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安娜分开后,喻晚书来到玩偶收藏室,和尤屿汇合。
少年正埋头在成山的玩偶堆中,认真地将干洗喷剂匀称地喷在玩偶的每一个部位,感觉到有人进入房间也没有抬头,直到听出是喻晚书的脚步声,才将视线从玩偶身上移过来。
乖巧的狗狗眼里写满了委屈:“这里的玩偶比我想象中还多,根本清洗不过来。”
喻晚书揉揉他的头,没有叫他其实不必把卡特的话放心上,只是劝解道:“尽力就好。”
尤屿点点头,“戴维医生刚刚把百先生送回来了,说他运气不算特别糟糕,应该躺两天就能恢复。”
想到百与之的连环倒霉劲,喻晚书看着脚边密密麻麻的玩偶陷入深思。
这个小镇叫玩偶之家,镇民都信奉的宝石女神又是一只巨大的玩偶,如果这些都不是空穴来风,那么百与之的遭遇或许起源于他初来乍到那晚对玩偶的踩踏事件。
虽然她对百与之喜欢不起来,但毕竟还需要他带路,能早点让他恢复过来,总归也能多一点助力。
这么想着,喻晚书和尤屿简单交待了两句,就从玩偶堆中抱起几只娃娃,往百与之的房间走去。
房门没锁,她轻轻一推,木门就吱呀着缓缓打开,传出屋里百与之哼哼唧唧的声音。
男人的眼睛半睁不闭,像是又做了什么不好的梦,脑门上布满了被吓出来的汗液,估计再流一阵,包扎伤口的纱布就要被浸湿。
喻晚书推了推他的胳膊,“醒醒。”
百与之几乎整两天没睡好觉,又受了伤,回来之后很快就进入梦乡,然后无数次在恐惧和困意中反复徘徊,迷迷糊糊地处在半梦半醒的状态,忽然被喻晚书喊醒,像是被人从深渊口头拉了回来,不仅没有起床气,反倒生出几分感激。
但显然喻晚书对他的心路历程并不感兴趣,只在那阵令人作呕的眼神里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百与之的声音还无比虚弱:“喻小姐,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喻晚书把怀里的娃娃依次摆在一旁尤屿的床上,“过来,向他们道歉,诚恳点。”
百与之瞪大双眼:“???”你也被宝石女神洗脑了?
喻晚书抱臂胸前,难得体验到居高临下的视角,冷冷地看着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男人:“看来你还想继续吃不好睡不好走路永远在磕碰。”
百与之:“……”
虽然不理解,但他见喻晚书态度坚决,还是掀开被子,身上未干的汗骤然被带起的风一吹,冷得他一激灵,反倒把他刺激清醒了一点,看向对床上稳稳坐立的三只玩偶,心中升起几分微妙的熟悉感。
似乎好像大概也许,这两天总在梦里追着折磨他的青面獠牙大魔头军团,和这三只长得有那么五分神似?
这下他的态度也郑重起来,板正着脸在床榻前跪下,心中默默道歉,向他们磕了三个头。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在最后一次磕头起来的时候,百与之感觉自己昏沉的脑袋似乎清爽不少。
他犹豫着看向喻晚书:“喻小姐,这是……?”
“刚过来的时候,你趴在窗户上往外看,脚下正好踩到这三只玩偶,”喻晚书见他眼神比磕头前清明不少,对心里的推测有了把握,解释道,“照镇上居民对宝石女神的态度来看,如果不是世代有人阴谋洗脑,那就是所谓的女神眷顾,或者玩偶护佑是存在的。”
正好有百与之这个现成的例子在,喻晚书当然不会客气,如果他在向踩踏过的玩偶道歉后,真的不再发生倒霉事了,那么就可以更加确定玩偶在这个梦境里是具有神性的。
百与之对她的猜测表示认可,再一次双手合十,向着玩偶拜了三拜,嘴里念着真挚的道歉。
拜完过后,他又想了想喻晚书的推测,嘶了一声,“不对啊,喻小姐,这什么眷顾护佑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喻晚书:“难道你想一直霉运缠身?”
百与之哐哐摇头,小心地看着喻晚书:“那你这,这难道只是为了……救我?”
“倒也不全是,”喻晚书眉眼间都是淡淡的,“这个梦境毕竟连主体都没搞清楚,能够获得的信息当然越多越好,还有——”
“我需要你看看安娜那里有没有什么东西上附着白卮的魂体。”
她说这话的时候,百与之总觉得她还藏了什么别的意思,但见她又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只能喏喏应下,“好,好的,那我是现在上楼去向安娜小姐道谢?”
喻晚书:“……你等晚上大家都睡下了再上去不就行了,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们来镇上别有目的吗?”
百与之揉搓着手背道:“喔,哦……你是在安娜那里查到什么消息了吗?”
喻晚书顿了片刻,简单地把安娜、马修和法兰克之间的情况讲了一遍,同时给出她的想法:“很常见的大小姐爱上贫穷男孩的故事,基本也能把我们目前遇上的人物串联在一起。”
“这么说的话,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如果是和爱情相关的故事,那么其他人在生活上各有理想好像也说得通,”百与之边说边认同地点头,“现在我们只差没见过法兰克,不过照卡特对他的欣赏,那他一定会来参加安娜小姐的生日会。”
喻晚书嗯了一声,深邃目光逐渐从百与之身上转向窗外的街景。
镇民们在橙黄的渐冷夕照中匆匆往家里赶,生怕被造物主恩赐的最后一拨阳光所抛弃,无所庇护地遗留在黑暗之中。
“叩叩——”
敞开的木门被轻轻敲响,两人一同转身看过去,是贝瑞端着餐盘站在门口。
她显然对于两人没有”夜不归宿“而感到十分满意,笑吟吟地忽略了喻晚书和百与之孤男寡女处于一室的情形,“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我想百先生有伤在身不方便下楼,就替你作主送上来。喻小姐可以下楼准备用餐了。”
喻晚书点点头,跟着贝瑞一起离开。
晚餐过后,残阳彻底被地平线吞噬,天空重新裹上深黑帷幕。
值夜班的守卫已经上岗,庄园里从上到下几乎都洗漱完毕,躺进被窝。
喻晚书拉开房门,径直走到对面的房间,将百与之叫出来,“走吧,上楼去看看。”
安娜似乎不喜欢将外物带进卧室,几乎所有东西都放在书房或是会客厅边上的柜子中,包括那只她重点怀疑的怀表。
她几乎可以确定那上面没有白卮的魂体,但并不一定没有别的魂体,所以需要让百与之来确认一趟。
自从在上个梦境里,她亲眼看到他从那枚玉佩中抽离出一缕白光后,她就对他进入梦境的理由有了一些猜测,但目前能够证实的机会太少,也很难抓到机会反制他,只能用这样的试探。
两人先在会客厅里悄声摸索了一番,没找到任何魂体气息,又摸进书房,在主桌的抽屉里找到那只怀表。
百与之拿起来看了一阵,又将它放回去,朝着喻晚书摇摇头。
再次回到他们的房间里,百与之才敢轻声说话:“呼——看来我的倒霉劲果然和那些玩偶有关,这一路可把我紧张坏了,还好什么事都没发生。”
抹了把额头虚汗,他又对着喻晚书说:“不过安娜那里目前还是没有任何魂体的气息,我估计得等到生日会时,或许马修或者法兰克会送她什么。”
喻晚书点点头,转身往自己的房间里回去,背着身随意地挥挥手当作晚安。
刚才百与之在四楼的表现极其自然,不像是说谎的样子。
他这回的推测或许是对的。
于是第二天,三人纷纷来到玩偶收藏室,一边完成清洗玩偶的允诺,一边确认着生日会上的计划。
“安娜给你准备的礼服上会有一面锋利的旗帜装饰,到时候你就等在喷泉附近,我会假装绊一跤和你撞上,划伤手臂,安娜就会过来扶我出去,你和马修则看情况跟上来,马修和你的内搭几乎一样,你们只需要交换面具和外套就行,我和安娜会在马车上尽快换好裙子。”
尤屿这两天已经把装死马甲重新改造过,做成了更细薄的竹片臂钏,换在胳膊上,哪怕外面只穿一层薄薄的蕾丝袖也看不出来。
喻晚书满意地将臂钏装好,看向百与之:“但换衣服到底还是需要时间的,最好的情况是卡特当时完全没注意到我们这边的情况,但如果他不仅注意到,还有察觉这把戏的模样,你就见机行事,随便搅和点什么,总之,我们得让安娜和马修顺利度过这个生日会,才有可能摸索到这个梦境里藏着的主线。”
然而事情的发展尽在她掌控的同时,又出现了新的轨道。
万里无云的澄澈蓝天给足了安娜面子,尽情向下挥洒暖洋洋的阳光,落在庭院里万千朵鲜花上,往来宾客没有人在走进来时不感叹几句眼前美景的。
原本相对空旷的庭院里被摆上了一堵又一堵的鲜花和灌木做成的半人高墙体,变成一片飘散香气的迷你迷宫。
安娜戴着全场装饰最华贵的面具,满心欢喜地向大家表达了谢意,随后一一收下朋友们送来的礼物。
因为是化装舞会,安娜没有像过去那样直接拆开礼物,只是放在一旁,随后让管家送去自己的会客厅,便宣布舞会正式开始,“尽情享受这一天的快乐吧,我的朋友们!”
话落,安娜提起裙子行了一个标准的屈膝礼,便从台阶上走下来,融进人群之中。
大约过了半小时,等到庭院中的众人都纵情音乐与舞蹈后,喻晚书和安娜对了对眼神,便开始实施她们的计划。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卡特甚至不知所踪,喻晚书和尤屿在马车边目送安娜和马修欢欢喜喜地离开,才正了正礼服,重新回到舞会上。
而事情也是从这里开始变得耐人寻味起来。
喻晚书虽然踩上高跟后,身形就和安娜有八分相似,加上繁复的长裙及面具,就连尤屿都感叹快要分不清两人,但她们的声音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她在这几个小时里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极尽所能地避免开口。
原本她以为只要躲在不起眼的角落,就能避免有人找上来,但她显然忽略了寿星本人在镇上的号召力。
凭着微笑摆手回绝了三拨前来邀舞的男人后,又一位身穿白色礼服的男人站定在她面前。
“安娜?”
男人的声音清隽如泉水,干净空彻,和他的眼睛一样漂亮,但喻晚书显然没有时间欣赏,因为下一刻他就一把拉住往后退了一步的她,往一旁的房子侧门走去,边走边说:“我是查尔斯。”
查尔斯·法兰克?
天才的法兰克?!
卡特为安娜相中的金龟婿?
喻晚书双眼瞪圆,安娜不是说他们平时很少有交集,他怎么会上来什么也不说直接拉着人往室内走???
偏偏她还要分心去注意脚下重心,不知不觉就跟着他上到二楼。
查尔斯似乎对于“安娜”的沉默习以为常,在楼梯口回头看了她一眼,眼中情绪复杂,用气声和她说道:“抱歉,刚刚也许有些唐突,但我怕你会不相信我,不愿意跟我进来。有些事,我想,还是得让你知道才行……”
说完,他也不管“安娜”反应过来没有,伸出食指在嘴边比了个“嘘”,就再一次拉起她的手腕,凑到走道口,探出头去确认走道上没人,才微微躬身走出去。
一路走到贝瑞房前停下。
喻晚书这才注意到,贝瑞的房间对面挂着一副足足两米高的挂画,比整条走廊上的任何一副都要大,他们之前把注意力都放在安娜身上,对二楼走道只是囫囵看了眼,竟然错过了这么明显的线索。
查尔斯又复杂地看了“安娜”一眼,才摸索着下方画框,修长的指节轻轻碰按一下,就看到挂画像房门一样被轻易拉开,露出里面的房间。
出乎意料,里面的房间和其余正常房间几乎没有区别,偌大的窗户吹来一阵凉风。
看来那天晚上的风也是从这间房里穿过去的。
喻晚书边想着,边看着查尔斯从房内将挂画放回原位,又走到本该是洗漱间的房门边,轻手轻脚地拉开那道门,将她拉过去,让她看到里面暗藏着的密道。
密道幽暗,约莫往下旋了两层楼,期间只看到一盏昏黄壁灯,光照效果聊胜于无。
查尔斯始终抓着她的手腕,遇上台阶不平的地方,就加大力气作为提醒,两人就这么慢悠悠地摸到最底层,放眼望去,像一间空旷的仓库。
房间尽头放着几捆草垛,上面有大概一掌宽的铁栅栏围成的窗户用来通风,四扇铁门分别位于房间的左右两侧。
查尔斯拉着她来到其中一间门前,示意她附耳上去。
“那几个异乡人是为何而来,卡特,可不能叫他们坏了我们的好事?”
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个中年男人,嗓音微微泛哑,看查尔斯的表情,似乎是与他有关的人。
或许是那位老法兰克?
卡特的说话声比平时要再爽利些,笑着说道:“别担心,卡莱,他们只是单纯迷路罢了,头一天在镇子上逛了一圈,这两天都在帮我清理玩偶呢。”
“可我还是觉得不放心——”
卡莱的话说到一半,就被另一道声音打断:“瞧瞧几个毛头小子把我们的老法兰克吓成什么样子,要我说,你要是实在担心,我们不如趁着晚上直接……”话音在这里顿了片刻,想也知道无非是抹脖子之类的动作,“一了百了,省得你成天担心,反而暴露计划。”
这个声音……是劳伦斯!
喻晚书倏地瞪大双眼,那个热情似火的红发男人竟然还有这副面孔。
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这屋子里的三人,卡特是镇长,劳伦斯是报社社长,卡莱则是镇民信仰的宝石女神的创造者,若是这场信奉真的有阴谋,确实三人缺一不可。
卡莱沉默片刻,似乎心中还有顾忌,“还是算了,也许真的是我多虑,走吧,我不能离场太久,查尔斯若是找不到我,不知道会不会摸到这儿来。”
卡特哈哈大笑,“怎么可能,查尔斯每回来我这庄园都只在一楼花园里停留,你这优柔寡断的性格可得好好改一改了!”
男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喻晚书和查尔斯慌张地对视一眼,随后拉起愣在原地的男生,迅速跑到尽头的草垛子后面躲起来。
她刚刚收起把漏在外面的裙摆收进怀里,就听到那扇铁门被拉开的声音,三位男人的说话声瞬间清晰起来。
劳伦斯似乎扫视了一圈这个秘密地下室,赞叹道:“你这处地窖的设计可真是精妙,谁能想到入口竟然在二楼!”
卡特高兴地应下他的奉承,与他们有说有笑地往上走去。
喻晚书和查尔斯在草垛后面等了很久,四目相对,一言不发。
直到空旷的房间里面再也听不到半点响动,她才小心地探出头去,确认情况安全,拉着查尔斯起身。
但他们实在蹲得太久了,腿脚完全麻痹,还没站稳,就双双倒地,喻晚书下意识轻哼出声,随后就听到查尔斯怔愣地开口。
“你不是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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