话气得动了怒,周身墨色的水雾更为浓重,强劲的灵力从体内迸溅而出,风声大作,斗篷直接被灵力所绞碎,露出身下墨色的门派服来。
他低声道:“这般下流龌龊的话,果然也与你们合欢宗如出一辙。”
季鹤闲两手捏决,几丝黑色丝线从眼球浮现,随后染黑整个眼球,显得十分可怖。
随之游啧了声,“本来长得还行,现在长这样我就不留情了啊。”
她话音刚落下,陡然听见鹿淞景打过来的神识道:“师傅!不可直视他,他已掌握搜魂之术,可窥探神思,并以体内魔丹造幻境!”
随之游扬起一条眉毛,“真的吗?我不信。”
鹿淞景话音更急,“师傅!我之前便中过!”
随之游心意已决,飞身过去三两下挥出剑意砍断几道攻击,直接抬眼与远处的季鹤闲对视。在对视的一瞬间,她立刻嗅到一阵淡淡的墨味,那味道愈发浓重,熏得她意识混混沌沌起来,脑中似有什么东西游动。
她半点也不慌,也并不运气与脑中那道力量对抗,反而直接坐在了剑上悬在半空中。
随之游问道:“怎么样?看得到我想什么吗?”
季鹤闲皱起眉头,面色愈发难看,“你——”
随之游:“你是真的能看到还是假的?要不要说说你看到啥了?”
随之游:“怎么不说话?要不要跟我对对答案?”
季鹤闲怒喝道:“闭嘴!”
随之游眨眨眼:“我又没说什么,不过是用力想你脱了衣服是怎么样而已。”
季鹤闲显然已经受不了这一番调笑,暴怒起来。
可惜随之游也不太受得住这么插科打诨了,觉得他实在无趣,提着剑飞过去,“你这人,这么经不起逗弄,合欢宗宗主怎么会看得上你?”
“如此张狂,简直不像话!”
季鹤闲一开口就是老炮灰了,毫无新意,两手再次结印,身后墨色魔力翻涌如浪潮。
随之游感觉他这技能前摇实在太长,直接飞到他面前,扶着他肩膀捅向他胸口。季鹤闲瞪大双眼,黑色血液源源不断从口鼻之中流出,“你——”
“没劲。”随之游拔出剑来,感觉合欢宗宗主品味真的挺一般,这人急起来也闷得要死,“招不招,不招下一剑就是你的内丹,再下一剑就是魔丹了。”
她手中灵力扶着他的肩膀深入,表情还有些诧异,“你这人,挺能缝啊,身体缝了五六个魔丹。”
季鹤闲好像结束了读条,身体骤然裂开,又迅速长出无数似魔物一般的肢体,与此同时,他身上散发出浓重却紊乱的魔气。
随之游迅速闪身躲过一击,道:“真就缝魔之时啊你。”
季鹤闲声音已经变得嘶哑含糊起来,“本想手下留情,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冥顽不灵。”
“打不过就说打不过,没必要这样找补。”随之游一手结印唤出金色符文迅速抵挡他的挥出的攻击,又道:“就你这个性,合欢宗宗主是真的爱你,你要在我手上,我三天就给你弄死了。”
“不要再提她了!”
季鹤闲,不,是这身体犹如无数魔物拼凑的怪物怒吼起来。
随之游挑起眉毛,“为什么不让提?我觉得你狼心狗肺啊!抛开事实不谈,她对你这么好,宠着你,让你锦衣玉食,爱你,还让你练合欢宗的心法,结果你却这么对她?把她的弟子收买带走,还抢走人家心法?还叛出合欢宗?你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吗?”
“将我囚于门派之中,将我当做器具一般对待,这叫好?畜生不如!”怪物伸出巨大的臂膀狠狠朝着随之游的方向挥过去,迅速砸碎一大片建筑。
随之游诧异起来,“但是这里本就是弱肉强食,你打不过有什么办法?屈服人家又怎么了?那不是你自己没用?”
“既然你说弱肉强食没错,那你们合欢宗不就活该被我毁掉吗?怎么你们合欢宗还来敢问罪我拿走你们心法?”怪物季鹤闲立刻揪出她逻辑问题反问道,却在逼问出瞬间意识到不对,果然,擂台之外一片哗然,合欢宗门派弟子更是面上一片喜色喊道:“他承认了!他练的就是合欢宗的心法!”
而些许逍遥宗弟子面色难看。
季鹤闲意识到中计,立刻找补道:“合欢宗心法,有什么稀奇的,早些时候谁不能练?”
随之游灵巧地躲过,“谁想激怒你了,是你自己沉不住气懂吗?”
怪物季鹤闲怒气更甚,但是似乎已决意沉默,转身用着各种术法攻击随之游。
随之游身姿灵活地躲着他的攻击,逐渐有些力不从心,面上冒出虚汗来,却还扯着笑道:“你现在这样真的好笨重,要不然变回人形吧?起码长得好看点。”
她不仅躲闪的动作没停,嘴巴也不闲着,“你这人真的好闷啊,一句话不说,行欢好之事时不会也是埋头猛干吧?”
对方显然不想回话,她便又长叹一口气,“啊对不起,刚想起来宗主跟我说过,虽然你看着无聊,但是在某些方面还是大胆至极的。不过我说,你们都除却巫山不是云了,那就床头打架床尾和呗?何必非要自立门派出来呢?”
季鹤闲周身魔力更上一层,几道术法直接将还在原地口嗨的随之游击飞几丈远,她瞬间撞在地上,面色煞白地呕出几口血。
他伸手从虚空中唤出几道魔力充沛的攻击,朝着她狠狠投掷过去,“垂死挣扎,真是可悲。”
随之游一点也不生气,用袖子擦了擦嘴上的血,笑道:“你装什么呢?又不是没和宗主搞在一起,我只是说出来你就急了?”
“闭嘴!我至今元阳还在,你以为你这般话语可以侮辱我么?!”
季鹤闲终于要被逼疯了,再次暴怒着喊出口。
他喊出口后,意识到自己居然再次被她牵着走了。
随之游以剑支撑着身子起来了,拍了下身上的灰,“你小子,还挺能忍。”
她一转身,朝着擂台喊道:“大家听到没有,他是处男!处男练合欢宗心法!你们听听,多好笑啊!”
季鹤闲立在原地,一言不发,手臂微微颤抖。
擂台一片哗然,许多逍遥宗弟子们早已按捺不住,纷纷飞身过来想要摧毁谢疾的屏障加入战场。
但鹿淞景却早已经守在了他们面前,“你们都是自愿的吗?”
他又问:“自愿被他炼制成这种身体是吗?”
“快滚开!我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为首的逍遥宗弟子挥剑看过去,但眼神却有些游移。
鹿淞景挥剑格挡,却有意放大了声音道:“我曾被迫练习你们的心法,练这个需要付出什么难道你们以为我不清楚么?强行吸纳魔丹,甚至身体都要与其缝合起来阻止排异,这个过程有多痛苦不必多言。我不信你们全是自愿的,都能忍过这些,就算可以——”
他扫了一眼那些站立在原地,并未飞过来的逍遥宗弟子,又问道:“你们也只能不断接受季鹤闲开启宗门内的治疗阵才能勉强保持你们用过法术后身体不自爆而亡或是灵力紊乱从此丧失心智吧?
鹿淞景话音落下,擂台外的看客已有人大呼出声。
“难怪!难怪逍遥宗弟子平日极少离开逍遥宗!”
“原来是这样,我说为什么他们从来打完架就走!”?
“这季鹤闲也太畜生了吧,怎么能把人身体折腾成这样?”
鹿淞景将剑立在地上,笑起来,阳光下,他的黑眸里透着点灰,“你们要想清楚,如果这一刻,你们为了害你的宗主出手可不一定能让他活下来,而且还要冒着爆体而亡或是灵力紊乱的危险。”
那兴冲冲的一群逍遥宗弟子此刻面上终于浮现出些犹豫来,其中一个弟子喊道:“可是,若是宗主身陨,我们逍遥宗又该和如何从?”
鹿淞景像是欣赏着什么一样,看着他们的表情,又回头瞥了一眼随之游。于是他回过头,再次看向他们,问道:“为什么问我呢?这不是你们该思考的事情吗?你们现在是要往前走,奋力一搏救你们的宗主呢,还是想要彻底摆脱逍遥宗另谋出路呢?”
这一刻,随之游终于明白了他方才那一瞥什么意思。
好家伙,这是在抄袭她呢!
不过随之游向来不在意这件事,只是看着仍呆站着的季鹤闲,问道:“什么感觉?大掌门?”
季鹤闲抬头看着她,如同再次被上了发条的机器一般重燃怒意开始攻击。
随之游朗声喊道:“季鹤闲,你叛逃合欢宗偷取心经若是为了报仇,我今日绝不会来找你麻烦。但可惜你罔顾弟子意愿,竟将他们搞成这般人魔混杂的模样!如今你自己亲口承认,整个逍遥宗都是人证,你休想再狡辩!”
她话音落下,祭出剑来,那不再遮掩的寒冷剑意万千星芒砸落,顷刻间将还想奋力一击的狠狠钉在地上。
他四肢抽搐着,恨意滔天,无数血液冒出,却再也没说出一句话。
随之游道:“你恨她,你也变成了她,挺有意思。”
她说完后,唤出飞剑,飞到天上开始演讲:“如今逍遥宗种种皆尽于此,合欢宗与逍遥宗恩怨如何与我无关,本人讲究的就是一码归一码,你们两派是要合并还是干什么是你们自己的事。反正这事你们引以为戒,再有此种事情我必肃清之!对了,忘了自我介绍:白衣服,黑头发,我叫随书记你们记住!我站在这里,你们做什么小动作我都看得——”
随之游话还没说完,陡然感觉灵田之处迸发出一股暖融融的力量,淡淡光芒浮现在身上,狐狸耳朵与尾巴尽数消散。但那暖融融的气息却越发躁动着,逐渐蔓延到四肢,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骤然之间电闪雷鸣。
我超,要飞升了?
而另一边,至高之处的观景台处已是一片狼藉,无数魔侍重伤倒地。
谢疾与裴澹两人身上伤痕累累,血染全身。
谢疾攥住裴澹的脖子,跟杀鸡一样准备把剑捅进他胸口,却陡然听见几道雷响。
他怔了了下,松开手一脚将裴澹踹远,但下一刻,满身是血的裴澹身后便又迅速爬出无数魔物开始咬上谢疾。
谢疾眼眸中戾气沉沉,“滚。”
裴澹呕出几口血,昳丽的脸上满是恨意,“你以为你先动手,便能说停就停吗?谢疾,第一次是阿游来了,这一次我不会放过你。如果不是你,我——”
“裴澹。”谢疾打断了他,认真道:“她要飞升了,玉碟还没销毁,你再拖着我,她会被发现。”
裴澹怔住,艰难从血泊中起身,两指捻在一起,面色陡变:“为什么玉碟还在?你就是这么给她兜底的?”
下一刻,他一挥袖子,两人顷刻之间出现在擂台边上。
擂台之中,随之游静坐在剑上,几道天雷歘然落下,劈砍在她身上。
裴澹结印想要施法抗住一道天雷,谢疾飞过去,想要立刻毁掉她身上的玉碟。然而偏偏就在这一刻,天空骤然放晴,一道金光打下,仙乐齐鸣,仙鹤祥瑞皆奔赴而来。
谢疾:“阿游!你——”
随之游直接飞身抱住谢疾,两腿夹在他腰间,狠狠用脑袋撞了下谢疾脑袋,语气兴奋:“师傅我要飞升了!我要飞升了!终于!我要有大编制咯!”
谢疾:“什——”
什么大编制?在说什么?
谢疾就恍惚了半秒,结果偏偏是这半秒她便已身影消散,随着金光而去。
谢疾:“……!”
第97章
随之游登上天梯之后, 率先感觉到的便是自己周身弥漫着厚厚一层的云雾。云雾之外,仿佛有千万道视线凝聚在自己身上,但仔细探寻过去, 竟又找不到。
而这一切场景自然是纳神殿内云镜中所展现的。
众神纷纷望着云镜中神色自如的女子,心中各自都有了些小心思, 但却谁也没有戳破, 只是暗自思量着。
凡登神之人渡劫的景象都会在云镜中呈现, 他们自然是窥见了她受雷劫时的景象,自然也看见了当时的场景。
在攒动的人中,裴澹与谢疾赫然在列。
如果说裴澹是恰巧在列还好说,可谢疾在那里确实很不合乎道理的。
谛垣神君其秉性是为很多神仙都知道的,除非是一般神难以对付的伏魔斩妖的大任务落在了他身上,他是极少出宫门的,更别说下凡了。
这多多少少有些蹊跷了。
有一些机灵的神, 自然是将事情早早报给了天君,等候定夺。毕竟如今她已走过登神天梯, 马上要到纳神殿, 紧接着便要去大殿听封了。
消息传到天君那里时, 天君正在跟紫薇星君下棋。
听到消息时, 他面色如常地把人挥退了才开始发火。
人暴怒的状态好像就那几个, 成了神自然也是不能规避的,无非就是怒喝完开始自言自语, 紧接着抓着人肩膀开始大力摇晃, 家里有点钱的就开始砸东西。
天君走完了一系列流程后,看见紫薇星整个人趴在桌上, 大半个身子盖住了整个棋盘。
天君更生气了, “面对如此荒唐之事, 卿在做什么?”
紫薇星君坦诚道:“天君方才不是说您这步棋下得极好,臣便想着无论如何得把着棋局留着回去钻研。”
他这话一说完,天君心里那气儿消了些,还是忍不住道:“未尝见过一个神竟如此罔顾上意,包庇他人!教他做的事是当做了耳旁风!”?
紫薇星君连连点头,应和道:“天君陛下,只是这事多少有些蹊跷,谛垣神君做事向来铁面无私,如今怎么会拖延许久以至于这随书记都能登神了呢?”
“他此次下凡时间许久,本剧便早有怀疑,直接去了地府亲自去查。”天君拂袖,冷笑道:“本想静观其变,未尝想过,他竟真的早已有了二心。左右不过一个便宜弟子,却还真如此护着,连本君的命令都敢违逆。”
紫薇星君寻思了下,没敢继续问。毕竟谛垣神君若是真动了心思,打肯定是打得过的。这事儿说出来估计只能让天君更生气,还不如就不说话,少说少错。
天君却并不打算放过他,问道:“谛垣神君既然已有异心,卿觉得当如何?”
紫薇星君:“臣愚钝,但臣觉得事态并没有陛下想得那么严重。”
天君摸了下下巴的胡子,“此话怎讲?”
“陛下莫不是忘了,这随书记本就非一般人。”紫薇星君酝酿了下,道:“她既然前世能杀夫证道几次,这岂不是说明她极擅笼络人心?而谛垣神君如此冷心冷情之人,在上次她飞升之时坚持维护她,如今更是违逆命令护送她再次飞升,这在小神眼里看来,比起有异心更像是动了凡心。”
天君道:“紫薇星君的意思是?”
紫薇星君道:“不如天君陛下干脆成人之美,正好随书记一心想成神,不如收归麾下,又能以此让谛垣神君欠您一个人情……哦,还有,衍衡帝君前不久旧疾复发,如今沉睡不醒,虽然早已失去了人间的记忆,但日后苏醒难免与这女子有牵扯,不妨提前做了这桩美事断了这意外的可能性。”
天君沉吟几秒,许久也没说话。
紫薇星君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的动静都缩小了。
天君却突然笑起来,拍他肩膀,“妙哉!好主意!”
紫薇星君跟着笑,松了口气。
没多时,门口传来一声通报。
“谛垣神君请求觐见。”
谢疾没多时就被通传进去了。
天君坐在主座上,面色沉沉地望着他,“谛垣神君,你可知罪!”
谢疾道:“知罪。”
天君道:“随之游前世罔顾人伦,多次杀夫证道,本应永不超生。谁曾想阎王竟因一己之私放过,如今他已领罚。”
谢疾没想明白,他跟自己说这个干什么,但是想到现在这个情况,还是没问。
天君又道:“倘若她今世一心向善也就罢了,却仍四处惹事,恶意杀生,扰得许多门派鸡犬不宁。本君让你将她除之,你竟包藏祸心将她保下,跟着他乱闯魔界,是想整个五界都乱掉吗?”
谢疾沉默了下,“这件事裴澹,啊,魔君已经准许。”
天君怫然大怒,“他允许了你们就可以这么乱搞?你是神不是魔,你不归他管!”
谢疾:“……魔界也不归你管。”
天君:“真是反了!如今你违逆本君的旨意,居然还敢出言不逊?!”
谢疾:“……”
这哪里出言不逊了。
谢疾不懂,谢疾不说话。
天君开始了单方面的爆炸输出,一如既往从他如何熬过籍籍无名的年岁,几次渡劫为苍生付出了什么,又讲起来管理天庭的不容易,又说谢疾本是五界之中最强最有期望的神,怎么能这么自甘堕落。
谢疾:“天君,谛垣知罪。”
别念了,他犯困了。?
谢疾又道:“谛垣愿意领罚,但阿——随之游她早已转世,在修仙界纵然行事鲁莽却只是为了肃清门风。况且,既然以此道可证道飞升,岂不是证明纵是天道也不觉有何问题?”
天君定定地看着他,仿佛终于说累了一样,身体瘫倒在座椅上。
他道:“谛垣神君可是觉得你神力高强,本君甚至是这天庭能任你拿捏?”
谢疾的手握上了剑鞘,偏偏这时,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响起。
他抬起头,却见两枚神界玉牌浮现在面前。
天君扶着额头,像是很疲惫,又像是很无奈,“你不就是心心念念想要保住她么?既然如此,本君也不愿意当这坏人。赐你们在天界大婚,成婚后,你们夫妻同体一心,共同效力于我天界,这不难吧?”
随之游跟这金光走到了一处神殿,众神目光奇怪地望着她,她也奇怪地回望过去,望得他们各自低了头。
神殿门早已打开,殿内金光闪烁,云雾缥缈,许多身影似在其中又似没有。
嗨呀,不愧是神殿,这气派,这风度。
随之游面上不显,心里已经开始搓手了。
唱喝之声传来,宣她进殿。
随之游感觉还有点新鲜,大摇大摆走进去了。
“咔嚓——”
神殿大门合上。
接下里的流程,按理说应该是封神了吧?她还有些好奇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人刚走进去,便感觉到几道金光朝着自己打过来,将自己瞬间按在了地上。
随之游:“……?”
草,这啥意思,关门打狗吗?
那若有似无的身影都现形了,众神矗立在她周围,一道巨大的圆柱之上设有了座位。
主座上的人声音威严:“随之游,你可知罪。”
随之游:“……?”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啊?”
那人又道:“你前世肆意杀生,屡次杀生证道,不知悔改。如今在修仙界也毫无管教,屡次搅乱门派,闹得修仙界鸡犬不宁。而你师傅,谛垣神君谢疾,为你阳奉阴违,利用神君身份包庇你的罪行。”
随之游听前面的话还觉得有点好笑,听到后面就有点笑不出来了。
下一刻,她胸前浮现出一枚泛着金光的玉碟。
威严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枚玉碟便是最好的证明。”
随之游:“……”
这段时间又是打假赛又是搞赌场给忘了,这玉碟还在身上呢!
完了,好不容易上岸,政审没通过,大编制没有了!
随之游感觉自己的心顿时碎了,痛,太痛了。
她心酸至极地问道:“所以要怎么样?把我再扔到轮回道里吗?”
请佛容易送佛难。
上次她没踏进门就算了,这会儿她人已经在这儿了,难不成还是能轻松被打发走的?
随之游的手摸上剑鞘,昂着脑袋看他,又道:“你这椅子能调得矮点吗?我脖子酸了。”
“如此执迷不悟,枉你师傅还在为你求情。你要知道,无论功过,既然你已上了登神天梯,从纳神殿来到这里,你这大道已证成了。本君自然是不会奈何你的。可是谛垣神君为你所犯的数条戒律可是实实在在的,他已来请罪,甘愿受罚。”
那道声音继续这么说。
随之游愣住,无论是她被拿软肋威胁这件事,还是谢疾这种人居然能成为软肋这件事,都让她大为震撼。
她许久才道:“那你不也说了,他都自愿受罚了诶!你怎么还来为难我!”
那声音似乎被她这理直气壮的话噎了下,好一会儿,两道泛着光的玉牌浮现在她面前。
“你性子如此轻浮,朝三暮四,若是在天界不知道要生什么乱子。但既然这一世你既然再次成功登神,想必有过人之处。不过以防你再生滥杀之心,本君便给你一个考验,那便是与谛垣神君成婚,让他来教导你约束你,共同为天庭效力。也为此,特意免除谛垣神君的罪罚,从此你们便双身一心,一损俱损。”
随之游:“……?”
这啥,招安?联姻?契约?
不是,接下来的展开难道不是他们吵起来,然后她一怒杀穿天界吗?
为什么突然把谢疾跟联姻对象一样扔过来了啊!
谢疾呢!你说话啊!你人在哪儿啊!
第98章
阎王殿内。
阎王面色不虞地看着谢疾, “谛垣神君有何贵干?”
谢疾道:“听说你被打了。”
阎王:“……然后呢?”
谢疾又道:“你招了多少?”
阎王:“……”
这么久不见,谢疾怎么还是这么招人烦啊?
阎王翻了个白眼,“你放心, 就凭着仲长这层关系我就不可能说太多的,你请回吧。”
“不, 我还有事。”谢疾眉眼微蹙, 俊美的面容上浮现出些犹豫, “天君让我与阿游成婚。”
阎王:“……?”
他大为震撼,恨不得马上跑出青丘把仲长狸踹醒,但下一刻还是反应过来问道:“是为了让你制衡她么?”
谢疾点头。
阎王道:“那你们还是小心点罢,他这天君虽然脑子不算灵光,但歪门邪道不少。若是存心针对你们,你们怕也是不一定讨得到好果子吃。”
他说完又意识到不对:“等下,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谢疾道:“你是治山的朋友。”
阎王:“……啊?”
谢疾道:“你曾说, 他老是为了阿游来烦你,所以我为阿游来问你也没什么吧?”
阎王:“你他吗脑子有病吧?我是他朋友又不是你朋友, 而且我为什么非要给你们当爱情路上的踏脚石啊!”
谢疾拔出剑来, “不可以吗?”
阎王看着明亮冰冷的剑锋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感觉到十分荒唐, 无法理解随之游身边这帮子神都是什么脑袋。
他十分屈辱道:“行, 你说吧。”
谢疾收回剑,问:“我不知道阿游会不会介意与我成婚。”
阎王:“她想必是不会的, 反正她习惯了我猜。”
谢疾:“……也是。”
阎王又问道:“不过我反而要问你介意不介意, 即便你们成婚,你终究也不可能与她诉衷肠不是么?最终你们也只是空有一场婚礼, 本质上还是当师徒, 这样你也能忍受吗?”
谢疾望向他, 面色清冷,话音平淡:“忍不得,也忍了这么久了,无妨。”
阎王无言,默了几秒才又说:“既然你要与我聊这种事,那我便要问了,你是何时心悦于她,又是为何愿意为她做到这种地步的?我以往也问过仲长,只是他说话实在是真真假假,反而让我难以琢磨。”
谢疾道:“他说了什么?”
阎王回想了下,道:“呃,他先是鄙夷了一番人,说只有人才有各种理由,他们这些妖怪才不在乎为什么,只要够好玩够开心就好了。”
他道:“所以你的回答呢?”
谢疾沉吟了下,“不记得了。”
阎王愣住,“哈?”
谢疾道:“相伴太久,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无法坐视不理她扎不好的发髻,闯出的岔子,还有招惹的乱七八糟的事情。重要的是,剑出鞘无血不归,世无敌手则堪折,恰好我与她都能致对方于死地。”
阎王:“……你说话怎么跟仲长一样让人听不懂。”
谢疾:“看起来你也没什么用,走了。”
阎王:“你有病吧!”
他骂完之时,谢疾早已御剑离开了,这让他更生气了,怒批了几天折子。
“所以你觉得仅仅是成婚了,我就能被管住吗?”
随之游问道。
她话音落下时,明显感觉周遭那些浮动摇晃的人影似乎躁动喧哗了起来,但所有动静都如在被水域亦或者其他阻隔了一般变得模糊。
随之游并没有等他回答,又问道:“你们是不是忘了啊,我第一次被你们宣判不得飞升时,就是因为杀夫证道诶。啊,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好儿子,江危楼是你儿子吧?也是被我亲手杀掉的。你觉得我嫁给了我师傅,他就真的管得住我么?”
天君道:“所以你是想说,你要继续接受封神,然后让你师傅受罚吗?”
随之游道:“当然不是,只是我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你师傅包庇于你,阳奉阴违,本应受罚,只是本君爱才心切,不愿让你们师徒二人再经磋磨,望你们改邪归正为天庭效力,造福苍生,才出此下策让你们戴罪立功罢了。”
天君的话音中带了几分循循善诱,仿佛真如一个身在高位却很好说话的长辈一般。
随之游道:“但他是我师傅,按照你们这些神的观念,这难道不是□□之事么?”
天君朗声笑道:“杀夫证道几次的人竟然会在意这种事吗?”
随之游道:“我当然不在意,我只是觉得你们真的蛮可笑的。我在修仙界之时,上至天道,下至同门,所有人都口口声声训斥我必须遵循礼法,遵循规矩,杀夫证道更是连飞升也要被打下地府不得超生的。原来只是我还未成神。一旦成了神,大不敬原来也没什么,人伦更是不值一提,杀夫证道好像也只是前尘往事可以谅解了。”
“礼法与规矩自然是重要的,但即便是律法之外也要讲情理不是么?”天君顿了下,又道:“正如道法变化万千,怎么可能凡事都是一成不变的呢?神也好,修士也罢,各人都有各自的道,你此前行事的确不妥,但如今既然已从纳神殿出来,那我们就不拘一格降人才嘛。”
随之游:“……”
她想了几秒,合掌大笑,顿悟:“我懂了,你的意思是你们这些神的本意都是好的,都是下面那些道听途说的修仙者执行出了问题对吧?”
天君第一次听见这话,觉得十分有道理,便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随之游道:“所以你们现在的意思是,要不然我乖乖跟我师傅成婚,让他监督我,然后我们俩一起给你打工。要不然你们就拿我师傅开刀,然后再来对付我?”
“我们天庭绝对不会针对谁,就事论事罢了。”
天君道。
随之游盘腿坐在地上,手掌支着脑袋道:“行,那你们总得让我和我师傅考虑考虑吧?反正现在你是铁了心也不打算给我封神,也不打算给我分个职位了是吧,给我点时间不难吧?”
天君点头,“自然,接下来你便找你师傅即可,想必他会给你安排好的。”
他又道:“三天后,本君要听到答复。”
随之游想了想,道:“天君,我还有些其他的事想问你。”
“但说无妨。”
天君道。
随之游问:“江危楼是你儿子吧?”
天君:“……何出此言?”
随之游委婉道:“他看起来比你聪明,原来是随了娘亲。”
天君怫然大怒:“放肆!随之游,莫不是本君太好说话,竟让你忘了尊卑?”
随之游哈哈大笑,拔出剑来飞走了,徒留大殿内天帝暴怒的吼叫与摔东西的声音。
飞出神殿没多时,便有几个小神前来引路,将她引到了玄渊宫门前。
随之游往里面看了几眼,好家伙,琅嬛阁楼,器宇轩昂,仙宫繁华,一派富丽堂皇。
这居然是她师傅的神宫?好离谱!
她有些酸溜溜,直到谢疾来时,脸还是皱着的。
谢疾蹙眉,“怎么了?”
随之游:“没什么,感觉你被资本主义腐蚀了。”
谢疾:“……?”
随之游:“在这种地方过得很爽吧?这么漂亮的宫殿,这么多仙界弟子,这么仙气缭绕的,你过着纸醉金迷生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好徒弟在修仙界穷得买不起剑?你不对?你顾里,啊不是,你谢疾怎么会不对!我过得那么惨的时候你哪怕有过一秒心疼吗!”
谢疾直接伸出手,两指掐出她的脸,“先进去,其他的神在看。”
随之游斜着眼睛看了下,果然发现引路的几名小神都躲在柱子后偷瞄,她立刻抬起下巴甩开他的手,跟着他老实进了玄渊宫。
两人腾飞云中,没多时,一起落在一片山谷之上。
山谷之中郁郁葱葱,鸟语花香,瀑布倒悬,仙兽走动。
随之游扫了几眼,直接坐在草上道:“师傅,天君是不是也找你说了成婚的事啊?”
“嗯。”谢疾应道,又问:“你意下如何?”
随之游问:“师傅,这难道不是我问你吗?”
谢疾伸手捏住她的发髻,“好像又乱了。”
随之游屁股蹭了蹭草地,背过身对着他,“对我来说,就算是成婚,就算是与师傅成婚,师傅也是管不住我的。我对这里早就积怨已久了,对他们将我打入地府之事耿耿于怀,无论如何是想大闹一场的。但是若是成婚了,师傅必定会被我所牵连不是吗?”
谢疾将她头上的朱钗拆下,纤长白皙的手指穿过她的黑发,淡淡地应了声,“反正你总是要惹出岔子才甘心。”
“但是我怎么忍得下呢?”
随之游忿忿不平,“我本来也不是大度的人。”
她又转头,“师傅要是不介意的话,就成婚呗,咱们结盟,从内部进行一个策反,当大反贼,一举推翻这狗天君!”J
谢疾蹙眉,拍了下她的脑袋,“别乱动。”
“知道啦!”
随之游翻白眼,回过头去。
谢疾耐心地帮她梳理着头发,许久,才将她头上的发髻扎好。
他将朱钗插回去,低声道:“其实,无论如何,应该是师傅问你介不介意。”
谢疾等了下,却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动作顿了下。
又是片刻,谢疾唤她:“阿游。”
随之游仍是没有回应。?
谢疾微微侧头望她,却见她就盘坐着睡着了,一时间有些失笑。他伸手轻轻握住她的肩膀,一用力,便将她的身体扶倒在他膝盖之上。
他凝眸看向枕在膝上的她,冷淡的神情柔和了些。
偏偏这时,随之游睁开了眼,直直地看他。
谢疾竟下意识偏开了视线,问道:“醒了?”
随之游:“被你膝盖铬醒了。”
谢疾:“……那你起来。”
随之游:“不,还有点困,但有点睡不着。”
谢疾:“那我带你去——”
“别。”随之游眨眼,“你讲经吧,以前你讲那个的时候我睡得可香了。”
谢疾:“……行。”
他指尖光芒闪烁,□□经浮现手中,随即便念诵起来。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谢疾的声音如清雪消融,却又深邃,引得山谷之中无数仙鸟走兽闻声萦绕周遭听经。随之游并不惊讶,毕竟以前鸿蒙派他念诵经文之时,亦能吸引不少鸟雀前来闻道。她听了没两句,就开始打哈欠,迷迷蒙蒙地连谢疾的脸都模糊起来。
她又打了个哈欠,眼角沁出点泪水来,声音软了些,“师傅,你想和我成婚吗?”
谢疾念经文的声音顿住,望向她,喉结滑动了下,却没说话。
随之游便不再看他,而是垂落了眼睫,低声道:“如果……我早知道就好了。”
谢疾问:“知道什么?”
随之游却也学着他方才的样子,不说话了,笑眯眯的,“不过我还真没在天庭上成婚过诶,好神奇,感觉五界每处都要有我成婚的地方了。”
谢疾也笑,笑得很淡,“胡闹。”
随之游便闭眼,似乎真要睡了,谢疾便又继续开始念诵。
许久,他感觉膝上的人呼吸匀称,睡着了,才放下手中的经文。
谢疾没有望她,只是闭上眼,薄唇紧抿。
如果早知道什么呢?
是他不堪的心思,还是其他呢?
色缚于凡夫,五阴悉羁系,生能缚于物,死缚亦复然。今身至后世,未始不系缚,轮回羁缚中,数数受生死。
谢疾在心中念道。
第99章
无论如何, 这桩婚事最终还是定了。
若是按照凡间的道理,成婚前两人是不该多见面的,合该安心准备婚礼。但这里毕竟是天界, 再加上两人都不是十分遵循规矩的人,因而在玄渊宫一众人忙碌之中, 他们反倒是有些闲。
随之游是最闲不住的那种人, 成天背着几柄剑, 招猫逗狗,十分烦人。没几天,整个天界都知道,最近新飞升上来这个没有封号的小神很是聒噪爱惹事。
今天又是惯例从花神的园子里偷了几只花,人刚从墙上翻下来,就撞到了谢疾。
他莲华道冠束着头发,法袍宽袍广袖, 腰封束出劲瘦的腰身,就静静守在墙外等她。
随之游喜笑颜开地打招呼, “好巧哇, 师傅你也来偷花?”
谢疾一把拎着她领子, 乘风飞去, “还不走, 早就被盯上了。”
“知道啦知道啦,松手嘛!”随之游好不容易才挣脱, 踩着云头, “被谁盯上了?”
谢疾沉默了下,“花神那边已经给我传了好几封讯息了, 让我管教你。”
他正色, “她那些花, 玄渊宫山谷内也不少,为何非要去偷鸡摸狗?”
“那不一样!家里的能和外面的一样吗!”随之游振振有词,捏着花一把塞给谢疾,“给你的师傅,花是偷的,爱你是真的。”?
谢疾握住花,黑眸闪烁,最后摸了下有些发红的耳朵,“有心了。”
随之游:“那师傅,给点钱花呗,我又没钱了。”
谢疾蹙眉,“我昨天不是给你了,拿去做什么了。”
“赌了点钱。”随之游回想了下,又对着谢疾伸出手掰手指,“就那个赔率是这个数嘛,我心想,有钱不赚王八蛋,然后就输光了。”
谢疾:“……”
随之游:“你是不是生气了?”
谢疾:“没有,只是觉得你该改改你嗜赌的毛病了。”
随之游:“但是那里有你的那柄泉鸣剑诶!师傅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连本命剑都输了,我看你的赌瘾不比我小!”
谢疾:“……那是意外。”
两人一眨眼,已经停在了一处仙林里,仙林里果实丰硕,林荫蔽日,颇为凉爽。
随之游正想翻身上树,取几个果子下来解解渴,正想垫脚,却见谢疾两指一挥,一道剑意砍下几枚果子,落在他手中。
谢疾将它们递给随之游,“非要像猴子一样爬上吗?”
随之游擦都没擦,直接塞到嘴里,“爬上去多好玩啊。”
谢疾摇头,“浑身脏兮兮的。”
他又开始施法,将随之游身上的灰尘脏污清理了一边,看着她的脑袋又皱起眉头了。
随之游眨眨眼,“师傅,你表情怎么这么难看啊?”
谢疾:“我在想,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头发全剃了。”
随之游:“……为什么啊?”
谢疾:“扎好的发髻,总是一刻钟不到就能弄得乱七八糟的。”
随之游:“我说过你可以绾紧一点的嘛。”
谢疾:“上次是谁和濒死的鸡一样大喊大叫好疼啊好疼啊。”
他说完,自己却没忍住笑出来,眼中寒霜如化了一般。
随之游又眨眼,将咬了一半的果子塞到谢疾嘴里,撇了下嘴巴,“有什么好笑的,上次你快把我头皮扯下来了,真的好疼!”
口中冰冷的果子仿佛还有些余温,谢疾没有推拒,只是望着她愤愤的表情,舌头抵着果子轻轻咬了一口。
他咽下果子,低声道:“好酸。”
随之游歪脑袋,“还好吧,我觉得还挺甜的,你再嚼嚼甜味就上来了。”
“是么?”谢疾又咬了一口,细细嚼了嚼,仍感觉酸涩味缠着舌尖与唇齿,像是浸润的宣纸一般黏在嘴里,“没有。”
随之游见他居然真的认真地又咬了几口,笑出声来,伸手戳他肩膀,“那你就再吃几个,吃到它变甜为止!”
谢疾这才意识到,原来她竟又是在一本正经地诓骗他。他有些无奈,将口中果实咽下去,“阿游,你很紧张吗?”
“嗯?”随之游靠着树,站没站相,没多时人就贴着树干一沉屁股坐下了,“什么紧张不紧张?”
谢疾捻了捻指尖,道:“成婚。”
他想了下,又道:“你最近活跃得过头了。”
与随之游相伴时间太久,谢疾其实很清楚她的本性,的确喜欢惹乱子凑热闹。但也绝不会同这几日一般,如此频繁地到处乱逛,因为很多时候她更懒散一些。
日光透过树林缝隙照进来,光芒之下,粉尘飞扬,树叶脉络都清晰可见。
随之游的头贴着粗粝的树干,抬眼往上看,光便落在她有些泛着粉的脸上。
谢疾道:“如果你——”
“师傅。”随之游打断了他,狡黠灵动的眼眸中倒映着他的面容,她问道:“要不要打一场?”
她问是这么问,然后身后剑已经飞到手中,激起的风吹起她前的碎发,露出一双翦水秋瞳。
谢疾身影一闪,握剑挥出剑意。
两道剑光与空中交相辉映,格挡相撞,当啷声不绝。
仙林落叶飞舞,花果尽数被他们对拼的招式波及,化作残花飞溅。
天光之下,他们的剑光更为闪烁,金与赤红纠缠不休,刀剑凛凛作响。
他们都是并不懂点到为止的人,但这一次,他们都做到了点到为止,或许是顾及到了过几日便要大婚了,又或者是此刻他们都各自有心事。
谢疾收剑,姿态依然潇洒,只是表情更为冰冷,双眼似浓稠深邃的墨。
随之游也收起剑来,惯常是身子微微前倾,昂着下巴的得意样子。
花瓣纷纷扬扬,他们很平静地看着对方,仿佛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比试罢了。
随之游伸出手来,接住坠落的几片花,对着他笑起来,“师傅,你知道为什么你是我师傅吗?”
谢疾略一思索,道:“是因为那年我点了你么?”
随之游笑起来,“那是你选我当你徒弟啊,不代表是我选了你。”
谢疾走近了几步,“是吗?”
随之游点头,“虽然修仙界向来是只有师傅选徒弟的,但是我这种天才,也不是谁说选我当徒弟我就能认的好吧?”
谢疾笑了下,“是么。”
他又走近一步,低头望她,“所以是为什么?”
随之游将手心的花抬起,递到他面前,“我曾经总觉得师傅很闷很无聊,一心都扑到剑上,一旦出山便是斩妖伏魔。明明一开始,我们相伴几年也曾共同走过许多个冬夏,但总觉得话不投机只能打一场。直到有一日,我去洞府找你,那是正是夏天,花开得太过了。”
她嘴角弯起来,“那么热的天气,那些花开个没完一样,香味浓得要死。师傅应该是刚调息完,从洞府里走出来,在花瓣纷飞中朝我走来。我当时觉得师傅长得很好看,在花下走一遭,比仙人还好看。”
谢疾:“……所以只是因为我长得好看?”
随之游:“别插嘴!我要说到关键处了!”
谢疾:“……行。”
随之游见他老老实实闭嘴,笑出声,却可以板着脸开始学谢疾平日的冷脸道:“师傅当时走到我面前,然后突然一转身,施法把那里的花树全砍了,一脸很不爽的样子。”
谢疾:“……想起来了。”
“当时我就觉得,师傅还挺有意思的,长得又好看,当我师傅也不是不行。”随之游说得头头是道,咧着嘴,“毕竟整个修仙界都好喜欢装得什么都可以原谅,什么都装不在意,师傅却连忍一忍花香太浓都不行。男人,你引起了我的注意。”
谢疾没听太明白,却还是没有打断,只是道:“因为真的很难闻。”
他想了下,又补充道:“他们装不在意,是因为他们没本事解决。”
随之游伸手捏谢疾下巴,“对对对,就是这种很拽的样子。”
谢疾不自然伸出手指,按着她的眉心,将她推开一点距离,“没大没小。”
他又道:“那你知道为什么我点你当我的弟子吗?”
随之游:“显然是因为我当时一剑成名,用剑超厉害超帅!这还用说吗?”
谢疾笑起来,话音很平静,“因为我有预感。”
随之游疑惑:“预感什么?”
谢疾却不说话了,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发髻,低声道:“看来,应该帮你准备个法宝,能永远固定你的发髻,怎么老是乱糟糟的。”
他话音落下,随之游用力瞪大眼睛,大喊:“万万不可!”
谢疾:“为何?”
随之游:“你想哪天我打架打得缺胳膊少腿满身是血,衣服都破破烂烂了,发髻还是纹丝不动的,不觉得很奇怪吗?”
谢疾:“……”
他想象了下,不仅也觉得好笑。
“都说了这么多啦,所以师傅别这么在意成婚的事情嘛,反正也只是个幌子,成婚了也没什么。”随之游晃着脑袋,道:“因为是我选了师傅的。”
谢疾叹了口气,转身道:“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他并没走动,只是回头望了她一眼,等她走过来时,才慢她几步走在她身后,负手跟上。
玄渊宫谛垣神君要成婚的消息在整个天界都传得沸沸扬扬,更加难以置信的是,这还是天君赐下的婚礼。许多女仙纷纷心碎,也有许多神仙感慨,这天界已经许久没有热闹过了。然而没多久,却又传出消息,这次并不打算大宴天界,而是全权由天君主持。这消息一传出来,许多神仙便了然,恐怕这多少又是一场含了几分敲打意味的赐婚。
今日便是谛垣神君与随之游成婚的日子了,天光尚未大亮,却已是良辰。
清冷的月亮隐约可见轮廓,蜿蜿蜒蜒的红从玄渊宫一路铺陈出去,红得云雾都沾染上粉。红色天灯与灯笼飘摇云雾之中,盛装打扮的神仙童子们提着灯笼到处洒着喜糖。
许多神仙们乘着各式各样的宝架齐聚玄渊宫,一面谈天说笑,一面逗弄着那些年纪尚小的神仙童子们。
仙酿酒的香味随着清风飘摇到天宫每个角落,红色的囍字贴得到处都是,神仙们热闹的说话声也吵得很。
“当啷——”
锣鼓敲响。
巨大响声落下后,天空之上那月亮彻底谢幕,日光大盛。
沉默片刻,紧促的鼓点响起,笙箫丝竹齐鸣,奏乐的小仙们面上都扬起笑意。
八方赤红色剑意从四面八方咻然浮现,发出惊天的声响,遂又化作一顶花轿。
一众穿着玄渊宫墨竹纹样黑袍的弟子们御剑于空中,组成这一次的迎亲队伍,为首之人穿着红色婚服,腰间佩了三柄剑和天君亲赐的玉牌,黑发飘扬。
众神本在欣赏这次迎亲,却等那迎亲队近了,才惊觉在众弟子前迎亲的竟是这次谢疾的成婚对象——随之游。
瞬间,台下一片哗然与议论之声。
而随之游自然也感觉到了他们的非议,内心属实有些尴尬,却还是强撑着冷淡的神色走向花轿迎亲。
这并非是他们有意为之,而是他们真的有点倒霉。
天刚亮的时候,谢疾偷偷来找她,试图再一次让她放平心态,但他那张冷脸看起来比她还慌。于是他们俩人便决定彩排一下,排着排着就到了上花轿的时间了。随之游当时出去洗了把脸,回来发现谢疾人不见了,一问才知道,他穿得太漂亮给那些没见过他的小神当新娘拉上轿了。
最离谱的是,谢疾居然真的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这也是彩排的一环,心安理得在轿子里坐着!
这什么弱智!
随之游硬着头皮走到了花轿前,挑起帘子。
谢疾坐在轿子里,一身红色婚服衬得他面如冠玉,如巍山之松上的清雪。
随之游咬牙:“出来啊。”
谢疾:“等下,为什么这么吵。”
随之游:“因为在成婚。”
谢疾:“不是演习吗?”
随之游:“你他吗先出来,我等等跟你解释。”
谢疾:“怎么我宫里的弟子跟在你后面。”
随之游:“……他们喜欢排队行了吧。”
谢疾恍然大悟,终于起身,和随之游牵住了手。
两人握住手的瞬间,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随之游甚至额头冒汗了,而谢疾也没好多少,如墨的眼眸有一瞬间都是空的。
他们接下来要前往天宫,让天君摆摆架子证婚。
如今锣鼓奏乐不停,天河莲花灯璀璨,众神庆贺声不绝。
随之游与谢疾便手牵着手,步伐僵硬得走在红色丝绸之上,缓缓向天宫方向走去,每到一处便引出一番庆贺词来,神仙童子们便更用力朝着他们扔花与糖果。但他们依旧没能缓解半分尴尬。
他们很少牵手,甚至可以说没有。
在他们最为疏狂与讨厌彼此的时候,他们的手或许握着剑穿过对方的胸膛,或许亲自折断过彼此的肢体。而在他们最为亲近的时候,他们也或许和衣同眠,又或者于餐风露宿中相互依偎。
谢疾或许拎过她的领子,或许隔着袖子攥住过她的手腕,而她或许扯过他的衣袖,或许攀上过他的背。但他们依然没有牵过手。他们能感觉到彼此的手都不算温暖,有薄汗沁出,慢慢的,两人的手居然越握越冰冷,不曾温暖过起来。
等走到天宫之时,他们俩交握的手居然已经汗涔涔了。
随之游微微松了口气,“终于到了。”
谢疾:“确实。”
随之游:“师傅,我突然想起来,你现在是新娘的话,你的红盖头呢?”
谢疾:“……那不是手帕吗?”
随之游:“……那是红盖头!你放哪里了!”
谢疾:“袖子里。”
随之游抬头望了眼不远处的天君,又看了看天宫内的众神,感觉现在从谢疾袖子里掏出红盖头盖到他头上或者是自己头上这种场面有点太丢脸了,遂放弃。
不过天宫里的神倒是很能忍,面对他们这样不伦不类的成婚仪式,居然也没有半点动静,都严肃着脸,唯有天君面上笑眯眯的。
两人于是就这样慢慢走到他们面前。
天君身旁的神喊道:“赐酒。”
随之游又忍不住道:“感觉好像要把我们赐死一样。”
谢疾:“那不是白绫吗?”
随之游:“一般是毒酒白绫二选一,他不给我们选。”
谢疾:“那还是白绫吧,手都是湿透了。”JS?
随之游:“明明是你的手一直冒汗!”
随之游:“水很多啊,男人。”
谢疾:“……看来应该先蒙住你的嘴。”
两人在内心传讯传得有来有回,面上便因此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惹得天君有些不悦地咳嗽了声。
两人望去,却见合卺酒已经呈在他们面前了,澄澈的酒液之中金光斑斓,华彩溢美。
他们拿起酒杯,有些尴尬又有些笨拙地勾着对方的脖颈,喝下酒。
天君说着些无聊的套话,什么从此双身一心,又是什么希望两人同心协力,心怀苍生。天宫内观礼的众神们一言不发,望着他们,这一场竟愈发显得严肃。
天君似乎终于说累了,停了下来,摸了摸胡子喝了杯茶。
他道:“纵然你们都生有些反骨,但在用剑之上无神可出其右,本君其实也不愿如此的。”
天君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宫门骤然合上,殿内电光轰鸣响起。
随之游脑子里也砰地响了一声,迅速推开谢疾,大喊道:“坏咯!给人瓮中捉鳖了!”
她迅速飞身悬在半空中,抽出剑来做出格挡姿态。
谢疾自然也反应过来,身后赤红剑意迅速激荡而出。
电光火石之间,那些观礼的沉默的众神衣衫骤然碎裂,金光自他们身上迸发出来,无数金色符文从天宫穹顶之上往下压开来。J
他们各自分成了许多组,一手结印施法,一手依然掏出法器。
谢疾冷冷地望着这般场面,望向天君,“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怎么会不用呢?如果不这样,你们怎么会放松警惕?”?
天君身影消散,转瞬之间身体已经站在了众神之间,额心神印浮现,表情威严:“你们师徒二人屡次违反天条,罔顾五界安危,制造出桩桩乱事。如今责令诸神助力,剥去谢疾神君之位与神骨,敕令下凡,永世不得成神。随之游剥去神骨,打下地狱,魂飞魄散。”
他的话从口中而出的瞬间,化作金字封印,消弭于空气之中。
几道神光轰然从穹顶落下,劈向谢疾与随之游。
随之游握剑劈砍闪身,却不还不忘和谢疾说话:“凭什么你还能转世,我就魂飞魄散了?妈的,编制这层名头还是护身符吗!”
谢疾:“……对不起?”
随之游:“气死我了!凭什么!我连个封号都没混上!”
天君怒斥道:“何等时刻,竟然还敢嬉皮笑脸?”
随之游嗤笑一声,“你这天界不也跟个花架子一样,还指望我严肃?这里不就是你的一言堂,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呗,天条更是你排除异己的工具罢了。”
众神之中穿出怒喝之声,打过来的道道术法更是凛冽异常。
天君朗声大笑,“黄口小儿,死到临头却还如此嘴硬。”
随之游质问道:“你要是不同意你就反驳我啊。既然都这样了,你就老实说吧,我杀夫证道你说我滥杀生灵,不让我飞升。我肃清修仙界门派,就算过程乱了点,但是你说它们有没有问题?能不能肃清?怎么这就要跟我判个扰乱治安的罪啦?难道就不是你太无能?”
“若非本君不点出难道你一辈子都不懂吗?”天君一挥袖子,震怒道:“五界之中,由何人如你一般滥杀证道?谁人不是兢兢业业以磨炼己身摸索己道飞升而成?岂可都如你一般耍滑头?证道其实如此轻松之事?”
“你他吗有什么资格说这话啊?你们这帮b哪个不是生来就是神?怎么?下凡去挨顿打就能赎罪是吧?这就能让你们天神一辈子都当免死金牌是吧?”随之游直接暴怒起来,又抽出一柄剑直接乱砍乱杀,顷刻间天宫内轰鸣声不绝,“再说了要是我证道方式不合常规,你们有本事就禁止啊!光在我做完后跟我说不可以这样不是在搞笑吗?你们这么多规矩,怎么就是不告诉别人哪些不行呢?我懂了,行不行都是你们定,看谁不爽了就拿出来治罪是吧?”
她一口气问出无数问题,手中剑却仍然不停挥砍,黑眸亮得仿佛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随之游骂道:“你们这帮b就是他妈的好日子过多了,不知道我们修仙的都是这么龌龊不堪的!就是为了一点资源都要头破血流,就是为了证道杀老婆杀老公,就是只要能飞升什么都能干!”
谢疾听完,没忍住纠正了下:“没这么夸张。”
随之游怒斥道:“谢疾!你背刺我!我在卖惨啊!”
谢疾一剑穿过一名上神的心脏,伸出袖子擦了下脸上的血,转头看天君,“她说得对。”
天君:“……”
他心里的火直蹿脑门,再次震声道:“难道你如此行径就是对你那些刻苦修仙的同门同僚公平吗?”
随之游听到这里终于听明白了,“你这个老菜帮,不会是觉得我证道太轻松了吧?你们就这么希望别人吃苦是吧?是不是有病啊?我轻松怎么了?法无禁止就是可以!你们有本事把我杀——”
随之游:“哦,你们现在就在干这种事,那没事了。”
她身后几柄剑飞舞,剑意环绕着她,使得她周身的肃杀之气更为激进。
“反正这破天界我也要大闹一番,既然你们选在这里,那就来啊,你们想瓮中捉鳖,也得看看王八愿不愿意!”随之游飞身到谢疾身边,用肩膀撞了撞谢疾,“是不王八?”?
谢疾:“……”
谢疾没有说话,而是呕出了一口血。
随之游:“……?”
她连忙驱出剑来,准备先架出结界,却陡然间方才的剑意骤然消散于空中,剑从空中坠落,落在地上发出当啷之声。
谢疾握着剑插在地上,鲜血源源不断从他喉咙中溢出,黑发凌乱贴在脸侧。
他们脚下的金色法阵瞬间亮起,罡风之中密密麻麻的威压将他们硬生生压制住,金色符文在他们周遭滚动,细密的如同刀片的风顷刻之间扎入他们身上。
众神齐心,手中法光愈发灿亮。
随之游面色苍白起来,感觉源源不断的神力与灵力从身体之中被抽离,她窥见谢疾还在努力直起身,握剑想要挥砍打过来耳朵法术,但身体却肉眼可见地摇晃起来。
她也努力想要握剑,却发觉那与生俱来的对剑的感应仿佛也在被抽离,甚至无法再屈从任何一柄剑。
随之游“草”了一声,道:“完了,那酒好像还真是毒酒,咱们俩太笨蛋了。”
谢疾咽下血,眼尾发红,“来师傅身后。”
他其实很少自称师傅,也甚少说“为师”,因为他并不喜欢教导别人。有了随之游,他也只有说笑时会如此,但这一刻,他还是觉得他应该拿出这个师傅的架子。
可是随之游显然没有这样的觉悟。
她最终还是握着剑,贴着他的背部,强行想要砍断击打过来的术法,可惜最终还是与谢疾纷纷被击溃散开。
谢疾瞬间被击倒在大殿柱上又摔落,拍碎的碎石纷纷扬扬砸落。
随之游亦然,但她这一刻竟是有些茫然的。
她生平第一次碰到这般解决不了的情况,也是生平第一次看见谢疾如此狼狈不堪,他们俩刚刚还能跟这一帮人对半开呢,怎么一下就攻势逆转了?
不是,这是不是太不讲道理了啊!
挫折不也是先遇到一点点,再慢慢加难度的吗?怎么一下子他们俩打遍无敌手的人就成废物了啊!
随之游感觉自己这么些年来第一次面对这种难题。
但天君显然是比较经典的那一类反派,他开始解说了,“这就是你未经磨炼的道心么?早在我查清楚你后,便知道,你以如此邪门方法证道,一定就是这样不堪一击。你觉得你很强,所以便理所当然这么久是么?你以为只是锁仙酒锁住了你们大半神力吗?这里还有本君早已经与众神施下法阵,所有的剑都会受法阵牵引,就算你们会用剑又如何?剑灵早已经被封印,不过废铁罢了。”
随之游抬起头来,面上早就糊了一脸血,却还是费力从拔出剑来,“当然能,有嘴不就行吗?再说了,我就是强啊,你要是不耍阴的你能治得了我?到底谁在大放厥词啊?铁废物当久了天君还真把自己当皇帝啦,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是吧?封建主义集权是——”
她话音未落,被天君几道法术深深击穿身体,硬生生钉在一侧墙壁之上。血液四处喷射,将她的红衣洇出更深的痕迹,手中紧握的剑落在地上。
天君嗤笑道:“本君说过,既然你们用剑无人出其右,自然是干脆让你们再也无法握剑。不枉我与你们废话这么多。”
随之游想说话,却只有喉咙之声源源不断溢出的鲜血,呛得她眼珠里都冒出血泪来。
她望向谢疾,却见谢疾却早已经被法阵封印住。周遭梵音响起,似有什么咒语在被大声吟唱起来,几道术法直接穿过谢疾的肩头,手腕,小腿还有琵琶骨,将他硬生生制服住。
血液从他身上喷薄而出,他却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努力抬头望向随之游。
天君缓步走向谢疾,抬手握住一道金光。
穹顶上几道惊雷劈下。
随之游睁大眼睛,立刻意识到,他们居然现在就在剔谢疾的神骨。
她奋力挣扎着,硬生生想要爬过去,心脏在胸口狂跳,“师傅!”
下一刻,暖融融的力量从心脏起开始蔓延开来,如山石树木般清新的力量支撑着她的四肢,缓慢至极地帮她充盈着神力。
是……仲长的心脏?
随之游疯了一般想要更努力汲取着心脏的力量,整个身体似乎都感觉到了她这前所未有的危机一般,所有潜藏的力量都开始游走起来。
她再一次踢起一柄剑,即便再也感受不到与剑的连结,她也不觉得有什么。
剑本来就是这种东西,握着它,使用就可以了。
随之游奋力一击,冲着众神而去,又在下一刻被无数道金光穿肠而过,她立刻倒在原地奄奄一息。然而没多时,腹部内沉睡已久的力量如河流一般迅速流走起来,将她的身体的孔洞与伤口尽数愈合。
随之游:“……?”
回光返照?
她茫然起身,恍惚中听见众神的震撼。
“怎么可能!她体内的神力绝对不可能做到这个!”
“天君!她身上有异!”
“只是刚飞升上来的神,为何似龙一般有这般自愈能力?!”
众神议论纷纷,手上的动作依然没听,谢疾在阵法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衰老。
随之游再一次喊道:“师傅!”
谢疾或许听到了,或许没有,她只能看见他变灰的头发。
她心中思绪万千,但已经说不出什么废话来了,只能再一次爬起来握剑冲上去。
前夫们,借点力量,让她把现任先救了吧!
谢疾如墨的黑眸逐渐浑浊起来,皮肤皱缩,从发根开始褪去黑色。
已经快结束了。
天君终于收回手,全身的神力暴走,两手结印朝着随之游发力而去。
他怒斥道:“看来你身上倒是有不少法宝,既然还能站起来,那现在就来解决你,竟比你师傅还命硬一些。”
众神会意,连忙助力。
那如符咒的吟唱之声再次响起,七八重层层叠叠的法印于空中亮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随之游轰过去。她一抬头就望见跟世界末日的陨石一样往下坠的法印,振奋的心再次晦暗下去。
这法印压下来人都碎了,要命。
随之游觉得大限将至。
偏偏就在这一瞬间,随之游身上金光大亮,几重法印顷刻间从她身上弹射而出,狠狠将压下来的法印硬生生吞吃。
这一变故叫众神都吃了一惊,纷纷被其中发力反噬,连天君都不可幸免,身体一震呕出一口血来。他面色苍白地望向随之游,眼睛微微睁大,“这是危楼的法印?”
随之游再次爬起身来,火速冲向谢疾。
众神因法力反噬,各自疗伤,一时半会儿竟抽不出空,唯有天君还在努力要站起身。
随之游一把将已经快老成老头的谢疾捞起,慌乱道:“师傅怎么办!师傅师傅!师傅!你说话啊!算了,我还有点神力,我先带你跑。”
她话音落下,一把捞起谢疾就要飞出去,却偏偏宫门紧锁,她疯狂踹门,气得又骂了几句脏话。几道法术打向宫门,它却纹丝不动,她越来越着急,“怎么会打不开!到底要在这里放多少层法印!受不了了!”
谢疾用枯瘦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轻轻道:“戒躁戒躁。”
“我们都快死了!你都这样了!还让我怎么不着急!”
随之游对着怀里的干巴小老头吼道,话音里却俨然有了些啜泣之声。
几名已经站好的神,又挥过来几道神力,打得随之游乱蹦乱跳。
随之游抱紧了怀中的谢疾,“没事没事,现在用不了剑咱们还能跑啊!一定能跑的!”
她说着,却发觉自己的手被什么拽了下。
随之游低头,发觉谢疾握着她的手,认真对她道:“握着。”
他的声音苍老如砂砾一般,难听至极,却让她听得有点想哭,道:“你这不是握着的吗?”
谢疾摇头,握着她的手奋力往胸口一插,刹那间,温热猩红的血液飞溅到二人脸上。
他低声道:“神骨,拿去,用剑。不需要剑灵。”
谢疾剧烈咳嗽起来,血液源源不断从喉咙里冒出,面容皱成一团。
他又道:“然后抽走它,杀了我。”
随之游忍不住掉下泪来,“别这样师傅,我们先走好不好,我体内有好多东西呢,肯定没事的。等我们养好伤再回来,把他们全杀了!”
谢疾还没来记得回答,随之游又开始自己的经典疯狂追问,“师傅是不是觉得你是累赘?我不觉得师傅是累赘!师傅很好,我一定有办法的!别自暴自弃!”
“杀了我。”谢疾望着她,眼眸里浮现出了些疲惫,“至少在你面前,让我一直是那个厉害的谢疾,好吗?”
谢疾握着她的手,垂下眼眸,话音越来越轻,“阿游,不要让我在你面前被如此折辱,好吗?”
随之游哭出声来,“师傅!肯定有办法的啊!咱们俩这么强,一定没事的,再说了你只是变老了,干嘛非要死啊!不然我抽出来给你用!师傅!”
她用力摇晃着怀里已经变得十分轻的谢疾,想要从他嘴里得到肯定的答案。但是谢疾却不再像以前一般轻易答应她所有要求,只是很虚弱地望着她。
谢疾又道:“不要怕。”
他重复,又想到了什么一般,从袖中抽出了一张红盖头,“不要怕,阿游,害怕的话就挡住我的脸吧。”
随之游的牙齿咬得脸部紧绷,最终用力点头,闭上眼,伸手在他体内摩挲。在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道之中,她终于摸到那根神骨,咬牙狠狠抽出来。
谢疾在顷刻之间悬至空中,白发飘扬,森森白骨在抽出的瞬间化作一柄赤红色的剑。她握着剑,凝视着谢疾因痛苦骤缩的瞳孔,眼泪一滴滴落下,终于奋力扎向他的胸口。
巨大的红光浮现,他的身影迅速潇洒,化作一粒粒淡淡的光。
在彻底消散之前,谢疾很轻地叹了口气,费力地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S?
“打架时,头发好像是乱点好。”
谢疾彻底消散于空气之中,红盖头在空气中飘扬落下。
随之游摸着额心,面无表情地望向他们,眼角下还有残存的泪水,手中的红色剑刃散发着荧荧光芒。
顷刻之间,穹顶再次落下惊雷。
众神早已经恢复了队形,再次试图唤出法印。
但天君显然是看得清形势的人,因为随之游手中已经有了剑,一柄能用的剑,并且身上还有他那好儿子留下来的法印。
于是天君道:“不如你我各退——”
他话音没落下,便看见随之游握着剑,当着他的面斩下几颗神仙的脑袋。
随之游的身影穿梭在众神之间,这一刻,天宫内比地狱的场景还要恐怖,血液横飞。她甚至没有再说什么逗趣的话,只是如杀人机器一般,双手染血,将那赤红的剑染得更为鲜亮。
众神嘶吼。?
原来就算是神,垂死挣扎时,也会发出如猪狗般哼叫的狼狈声音。
随之游握着剑砍断无数阻碍,护在天君周遭的神越来越少,洁净澄净的宫殿内此刻血流成河,启动法阵所吟唱的法咒之声越来越小。
当随之游的剑指向天君之时,天君还尚未理解面前的场景。
他喊道:“本君乃五界——”
随之游一脚踹翻他,“剔神骨是吧?很威风?”
她道:“你是皇帝老子又怎么样?该死你也得死。下面你是不是还要说饶你不死,你给我个官做?我不稀罕,你们这些人,脏一块儿去了,进去就是污染。我嫌恶心。一辈子都是这种只会党政弄权的废物。”
随之游一剑砍下他的脑袋,直接以剑插入他的心脏。
“咔嚓——”
当随之游的剑搅碎了他的心脏之时,穹顶之上陡然传来一声银铃声。
“叮铃——”
大片大片的金光从穹顶之上洒落,如梵音的慈悲声音念诵道:
“情劫堪破,尘缘尽断,大道已成,六界始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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