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二更) Good boy。
阔别九个月返回赛道, 在二月初的科隆,挺冷的。
没有隔温的赛服,也没有碳纤维头盔和Hans, 就只是人坐在一台GT里,量产车,和所有来纽北玩的人们一样。他们刷不了圈速,只是在这儿体验一下场地赛道,让自己的爱车跑一跑除开公路的地方。
“你紧张吗?”下赛道前, 燕岁问他。
“没有啊, 我看上去紧张吗?”景燃说。
燕岁点头, “你刚刚点烟, 摁了两下打火机。”
景燃:“那是火机的问题。”
燕岁摇头,“你第一下按滑了。”
景燃:“我紧张了。”
燕岁走过去,拍拍他手臂,“我在看台看你。”
“好。”景燃点头。
GT圈速赛之后还有很多人留在纽北,爱好者们会在比赛之后也来跑一跑赛道。有些开自己的车来, 有些就在这附近租车。纽北的租车行非常成熟, 他们检查着客人们的证件,方才看见景燃的国际赛照时, 还有些惊喜,说, 你怎么没有参加比赛?
景燃就说来晚了。
景燃租了一辆领克GTR,改装过,没有气囊, 所以景燃得戴头盔。
一根烟抽完, 景燃拎着头盔走去发车区, 走到一半又回头了, 说:“一起吗?”
此前景燃告诉过他赛车“死重”的概念——不可修减的、定死的重量,叫“死重”,比如车架、赛车筒椅、悬挂、阻尼,这些东西就是这么重,没办法去减轻它。
所以职业赛车手会去控制自己的体重,这也是他们体能训练的目的之一。
那么场地赛车不需要领航员,副驾驶就会直接少个一百多斤,景燃是职业习惯自己走向领克GTR,走到一半想起这不是正规比赛,只是跑一跑赛道,遂问燕岁上不上车。
当燕岁听见那句“一起吗”的时候首先思考了一下赛车死重的问题,尔后又一笑,“好,一起,你等我一下。”
“等你一下?”景燃有些奇怪。
燕岁跑出去了,跑向最近的租车行,景燃才无奈地笑笑。
十多分钟后,燕岁租来了一辆劳斯莱斯魅影……
景燃看着这台12缸发动机、6.6T排量的陆地巡洋舰,再看看自己一会儿要开的领克GTR……它的最大马力是252匹。
然后问燕岁,“拥有老婆的代价,就是让我在纽北身败名裂吗?我这油门踩到发动机里也跑不过你啊。”
燕岁很无辜,“可是他车行剩的那些车里,我只会开劳斯莱斯。”
“……”景燃杵在二月寒风中看着他,他真的很像是那种即使知道它闹鬼,也要住城堡的公主,因为不睡城堡会失眠,“上车吧,小公主。”
他们跑的是20.8公里的纽北,88个左手弯,84个右手弯。
纽北赛道遵循德国路权原则,仅限左侧超车。
这里被称为性能车的试金石,高低落差300米,路窄、路旧。纽北的关键词永远是“豪车”、“事故”,和“豪车事故”。『MY柒/尔/①/柒/起/⑦/玖/贰/柒』
最可怕的车损曾高达六百多万,所以全世界看赛车的人们都是同一种心理:哇这一撞得赔多少啊。
毕竟,保险可不保赛道。
还有那种三千块一米的赛道围墙,两台车一起翻上去刮它个几百米,都是观众们爱看的。
今天的纽北也是如此,听闻一台劳斯莱斯下赛道了,在外面晃荡的全跑进来了。
景燃坐进领克里,燕岁坐进劳斯莱斯。
发车线有人帮忙挥旗,发车前,景燃降下车窗,对他说:“你尽情开,车损我包赔。”
“好啊。”燕岁说。
绿旗挥下来,两个人同时踩油门。
景燃说的没错,他手里这辆领克就算把油门踩到发动机里也跑不过劳斯莱斯魅影,所以发车区的大直道上,景燃只能吃尾气。
他虽然不是场地赛车手出身,但他没告诉燕岁的是,几乎大半个中国的赛车手,第一台下赛道的车,都是领克。
领克03、TCR、GTR。
这种车在景燃手里,甩个四五百万的超跑都不成问题。
他太久没跑赛道。
他记得受邀去参加雷诺方程式的时候,那边的人教他怎么发动方程式,说先挂挡,再踩油,最后放离合。他们边让景燃按步骤来,边说没开过方程式的话,起步熄火是非常正常的,然后景燃就……启动了。
那无疑是一次极致的赛道体验,景燃迄今都能想起来那种感觉,方程式这种概念车型和量产车改装赛车开起来真的完全不一样。
但景燃不算太喜欢,他的车,要去越野,而不是跑圈。
或者,追前面的小公主。
魅影这台车是劳斯莱斯的GT车型,拥有跑车线条之下还有劳斯莱斯永远端庄的经典车架。但这台车的轴距有三千多,比景燃开的领克要长了三百多,也就说明领克过弯的重心移动力会更小。
燕岁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选择……在直线上把油门焊死。
燕岁是个非常敢踩油门的人,景燃已经在不限速公路上见识过了。景燃一度怀疑当初燕岁说开到320,是不是因为那台车的时速底标只有330,要是给他一台极速360的车,估计他能追上法拉利方程式。
小画家还是个小疯子。
然而赛车手有赛车手的追车方式,他们不只会踩油门。
他们会弯道超车。
燕岁在后视镜里看见那台蓝色领克的时候没有多意外,如果连自己都追不上的话也枉为冠军车手。
但在芬兰的高速公路的时候,景燃已经教会他怎么“防守”。景燃呢,看见前车燕岁在压自己,也不算意外,说明当初燕岁真的有认真在学。
他很欣慰。
然后在纽北赛道最关键的上坡接右手弯,景燃把他超了。
之所以说这个右手弯很关键,是因为这个弯过去就是一条长直线,不在这个弯超他,那个直线上,小领克怎么追劳斯莱斯呢。
燕岁要输了,他自己知道。甚至他觉得前面那些弯道,是景燃刻意在和他周旋,因为后半段,他连景燃的尾灯都看不见。
不过弟弟还是有自己的自觉。
回到发车区的最后一个弯,有个弟弟开着小领克,在弯心踩了一脚刹车,让出左边的空间,然后降下车窗对劳斯莱斯伸出左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天是二月初,景燃出现在纽北的消息立即传遍了国内赛车论坛,其中便包括汽联论坛。
人们聊着这位退役赛车手的职业生涯,并对他的退役唏嘘不已。
景燃还车后在风里点了根烟,燕岁在他对面不远的地方喝水,他夹下烟,打量着燕岁。从他的头发,往下看,看到腰,再看到鞋,然后看回去。
燕岁的头发长了很多,虽然还没到去年秋天那么长,可是风吹过来的时候发尾会跟着动,摇摇晃晃,很撩人。
燕岁的喉结跟着喝水的动作在上下滚着,景燃叼上烟抽了一口,然后在旁边垃圾桶恩灭,走过去,走到他面前,说:“夸我。”
燕岁一笑,抬手摸摸他后脑勺,“Good boy。”
“夸狗呢?”
“你不是吗?”
景燃想低头在他嘴唇上咬一口,刚巧又一阵大风,掀着燕岁衬衫的领子,方才在车里大约是解了几颗纽扣,此时露出他锁骨上自己啃咬过的痕迹。
于是景燃伸手替他扣上,燕岁抬眸看看他,他有一瞬间挺担心燕岁会说一句下去领赏吧。
离开科隆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他们在德国逗留了一个多月,因为需要再一次预约亨德尔医生,他们需要继续开两个疗程的药,所以出发去夏威夷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中旬。
景燃偶尔会看一看国内拉力赛的资讯,距离这一年的环塔拉力赛,还有两个月。
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在调校赛车,像个备考生,和维修工们一起,买配件,下跑道测试车速,换不同的轮胎,在空地上以车头为圆心疯狂挠地漂移……
候机厅里,他抓起燕岁的手背亲了一口。
燕岁正在看骆琰飞和他未婚妻的照片,因为他们没有拍婚纱照,所以需要燕岁自己去创作。
燕岁偏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去给他们挑个新婚礼物?”景燃问。
燕岁思忖了片刻,“好麻烦,这两幅画不收他们钱好了。”
“本来应该收多少?”景燃问。
燕岁想了想,“按以前的标准,这么大的话,一张三千美金吧。”
“挺好,两套刹车盘片。”景燃一笑。
燕岁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他放下手机,“其实你可以用另一种方式留在赛道上。”
景燃收回视线,“修车吗?”
“你培训过车手,说明你可以教别人开赛车,国内赛车文化和氛围并不浓烈,你可以从我开始教。”燕岁满脸欢喜地说。
说完,燕岁倏地脸色又一变,刚准备开口说什么,景燃用拇指摩挲了两下他手背。『MY柒/尔/①/柒/起/⑦/玖/贰/柒』
“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其实你说的我也考虑过。”景燃叹了口气,看向外面的停机坪,“我之前在思考我为什么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脑袋里有肿瘤,因为我不想听到……安慰、鼓励、祈祷,还好,这些东西我也没从你这里听到过。”
他捏了捏燕岁的手,接着说:“我想自己是无坚不摧的,但之后我想了想,不是我自己无坚不摧,是我的车。”
“我连从天池主峰滚下来都没事,我能第一年环塔在记者、车迷们面前带着我哥在阿克苏那儿滚飞出去滑到一个杳无人烟的地方……是因为我的车够强。”景燃说着又笑了,“我只是够胆大而已。”
燕岁懂了,“赛车的外壳强大,你的内心强大。”
“是这样。”
“那现在呢?”燕岁问。
景燃轻松地耸了下肩,“我还是不教你了,太危险了,这么危险的事还是让别人干吧。”
“……”燕岁抽回手,“看不起谁。”
景燃又把他手抓回来,“那等骆琰飞结完婚,我们回国找个车队?培训一下初级车手。”
“好啊。”燕岁说,“初级车手第一节 课学什么?”
“学踩刹车。”景燃说,“你学吗?你得先把车踩到120,然后我会忽然从赛道侧面跳进去,你觉得你能刹住吗?”
燕岁:“我觉得我的回答决定了我今夜怎么度过。”
“没错。”
第42章 “我能吗?”
夏威夷州, 美国的第六个“医助自杀”合法化地区。
也就是说,当病患正在经历极端痛苦,并且病患本人希望得到药物辅助, 结束这惨痛的一切,那么夏威夷州的医院可以配合病患。
通俗来讲,叫做安乐死。
当然,在这一切之上,全世界的人提及“夏威夷”, 第一个联想画面永远是沙滩、阳光、大海。
一直以来燕岁都认为, 旅游是旅游, 度假是度假。
旅游可能是去另一个城市观光, 去爬山,或者游湖,都是一些必须付出体力的行为。但如果从一开始,就决定好是度假,那么事情就简单的多。
挑个热带海岛, 然后在海岛躺下。
就像现在这样。
三月夏威夷的天气非常适合度假, 他们没有在夏威夷岛,住在了群岛之中的一个小岛。
游客很多, 但足够富有,就可以让游客变少……
燕岁并不是铺张浪费的人, 景燃也不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俩人凑到一起就变得奇怪。
先是景燃在邮件上希望可以包下整个沙滩酒店, 连带酒店前面的沙滩。见多识广的酒店方并没有把他当神经病或者狗大户, 因为近些年中国人在海外的消费水准已经直逼沙特, 可酒店已经事先完成了很多个房间的预定订单, 这是不能退的。
于是酒店想了个办法——您可以包下所有沙滩水屋,这样水屋下的沙滩我们可以划给您。
景燃觉得也行。
酒店问他们住多久。
景燃说两个月。
那天,对方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半晌,他们那边换了个人接电话,说,可以的先生,但得加钱,翻倍。
然后就这样了。
燕岁躺在沙滩躺椅上,“你挺能烧钱的,弟弟。”
景燃接受这个评价,然后提醒他,“我回国培训车手三天二十万。”
“……”燕岁把话咽回去了,“烧吧。”
接着奏乐接着舞。*
这真不是景燃迷之自信,主要是他确诊之后,不知情的车队经理还在联系他,他胡扯了个理由说不想开车了,经理就说那咱广告得拍吧钱得赚吧,哪哪儿又搞了个车手发展计划,一天十万去不去。
是的,这还不算广告。
物以稀为贵,国内能有他这般成就的赛车手本就屈指可数,而国内想要跻身赛道的车厂,可就太多了。
都说“儿法梦”,不仅车手儿时有法拉利的梦,车厂也有啊。
燕岁想了想,“所以在伦敦我说不上班你养我啊,你是真的能养得起我。”
“当然了。”景燃叼着吸管,“我的现金存款还有七百多万,你可以计划着开始造了。”
这倒是燕岁没想到的。
于是和他躺在同一把遮阳伞下的景燃偏头看过来,“对了,是扣掉这两个月包的沙滩水房,还有七百多万。”
“……”燕岁表示懂了,沉默着从自己这张躺椅爬起来,走到景燃旁边,非常乖巧、懂事地,靠进景燃怀里,“第一次被包养没什么经验,是这么躺吗?”
景燃噗嗤笑出来,把他搂着,“挺好。”
然后又问,“你不画画吗?”
燕岁:“不是还有两个月吗?”
景燃:“……你忘了在罗瓦涅米你早上五点半起来赶进度了?”
燕岁:“做金主的要管到这个层面吗?”
景燃:“好像不需要。”
两个人就躺。
从午后躺到日落,不玩手机,面对澄澈透亮的海水也不去游泳。就发呆,然后偶尔蹦出几句上不了台面的对话,一直到日落。
一种没有意义但无人在意的糜烂生活,他们持续了一周。
这一个礼拜中,也有时会蹦出来一些相对比较深刻的问题。比如燕岁会问他,我们在这里是浪费时间吗,我们的时间是可见的有限的,这样什么都不做,是不是在犯罪。
景燃会觉得言之有理,然后把他拖去床上做一些不浪费时间的事。燕岁便停止了就这个问题的思考。
那一周后,燕岁开始画画。
燕岁在水屋朝向沙滩的连桥上画画,这个画面是景燃想象中画家的样子。海平面、沙滩、棕榈树,永远在过夏天,永远阳光灿烂。
这颗肿瘤带给景燃的,不只是病痛,还有他这辈子都不会去主动体验的生活。
他觉得他这一生都应该在赛道上飞驰,可能要到某一天,他脚上的力气踩不动刹车了,他会和他的赛车一起冲出悬崖,粉身碎骨。
那应该就是他的一生。
景燃靠在水屋门口,他不够幸运,但似乎也没那么倒霉。
因为燕岁在浅蓝色的天地间回头看他,朝他笑了笑,景燃看见他脸上沾了颜料,头发上也有。
此后的每一天、每时每刻,都活在爱里。
纯粹的爱里-
在夏威夷旅游的华人也很多。
一对情侣在岛上酒店的大堂里很难过,因为未来一个多月都没有水屋。
水屋从沙滩延伸到海面,一个个独立的小房子就在水面上,夜里浪大的时候,甚至屋子会跟着轻微摇晃。小情侣来之前就没订到,想着人到现场了总能捡个漏,没成想,没有就是没有,一间都没有。
燕岁坐在大堂里吃冰淇淋,扭头看景燃,“我们让一间给他们?”
“这玩意一晚上一万多块,哥哥。”景燃放下咖啡,“也不是不行,让他们住顶外面那间,我不想让别人听见你声音。”
燕岁翻了他个白眼。
那对中国来的小情侣非常感激他们,说什么都要把钱给他们,还要给双倍。
挺富啊,燕岁在旁边叼着冰淇淋勺子。
景燃只说没关系,举手之劳。那对情侣中的女生约莫是怎么想都觉得过意不去,毕竟他们要在岛上逗留一个礼拜,还是给景燃塞了两张名片。
景燃回来一看,这女生给的名片,居然是全国公认的,建在北京的,号称“永不转院”的综合排名榜首医院的院长。女生说,以后你来北京,24小时消费免单!
二人在水屋里沉默地对视了之后,景燃先一步说:“这家医院我也看过。”燕岁才没多说什么。
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分明已经决定好了,用这剩余的时间不管不顾地、大声地、沉默地相爱。可生活不管你那许多,因为,反正你的“自我”也没有边界,那么生活就什么都往里面塞一塞。
小情侣以一个和他们隔了四间水屋的距离,和他们做了一个礼拜的邻居。
景燃和燕岁住的这间水屋,离沙滩最近,因为燕岁怕水。燕岁怕水这件事景燃听说了之后有些意外,因为燕岁看上去真的很喜欢大海。
不过好好想想,燕岁只是喜欢看海。
燕岁可以坐在连桥上,用脚尖踏着水花,也可以去浅滩的秋千上坐着让景燃推他。但不能下海游泳,连游泳池都不行。
燕岁给他解释的时候,就聊到了阿笙。
小时候阿笙的外婆不喜欢她,因为她是女孩儿,就想要溺死她,拿一笔保险金,然后让阿笙的妈妈再生个儿子。M?Y?筝?荔?祺&尓&翊&旗&琪&祺&啾&散&泣
那会儿他们住的小区后面有个人工湖,而且那段时间在封锁维护,也就是捞一捞湖里的垃圾,清理水质之类。恰好那天燕岁在画室画画,约莫九点多才放学,燕岁又磨蹭,收拾东西、洗笔,磨蹭到十点多才走路回到小区。
燕岁不想回家,他很害怕撞见潘绫鹿带男人回家的场面。就瞎溜达,溜达到湖边。
就在景燃以为他出手救了阿笙的时候……燕岁摇了摇头,他和阿笙一起被警察救了……
景燃抓着他的手,“你也掉下去了?”
“阿笙她外婆跑了,你也知道,人在水里的时候哪顾得上抓的是什么,反正就死抓着。”燕岁做了个示范,“其实我也是真的想救她,我当时甚至还喊着让她再抓紧点儿,然后她就把我给拽下去了……”
“……”景燃理解,点点头,“是的,人类的潜在力量非常可怕。”
燕岁笑笑,“是的,我俩一起在湖里扑腾,有人在路边看见了我的画袋,以为我被拐卖了还是什么,因为画袋上有我名字,就报警了,我们就被救了。”
景燃长长叹了口气,双手交叉枕着,往后一倒躺在连桥桥面。
“所以阿笙也特别怕水。”燕岁说。
景燃回想起巴里,“那你怎么敢从悬崖往水里跳?”
燕岁说:“偶尔会勇敢。”
燕岁接着说:“而且,以前,有想过淹死自己。”
燕岁的后背坐得溜直,“因为我在一本书里看到过,如果死亡前无比恐惧,那么灵魂会泯灭,没有来生,不去天堂地狱,消失得干干净净。”
可能这个时候景燃应该坐起来抱住他、吻他,不过景燃选择保持安静,然后摸了摸他后背,“你能做到一直勇敢吗?”
“我能吗?”燕岁反问他。
景燃:“我相信你。”-
一个月后,环塔拉力赛在中国新疆乌鲁木齐举行发车仪式,此时景燃还在夏威夷水屋陪燕岁画画。
又几天之后,燕岁发现骆琰飞真的完全不关心进度,这么久了,根本不问问画作如何,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让燕岁拍下来发给他。
就在燕岁跟景燃抱怨的时候,后者险些手机掉进了海里。
那条新闻说,GP车队赛车手夏千沉及其领航员钟溯,在昆仑天路翻车滚下悬崖,已送往医院救治,目前情况不明。
当下燕岁便拉着他要去坐岛上的游览车,去港口坐船然后飞回国内。
可是景燃反手又拽住了他。
燕岁不明白。
景燃说:“我哥没事,他刚给我发微信了,让我别过去,因为……他的主驾驶在照顾他。”
*
作者有话要说:
*接着奏乐接着舞:来自电视剧《三国》第55集 台词。
钟哥:再来就不礼貌了。
第43章 (二更) 你有且只有一份礼物可以送给我了
翻车这件事在燕岁听来简直恐怖!
即便景燃给他解释, 防滚架、安全带、碳纤维头盔,这些东西如何如何,但燕岁还是觉得应该回去。最后景燃才坦白:他可能很「享受」他的主驾驶照顾他。
燕岁才恍然。
哦, 好像,再打听就不礼貌了。
于是生活继续糜烂。
这厢婚纱照已经画完,骆琰飞婚礼的筹办公司也抵达夏威夷。
沙滩婚礼,太令人期待了,即使不是自己的。但看着这些人热热闹闹地装饰着沙滩, 和新郎新娘的房间, 这份喜悦是会感染的。
燕岁像个孩子似的期待看见新娘, 每天在沙滩拉着景燃一起帮忙, 扎气球拱门、用作交换戒指的小花厅、铺长长的灯串儿。
婚礼真的太美好了,最后,婚庆的人们把燕岁画的油画放置在婚礼的入场处。画里的两个人端庄沉静,燕岁给他们的背景是沙滩的金色,显得新娘格外耀眼, 新郎……不重要, 一个道具。
次日,晴。
听说有一场沙滩婚礼, 附近的游客们很多都过来围观。并且骆琰飞国内的亲朋好友们先后来到这座小岛,大家喜气洋洋, 气氛相当好,孩子们光着脚在沙滩追赶嬉戏。
骆琰飞的母亲非常喜欢燕岁的画,她对燕岁说, 从来没见过她儿子这么正经的样子。
接着, 当天傍晚, 女方的亲友们也来到小岛。
总之一切都很顺利, 关于婚礼的美好词汇在这里一一具象地呈现着。
就等二位新人了。
景燃和燕岁包下的水屋已经退掉了,正好腾给参加婚礼的宾客们。晚上的海岛有些凉意,景燃搂着他在沙滩散步,骆琰飞的母亲非常豪气,沙滩烧烤摆得几乎望不到头,热情地招待所有人。
重点是骆琰飞母亲从国内不晓得哪个烧烤摊带过来的料,那味儿就把燕岁馋得灵魂离开躯壳。
“我要撑坏了。”燕岁说。
景燃揽在他肩头的手微微一顿,“这话有点耳熟。”
燕岁不由分说一发肘击捅他胸膛,“你能不能不这么流氓。”
景燃就带着他在沙滩慢悠悠地走着消食,“我认识你之前一直是个正人君子。”
“你看我信吗。”燕岁揶揄他。
这就牵扯到一个清白问题,景燃手一松,把自己手机掏出来,凌空这么一抛、接住,“来,拿我微信发条朋友圈,说,在下不才,终于在二十四岁拥有了人生第一个对象,你看看我微信里的人会怎么回。”
燕岁才不管,因为燕岁真的会这么做。
不发白不发,他把手机一夺,然后微妙地……
“二十四岁?”
景燃就笑,他把手机拿回来,敲了两行字,在朋友圈发送。然后手机屏幕一锁,周遭当即暗下来,只有远处沙滩烤肉的光微弱地在闪烁。
很快,远方的亲人钟溯点了第一个赞,并留言:生日快乐。
此时燕岁才后知后觉,他根本就没问过这天降男友的生日在哪天。长久以来都在经历生死大事,以至于覆盖掉了太多普通恋爱应该做的事情。
比如给对方准备生日礼物、吹蜡烛、庆祝生日。
景燃见他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靠在他耳边。
和夜风一起撩拨他耳朵的,还有景燃的一句话:“距离我生日结束还有三个小时,你有且只有一份礼物能来得及送给我了,哥哥。”
这三个小时让燕岁有了很多无法理解的体验。
景燃可能偷偷做了点奇怪的功课,最后景燃用浴袍裹着他,水屋的后门就是大海,景燃问他敢不敢跳。
漆黑的夜空、海面,这里不是城市,没有路灯。宾客们都已经睡下,水屋全是暗的,只有星星,和躲去乌云背后的月亮。
夜里的大海像个饥饿的猛兽,一改白日里的清新模样,开始进食。
“敢跳吗?”景燃问。
水屋后门的小平台有个楼梯可以走下去,游客们从水屋直接跳海里游泳,也是从这个楼梯爬上来。
至于跳……
“敢啊。”燕岁说。
景燃抱着他,一个侧身。
咚。
这一声落水,在太平洋看来,如一根针落在长绒地毯。
他们在海里亲吻。
也在海里做//爱-
婚礼如期而至,Mage很多同事都和骆琰飞一起从西雅图来到夏威夷。
阿笙也来了,远远地就和燕岁打招呼,走近之后给燕岁和景燃一人一个拥抱,然后就拉着燕岁拽到人群之外,神秘兮兮地问,“怎么样,你这个弟弟野不野?”
燕岁:“……”
阿笙:“好了我懂了。”
燕岁:“你懂什么?”
阿笙:“野的你都说不出话了。”
婚礼上新人自然是主角,新娘和大家殷切地打招呼,嘴角就没落下来过。反观那位新郎,一言难尽。
于是燕岁拽了拽景燃的袖子,让他作为偶像,过去关怀一下。
景燃就去了。
沙滩很大,婚礼在两个小时后。新娘已经去酒店房间里换衣服化妆了,新郎本该周旋在宾客之间,可骆琰飞一个人远远地喝闷酒。
景燃过去的时候他脸色才好一些。
“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焦虑?”景燃问。
骆琰飞也不知道,他抻了抻白西装的下摆,“怪怪的,我不知道,忽然有点害怕,燃哥,你结过婚吗?”M?Y?齐/尔/衣/奇/奇/奇/灸/散/⑦
“啊?”景燃指了指燕岁的方向,“你不要乱讲话啊,这前面是公海,燕岁夜里把我拖海里摁死。”
骆琰飞赶紧赔笑,“哦哦不好意思,我有点那个啥。”
“你有点不对劲。”景燃说。
骆琰飞就点头,“我不知道我究竟想不想结婚。”
这让景燃有些意外,“你都没搞清楚自己的想法,就决定结婚了?”
“这是个意外。”骆琰飞说,“她,我女朋友,她无意间看见我准备的戒指,她就以为我要跟她求婚,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就说……对,我是想求婚。”
景燃有点转不过来弯,“那你准备什么戒指啊。”
“我妈来西雅图看我,带给我的,让我找个好人家嫁啊呸、娶了,那个戒指是我奶奶给我妈的,传家宝,我没收好。”
景燃拍拍他肩,“下次要收好。”
“是啊。”骆琰飞怅然。
“不是。”骆琰飞想哭,“燃哥这换做是你,你怎么办啊?”
景燃耸耸肩,“很简单,你不知道自己想没想好,那就是没想好,因为如果你想好了,你就不会问自己想没想好。”
骆琰飞那此时空无一物的脑子仿佛受到了点化,他和景燃在沙滩远处沉默地站着。燕岁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燕岁觉得骆琰飞可能只是单纯的婚前焦虑,聊一聊就好了。
没成想……
如果知道是这个结果,那么那时候,燕岁说什么也不会撺掇景燃过去跟他聊一聊。
聊出事了。
事情发生得极其离谱,就在新娘即将化好妆,准备走上那美丽的沙滩走向牧师和自己的未婚夫之前,那之前可能还不满一个小时,骆琰飞说他要跑。
说这件事的时候,景燃已经把燕岁带回了水屋,他们只收拾了一个包出来,一些贴身的衣物和证件。
燕岁蒙了,“逃婚?”
“我不能娶她,燕老师,你理解一下。”骆琰飞说,“我不知道我到底爱不爱她,这场恋爱我谈得都稀里糊涂,燃哥,既然你点醒了我,那你送佛送到西,我记你一辈子好,我去你家帮你刷马桶都行!”
景燃:“这倒不必,只是你这个决定真的要慎重,一个女孩子被丢在这种环境,很残忍的。”
可骆琰飞不这么觉得,“如果等我们真的结了婚,婚后不和,把她耗得心力交瘁,掉头发黑眼圈,才叫残忍。”
景燃被说服了,可燕岁没有。
燕岁把景燃一拉,“你疯了吗你不劝劝吗?”
景燃反过来把燕岁拉到房间门口,他扶着门把手,“燕岁,你再想想呢?”
有一瞬间燕岁似乎也能明白,或许被抛弃在婚礼现场的女生当下是凄惨的,或许会沦为朋友们的笑柄。可一段婚姻如果真的不爱、或者说不够爱,那对于一个女生而言才是长久的惨。
“好吧。”燕岁咬咬牙,“跑吧。”
真是荒唐。
他们绕过人群,租了沙滩摩托一路骑到港口,包了辆快艇驶向夏威夷岛。
很快,这一动向被骆琰飞那位一看就不是普通阔太的极端阔太察觉,她不疾不徐地给了现场所有人一个字,“追。”
一场荒谬的逃亡就这么开始了。
最近一班回国的飞机早已经关闭购买通道,不过这里是世界闻名的度假地区,见识过这世界上最富贵的人。机场的人微笑表示,诸位有急事吗?我们也对外出租私人飞机喔,湾流G800呢。
所以这个世界上足够有钱,真的能逆天改命。
但骆琰飞的卡已经在这区区一个小时里刷不出钱了。
他的目光投向他的偶像。
他的偶像掏出了一张卡。
飞机离开夏威夷的时候,阳光正好。
景燃收到一条微信,钟溯发来的。钟溯说,他主驾驶的母亲在当地一家医院里颇有名气,并介绍了一位医生给他们。
景燃没看,锁屏了,也不打算回。
这个有些反常的动作和神色让燕岁觉得不太对劲,于是他碰碰景燃,问,“怎么了?”
“没事,我哥发的微信。”景燃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他说什么?”
景燃没做声,摸摸他头发,“睡一会儿。”
“他说什么了?”燕岁问他,“手机给我。”
对面的骆琰飞在给景燃使眼色,挤眉弄眼,眼睛里满是恐惧,似乎在说:燃哥,你的处境也没比我好哪去,你也要认真考虑这段感情!
燕岁还是把他手机拿了过来,忘记了对面还有个人,惊呼,“瑞典卡罗林斯卡医学院的教授?!而且就在国内,景燃,我们去看看,一定要看看。”
景燃摇头,“我们说好了的,在柏林是最后一次。”
骆琰飞觉得自己不该插嘴,但他很好奇。
可还没等他插嘴,燕岁已经先一步开口。
“可是,这不该看看吗?这不是个机会吗?”
景燃把手机拿回来,手心盖在他手背上,“你还想再失望一次吗?”
“我还可以失望很多次。”燕岁笃定地说,“一千次、两千次、三千次。”
第44章 你不是坚强又勇敢的燕岁小朋友吗?
骆琰飞终于能插上话了, “那个……”
对面两个人当即收声,同时看他,且眼神出奇地一致:什么这里居然还有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骆琰飞陡然后脊一凉,因为这两个人目光变换的下一秒仿佛在计划把他从飞机扔下去。
于是骆琰飞先发制人,“实不相瞒,我有个兄弟就是卡罗林斯卡学院毕业的。”
是了,他们当富二代的, 满世界都是兄弟。
话虽如此, 燕岁感激之余还是觉得他逃婚在本质上非常的不OK。但又不能把他从客舱扔下去, 于是愤愤不平, 最后剜了景燃一眼。
景燃无辜,问他怎么了。
“还能怎么,你居然帮他逃婚,你怎么想的啊?你不谴责他还帮他包机?”
景燃想了想,“可是, 跟这种人结婚才是害了女孩儿一辈子吧。”
言之有理, 燕岁收了些怒火。
对面骆琰飞张口想辩解,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那也有很多比这样更好的办法啊。”燕岁一摊手, “比如,他自己出面和宾客们解释, 把问题揽在自己头上,这实在太不男人了。”
闻言,景燃也是恍然, “……当时没绕过来。”
“我妈很可怕的。”骆琰飞终于能插句嘴, “追我那帮人就是我几个舅舅, 我妈、他们的大姐, 她讲话就是圣旨,一个个在国内手眼通天,把我剁成饺子馅都不敢有人报警。”
末了,骆琰飞又补充一句,俩眼绝望地看着景燃,“夏威夷那个岛往前可就是公海……”
“你又不会真的死。”景燃蹙眉,有点烦他了。
骆琰飞缩回脖子,的确他现在说什么都是狡辩,主要是面对他妈妈那种刻在DNA伴随他长大,甚至出国多年依然无法走出来的恐惧感,迫使他选择了下下策。
“啊,对了。”燕岁掏出手机,“阿笙还在沙滩,我问问她现场怎么样了。”
景燃赶紧嗯了声,然后凑到燕岁旁边几乎和他脸贴着脸看手机。
骆琰飞也很好奇,但这两个人没有留一丝空隙给他。
很快,阿笙微信回过来了,阿笙拍了个视频回给燕岁——
“哟~岁岁,骆伯母太霸气了,把你给他们画的婚纱油画掰到篝火里烧了,现在婚礼直接改成缎缎的单身趴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阿笙爽朗的笑声。
视频里,前去夏威夷参加婚礼的宾客们都是关系非常好的朋友亲人,除开猎杀骆琰飞的几个舅舅,余下的人此时气氛相当火热。
阿笙说,骆琰飞跑了之后,骆伯母去告诉新娘:把头纱、捧花、高跟鞋,全都扔进篝火里。
又递给新娘一把砍刀,说:然后去把那两幅画剁了。
燕岁一阵胆寒,扭头,“我画了两个月呢……”
景燃安抚他,“你真正画画的时间只有半个月。”
燕岁觉得好一点了,继续问阿笙,那么其他人有说风凉话吗。
阿笙直接咻了一条语音过来,“大哥当然骂男人啊,什么年代了,落荒而逃的那个才最可耻好吗?不光是他,他家里来的亲戚朋友脸都丢尽了。男人嘛,进化不完全的Y染色体,大家体谅的啦~当然啦,你不算,你是小乖乖!”
二人抬眼看了看对面的骆琰飞。
随后阿笙又是一条视频,视频里新娘散掉了头发,婚纱被剪成抹胸短裙,和她的小姐妹们一起赤脚在沙滩上跟着乐队唱《分手快乐》。尤其唱到“就飞去热带的岛屿游泳”那句,格外应景。
燕岁叹气,“你知道这是你自找的吧。”
骆琰飞就闷着点头。
燕岁又说:“所以你能帮我们联系到那个教授吗?”
“燕岁。”景燃闭了闭眼,“我们说好了的。”
“景燃。”燕岁凉声道,“闭嘴。”
骆琰飞稍稍挪了一下屁股,生怕被迁怒。
原本他想要这架飞机在起飞时飞往国内,私人飞机只要获得地面准许,可以中途改变目的地。他的想法是在舅舅们坐上回国的飞机后,他再改变一下航程去哪个无人之境。
可眼下……?/鱊/{柒/貳/医/柒/柒/柒/灸/叁/柒}
“不过你们找那个教授做什么?”骆琰飞问。
十个小时后,这架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不巧的是,骆琰飞舅舅坐的那架飞机几乎和他们是前后脚,晚不过一个小时,他必须立刻开逃。
他一边笃定地保证“一定给你找到那教授”,一边乞求这俩帮他打个车。
茫茫机场,要骤然找到个敢在城里飙车的司机并不容易,虽然事实上景燃本人就可以带他逃出生天,但赛车手的前提是得有辆车。
无奈之下,他们求助了在夏威夷时,腾水屋给的那对小情侣。女生当初信誓旦旦地表示,他们来北京,24小时消费免单。
果然,女侠言出必行,十五分钟后,打扮保镖似的男人开一台奔驰巴博斯G500出现在机场。车长4700多,江湖人称公交车视角。
景燃问,“有没有车架小点儿的车,谁开大G在路上跟人挤啊。”
片刻,保镖从兜里递来一把Smart钥匙。
城市飙车,在于见缝插针。
三个人大男人挤在两座Smart里,意思就是,总有一个在受伤。
这是辆纯电版的Smart,它车型小巧,但它是两门,所以它前座的空间其实还不错,像景燃这样一米八五往上走的身高和腿长也能开得比较舒服。
骆琰飞呢,在后面只能打坐。
并且真的在说一些“生由天,死不由天”的话,活像个走关系成佛的。
此人在后座不停叭叭,说燃哥你拼了半辈子,这回不能不拼了。又说燃哥你看这个世界多美好,你为了燕老师也得去看一看,最后又一句“你忍心让燕老师改嫁吗”,换来景燃一记猛反方向,燕岁诧异于电车居然也能钟摆漂移的时候,景燃猛刹车加手刹,解锁车门。
冷冷说:“下车。”
已经开到外环了,这儿又个客运站,骆琰飞哧溜跑了,跑前说自己一定搞定这件事,保持联系。
如此,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景燃下车,去路边点了根烟,他穿一件黑色银扣衬衫蹲在马路牙子上,像个家庭优渥的流氓,性感得要命。
燕岁看看他,没过去,靠在Smart车身上。莫名其妙的自己也想抽根烟,但他不会,气氛都到这了,要是走过去说我不会抽烟你教我,那也太怪了。
好在景燃没打算慢悠悠地抽完一整根,抽一半就灭了,然后走到他旁边。
五月的北京还有些春寒料峭的意思,尤其这儿地偏,风没个遮掩,吹身上跟打身上似的。
景燃想拉开车门让他进去,他不让位置。
景燃知道他在想什么,耐心地弯了些腰,手撑在膝盖上,抬头看他,用一个比较低的姿态。
景燃说:“你以为我是在跟你使性子吗?”
燕岁的头发被吹得凌乱又好看,长途奔波的不适让他有些疲倦,“不是吗?”
“我大可以跟你发脾气,然后甩锅说因为肿瘤影响到我的情绪,发泄一通之后,说,我克制不住自己。”景燃耐心地说着,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我不想这么做,所以燕岁,我认真地问你,我们真的去看那个教授吗?”
燕岁不懂,“为什么不看?”
风在拽着景燃的衬衫领口,露出在夏威夷晒得微微偏麦色的皮肤。
景燃的喉结滚了一下,“是手术就有失败的可能,任何手术都是。”
“我不怕的,燕岁,我大不了一死,死了什么都不知道,我不会难过、不会担心,我也看不到你哭。”景燃说,“你能明白吗?要死的人,是不怕死的。可是你要想好,你要剩下的两年、八年,还是要一个未知的明天。”
景燃说:“你要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
景燃站直,然后屈指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燕岁哥哥,它几乎长在脑动脉上,你在柏林也听到医生是怎么说的了。”-
夏威夷酒店的前台联系到他们的时候,这两个人在北京租了一辆丰田普拉多,已经开上了京藏高速,正在前往拉萨。
酒店说他们的行李已经打包好,询问他们寄到哪里去。
燕岁给了前台一个地址,是他们订好的民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车子开起来了,人的心情稍微平稳了些,燕岁看着车窗外倒退的风景,手指在安全带上无意义地捻着。
景燃在开车,车速很稳,单手扶着方向盘。
景燃并非让他立刻给一个答案,所以他们决定先去西藏,去两个人都没去过的川藏线318。
三千六百公里,西行再南下。
高速公路过服务区的时候景燃下来加油,燕岁去便利店里买了点饮料和零食。景燃加完油开到一旁去抽烟,然后招招手让燕岁过来,“买了什么?”
“哦,熏着你了。”景燃换了个手拿烟,自己站到迎风的一边。糖、巧克力、运动饮料和咖啡。
燕岁想拢一下头发,景燃叼着烟先一步替他撩去耳朵上。
风大,他眯了眯眼,然后夹下烟弹了两下,在燕岁眉梢亲了亲。
车程走到这里,燕岁已经完全不再劝他,景燃嘴角挂着欺负人的笑,亲完他,又靠在他耳畔问,“开心点,你不是坚强又勇敢的燕岁小朋友吗?”
燕岁不想理他,绕去副驾驶上车了。
第45章 (二更) 那你会驯龙吗?
丰田普拉多是一辆相当耐造的车, 开起来很趁手。
这辆车江湖人称“丰田霸道”,硬派越野,迄今流传在江湖上对它的赞誉是:十万公里出磨合, 五十万公里无大修。
燕岁的手机连着车里的音响,音乐随机播放,是一首轻柔的吉他弹唱。这会儿已经从北京开出四个多小时,天色渐晚,景燃在出口下高速。
下了高速是内蒙古, 并且高速地偏, 这个时节又恰好新草旺盛, 即便是晚上也能闻见风里有青草味道。
燕岁降下车窗, 夜风如海浪。
天边悬着一轮新月,夜空晴得一尘不染,城市边界有平房,很像燕岁小时候住的工厂家属院。
每家每户门口都亮着个灯泡,这样晚上回来的人, 开门的时候就不会看不清锁孔。
景燃开得不快, 因为这条路没有路灯、路口多、视野不好,更重要的是, 他不知道这条路限速多少,有没有探头。
星星一样的平房区过去了之后, 燕岁忽然“啊”了一声,感觉像是——啊,我就知道。
“怎么了?”景燃问。
燕岁指了指侧前方的厂房, “那儿是个啤酒厂。”
“嗯, 是的。”
燕岁说:“所以那片房子很有可能是啤酒厂宿舍, 我小时候就住在这种大院子里, 我外公在糖厂上班,我们就住在糖厂宿舍。”
“哇,糖厂,听着就幸福。”
燕岁就点头,“是的,每天都能吃到糖,后来糖厂倒闭了,外公非说是被我吃倒闭的。”
“哈哈哈哈哈那你就没有百分之一吗?”景燃笑着问。
“可能有吧。”燕岁说,“我还当真了呢,挺愧疚的,后来外婆说,是糖厂老板拿账上的钱打牌,输光了,糖厂就不干了。”
车开到酒店停车场,然后去大堂办入住。
最近是内蒙旅游旺季,他们又是随机挑选一个路口下高速,所以没有提前预定。酒店里只剩下走廊尽头的一间双床房,他们还是住下了。
酒店走廊尽头的房间很多人都会忌讳,从风水上讲,它的门正对着走廊,很诡异。
燕岁不懂这个说法,景燃也不在乎。
但有时候前台这么一问:二位介意吗?
就怪怪的。
进去房间后燕岁就用手机搜,走廊尽头的房间有什么说法吗?
搜完就要拉着景燃出去睡大街。
景燃苦笑,“你怕什么啊,我们两个人呢。”
“可是这里说,走廊尽头的房间会吸走人的阳气!”燕岁震惊,他在国外呆了十年,哪听说过这么有鼻子有眼的描述。
景燃忽然就懂了,为什么有些海外归来的留学生反诈意识薄弱。
不过他往床边一坐,“别的我不知道,但这个房间里能吸我阳气的,就你一个。”
主要燕岁看的这个故事属实说的过于真实,景燃没办法,就让他当小说看便罢了。
双床标间,床很窄,景燃抱着他睡。
夜里燕岁被惊醒了很多次,这里是中国地图的正北方,内蒙古自治区中部,夜里风大,酒店建筑有些老旧,吹得窗棂哐哐响。
燕岁惊醒时景燃也会醒,醒了就拍拍他,再哄着睡。
燕岁最近有些敏感,害怕很多东西,包括一些莫须有的“不吉利”。他为什么会这样,景燃心知肚明。
但他又能做什么呢。
开颅手术,脑袋钻个洞。编程完美的仿生人尚能出现Bug,遑论“偶尔会把自己当作上帝”的白大褂人类医生。
这世界上的自然概率,永远是百分之五十。
几个小时后,太阳跃上地平线。
燕岁没怎么睡好,可是等他们下了楼,看见酒店大堂里马场开放的广告之后,他又好了。
“骑马欸!”燕岁说,“去玩吗?”
景燃:“我不会骑马。”M?Y?筝?荔?祺&尓&翊&旗&琪&祺&啾&散&泣
燕岁:“我还不会驯龙呢。”
景燃:“好吧,去看看吧。”
男人有一些莫名其妙又没有逻辑的自尊心,比如景燃,他会开赛车,会骑摩托,会做饭。文能叼根烟,在汽联论坛跟人吵一天;武能拎把锤,在车队仓房修桌腿。
但他不会骑马。
甚至,他有点发怵,因为以前在沙漠,他就不太敢骑骆驼。
显然,这个弱点他并不想让燕岁知道。
不过四十分钟后,丰田普拉多还是停在了马厂门口,二百一位,价格还算合理。
来马场玩的人还挺多的,停车的时候能看见全国各地的车牌照,最远看见了海南的。
这里四个人分配一个教练,景燃、燕岁,还有一对女大学生,一个戴眼镜,另一个高马尾。教练牵了两匹马,都挺高,说它们很温顺,只要按照步骤上马,不会被甩下来的。
他们让女孩儿们先上,俩人盘腿坐在草地上看着。
景燃有点不安,他不喜欢这种拥有自主意识的驾驶器。燕岁呢,早就看出来他的状态,故意挪过去,和他膝盖挨着膝盖,“嗳,你不会是害怕骑马吧?”
“不是啊。”
“哦,那你是害怕丢脸。”
马场很大,目测起码有四个**广场那么大,跟F1围场似的。属于他们四个在这边,距离另一位教练活动的地盘,肉眼看过去已经看不清是男是女了。
很空旷,没有特别高的建筑,蓝天草地。
两个人吹着风,先上马的两个姑娘已经能让教练松了手。一般来讲,在马场学个二十多分钟,都可以这么信马由缰。
坐在马鞍上,慢悠悠地溜达。马儿也很给面子,上班似的,步履一致,按部就班。
然后马场有人帮他们拍照,女生会特意问一下能不能把头盔摘了拍。那头盔,有点丑。
一个小时后,两位女生结束了,教练就把马再牵给他们俩。
燕岁拍拍屁股,催促他,“走啦走啦。”
景燃不愿意动,他蹲下来拽,拽不动,就撒娇。
就蹲在他面前,抿嘴、可怜眼、还拢头发。
景燃起来了。
教练说这两匹马脾气很好,让他们俩先收拢缰绳,摸一摸马,再从左边踩住马镫……景燃还在听着,旁边燕岁已经翻身上马了。
景燃倏地一愣。
燕岁直溜溜地坐在马上,缰绳没有收得太紧,接着他俯下上半身摸了摸马的鬃毛,全程马都静止不动,非常乖巧。
“你会骑马啊?”景燃问。
教练见了也说:“这很明显是会骑啊,小伙子,你会骑马为啥来我们这个初学者场?对面有自由场。”
燕岁在马上笑笑,“很久没骑了,我先试试。”
内蒙大叔心很大,“行那你自己玩儿去吧。”
燕岁小腿在马肚子上不轻不重地一敲,马立刻向前跑。受过训练的马并不需要骑手非常大力度地去敲马肚子,它们很聪明,一般只需要加快敲马肚子的频率,它们就知道该加速。
马真正跑起来的速度可能有4、50码,燕岁感觉这匹马快进入状态了,便改变姿势,随着马奔跑的节奏在马鞍上切换坐、站的姿态。他很帅,大腿和小腿绷出漂亮的线条,他得夹着马肚子来保持站起的力量。
景燃看得有些出神,教练也在看他,啧啧称赞燕岁这小子有两把刷子。
燕岁骑着这匹马绕了半个马场,通过缰绳控制方向,有些人拉扯缰绳会让马感到不适,燕岁的力道恰到好处,而且这里是大草原,转弯早些晚些是没所谓的。
骏马上的青年和艳阳一同刺进景燃眼眸中。
燕岁绕回来的时候故意加速,直直冲向景燃。那教练也真是心大,完全不带躲。
燕岁几乎跑到60码了,景燃还是不动。
“吁!”燕岁一个帅气的抽绳,马儿前蹄高高扬起,稳稳停下。
“帅啊。”景燃说,“会骑马不告诉我。”
燕岁跳下来,“合格的富二代,上过马术课的那种。”
“那你会驯龙吗?”景燃问,“我觉得你有必要正面回答一下。”
燕岁说:“我会驯你。”
然后他们就被教练赶去自由场玩了,因为燕岁这种满级玩家在这里让其他人有太深的挫败感。
燕岁在自由场骑马的时候,景燃给他拍照。自由场里的人都会骑马,可情人眼总双标,景燃觉得就他男朋友骑马最帅。
期间燕岁找工作人员借了跟皮筋,把头发在后脑绑了个揪。
他也教景燃,帮景燃牵马,一直玩到黄昏。
从骑马的地方到他们停车的地方,大约有一公里多的样子。
景燃背着他。
景燃:“我以为你能帅一整天。”
燕岁:“那怎么办嘛,太久没骑了。”
他腿酸麻了,在马上既颠、又长时间夹马肚子。最后连自主行走都不太行,只能让景燃背去车上。
“我是不是还不如灰姑娘。”燕岁搂着他脖子,“灰姑娘还能美到十二点呢。”
景燃笑笑,“没事儿,灰姑娘也不是从一早就开始美的,你俩差不多。”
草原的夕阳像个铜盆。
人们这个点都在往停车场走,很多人骑马骑嗨了,没什么自知之明,许多人互相搀扶,颤抖着双腿。
燕岁心安理得地靠在他肩膀,然后往他脸上亲一口,“谢谢你背我。”
“不客气,我的荣幸。”景燃逗他。
“那你晚上能伺候我洗澡吗?”
“能的。”景燃说。
回到车里,景燃把导航定在最近的城市,然后启动,挂挡。
在等待骆琰飞回复的时间里,快乐是一天,焦虑也是一天。燕岁拧开矿泉水,打开药盒,趁着发动机还在预热,递给他,“吃药。”
“喂我。”景燃说。
燕岁把胶囊咬住,撑着主副驾驶中间的手套箱,凑到他面前,用舌尖把胶囊送进他嘴里。
第46章 真是乖乖宝贝
说到自驾进藏的路线, 许多人的第一选择和规划,都是川藏线318。
以至于把它开成了一条网红路线。
不过这个年代,稍有些名气的所有东西都会被称作“网红XX”。不知道是现代人赞美之词的贫瘠, 还是这年头非得如此直截了当、明白如话,旁人才能知道——哦,这里与众不同。
两个人换着开。
交换驾驶座之后,在副驾驶的那个会假寐休息。所以车厢里通常是安静的,两个人都很享受这种安静。
丰田普拉多这种SUV它们的地盘高、车架高, 所以风阻大, 开在高速公路上的时候持续有气流的声音。而且SUV通常车身箱体大、迎风面大, 容易产生共鸣箱效应。
景燃在这种声音里睡得很沉, 气流风阻和引擎共鸣对他来讲是白噪音。
过收费站前减速带的时候景燃醒了,他醒过来的第一件事是看导航,“都到银川了?”
“嗯。”燕岁点头。
景燃有点发懵,“你超速着开的?”
燕岁叹气,“……我们已经跑了四个小时了。”
“我睡了这么久?”
燕岁点头, 伸手接过高速卡。
跟着车流通过收费站后, “我开吧。”景燃说,“你歇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燕岁的错觉, 景燃睡觉的时间越来越久,睡眠也越来越深。
他不敢把这个现象往任何方面做假想, 燕岁只宽慰自己,是因为海拔越来越高了,人们在这种变化中, 身体机能也的确会改变。
一定是这样。
“不用啊。”燕岁说, “我体力挺好的。”
景燃垂下眼, 点点头, “那你起码上个厕所吧。”
“嗯。”燕岁说,“下个服务区吧。”
从收费站后继续驶上高速。
进藏的高速公路上每几辆车就能看见外省牌照,每年进藏旅游的人非常多。如果从版图腹地进藏,那么自驾的路线非常漂亮又美味。
可以途径长沙、成都,可能大家没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但或许不应该错过凌晨四点的解放西。
从四川进藏,看一看中国最美的公路。
318是进藏距离最长的一条线,整条路线跑下来,要过四千多个山口。
同时,318只有两条车道。
双向车道,很窄。所以在旅游旺季时,就变成了“你的一句‘蓝莲花’,我就堵在318”。
在服务区休息的时候大约是下午四点过半,景燃下车抽了根烟,服务区有带着狗一起自驾旅游的,在服务区把狗放下来遛遛。
大边牧扑到景燃身上,一把抱住他腰。景燃默默它狗头,问,“碰瓷啊?”
燕岁洗了把脸出来,下巴尖儿还在滴水,“怎么了,你被打劫了吗?”
“嗯。”景燃指指边牧,“不讲道理了,上来就搂别人腰,也不管别人有没有对象。”
燕岁笑笑,蹲下来摸摸边牧。边牧很聪明,燕岁蹲下了,它就坐好。燕岁伸手,掌心向上,它就跟燕岁握手。M?Y?筝?荔?祺&尓&翊&旗&琪&祺&啾&散&泣
“好聪明。”景燃说。
“是它主人训得好。”燕岁用食指画了个圈,边牧跟着打了个转儿,“但是呢,某种意义上来讲,训狗就是让狗患上PTSD。”
真是艺术家看世界,景燃就笑笑,把烟抽完。
抽了根烟感觉精神好多了,“我开吧。”景燃说,“不困了。”
燕岁站起来,有些迟疑。
“怎么?”景燃嘴角挂着笑,“你该不会是……信不过我的车技?”
刚好,边牧的主人一句“你不走我走咯,你在那儿呆着吧”唤回了边牧。燕岁顺着声音看过去,是一家三口,边牧撒开蹄子奔跑过去。
燕岁收回视线,然后抬手,把后脑勺扎起来的小揪解下来,皮筋套在手腕上,“果然全世界叫狗都是同一个话术。”
然后燕岁往车那儿走,倒退着走,对景燃说:“我走咯,你在这呆着吧。”
继续出发,景燃在开车。
“我能开点儿窗户吗?”燕岁问。
“开呗。”
燕岁:“不是风阻大吗?”
景燃笑笑,“你要是这么说,那我可就得在这条高速上找个对手了。”
燕岁稍微降了点车窗,在120的速度之下气流会形成气流罩,其实没什么风挤进来。燕岁开了一会儿,又把窗户升回去。
反观景燃,此人摸到方向盘之后仿佛触发了什么被动技能,全然没有之前昏睡的疲倦模样。
可能他们赛车手的DNA排列方式比较特殊吧,燕岁低头打开微信,骆琰飞还是没有消息发过来。
有些新闻推送,许氏制药厂目前最大持股人已经是许卿耀,但近期被卷入了一些纠纷,说是被举报,一批过期药物还在继续使用。
他不太在乎,随手把推送滑上去。
继而又是一条:过气女星支撑家业,天选继子人在何方。
燕岁扯了扯嘴角,什么支撑家业,是打算在制药厂支离破碎前再掏点骨架走吧。
又一条,没完没了了:许氏公主竟是美籍,已被送往瑞士念书,十年后王者归来?
燕岁适才恍然,当初潘绫鹿挺着大肚子去美国生女儿,落地即是美籍,那不就是一个现成的海外资产放置处吗。只是许骧龙千算万算,算不到自己的死期。
如此,燕岁只苦笑,潘绫鹿都已经手握着许骧龙的海外资产了,还想搜刮许氏制药,人怎么能这么贪。
人怎么能这么贪。
燕岁骤然回神,然后看向旁边。
自己不贪吗?
两年、八年,他想要,治愈后的一生,也想要。
一句话就是,什么好事儿都给你了。
日薄西山,橙黄橙黄的太阳打卡下班。
燕岁说要不今天就开到这儿,景燃也知道,自己那一觉昏睡的程度让他忧心,于是摇摇头。
“拉力赛很颠,你知道吧,因为我们赛车的减震是为了抗飞坡落地,而不是为了舒适程度。”景燃说。
“以前我们跑耐力赛,四五百公里的那种,最后一天跑下来,颠得胳膊都抬不起来,晚上连衣服都脱不动。但第二天再说走了、上赛道了,胳膊就好了。”
“所以我没事儿。”景燃说,“睡饱了。”
直到银河像飞机云一样出现在夜空,他们也结束了这一天的行程。
此时距离成都还有五百多公里,明天上午多睡一会儿的话,大约傍晚就能到。
离开高速后,景燃在汽配店买了点消耗品以防意外。顺便让他们把丰田升起来,抠了抠轮胎纹缝里卡的石头。
汽配店的大哥问他们是不是要进藏,看他们是北京牌照,又问他们北京还冷不冷了。这么闲聊了一会儿,汽配店又进来一辆车,开车的司机蹦下来,小跑到他们这边,也不知道谁是维修工,便说:“嗳,兄弟,你们这儿能修车吧?帮我看看,我这车咣咣响。”
咣咣响就是异响,应该说任何不应该出现的响声都叫异响。
说话间,丰田已经被放下来,景燃瞄了眼那大哥的车,面包车,外地牌照。
景燃付完钱准备开车带燕岁走,进城里吃点东西,汽配店大哥苦着脸,“技工不在啊,下班回家了,你明天白天来吧。”
司机更苦,“我赶时间啊,我赶着去拉萨送货,我不能逾期啊。”
到这儿,景燃叹了口气。
燕岁其实看出来了,“你能修吗?”
“谁家赛车手不会修车啊。”景燃脱了外套递给他,又把裤兜里的钱夹、手机、烟和火机掏出来,“帮我拿一下,我去看看。”
燕岁点头,“嗯。”
景燃折回汽配店,拍拍那大哥,“兄弟,哪儿响,要不我给你看看?”
司机连忙道谢,也不管这人是干嘛的,引着他到自己面包车那儿,“就引擎这里响,咣当咣当的。”
景燃看看汽配店,问老板能不能借工具,老板自然说可以。
燕岁抱着他的东西去门口等,景燃有一种莫名的可靠感,技术工种的那种可靠。他扭头往里面看了几眼,景燃在踢面包车的左前轮。
景燃问他转向有没有异响,司机说就是转向的时候响。
景燃说这不是发动机的声儿,他让汽配店老板把车升上去。
燕岁没再看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景燃能修。
手里抱着景燃的外套和东西,然后……燕岁又回头看了一眼,景燃没在看他。
他就……
从烟盒里,抽出来一根烟。
嗅了嗅,薄荷味的烟。
燕岁又回头,景燃还在看车。
燕岁不会抽烟,但他知道烟是怎么点的。
于是……
咔哒。
偷偷点了一根。
里面,车升起来之后,景燃拍拍司机的肩,“你这车从异响到这儿,开了多少公里?”
司机说一百多公里。
景燃又拍拍司机,“兄弟你命挺硬啊。”
景燃指给他看,“皮带轮裂了,转向轴也断了,它是搭在轴上的,不是焊轴上,你这车开不了了,你要是今天非得走,去旁边租一辆吧。”
司机不太懂,就问这属于什么问题,为什么不能修。
景燃给他解释了一通,大概就等于人腿断了,皮还连着,你还想跑马拉松。
可司机说不行,他今晚必须赶路,他车里都是转经筒,要去拉萨送到庙里。
景燃看了一圈汽配店,撸起袖子来,“行吧。”然后刚想出去跟燕岁说一下这个事儿,可能要等久一点了。
刚出去,看见燕岁叼着烟。
也不知道怎么吸,由着它烧。
“我能解释的。”燕岁说。
景燃噗嗤笑了,“我帮他焊一下转向轴再换个胎,烟给我。”
说着,景燃走过去,把燕岁嘴里的烟夹下来,自己叼住,“真是乖乖宝贝,都知道帮老公把烟点上。”
第47章 (二更) 冈仁波齐
升降器把面包车降下来一些, 最稳妥的办法是整体换掉这个转向器,连带转向轴一起换个新的。但这司机无论如何都不愿意耽误一夜。
按照平时来说,景燃不会管, 因为开车是关乎性命的事情。
可司机送了一个转经筒给他,说,这是他的信仰,他如果死了,便是死在他朝圣的路上。
这让景燃有些动容。
接着就开工了。
景燃知道一般的量产车前桥都有一个能够承受很大负荷的工字梁, 景燃先检查了一下工字梁, 还好没有扭曲变形或是裂纹。但景燃也不敢贸然直接把断掉的轴再焊回去, 因为它会断, 那么肯定不是这司机打方向用力过猛把方向盘打成陀螺,他得先找到原因。
燕岁倒是很放心他,抱着外套在店里转悠。
看看玻璃水,看看防冻液。
“你这是紧急制动了吧。”景燃叼着烟,眯眼, “踩刹踩猛了, 你这卡钳都有点变形,急刹带大方向, 是不是?”
司机说:“是,躲一石头。”
景燃把烟夹下来, “给我个电焊。”
焊轴是个技术活,有时候在赛段上修车时间不够,维修工都是直接换个新轴。这位司机大哥的轴是脆生生地断开, 景燃要焊回去也简单, 但车这种东西就像齿轮, 一个咬一个、一个衔接一个。
他要焊回去之前, 要先解决卡钳,景燃拆下来,做修复。也就是打磨,把它磨回原来的形状。景燃又检查了一下前束,面包车的车架薄,他徒手就能掰。
穿个短袖,肌肉绷得死紧。洺/玙/戚/贰/幺/柒祈/柒玖/叁祈/
“行,其他没问题,梁是正的。”景燃接过店员递来的焊枪,然后看向燕岁,“出去等。”
“喔。”他就退到门口。
弄完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面包车司机千恩万谢要给钱,景燃说没事儿,他们就继续进城。
转经筒给了燕岁,燕岁在副驾驶拨弄着。
“你看过《冈仁波齐》吗?”燕岁问。
“阿里的那座山吗?”
燕岁摇头,“电影,名字叫《冈仁波齐》,拍的是藏族的十几个村民,两千五百公里,去冈仁波齐朝圣的路。”
“两……”景燃有点难以相信,“两千五百公里?是我知道的那种朝圣吗?一路磕头?”
“嗯。”燕岁点头,“‘黑色的大地是我用身体丈量过’,藏族有一首歌就是这么唱的。”
景燃扶着方向盘,跟着导航,“这得走上一年吧。”
“对啊。”燕岁摇着转经筒,上面是六字大明咒,藏传佛教的信徒们认为转经筒每被转一次,六字大明咒就被吟颂一次。诵经的次数越多,就越虔诚,可以解脱轮回之苦。
怪不得那司机说什么都一定要走,大约是信徒。
信仰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它让人们害怕犯错、谨慎地遵循教义,也让人们无所畏惧,任风霜侵袭。
导航显示快要到达他们歇脚的酒店了,景燃问,“怎么了?怎么忽然提这个。”
“就是忽然想起来。”燕岁又转了一下,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藏传佛教认为冈仁波齐是世界的中心。”
车停了,景燃拉起手刹,“你想去看看吗?”
“想。”燕岁说,“它是佛主的道场,信徒们认为环绕冈仁波齐转一圈,就能获得新生。”
景燃把他搂过来,吻了下他头发,“好。”
这一晚燕岁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他梦见景燃不愿意进手术室,但他把景燃推进去,最后推出来一具尸体。
又梦见自己被拉去跟许卿耀做DNA鉴定,然后血液样本被潘绫鹿替换成许卿嫣的,最后许卿耀恼羞成怒拽着他一起跳崖。
光怪陆离,又醒不过来。
他被梦魇住了,梦里他一会儿十六岁一会儿二十六岁,最后梦境结束的地方,是海岸线。
一个青年在他头顶说,你画画好厉害啊。
燕岁醒了。
陡然睁开双眼吓了景燃一跳,“做噩梦了?”
“嗯。”燕岁的双眼终于聚焦,“几点了?”
“九点半。”
窗户的密封性不太好,窗帘一涌一涌地往屋里子掀。景燃在收拾衣服,昨天到酒店之后,让服务员洗了衣服烘干,他正在叠回去。
燕岁先坐起来,心跳还没平稳,然后在被子上爬到床尾,从后面抱住景燃。
“别怕了。”景燃说。
“嗯。”
景燃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理解。就像修车一样,景燃会先去排查损坏的原因,再着手去修理,这种程序是科学可行的,放在人类身上也是这样。
但现在的问题是,燕岁的原因是他自己,他自己是一条死路。
物理上、概念上的死路。
景燃只能放下手里的东西回头抱住他,“我爱你。”
“别怕。”景燃顺着他后脊抚着,“川藏线、滇藏线、青藏线,终会相逢在拉萨。”
“嗯。”燕岁闷声点头-
旅途的后半段,他们真的遇见了朝圣的藏民。
此时距离拉萨还剩六百多公里,他们的丰田果然耐造,也是景燃车技好,开了一段六十多公里的烂路,差点把燕岁胆汁吐出来。
景燃一下下给他顺后背,“早知道晕车这么厉害就给你开了。”
燕岁用矿泉水漱口,惨白的小脸看他,“谁知道呢。”
“再喝点。”景燃又拧开一瓶。
这时候一个藏族小姑娘跑过来,滴溜圆的大眼睛,瞳仁乌黑的,她手里端着一个深棕色瓷杯子,冒着热气。她踮了踮脚,想把热茶给燕岁。
燕岁迟疑着接过来,然后姑娘就跑了。
二人顺着小姑娘跑开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一些藏民在这里扎了帐篷,升起火堆,火堆上有个水壶。
大约是语言不通,但又看燕岁吐得太惨烈,所以才让看上去没有恶意的小姑娘来送热茶。
其实景燃不太想让他喝,可燕岁很潇洒,头一仰就闷了。
跟温酒斩华雄似的。
“我去把杯子还给他们。”燕岁说。
景燃便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
朝圣的藏民会带着能带的所有东西,帐篷、牛羊、家里的狗。燕岁拿着茶杯送回去,交还给小姑娘,让景燃意外的是,燕岁居然还和他们聊了两句。
往回走的时候景燃问,“藏语你都会?”
“扎西德勒总会说吧。”
“我以为你要说富二代的基本素养。”
燕岁想了想,“这个不是。”
出发以来,燕岁每天都会画一画速写,建筑或是风景速写。燕岁说这叫基本功,跳舞的每天要练功,弹琴的要练音阶,画画的也一样。
一直到了拉萨,燕岁盘膝坐在地上画寺庙。
画着画着,发出微微惊喜的声音。
景燃便凑过去看。
“看,我画了好直的一条线。”燕岁指给他看。
景燃不懂,“这么开心吗?”
燕岁说:“没错,因为美术人的一生都在画线条。”
人们常说去西藏净化心灵。
这里有庙宇,有经幡。藏民们虔诚地过每一天、做每件事,他们有信仰。
在“没有创造价值即是无意义”的现代城市浸淫的人们,面对两千多公里磕长头只为在某座庙宇、某座神山下诵经,他们会认为这是没有意义的,甚至愚蠢的。
因为他们有概率会在磕长头的时候被视野盲区的卡车司机碾压,会受冻,沿途会有各种意外,会生病。
燕岁和景燃站起来,因为有一些朝圣的人们要通过这里。
景燃拎着他的速写板,燕岁从口袋里掏出他那个小小的转经筒。M?Y?筝?荔?祺&尓&翊&旗&琪&祺&啾&散&泣
咔嚓。
庙宇前的游客群里,不知道谁在拍照快门声出奇的大。
有人投去嫌恶的目光,认为拍照的人不尊重别人。
可朝圣的人毫不在意。
他们眼中只有这一件事情,仿佛天地扭转、洪水滔天,也不过尔尔。
燕岁转了一下经筒。
收到骆琰飞的微信时,他们已经在冈仁波齐峰景区。
塔钦是冈仁波齐脚下的一个小村,住宿条件比较简陋,但胜在干净,有供氧。
燕岁已经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分半钟,景燃没去问他,也没有说什么。
虔诚的信徒被信仰填满心脏和灵魂,普通人是飘在天地间的蜉蝣。人话生死,如蜉蝣撼树,可笑不自量。
旅馆房间能听见走廊人们聊天的声音,游客们的欣喜让燕岁心生无名的烦躁。
“我们出去吧。”燕岁说。
景燃便起身。
正想拿起外套出门,景燃抓住他手腕,又说:“我爱你。”
苍白而有力量,有一种情绪代替焦虑和不安开始充填他心脏。
燕岁感觉他这辈子的眼泪都流给景燃了,纯粹的爱神圣又悲凉,那些“神告诉我们”的箴言最终还是由人去诠释。谁会走两千多公里去诵经,谁又会辗转半生去找一个答案。
微信上发来的问题是:这手术大概能做,有风险,你们做吗?
这问题该问谁,燕岁紧紧抱着景燃,脸埋在他肩上。
去庙里问一问神吗?
还是去神山问一问风。
这一路爱得足够深切到治愈他的后半生了吗。
还是说,从一开始景燃其实就告诉他了——我们跑拉力就跟自驾似的。你知道《蓝莲花》吗,好多人在那首歌底下留言,说这辈子一定要自驾一次318,车里要大声地放《曾经的你》、《平凡之路》。
——“我曾经问遍整个世界,从来没得到答案。”*
*
作者有话要说:
*歌词来自《平凡之路》演唱:朴树
明天就治,真的,相信我(笃定-
第48章 像个彬彬有礼的流氓。
景燃还能记得第一次被告知肿瘤时候的感受。
他好像在听一件别人的事情。
直到医生问他, 你的工作是什么?
景燃说,赛车手。
这时候景燃才恍惚明白,哦, 这个长了颅内肿瘤的倒霉蛋,是我啊。
事到如今,他自己居然有些退缩。彼时看了各路专家,都告诉他,你得手术啊, 得开颅, 开颅的风险是什么什么, 死亡率是多少多少。
彼时的景燃掷地有声, 开颅,手术,能做就立刻做。
他毫不犹豫,毫不畏惧。深思熟虑了大约三秒半钟之后告诉医生,死就死了, 我要是开瓢开一半死了, 你们记得把我脑壳装回去。
那会儿在神经外科肿瘤专家的诊室里,有些病患并不按照叫号排队看诊, 觉得快到自己了,就想方设法挤进诊室里去。
景燃那番话不单单是医生, 连带挤进去看诊的病人们都倒抽一口凉气。
此子恐怖如斯。
现如今,此子患得患失。
从塔钦离开,回到拉萨。两个人一路无话, 把丰田停在机场, 然后买了最近的一班飞机到北京。
骆琰飞说他让北京的朋友去机场接他们, 燕岁多嘴问了一句他现在怎么样, 骆琰飞那个「正在输入……」输了半晌,才发过来一句,已经向所有人道歉了,并且正在被禁足。
燕岁没再多问,最后骆琰飞把接机的朋友的号码发过来,对话就终结于此。
“骆琰飞说有人来接。”
景燃就说了个“好”字。
燕岁明白这个时候自己应该坚强起来,他是个善于逃避的人,现实上情感上都是。逃避是最形式有效的自我保护,只要不在乎,就不会难过。
直到终于在面对爱人的生死上,燕岁仿佛偿还了过去十年的逃避。
景燃可能生死看淡,面对这种命运被他人掌控的情况,景燃算是驾轻就熟。前面是个断崖,领航喊飞,他就给油。所以对他来讲,在某种意义上,专业对口。
唯一不敢面对的问题是,燕岁怎么办。
他已经把父母家庭以及遗产都托付给了他哥哥,可他哥哥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家庭,燕岁会继续流浪,日复一日。
登记通知回荡在候机厅,他们从椅子上站起来,景燃去牵他的手。
航程不算短,从拉萨飞往北京,三千多公里。
舷窗外悠闲的白云打哈欠似的伸展着自己,飞机平稳飞行的时候,送来了晚餐。景燃替他拆开餐具,让他小心烫。默契和谐得像是结婚多年的恩爱夫妻,连空姐都艳羡了片刻。
当晚八点过一刻,飞机准时降落。
停机坪的灯光连成线,舷窗映出燕岁的侧脸,他发梢已经盖过耳朵,景燃很喜欢他头发在这个长度。尤其有次燕岁睡得头发卷了起来,像个洋娃娃。
机舱广播提醒旅客们外面温度较低,请注意保暖。
骆琰飞的朋友姓蒋,叫蒋边鹤,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开一辆奔驰商务车。
蒋边鹤挺健谈的,路上和他俩闲聊,说最近乍暖还寒,又说哪哪开了家夜店,没开一礼拜就被查封了,这年头还敢搞脱。衣。舞台。
不得不说这位仁兄一路北京腔唠着嗑,两个人心情轻松了不少。
最后蒋边鹤把他们送到酒店楼下,“哦对了,阿飞说他逃回来租的那架飞机,那钱他一时半会儿没法还你们,但一定会还的,就从现在开始一点点还。”
说着,蒋边鹤打开副驾驶前面的储物盒,掏出一沓现金……
有零有整,有新有旧,不单是纸币,还有几枚硬币。
“今儿就先还六百六十六块六,吉利。”蒋边鹤说着,递过来这一把钱。『MY柒/尔/①/柒/起/⑦/玖/贰/柒』
燕岁两只手接过来,“……呃,好,谢谢。”
明明已经有了很多个互相慰藉的夜晚,可是每每那颗不停颤动的心脏都祈求把每个瞬间变成永恒。
疯狂地、失去理智地,在黑暗房间的雪白床单上。
无论如何,在失去一切之前,要先得到一切。
翌日早。
医院的节奏很慢,很拥挤。不来医院的人可能想不到每天都有这么多人在生病。
人们戴着口罩,面色凝重又不安。
景燃要做一些检查,血常规、透视、肝肾功能、麻醉评估。等待结果的时间里,他们被蒋边鹤带着,穿过放射科后,又走过一个连廊,最后停在住院部的某个医生办公室。
他们这才见到那位卡罗林斯卡医学院的教授,教授看上去六十多岁,勉强能说英文,不过大部分交流还是靠翻译。
景燃此前在这间医院做过脑部核磁共振,在新的核磁共振图像上传完成之前,教授只看了前一次的结果。
他本人很乐意帮忙,但他也阐述了手术的风险。
医生办公室里不单单是教授和翻译,还有医院里神经外科的其他几位医生,其中有一位曾为景燃看诊过。
“风险在于,我倾向于双主刀手术。”教授说,“肿瘤的位置很不好,所以我们需要依靠术中磁共振来引导手术路线,我们不能移动脑动脉,但我可以通过你的鼻腔进入颅内切除手术,但同时我们必须平衡你颅内的压力,所以我在切除手术的过程中,你依然要被开颅,以平衡颅压,也预防脑动脉出血。”
“也就是说,需要两位主刀医生。”燕岁说。
此时,另一位医生点头说:“对,双主刀手术需要两位医生配合默契,这也是这台手术的风险之一。”
“当然了,我们必然会在最大限度上保证患者的存活率。”医生说,“你们还要考虑考虑吗?”
毕竟,教授不会长久地留在国内,他只是过来做一次学术讨论而已。
“不用考虑了。”景燃说,“就近决定一个时间吧。”
离开医院后,燕岁把六百六十六块六现金全部塞进了寺庙的功德箱。
寺院香火旺盛,他一根香都没买,也没拜佛,塞完钱扭头就走。景燃跟在后面哭笑不得,“你这佛拜得挺实诚。”
燕岁翻了他个白眼。
北京六月初的柳条抽了新芽,没那么冷了,但也不算暖和。路上电车的充电桩满满当当,燕岁扎起了头发,景燃一直走在他后面,时不时上前去拽一下他那个小揪。
“你手是不是欠。”燕岁问。
景燃点点头,“以前上学的时候,不理解为什么那帮男生去拽喜欢女孩儿的头发,现在好像有点理解了。”
“这不是你手欠的理由。”燕岁说。
“喔。”景燃收手了,没再拽过。
蒋边鹤给他们的感觉挺靠谱的,但好像又很闲的一个人,取决于在周一周二这样的工作日,他还能提前去某个大火的餐厅排队。并且打电话给他们,说赶紧过来,这儿上菜可快了。
在北京闲着溜达着,过去了五天。
两天后,就是手术的日子。
蒋边鹤拍着胸脯说,咱北京这家医院,全国最强,永不转院,你就放心吧。
搞得跟里头医生师出他门下似的。
俩人都不爱打听别人,蒋边鹤倒是自己侃起来,他说他和骆琰飞打小就认识,骆琰飞那小子初中跟人飙车,骑个摩托顺着山坡滚,脖子差点没给他滚断,就这家医院救回来的。
又说了一大堆骆琰飞的糗事,最后掏出来二百现金,说,这是骆琰飞今日还款。
晚上回去酒店后,景燃让燕岁打电话给阿笙,如果阿笙有空,手术当天让她在这里陪他。
燕岁说不用,他一个人可以。
景燃比较坚持,“你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燕岁把纸夹在速写板上,“你进去是全麻,什么都不知道。”
“进去之前会因为担心你而血压升高。”景燃说。
“好吧。”燕岁点头了,“脱衣服,脱光。”
“做什么?”景燃看看他。
燕岁拿出一根炭笔,“听说过裸//模吗?”-
景燃推了个寸头。
非常帅。
像个彬彬有礼的流氓。
燕岁问他要不要叫他哥哥过来,景燃摇头了。手术同意书都是他自己签的,他这一生潇洒就要潇洒到头。
接着,他们进去了手术室。
医院走廊天花板的灯非常白,惨白。燕岁找了个地方坐下,又站起来,靠着墙。
护士说,你去楼下走一走吧,不要一直等在这里。
护士见多了这样的人,护士也知道,等在手术室门外就是在无限放大时间,五分钟过得像半个小时。
燕岁说好,但没挪步子。
燕岁傻站了十多分钟后,去楼梯间打了个电话,半晌,电话那边接通了。
“快到了快到了,景燃进去没有?你怎么样啊?”阿笙的声音很焦急,“北京太堵了吧,这儿限速80,我们车速是8。”
燕岁说:“他已经进去了,阿笙,我需要你帮我买件东西带过来。”
“哦你说。”
大约过去了一个钟头。
阿笙问了半天的路终于找到手术室这里。
“买好了。”阿笙从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缎面小盒子,“我觉得你应该没什么心情再挑款式,我就选了个最简单的,没刻字,以后可以拿去店里刻。”
“嗯。”燕岁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又合上,“谢谢。”
不得不说,阿笙来了之后,燕岁感觉好了一些。
阿笙叹气,拉着他坐下,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啊。”阿笙摁了摁他肩膀,“怎么这么惨啊,这二十多年,活得跟重生文第一世似的。”
第49章 (二更) 你是我先生。
阿笙是个活得非常明白且豁达的人, 景燃觉得燕岁有这样的朋友非常好。
果然,阿笙来了之后,燕岁终于缓过来一些。
“我路上买了点喝的。”阿笙说着, 把纸袋拎起来,拿出里面的奶茶,“你应该也吃不下什么东西,我就多加了点料。”
加成了一杯八宝粥……
燕岁苦笑了一下,“好, 一会儿喝。”
“别一会儿了啊, 开颅手术一般第二天人才会醒, 你要水米不进两天吗?”阿笙说, “我明白你焦心,喝点吧,你现在做什么、想什么,都没有用。”
阿笙说的是实话,燕岁也明白。
他插上吸管, 用力地咀嚼奶茶里的加料。
很甜, 大约是全糖,里面加了布丁, 就更甜了。
甜得发苦,甜得反胃。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秒钟从自己眼前滴答过去, 他在心里数着,一秒、两秒、三十秒、六十秒。
阿笙有点看不下去他这个状态,便找话聊。
“你们怎么认识的啊?”
燕岁说:“在西雅图, 他以为我是街头卖画的, 要花钱让我给他画画, 他还在海岸线那儿抽烟, 我就跑了。”
燕岁把奶茶端在膝盖上,阿笙憋着笑了一声。
“然后呢?”
“我跑的时候小宝的画掉出来,他捡到了。”
“喔……”阿笙点头,“怎么喜欢上的?”
燕岁终于眉眼舒开了一些,“他买了我的画,在巴黎的拍卖场。”
阿笙搡他一下,打趣他,“哦,千金买你一笑。”
燕岁真的笑了一下,随后又慢慢沉下去,嘴角和眼帘无力地垂着。他感觉自己像一个飞上云端的氢气球,然后被鸟儿划破了皮,正在自由落体。洺/玙/戚/贰/幺/柒祈/柒玖/叁祈/
但他很轻,所以没什么离心力,他只是在向下飘着而已。
脑海里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他们在巴黎看闪着明黄色灯光的埃菲尔铁塔,看那些方程式赛车在赛道上缠斗不休,看达·芬奇,看极光。
在伦敦的雨夜奔跑,在纽北的小镇做//爱。
……
燕岁舒出一口气,然后闭了闭眼。
“怎么了?”阿笙见他从六神无主到忽然看开,感觉下一刻就要告诉自己再见了我要剃度出家。
燕岁很淡地笑了一下,“没事,感觉自己已经被好好爱过了。”
已经被完整地、深切地、认真地爱过了。
阿笙放下了心,顺着他胳膊搓了搓,“好了,没事的。你看,你们没有世俗偏见,没有家庭压力,更没有什么出轨、欺骗,世界上没有多少情侣相爱的时候是你们这样的。”
“嗯。”燕岁点点头。
阿笙也不知道怎么再安慰他,阿笙去开水房的时候,问了护士,一般开颅手术要做多久。护士只摇摇头,不好说的。
也对,这怎么好说呢。
再回去的时候,燕岁还坐在那里,他在看手机。阿笙正惊讶于这调整得也太快了,这么一会儿就有心情玩手机了。
结果坐下一看,他在看景燃以前比赛的视频。
他声音放得不大,屏幕上有一个车载视频,和一个直升机往下拍的上帝视角。
解说:“这里是环塔拉力赛的第七个赛段,穿越吐鲁番,今天地表温度已经达到了70,目前画面中的海斯拉克是来自中国赛车手景燃,以及他的领航员。”
解说:“这条赛段上迄今已经退赛了十九台赛车,作为S组纸面最强战力,景燃已经跑了一百七十公里,今天的戈壁非常不友好啊,高温和大风。”
解说:“景燃还是很稳,他似乎不想在这个赛段追速度,目前积分榜他排名第六,整个环塔拉力赛只剩下两个赛段了……唉,可是,戈壁赛段确实很不适合追速度。”
阿笙无声地叹气。
燕岁看得很认真,然后还给阿笙解释,“他们后来在昆仑天路追上去六辆车,夺冠了。”
“喔。”阿笙不太懂,“挺厉害的。”
燕岁摇头,“他不是‘挺厉害’,他非常厉害的。”
阿笙笑着嗯了声。
视频还在播放,景燃告诉过他,拉力赛车里有非常多个摄像头。方向盘下面的摄像头拍你怎么踩离合刹车和油门,脑袋上还有个摄像头摄脸,前面一个录前挡,后面一个录后挡。
视频里的导播切换到摄脸的那个,景燃剑眉星目,专注的眼神盯着前挡风玻璃。他非常淡定,左下角的遥测数据显示,他真的不应该如此淡定。
因为他的胎压过高,随时会爆,他的车速持续保持在140码,这在戈壁上是不稳妥的。并且此时,他的车前束变形了,方向打不动,两个前轮随时有可能弃他而去。
但他开到了维修站。
完成了这个赛段。
解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景燃做不到的事情吗!?”-
“现在就等着他自己醒过来了。”医生说,“一般24小时后病人会自主醒过来。”
燕岁点头。
医生又说:“但也有,呃……也有36个小时才醒的。”
阿笙跟着点头,然后问,“那如果……”
“如果、再说如果的事情。”医生打断她。
“好的。”
两个人好好向医生道了谢。
手术很成功,肿瘤正在进行活检。景燃身上连着很多仪器,燕岁在门缝里看了他一眼,医生说五个小时后他才能进去看他。
他还是昏迷状态,进去看他也没有任何意义。
燕岁已经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晚上,医院一直亮着这样的白炽灯,仿佛是一个永恒、单一的空间。
期间阿笙出去便利店买了点吃的,燕岁像是嚼硬纸壳一样嚼着三明治。
终于,护士关掉了某个仪器,又在景燃的滞留针里推了药,说:“你们可以进去陪护了,接下来的20个小时里病患随时会醒过来,到时候你们叫一下医生就好。”
“好。”燕岁说,“谢谢。”
“只能进去一个人。”护士说。羅彧
燕岁一时有点为难,好在阿笙说她可以去北京她大学同学那儿住。
血压和心率的监测仪在平稳地响着,景燃的脑袋被缠着一层层纱布,双目轻阖,像平时的每一次深眠一样。
他很快就会醒的,燕岁莫名地这么想。
因为自己在等,所以他会醒。
不知道为什么,总之燕岁很笃定。
他慢慢地在病床边的凳子坐下,然后打开阿笙带来的缎面盒子。
已经被好好爱过了,自己是,景燃也是。
无论如何,这一生没有缺憾。
燕岁探着身子,小心地、轻柔地,在他面颊吻了一下,然后再坐回去,静静地等。
当等待进行到一个最后的阶段,人的心情意外的平和。
虽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最差的那个结果,但起码,此时此刻,这个人带着呼吸和心跳回到了自己身边。
他能摸到他的手,能从隔着一堵墙等待,到坐在他身边等待。
就已经好太多了。
燕岁不太敢触摸他,就这么坐着,望着他的脸。
命运的公平就是,命运对每个人都不公。
所以燕岁不去怨怼,不哭天抢地,他平静地接受,然后等待。
甚至他想,如果景燃永远不醒,那他就永远等下去。
阿笙给他发了条微信,说自己已经到了,她现在在大学室友租的公寓里。燕岁回复说好的。
骆琰飞也发了条短信过来,是的,短信,此人的手机已经被没收了,不知道哪儿弄了个手机联络他,问他景燃现在怎么样。燕岁回复,正在等他醒。
他真的像是亲属、爱人那样,替景燃回应朋友们的关怀。
甚至还有钟溯发过来的消息,钟溯这时候才听说景燃动了手术,燕岁回复他,手术很成功,让他别担心。
发完自己苦笑了一下,这算是报喜不报忧吗。
然后收起手机,对病床上昏迷的人轻声说:“你得醒啊,不然我没法跟你哥哥交待。”-
十一个小时后,有鹅黄色的光从病房窗户铺洒进来。
他盯了景燃一宿,适才反应过来,天又亮了。
仪器们有规律地响着,门外有其他病患家属和护士们走动的声音,护士推开门问了一嘴,“病人醒了吗?”
“还没有。”燕岁的嗓音沙哑。
玉岩′“哦。”护士点头,“行,醒了记得按铃。”
“好。”燕岁点头。
又枯等了不知多久,或许是看到了阳光,燕岁觉得应该去拉开窗帘。但他又不想动,视线一刻都不想挪开,于是他便没起来。
接着,他试着唤他。
“景燃。”
“起来了,景燃。”
他声音很轻,似乎就真的只是在叫一个赖床的人。
回答他的只有滴滴作响的监测仪。
然而,片刻后。
有什么碰到了燕岁的指尖,是夹在景燃手指的血氧仪的塑料夹。
接着,睫毛颤动了两下后,眉心微簇,双眼睁开了。
燕岁牵着唇角笑起来,“景燃。”
“嗯。”
景燃的声音虚弱。
燕岁发现自己并不那么欣喜,“虚惊一场。”他说。
“嗯。”景燃努力地朝他笑了一下,“虚惊一场。”
景燃抓了抓他的手,接着好像感受到了什么。他慢慢地抬起手,让自己的眼睛能看见自己的手背。
他在自己的无名指上看见了一枚冷银色的戒指。
燕岁问,“你喜欢吗?”
“喜欢。”景燃说。
“我让阿笙帮忙买的,她是设计师,看过一眼就知道圈号。”燕岁说着,把自己的手也靠过去,他手指上有一枚一样的戒指。
景燃摸了摸燕岁的戒指,“谢谢。”
“我都想好了。”燕岁垂眸,“就算只和你戴一秒钟对戒,你也是我先生。”羅彧
*
作者有话要说:
此时小作者帮他们按下了护士铃(bushi
谢谢宝贝们投喂!大家订阅支持就好啦,不要太破费,尤其学生宝宝,大家能够选择正版APP对我而言就足够啦!
第50章 你可以开始造你老公的存款了。
“颅内胶质瘤, 但是良性的。”医生对燕岁说,“他很年轻,目前看来他的自我恢复能力也非常好, 接下来的一个半月里要每周放疗五次,还有十个星期的化疗,就可以了。”
虚惊一场。
虽然已经感叹了一次,但真正等到活检的结果之后,燕岁才真正舒出一口气。
道了谢后离开医生的办公室, 阿笙要回西雅图了, 她请了一周的假, 加上时差和花费在路上的时间, 她今天下午就得走。
“你一个人没问题吧?”阿笙问,“太累就请个护工。”
燕岁点头,“嗯,放心吧。”
“那我走咯。”阿笙拍拍他胳膊,“有事联络我。”
“啊、对了。”阿笙走出两步又回头, “说真的, 这次你能想到叫我过来,我挺欣慰的。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要用一己之力去承受, 你总算明白了。”
燕岁后知后觉地点头时,阿笙已经拐出走廊进去了电梯。
旁边就是病房, 普通病房,有另外两个床位的那种。燕岁调整了一下表情,推门走进去。
病房里, 另外两张床的陪护在聊天。
“是哦, 我家那个儿子啊, 没得良心。老爹在北京看病, 最后还是他姐姐来。”中间床的阿姨抱怨着,“你家呢?就你一个在啊?”
靠门的床位陪护的也是个阿姨,两个人看上去都是陪老伴儿,而且应该都是从外地来的。
洗衣粉、衣服撑、床褥、开水瓶。
燕岁没有住院的经验,他和景燃的换洗衣服都是在酒店里洗,床褥什么的,这三四天了也没换过。
“活检结果。”燕岁坐到他床边,“良性的,再住一周院就行了。”
景燃还是有些虚弱,“好。”
“喝粥。”燕岁说着,把饭盒打开,米香扑鼻。
“对了,我在医院下面看见有人晒被子来着,我也想给你晒晒,但我们没有替换的被子,我要是把酒店的被子带过来会不会有点奇怪。”
景燃撑着坐起来,“哪就这么讲究了。 ”
“活检良性欸。”燕岁拆了个一次性的小勺子。
大概是想说,你也太淡定了吧,起码欣喜一点啊。
景燃接过来,“你一进来看你表情我就猜到了。”
这边景燃端着饭盒刚吃两口,隔壁床的阿姨听不下去了,普通话里带着些口音,“被子要晒的喔!不然好多病菌哪!一定要晒太阳杀菌,小伙子你劝劝你哥!”
“我……哥?”燕岁迟疑着看看阿姨,再看看景燃。
的确,景燃这寸头,这骨架,被误以为是哥哥也算合理。
“是呀。”阿姨又说,“太阳晒过软和和的,睡着才舒服呢,给你哥晒晒去!”
闻言,燕岁不动声色地收了收手,生怕别人看见戒指。
那厢景燃不管,勺子搭在饭盒里要去抓燕岁的手,“阿姨,其实我们是……”M?Y?筝?荔?祺&尓&翊&旗&琪&祺&啾&散&泣
“其实我才是哥哥。”燕岁打断他,龇牙笑笑,“阿姨看错啦,他是弟弟,我才是哥哥。”
话题这么一扯,阿姨哦哟了一声。
接着就是,你长得真显小、你们两兄弟真不容易。阿姨大概是在社交过程中恨不得把家里从上到下都搬出来说道说道的那种人,转而便开始聊自己。
聊自己多苦,为了看病,卖了村里的房子、地、牛。
又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老伴得了病,三个儿子都不来北京照顾,儿媳亦抱怨他们不能帮忙带孩子。
各家有各家的苦,燕岁听着,不忘扭头催他趁热喝粥。
他只能吃些流食,每天早上有护士来抽血。明明不远处就是一晚上一千多块的酒店房间开着,却只有他俩的行李箱睡在里面。
景燃几番让他回酒店去休息,他不愿意,回去酒店洗了澡换身衣服,又来病房里陪他。
他洗完澡一来,景燃病床周围都是香喷喷的。
“我饿了。”夜深人静,景燃幽幽地说。
燕岁睡在陪护的单人折叠椅上,这个椅子可以拉成一个小床。
“那怎么办,你不能吃东西的呀。”燕岁小声说。
景燃是真的饿,手术至今四天,第二天啥都不让吃,四天里就喝了两天白粥。
“我想吃煎饼果子。”景燃趴在床边盯着他。
燕岁被他盯得左右为难,“大半夜的哪有煎饼果子,你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但我饿得睡不着。”景燃拆了脑袋上一圈圈的纱布之后,板寸之下一张凌厉痞帅的脸说什么都叫人很难拒绝。
更何况,他还说:“燕岁哥哥,你想个办法。”
燕岁一激灵,“这屋里还有别人呢。”
“噗。”景燃没忍住,“你以为我想让你干嘛?”
“……”燕岁很想往他的寸头上打一巴掌,但这颗脑袋刚被撬开又盖回去,“你闭嘴,明天我去问问医生你能不能吃一点。”
“那我现在睡不着嘛——”景燃拖着尾音在撒娇。
燕岁叹气,轻手轻脚地坐起来,然后拎起景燃的被子,钻到他被窝里。
景燃当即把他箍紧怀里,他便在景燃后背有规律地轻轻拍着,哄着他睡觉-
“今天再喝一天粥吧。”护士说,“主要怕他吐,明天适当喂点儿煎饼,但主食还得喝粥,出院之后也要清淡好消化。”
护士说完,便离开了病房。
“明天你就能吃煎饼果子了。”燕岁说,“给你加两个蛋。”
景燃很受用,刚想黏糊两句,隔壁床位的阿姨端了饭回来,一阵肉香混着小炒的味道眯了景燃一脸。
燕岁说:“我去给你买粥。”
刚下楼,燕岁手机响了,打电话来的是钟溯。燕岁这才想起来,忘记把肿瘤的活检结果告诉他,于是赶紧接起来。
钟溯在电话里问,“那他现在状态怎么样,还好吗?”
燕岁边回答边朝着医院食堂去,“饿得想啃病友。”
那边钟溯笑笑,“辛苦你了,我这边过两天有比赛,实在没法过去,他也不让我去。”
“没事,已经没什么大事了,再过两天就出院了,你们比赛加油啊。”燕岁说完,电话挂掉之后,在食堂里排队。
食堂大厅的电视里在播放新闻,标题很有噱头,《许夫人称奇的半生》。采访画面中,赫然是上世纪女性潘绫鹿。
那是父辈的电视剧回忆,食堂里年纪大些的人们不由抬起头望着新闻里的人。潘绫鹿风华依旧,岁月美人,温和地回答主持人的问题。
主持人:“许氏制药厂被迫停业接受调查的这段时间里,许氏家中是怎么度过的呢?”
潘绫鹿:“或许是苦中作乐吧,我们一家人每天都在一起,很难有这样的时光。”
主持人:“可是听说小公主已经被送去瑞士上学了?”
潘绫鹿早有准备,“是卿耀的意思,如果生了变故,他不想让妹妹暴露在摄像头和新闻稿中,他真的很疼爱妹妹。”
主持人大惊,“原来如此吗,那么许卿耀对另一个弟弟呢?”
也就是天选继子。
潘绫鹿不疾不徐,体面地笑着,“血脉的问题,上一次采访我虽然已经解释了,但在这里还是再解释一次。我说的‘亲爸’,是因为老许真的一直把我的儿子当作他的亲儿子在看待,至于卿耀对他……卿耀也很期待他能回家来。”
令人唏嘘,食堂里当即沸反盈天,大家对这种豪门秘辛格外感兴趣,宛如快要溢出来的汤锅,咕噜噜。
燕岁端了粥回去病房。
“看。”景燃把手机屏幕给他看,“骆琰飞逃亡之际还给我找了个工作。”
燕岁抛开那些新闻,坐下来拿过手机,“哦?杜源?这个人我知道,他做物流起家,后来又做了实体工程,道路、亮化,最近好像在填海。”
“他弄了个赛车场,组了个拉力赛车队,想让我去做教练。”景燃说,“我能发赛照,他们找我去,算是一举两得。”
“哇。”燕岁点点头,继而又觉得有些太巧了,“什么时候找到你的?”
景燃把手机往上滑,“昨天上from fable午,我昨天没看微信,睡得太多了。”
白粥被放在床头柜上,燕岁似乎设想到了些什么。
他打开饭盒盖子,用勺子轻轻搅和着,温声说:“我就知道我一回国就会被他们盯着,果然,杜源那种手眼通天的人联络到你,许家那些人自然提前听了风声,就会有所动作。”
“什么意思?”景燃以为许卿耀来找他麻烦了。
燕岁只摇摇头,“制药厂被查停了,我妈在新闻上卖惨,说徐家希望我回去,大约是要拿出股份什么的,通过我,再通过你,跟杜源那号人物搭上些关系,救救他们。”
“这样啊。”景燃想了想,确实很合理。?/鱊/{柒/貳/医/柒/柒/柒/灸/叁/柒}
他端过来粥,挖一勺送进嘴里,“可以理解,到时候无论是卖股份,还是请杜源并购,于他们来说都是最好的解救方法,毕竟研发组自始至终都是他们的人,就算被并购了,核心技术还是许家的,这叫挺直腰杆给人打工。”
“对啊。”燕岁耸耸肩。
景燃又奇怪了,“但是这事儿没有成功率啊,他们找到你,你也不会答应的,总不能说真他们全家改了户口跟你姓吧,你也不稀罕啊。”
燕岁点头说:“是啊,可我外婆,还在用他们的药呀。”
“这样啊……”景燃慢慢放下勺子,思索了片刻,“替代药呢?”
“这我不懂,得带外婆去看其他医生才行。”燕岁有些为难。
景燃坐起来,把粥放下,掌心覆在他手背,“许氏制药能以这种体量存活到今天,是他们的研发组厉害,研发组需要经费,现在制药厂已经没有了市场,他们估计连实验室的日常开销都无法负担。”
“应该是。”燕岁点头,“事情已经几个月了。”
“是吧。”景燃牵着唇角,搭配他的寸头,痞里痞气地说,“你可以开始造你老公的存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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