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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表姊妹


    “所以那个余招娣, 真的就是青玥表姐?”


    慈心宫里,闵蔚慈被萧念安偷偷摸摸拉到僻静处时还一头雾水,直到萧念安叽里咕噜一通念完, 她才明白陛下先前突然让萧念安跑一趟明光殿是为何事。


    萧念安的神色有一瞬间不自在, 不过飞快收敛好,正晃神的闵蔚慈并未发现异样。萧姑娘语气轻快道:“正是青玥姐姐。当初赢家灭门, 皇帝表叔碰巧救了她, 因怕厉帝搜捕才故意给她改头换面的。闵姐姐也知道青玥姐姐武艺高强,索性青玥姐就换了个身份,留在皇帝表叔身边当女官了。”


    “可不是说她是今年才入宫?”闵蔚慈一愣, 发现不对劲处:“且她不是个宫女么,怎么又成女官了?”


    “闵姐姐难道没注意到皇帝表叔身边有位蒙着面的阿碧姑姑么。”萧念安笑道:“既是蒙着面, 谁知道是谁, 又是不是始终是同一个人呢?”


    “那位——”


    “阿碧其实是青玥表姐的心腹丫头, 亦是个武功不弱的暗卫。”萧念安照着元修给他的说辞讲给闵蔚慈听:“青玥姐和阿碧共用一个身份, 一明一暗多一处保险, 及行事时也方便的多。”


    她犹豫的看了闵蔚慈一眼, 压低声音道:“她们俩还给皇帝表叔训练了暗卫,偶尔也要出宫任务的, 乾元宫的女官总不能时不时的消失不见吧。”


    闵蔚慈先是一惊,随即了然点头, 心里想的却是萧念安果然受宠,陛下连这些隐秘也肯说给她听。


    既然能说出来,可见就已经不必再保密了。果然听萧念安继续道:“如今朝局稳定,青玥姐也该恢复身份接管镇北军去。不过其中出了些岔子, 不得已又捏了余招娣这么个身份来——姐姐且想想, 若不是陛下默许, 哪会有宫女如此特立独行嚣张跋扈,偏在宫中混的如鱼得水自由自在的?”


    余招娣的传说早已从宫中流传到了宫外,不少重臣都听过一耳朵——好在陈公公没有大脑发昏把“替身皇妃”这一节漏出来,多数只知道这宫女原与阮虞有些关系,后调到陛下身边,极得陛下纵容。


    ——若非如此,一众大臣们也不至于头铁般非要陛下选妃。想来他们一边上奏本,一边儿还暗戳戳的腹诽陛下明明对女子可以另眼相看,何必一副不近女色心如止水的模样。


    闵蔚慈略一思索,点头笑道:“可算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至于萧念安语焉不详的“变故”——想来其中颇有凶险,陛下也未对萧念安明示,便不需要她们这些无关人等探究到底。闵蔚慈十分明白不该有的好奇不必有,根本连追问一句的欲丨望也无。


    萧念安默默再叹口气,皇帝表叔对人心揣测着实厉害,原话便是“但凡这些想得周全心思沉稳的,只给她个模糊合理的说法,她自个儿就能想通了。反而说的细节太多,人倒是挑出刺来,越琢磨越不对劲。”


    此时闵蔚慈就信了这含糊不清的鬼话。萧念安定了定神继续道:“皇帝表叔说,青玥姐姐的身份他可以直接公布,但既是要回镇北军,总得拿出点儿镇得住兵部和武将们的本事来。索性贵太妃想带咱们去骑马,不如狩猎场上见真章,也堵了那些拿青玥姐性别说事的人的嘴。”


    哪里是拿性别说事,分明是垂涎镇北军这一方势力。闵蔚慈在家偶尔也听到父兄们谈论朝局,更明白陛下为何如此急迫的给赢青玥证明身份。


    镇北军是赢家军,赢将军与世子战死,赢青玥便是唯一名正言顺的继任者。而显然,赢青玥是站在陛下这边,且与萧家程家不同,是全心全意只依附于陛下的。想明帝和厉帝为何一直对文帝一支的存在惶恐不安却不敢斩草除根?不就是因为军权几乎都在对方手上么。


    如今天庆帝登基,萧家程家不会有反叛之意不假,但镇西军和征夷军的忠诚仍是以萧、程两家为先,其次才是临京的皇帝陛下。唯有镇北军是元修可以想方设法完全掌握在手中的,而对他来说,以赢家遗孤作为中间推手总比他直接派人上任来的缓和安稳。


    闵家女从不是不谙世事的天真闺秀,闵蔚慈作为重点培养的嫡女,对这些便说不上了如指掌,多少也是心中有数。萧念安不过是起个头儿,她已然想的比之更深刻,自然更不觉得陛下和赢青玥这般安排有什么不妥了。


    唯独有一点。闵蔚慈低下头略表示点儿羞涩,说出的话却是极冷静的:“我以为陛下会迎娶青玥表姐。以表姐的身份,当个皇后也是十分妥当的。”


    赢家是封王的,赢青玥高地能算个郡主,按身份比她们四人都高,完全够得上皇后的标准了。


    “……迟早是会的吧。”


    萧念安想着陛下神色温柔的说出那句“我与她早就两情相悦互诉心意,只可惜各自碍于身份不能在一起,唯有替她保住秘密,也为她守身如玉”,只觉得一身鸡皮疙瘩都要再起一遍。


    “皇帝表叔是心悦她的,她——也喜欢皇帝表叔。”


    她先听青玥姐——阿碧姑姑——说赢哥哥喜欢的是皇帝表叔,只觉得感动又遗憾。既理解赢哥哥守着爱意不敢开口的酸楚,又生怕陛下知晓后觉得被冒犯,反而因此恶了赢哥哥。


    哪里想,他们确是寻常男女青梅竹马,偏造化弄人不可置于阳光之下。两情相悦却不能长厮守,何尝又不是一种残忍?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将自己那些绮念爱恋深深掩埋,萧念安心中并无怨怼,只盼着从今往后那两人能顺遂平安。一边与闵念慈解释道:“但对青玥姐来说,儿女情长哪里比得上镇北军重要?总得等她收拾好了自家队伍,回头有空了再考虑成亲的事儿。”


    她蓦的笑了:“我那皇帝表叔是个情种,青玥姐说什么他就应什么。早两年青玥姐必须隐姓埋名,他就抗住压力绝不娶妻选秀,现如今青玥姐能恢复身份,他也是说了非青玥姐不娶,且绝不会选什么嫔妃的。”


    见闵念慈哑然的表情,萧念安双手拢着她的耳朵极小声道:“皇帝表叔小时候被明帝下?????了毒,以后只能选嗣子的。这事儿许多心腹大臣都知道,比如赵子衿她爹和我爷爷,估计你爹也早得了消息。”


    可闵蔚慈着实不知,是以一双睁大的杏眼愈发撑大了。


    萧念安咯咯笑道:“对别人来说绝对是个要命的事,陛下倒是乐得其所。他这般身体,反正选不选妃都没差,往后他说不选也没人敢拿子嗣逼他。”


    甚至没法儿将陛下无嗣怪到皇后头上。闵念慈眼前闪过那苍白清瘦的少年,忽而有一种笃定的直觉。但凡将来有人敢拿子嗣为难皇后,他绝不在乎自曝此短为皇后正名。


    “所以青玥姐要先收拢镇北军,那就先收咯。”萧念安将话题拐回来总结道:“过两天陛下就要在猎场上宣布青玥姐的身份了,不过是怕我想多了乱说话还影响了你,索性将我叫过去说清楚。”


    她说罢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又梗着脖子辩驳道:“谁让青玥姐前几次找我都是以阿碧姑姑的身份,今儿一看前头一个青玥姐,后头还有阿碧姑姑,我当然会忍不住多想啊!”


    闵念慈也想起来,前段时间陛下尚未病重时,阿碧姑姑确是单独来找了萧念安好几回,想来那时候两人就已经相认了。偏今儿她是以余招娣的身份与萧念安打的照面,后头那位阿碧姑姑情急之下矢口否认,反引得萧念安胡思乱想也不奇怪。


    回忆起萧念安在明光殿里急切想要说话的模样,闵蔚慈忍不住微笑。还好那会儿陛下眼疾口快的拦了她胡说八道,不然今儿还真难收场。


    “你这心急的毛病确实得改。”两人分享了小秘密,关系便亲密了的多,闵蔚慈如对待自家亲妹妹一般温柔教导她:“尤其是在宫中,哪怕你得陛下宠爱也该谨言慎行,可不能急慌慌的什么都敢当众说。”


    也就是陛下对她好,回过头将她叫回去解释清楚。若是换个人来大声叫嚷的,说不定就被堵了嘴拿下了。


    “好姐姐,我已经被皇帝表叔训过一回了,你疼疼我,就别念叨了吧。”萧念安一脸无奈的连连摇头:“闵姐姐放心,我往后再不会了。”


    两人手挽着手往回走,萧念安像想起什么来一样“啊”了一声,站住了补充道:“其实这事阮公子也知道,就是宫中这位——算起来是闵姐姐的表兄吧?三日后的狩猎,阮公子会跟着一块儿去的,皇帝表叔让我跟你说,届时若是有人质疑青玥姐的身份,你和阮公子可得帮着作证呢。”


    他们一个是赢青玥的表兄,一个是赢青玥的表妹,替赢青玥说话作证都是理所应当。闵蔚慈毫无压力的点头——若说今日撞见时她还不敢认定赢青玥的身份,及萧念安这一通解释过后,她倒是真真儿确定了。


    长相一样,与陛下熟稔,哪怕是性子粗糙些,但行伍之人与大家闺秀本就不同。赢青玥既是帮陛下练兵做任务,自不可能如当年在闺中时那样保养得当。


    亦是明白为什么陛下与萧念安说过,还让萧念安讲给她听。闵蔚慈爽快的应了:“你放心,我与青玥表姐是嫡亲的表姊妹,自不会让人欺辱了她去!”


    作者有话说:


    成功忽悠证人×2


    奋笔疾书给《母猪的产后护理》写“批注”的大表哥阮虞:我知道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啊?


    今日的阮公子依旧是被蒙在鼓里的大怨种呢(亲妈姨母笑)


    ****


    第32章 出发


    皇帝陛下要在三日后出宫狩猎的旨意一出, 一应部门都快疯了。且不说皇帝秋狩意义重大,陛下突然起这兴头又有什么内涵。光是猎场清扫安排,守备防卫章程, 甚至到具体仪仗仆从都有的讲究, 得花时间慢慢准备的好吗?!


    然而陛下说不用,他就是许久不动了要松松筋骨, 顺便带着朝臣们一块儿乐呵。哪怕上到首辅下到御马监的小吏都觉得他是在放屁, 可九五之尊金口玉言,大家只得捏着鼻子认了他的鬼话,再一块儿加班加到飞起。


    京城的百姓向来是最耳聪目明消息灵通, 对此又有众多猜测。许多信誓旦旦的谣言传的京兆尹脑壳疼,偏他也不知道皇帝陛下是抽了哪根筋, 唯有加派人手暗中看着, 千万不能出了乱子。


    在这一片忙碌之中, 恐怕就宫中这位任性妄为的皇帝陛下还闲着。他倒是想和心上人一块儿腻歪着, 偏赢天青和赢青玥这会儿只比别人更忙, 倒把他晾在一旁, 一副孤家寡人孤苦伶仃的模样。


    闲出屁来的元修索性把同样闲着的阮虞拉出来溜溜——实则阮公子本是不闲的,他且有一堆书要看呢。哪知前日翻到一本事关前朝开国皇帝与几位朝中重臣不得不说的爱恨纠葛, 把这位端方君子唬的一愣一愣的,终是狠狠的摔了书直批“有辱斯文”, 无奈动作太大让本就不堪的老腰再受摧残,不得不在太医的警告下放下书本躺平闲着。


    皇帝陛下不嫌弃他不良于行,贴心的喊了担架把人抬过来说话。阮虞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的来,幸而陛下没把注意力放在那些奇形怪状的书本上, 而是当真问起了经书学问中的治国之道。


    阮大公子松了口气——要是陛下敢问他那些前朝秘史后宫八卦, 他非得拼着腰伤一头磕死在明光殿的柱子上!


    阮虞虽在宫中混的惨, 其实当真是有真才实学的——否则就算陛下敢将他“掳”进宫,秦钊和赵简也不敢放个志大才疏的弟子在皇帝拉低陛下对他们的评价。


    元修早年间立的是个纨绔的人设,暗中挤出时间来学的只以治国韬略帝王之术为主。经史子集看过背过不假,但要论钻研精修,却是比不过阮虞这种记事起就背“子曰”,躺在孤本批注的汪洋大海中长大的顶尖世家学子。


    而前人的智慧能流传至今依旧被奉为圭臬,总是有其中深邃道理和启迪之意的。原本一些被元修认为“大而化之”的“正确的废话”,于阮虞引经据典结合前朝旧事,倒让他生出几分“大道至简”的感慨来。


    索性给阮虞封了个侍读的职位——也正符合他这会儿干的活儿。虽官位不高,阮大公子却感动的热泪盈眶:这位皇帝陛下终于不再折腾他,他也算得到陛下的认可苦尽甘来了!


    过了三天宛若梦境的好日子,临出发前一天,皇帝陛下轻飘飘的对整理书本准备告退的阮侍读来了一句:“朕虽怜惜阿阮身子不好行动不便,不该强求你参加明日的狩猎。然明日着实有一件惊喜等着你,还得你亲自去看看才好。”


    迎着陛下似笑非笑的黝黑眼眸,阮大公子莫名就觉得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窜上脑门子。只是再一眼,皇帝陛下又回到淡定从容的模样,一切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不知……是何等的惊喜?”阮虞试探着问道。


    元修却已端起茶来送客:“既是惊喜,自然不能透露给卿,否则又何来的惊喜呢?”


    ……


    三日时间一晃而过。


    天庆二年九月十二,正是个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的好日子。向来身娇体弱窝在宫中的皇帝陛下兴致大发,率领京中四品以上重臣携家眷一块儿往皇家猎场狩猎玩耍。


    阮虞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半卧在马车的软塌上往外瞧。昨儿他一夜没睡,倒不是故意熬夜,而是着实被皇帝陛下的话闹的又惊又怕,脑子里停不下来的各种猜测,一闭眼便走马灯一般闪现,全是些不那么美好的画面。


    这一路却是风平浪静,最多不过是马车外的侍卫偶尔与他说几句路上的八卦,比如程家小姐好歹是将门之女,却像是从未出过远门一般,坐个马车居然晕车吐了。恰逢刘侍郎家的千金打着和几位贵女叙旧的名头往程贵太妃跟前凑,巧巧儿被溅了一身污秽,也跟着吐个天昏地暗。


    程贵太妃就不是个脾气好的,见这腌臜模样干脆把两位都轰了出去。程姑娘是她嫡亲的侄女儿,被姑姑宫女们伺候着到备用的马车上梳洗休息。那位刘小姐可惨,就那么一路吐着走回自家马车,可算是把脸面都丢光了。


    可就算这样,还是有不少闺秀前仆后继的往那边跑,扰的程贵太妃烦不胜烦。阮虞听着侍卫话里话外的意思,约莫许多大臣都将此次狩猎看作陛下“选妃”的后续,给上一轮并未入选的人家再一次表现的机会。


    ——否则狩猎就狩猎,还让朝臣们带着家眷是几个意思?朝中大大小小的老狐狸脑子过了三圈,有志一同的被元修带进了沟里。


    元修下这么一道命令正是为了误导那些个叛贼,同时也给叛贼降低点儿刺王杀驾的难度:朝中定然有他们的同党,此番正是混进狩猎队伍中里应外合的好机会!


    自然,等到逆贼被一网打尽?????,元修也能名正言顺的将这些涉事官员尽数拿下从严处罚,往后便是再有人起了二心,也得掂量掂量自己又几个脑袋够元修这“暴君”砍的。


    所谓杀鸡给猴看不外如是。


    皇帝陛下的算盘打的极好,唯一的变数是叛贼会不会入他的套。行至半路,赢天青远远儿的学了几声鸟叫给他传信儿:少说有十来个高手死士不远不近的缀在队伍后头,想来这次钓鱼计划是稳了。


    思索片刻,皇帝陛下敲了敲面前的桌板,候在外头的陈公公急忙进前听旨。及陛下如此这般一通吩咐,陈公公的冷汗都下来了,却只能在心中腹诽陛下实在胆大,赶忙一溜儿小跑的去后头找平国公萧老将军。


    跑到半路,陈公公回过味儿来:怪道这次狩猎的防卫如此严密,非但禁军和御林军出动了大半,陛下还特意安排了萧老将军从征夷军中挑出许多好手作为暗卫。恐怕陛下早就料到会有刺客——再多想一步,会不会是陛下以自己为诱饵,故意出宫将刺客钓出来?


    想通这一节,陈公公的脚步更快了几分。偏面上还不敢带出分毫端倪,偶尔被路过的大臣们遇上还得滴水不漏的寒暄几句,短短几百步的路程走的陈公公那叫一个心力憔悴。


    好容易到了萧老将军的车架跟前,悄悄将情况一一说明,萧老将军不过一瞬就有了陈公公一样的想法。年过半百的老将军惯常修生养性,此刻却恨不得立时冲到陛下跟前,教教这位大外甥什么叫“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什么是“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可如今——按照陛下传来的意思,刺客都已经站在路上了,索性安排人手将计就计将他们拿下。他若是自作主张的惊走了刺客,恐怕陛下反要治他一个防务不利的罪名了。


    唯有如陛下说的那样,一边加强守卫一边堵住刺客的退路,将这些歹人一网打尽并顺藤摸瓜查出背后黑手,才算将这危机斩草除根,也免了将来惴惴不安提心吊胆。


    萧老将军气到无语:道理是这样没错,可元修是皇帝!是天子!是关乎国运的身份!怎可轻易涉险?可元修就是知道这算计绝不可能在朝堂上通过,才先斩后奏的出了宫门再将刺客之事透露给他,逼着他架着他非得按自己的意思办了!


    亏元修还厚着脸皮让陈公公“劝说”他:“若这回朕出动如此人力还是放走了刺客,往后朕岂不是更加夜不能寝食不能安?朕要的不是一朝一夕的安危,而是将一切不安定的因素连根拔起!”


    这哪里是什么劝说,这分明是威胁!萧国公恨的跺脚,只跺完了脚还是得老实下去安排,既不能让刺客看出自己被发现,还得将陛下周围保护的水泼不进,绝不能给刺客丝毫可乘之机。


    陈公公看着萧国公无能狂怒的憋屈模样感同身受,忍不住出言安慰道:“国公爷也不必太过忧心,咱们陛下英明神武,绝不是个拿自个儿性命开玩笑的人。咱们只按照陛下的吩咐做好分内的事儿,想来是出不来什么乱子的……”


    “呵,他还不是乱来?”萧国公吹胡子瞪眼:“老臣说句难听的,就没见过比他更乱来的皇帝!”


    “诶诶,国公爷慎言!”哪怕皇帝是你外甥也不能这么说啊,陈公公连连摆手:“陛下的手段深不可测,说不得还有别的安排,确保此事万无一失呢?”


    若是赢天青在这儿,此时定要说一句“陈公公你真相了”。无论陈公公还是萧国公都并不知道,连同征夷军中的暗卫好手都仍是明面上的摆设诱饵,真正的杀手锏藏在更深处,等着她一声令下,彻底将这毒瘤捣毁。


    作者有话说:


    赢天青眼里的元修:长得好脾气好听话又可爱


    朝臣眼中的皇帝元修:铁血暴君说一不二一言不合砍人头


    别看元笑修在咱们女主面前糯糯唧唧,在朝堂上可是手黑的很,属于另一种积威甚重(贬义)了。


    ****


    第33章 什么叫惊喜


    皇家猎场离皇宫其实不远, 不过随行颇多走的便慢,快马半个时辰的路程愣是让这一行庞大的队伍从清晨起走到中午才堪堪抵达。


    出发时消失了一阵子的阿碧姑姑和大宫女余招娣这会儿又回到了陛下身边。陈公公看着这两位时总是有些别扭。无他,虽说他那“替身皇妃”的谋划也算歪打正着, 但当着正主和正主替身的面儿让正主当替身的替身, 如今想起来都替自己尬的慌。


    好在赢天青心大的很,倒没什么旁的想法, 对陈公公点头示意, 依旧继续扶着陛下往行宫里走。


    ——自元修亲自向陈公公坐实了赢天青女扮男装的陛下心腹兼心上人的身份,并摆明架势将人拢到身边,皇帝陛下的做派就愈发显得娇柔起来。赢天青忙时还好, 陛下只肉眼可见的心情比平日开朗了许多;及赢天青回到身边,他便是这副恨不得离了她就行不动一步路的模样, 非得挨着蹭着才能动弹。


    陈公公并明光殿伺候的一众心腹太监宫女从一开始的震惊到迅速麻木, 一共不过一两日时间罢了。总归陛下这转变虽然奇葩了些, 却让所有人的日子好过了许多。“余姑娘”能被陛下看重是她的本事, 虽有宫女羡慕嫉妒, 但更多的宫人感激涕零, 有她在身边可免了他们在御前时提心吊胆,生怕哪句话不对惹了陛下怒火, 被拖去慎刑司领个八十大板。


    这会儿皇帝陛下半边身子靠在赢天青胳膊上,好是一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柔弱。配上面色酡红却眼神贪婪的俯视这半张熟悉侧颜, 其中心意毫不遮掩,让往来宫人无不侧目,却又在陈公公逼人的眼神中赶紧低头,只当自己瞎了什么都看不到。


    本想和元修说说周围布置的赢天青无奈苦笑。她自然知道元修这是故意为之, 如情窦初开的情场初哥幼稚的向周围宣布占有和主权。可每当对上他眸中的痴狂和恐惧, 劝说的话便堵在喉间, 再也没法说出口来。


    及得了陛下口谕前来陪陛下用午膳的阮公子坐着两人抬的简易肩舆赶到,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诡异的场面。阮公子尚未从陛下这柔弱姿态带来的震惊中回神,正照上“余招娣”一张熟悉的脸,立刻眼前一黑心中一紧,差点儿一头从肩舆上摔下来。


    这不就他这辈子碰到的最狠冤家、短短几个月让他尝尽了一辈子都没吃过的苦头的余招娣么!从他发了昏起心救下余招娣起,他先后经历了被皇帝板凳招呼的毒打,闪了腰至今不能自由行动的折磨,和被《母猪的产后护理》支配的恐惧。有时他都忍不住问自己,为何当初陛下暴怒时自己为何要拼着触怒陛下性命不保也要为余招娣求情,若是放任陛下迁怒余招娣,他是否就不必再受这么多的苦难?


    而余招娣就这么踩着他上了位,在乾元宫明光殿混的风生水起。他唯一的安慰是好歹陛下没和他一样昏了头,真的将这人当做某人的替身,从此走上宠幸奸妃的昏君之路。


    可就在此时,他这点儿心里安慰都被彻底打破。最后悔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看看陛下对余招娣情意绵绵的眼神!阮虞敢拿自己尚未康复的老腰打赌,这会儿无论余招娣提出多离谱的要求,皇帝陛下都能像史书里任何一个被女人迷晕了脑子的昏君一样百依百顺予取予求。


    陛下你不能这样啊!阮虞几乎要哀嚎了。明明前两日都是一副虚心纳谏的明君模样,怎么就一转头,就被女色给迷了眼蒙了心呢!


    最可怕的是,这位既不美艳妩媚也不清丽脱俗,更看不出什么诗情画意婉转娇羞的女色,还是他亲手“献给”陛下的:无论其中有多少曲折,人是他打着进献的小心思救下的,是他引来陛下探究的,是从他的居所将人带到陛下身边的,那么今后这“女色”闹出的全部动静,都少不了挂在他的账下。


    阮虞已经能预见自己将来在佞臣传中占据一席之位,和前朝那位专靠给皇帝献漂亮女儿而官运亨通的庸才丞相肩并肩的受后人唾骂。甚至他还比不上那位——人家好歹是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呢?除了时常被陛下毒舌打击言语调戏,至今连“男宠”的帽子还没脱呢!


    前途黑暗到心灰意冷的阮公子整个人都陷入一片灰蒙蒙中,偏皇帝陛下火上浇油,对他招招手道:“怎么样,这便是朕答应你的惊喜,你见着旧识可开心么?”


    “微臣……开心。”阮虞咬牙切齿。


    元修心满意足的点头:“阿阮开心就好。今儿还有更多惊喜,希望阿阮玩的尽兴。”


    阿阮……阿阮并不想说话,只想原地去?????死一死。


    赢天青看着这两人一来一回,对元修的恶趣味着实无语。实则今日之后,她便会以赢青玥的身份重新出现在众人实现之中,大可以提前将话与阮虞说明白。偏元修就是要逗他,阮虞越是生无可恋的颓然,元修恶作剧得逞的愉悦就越明显。


    同情大表哥么?赢天青思索了一瞬,默默为大表哥宣了声佛号。不过和没少坑她的怨种大表哥相比,当然是小伙伴的好心情更重要啦!赢天青果断放弃了提点阮虞的打算,反而顺着元修的动作开始她做作的表演,捏着嗓子颐指气使的管陈公公要这要那,而皇帝陛下只宠溺的点头,全然不管年长的心腹忠仆快要被这“小妖精”累死了。


    如果不看他手底下为了憋笑掐了自己好几下,元修这妥妥的是个被奸妃迷惑的五迷三道的昏君!陈公公虽不知道这两位玩儿的是哪一套,但心腹忠仆就是心腹忠仆,只要陛下是真开心,他就能乐颠颠的心甘情愿做任何事。


    陛下和赢小将军逗阮公子是逗的真开心呢!想他伺候了陛下也有快两年,还是头一回看到陛下这般肆意快活。陈公公别过脸去擦一擦眼角,卖力的应着赢小将军的命令跑进跑出。他的陛下苦了太久了,是沉溺在死活都不在乎的麻木中的痛苦。总算是被赢小将军从苦海中救了出来,别说只是小将军使唤两句,就是要他一条老命,他也感恩戴德的给小将军磕头。


    就在这一片温馨祥和的氛围中,三人边聊天边用过午膳——自然,是赢天青和元修一边聊着一边吃着,时不时的皇帝陛下还亲昵的给赢小将军夹个菜,看她别扭又无奈的吃下去。


    而阮公子全程味同嚼蜡,既不知道到底吃了啥,也没听到他们说了啥。他脑子里已经构思完一整篇痛陈劝诫的文章,文辞华丽鞭辟入里,引经据典逻辑清晰,请陛下千万不要被美色所惑,置江山社稷朝堂政务于不顾。多少君王为了博美人一笑将朝堂官职视作儿戏,奸臣佞党趁机勾结后宫败坏超纲,最终导致王朝败落民不聊生。陛下既是圣明君子,绝不可以走上这种歪路啊!


    说实话,他对自己急智之下拟出的文稿还是挺满意的,唯一顾虑是这篇文章写出来,陛下会不会恼羞成怒砍了他的狗头,以及就算他真的舍生取义死谏到底,余招娣这祸国妖姬的锅还是得砸在他身上……


    “……阿阮可用好了?”皇帝陛下的声音遥遥传来,将思绪不知飘到哪儿去了的阮虞惊醒。只听元修笑意温存的问身边人:“要不咱们先去草场上溜达溜达消消食,等贵太妃那边好了,就召集朝臣们一块儿开始狩猎吧?”


    赢天青盘算了下时间,足够够手下的人布置完毕,便爽快的点了点头。这一幕落在阮虞眼中却又是另一番意味,愈发证实了陛下已经彻底被这女人迷住了。


    “阿阮腰伤未愈,想来是骑不了马,不如跟贵太妃那一队行动吧。”那一队护卫周全,且到时候宣布“赢青玥”的身份还要阮虞做个证,索性与另两位早知“内情”的“证人”放在一处。


    元修体贴的吩咐道:“阿阮过去后不必拘束,既是到了外头就只管放开些。那几位姑娘的学问甚好,却不见得愿意跑马打猎。你们只管落落大方的聊聊天打发时间,晚膳后朕再接你一起回宫。”


    阮虞木着脸行礼听令,任由小太监抬他出去,心中堵的一团乱麻。他着实不知陛下叫他来吃这顿饭,顺便看余招娣的得意嘴脸用意何在,若只是为了浅薄的炫耀,这般君主还值得他不顾一切的忠诚期待么?


    可偏偏,心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元修不是这样的人,既不会被一个替身拿捏的神魂颠倒,更不会做这些无谓的动作。一定有什么细节被他忽视,一定还有他没有掌握的重要信息。


    可到底是什么呢?直到他被送到贵太妃处依旧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却是听得脚步声近,原是闵家表妹闵蔚慈听说他伤了腰,特意禀了程贵太妃应允,带着丫环前来探视。


    客套的聊过几句,闵蔚慈话题一转,脸上带了几分笑意:“外头将表哥的名声传的不堪,姑母很有些着急,找父亲打探过许多次。我进宫时父亲亦让我找机会寻表兄问问清楚,却不知表兄早就是陛下心腹了。赢家表姐身份隐秘,还是表兄在其中转圜,想来今日之后,表兄就该官运亨通青云直上了吧?”


    “……嗯?”阮虞猛地抬头:“赢家什么表姐?什么赢家表姐?”


    闵蔚慈看他紧张的模样,扑哧一声笑了:“表兄别怕,不是你这儿泄密了。是陛下特意嘱咐萧家姑娘告知于我,宫中那位余招娣余姑娘其实正是赢家的青玥表姐,这回狩猎之后,赢表姐就该验明正身,回去掌管镇北军了。”


    阮虞:“……”我是谁我在哪?我这么大个表妹怎么开始说胡话了呢?余招娣怎么会是赢家姑娘?她分明就只是自己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村丫农女余招娣啊!


    作者有话说:


    阮虞:我孩怕!陛下是要赣甚麽!


    满脑子阴谋论的阮公子头脑风暴中。


    元修(无辜脸):我说实话而已


    *****


    第34章 刺杀


    无论阮虞如何心慌, 这场狩猎终是在午后拉开了序幕。


    南景立国尚不足四十年,还没到重文轻武荒废骑射的时候。此次应召随行的重臣几乎是文武各半,而就算是文官, 君子六艺的骑与御也不是哄人玩儿的花架子。只看各位大人从而立之年到年过半百皆镇定的端坐马上, 或表情淡然或信心十足或跃跃欲试,又是一番与平日里在朝堂上看到的完全不同的风仪。


    大臣们虽不明白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怎么说也是一次难得的展现机会——非是展现他们, 而是给自家儿女刷存在感。哪怕皇帝看不上,同僚看上也不错啊,多个人多张嘴多一次举荐的机会, 说不得就能解决家中孩子的就业问题呢?


    别看他们表面上家大业大关系网错综复杂,还能给陛下打报告申请荫职给嫡子要工作, 按理说将家中儿孙安排妥当都是小菜一碟。但无奈他们也能生啊, 除了嫡子还有庶子, 还有不成器的儿子的儿子, 嫡亲兄弟家的儿孙。笼笼总总算起来别说稀缺的肥差, 便是要达到人人有差事不在家啃老的基本目标都或多或少有些困难。


    每当这时候, 大家就迫切的盼着陛下能搞一搞晚宴啊,游园啊, 秋狩啊,甚至什么蹴鞠赛啊马球赛的。毕竟皇帝是唯一可以任性给官职的大佬——当然, 品级高的关键位置别想。但侍卫侍读之类不定人数品级略有弹性的天子近臣类职务,只要不是封的特别离谱,无论吏部还是三省都不会闲着没事给陛下找事。


    就像阮虞阮先生,给陛下讲了两天书让陛下听高兴了, 金口一开就加塞进翰林院, 且不用从底下的编修开始熬资历, 直接成了从五品的侍读。可别觉得从五品在一群上三品的大佬中不显,多少草根出身靠科举入官场兢兢业业一辈子的官员在地方上做个知州都足够光耀门楣光宗耀祖了,也不过是这个品级罢了。


    翰林院的差事清贵,向来是文才不错的文臣世家子弟的首选目标。武将子弟中继承家业的得去边关磨砺,剩下那些大差不差的则多看上御林军侍卫这一职。


    御林军侍卫虽是京中防卫的一道重要屏障,但除非发生宫变内乱或是索性被打到国破家亡的程度,否则直面战场的可能性极小。因此在武艺韬略上是可以略微放水的,唯一的硬性要求是长得得好看!皇帝带出去溜着倍儿有面子的那种!


    这两条路子几乎是京中不那么拔尖的官宦人家青年晚辈们最理想的晋升之路,哪怕躺平了摸鱼,那也是个镶了宝石的金饭碗。但凡两处有缺候补,竞争之激烈出堪比朝堂斗争派系大战,如这次这般可以直接舞到陛下面前弯道超车的好机会更是少之又少。各位大人哪怕平日里再要面子再矜持,为子孙计也不肯轻易退让。


    是以跟在朝臣身后的那些公子少爷只比长辈们更野心勃勃的想要表现一波赚足眼球。文人士子们的腹稿估摸着已经写到陛下如何身姿矫健百步穿杨武德充沛颇有文帝遗风,及狩猎结束就可洋洋洒洒做出一篇惊世美文。几位小将军则是摩拳擦掌眼神挑衅,准备在狩猎场上见真章。


    只可惜他们并不知,这些对于皇帝陛下而言完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元修的目光始终定在他的左侧,两名身着赭石色骑装的飒爽女子一前一后的挺直了腰杆坐在马背上,如两支蓄势待?????发的利箭,随时能将一切来犯之敌射个对穿。


    两人虽戴着银色面具看不出容貌,看身形也看得出是年轻女子。更有识货的一眼瞧出,两人这姿态气势可不是什么银样镴枪头,那绝对是在军中打磨出来的。


    加之陛下毫不掩饰的热切关注,不过片刻,无数探究的目光已在她们身上来回了好几圈。不过皇帝陛下明显不想给众人解释什么,只随意对不远处的守卫点了点头,一头慌张失措的小鹿便从不远处斜窜出来,正迎上陛下拉开长弓,一支箭正中额心。一直紧张盯着的侍卫们在陛下的箭堪堪射中时便飞快补刀,射中小鹿四肢以免它随着惯性冲撞了陛下。


    鲜血溅出,染红了草地。小鹿倒地的同时,山呼万岁的声音如海啸般扬起。


    元修面无表情的接受朝臣们的称颂,心中却忍不住嘲笑,作为皇帝的存在意义之一不就是为了作秀么?饶是他这样四肢不勤的病弱残躯也能被烘托成力拔山兮气盖世的绝世高手,仿佛他射中这头鹿,就真能保大景百年江山稳固一样。


    肃冷阴晦的气息才蔓延出来,袖子便被扯了一扯。元修蓦的回神,对上一双含笑戏谑的眼眸。


    以赢天青的经验自然看得出哪里是皇帝陛下百发百中无虚弦,分明是他拉开弓后力气不够根本没瞄准便松了弦,而小鹿时运不济正好脑袋撞上来而已。实则这么近的距离,随便元修怎么射都能射中目标,少不得武艺高强百步穿杨的小将军要打趣一二,顺便一同鄙夷这群虚伪的朝臣们。


    元修胸中一股子郁气徒然化作虚无,变作雀跃欢喜盈满心中,连脸上都带出几分笑意来。


    “今日只是玩耍,各位不必拘束。”皇帝陛下言语轻快,仿佛就是一名爱玩的少年,挥了挥手爽快道:“朕设了不少彩头,就看各位的表现了!”


    陛下的彩头不会差。也不吊大家的胃口,陈公公麻溜儿抖开圣旨念了起来。打猎的数量多分量重皮子完整的都可算做比拼项目,或是到赛场上来一场障碍赛也能算个头筹。文采出众的公子也不必闲着,诗词歌赋尽管写来,由众位朝臣评出三甲,各有陛下给的好处。


    这哪里是狩猎来,分明是陛下派发大礼包来了。别说各位公子少爷们心血沸腾,连老臣们都被燃起热情,哪怕不奔着好处去,得了名次和御赐之物也是多大的脸面!中的爷们更是直白,拍着自家子弟的肩膀道赛场无父子,一会儿可别被叔叔爷爷们揍哭了。


    年轻人们哪里受得了这般激将。随着陛下一声令下,数匹快马冲了出去,猎场上立刻热闹了起来。


    元修也选了个方向,带着侍卫们慢慢溜达。时不时的低下头与身边的蒙面女子说些什么,是说不出的亲密暧昧。


    “……一般在猎场上搞刺杀,要么就是混进来放冷箭,要么就是埋伏好放冷箭。”正被八卦或被羡慕的女子声线冷清,说的可绝不是什么娇俏情话,“平国公先一步到,持你手令将全部守卫换成他带来的心腹征夷军将士,暂且不必担忧侍卫中有叛贼了。埋伏的话要么地下要么高处,我带的暗卫挑了几处大树正观察着,一有发现会立刻处理。”


    “但还有最后一种,是这些朝臣家眷们带进来的。”元修勾起嘴角:“你说这个可能性有多大?”


    “极大。”赢天青沉着道:“虽这一步一般会作为备用的后手,但如今叛贼若要铤而走险,似乎就只剩下这一招了。”


    “话说回来,你不就盼着这个么。”赢天青叹了口气,言语缓和了不少,甚至有几分揶揄:“皇家不好随便杀皇子宗亲,你那两位堂叔再暗中搞事情,只要他们人在皇陵待着就没法下狠手,始终是一处隐患。”尤其皇陵近在京郊,一旦刺王杀驾成功,他们甚至可以第一时间赶到皇宫里登个基的。


    “所以只有坐实了罪王勾结朝臣刺驾谋反的事实才能把他们贬出去。”元修轻笑点头:“虽然还不能直接杀,但流放嘛,无论哪个环节出点儿意外死几个人都一点儿不奇怪,你说是不是?”


    他父亲慧圣太子被明帝害死,他就该拿仇人的命血债血偿。元修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放过明帝的儿孙们。便是他们老老实实的待着,他也会在自己驾崩前折磨死那几位,更别说他们自个儿作死,那可不得送他们去死一死了!


    元修不是个以德报怨的圣父,甚至必要时可以不择手段的达成目的。而赢天青这般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人同样明白狭路相逢讲什么道理都没用,既然已经短兵相接,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来了!”


    破空之声惊动林中飞鸟,几枚箭矢直刺元修的后心。周围侍卫早有准备的举起盾牌格挡,偏其中一支角度尤其刁钻,正是恰好从缝隙中射向陛下的御马。


    哪怕没射到人,惊了马也是有危险的。赢天青提枪在手屏气凝神,正要起势挑飞箭矢,余光瞥见一道身影飞奔而来,就在她下意识停顿的那一刻以肉丨身将箭矢生生挡下!


    赢天青:……


    众侍卫:……


    ……要不要这么拼?就最后一支箭了,明明用刀砍断或者用枪挑飞都可以的,犯得着拿自己的命来挡吗?


    而那张年轻面庞缓缓倒下之际,依旧瞪圆了双眼执着的张开口,努力嘶哑着喊出那句话:


    ——“有刺客!护驾!”


    作者有话说:


    赢天青:这人怎么抢我的戏份!


    元小修:抢得好!谁挨箭也不能是咱俩


    ****


    第35章 将计就计


    皇帝在猎场遇刺绝对是了不得的意外。好在皇帝陛下安然无恙, 却也大发雷霆的终止了狩猎,让三司并平国公萧斌一同彻查此事。


    原本热闹的氛围顿时阴沉焦躁了起来。侍卫们在林子里找到了刺杀陛下的凶器,是一套做工精细的连丨弩机关匣, 由极细的天蚕丝缠在扳扣上, 另一头连接在陛下行进的必经之路。从树上的痕迹看来安装到触发约莫不过一盏茶时间,应是逆贼先看到陛下往这边来才装上机关匣, 只等陛下路过时便有十数支箭在一瞬间自动射出。


    侍卫们的回忆也能佐证这一推断。事发突然, 大伙儿都觉得是冲着陛下来的,其实回过头想一想,箭矢发射只是一个方向, 并没有全部瞄准陛下要害。除了第一支箭尤为强劲,后续箭矢的速度一支比一支慢, 力量也逐渐变轻, 显然不像人力所为, 倒和机关的效果相符了。


    “那里有树木遮挡, 正好形成一处死角, 换防和巡逻的守卫并未察觉有人经过, 周围也无其他打猎的队伍。”负责报告的大理寺少卿战战兢兢,他们这位皇帝陛下可不是个好脾气的, 这许久连个人影子都没摸着,一顿训斥怕是躲不掉了。


    元修却没像他想象中那样无能狂怒, 而是踢了一脚地上的匣子问道:“这可不是随意哪个首饰店或玩器作坊能做出来的,工部呢?将作监呢?他们统管天下手艺匠人,就查不出一点儿信息么?”


    周少卿面上更苦,头垂的更低:“这机关匣上有残存的铭文火印, 乃是收录宫中的前朝遗物, 按说——”


    他停下来沉默, 元修就明白了:“你是说这东西按说应该在宫里,就算流传出去也是宫中赏赐,该从内库记录中查?”


    少卿大人点头。


    “那就查。”元修并不避讳,给了陈公公一个眼神,自有人前去查验宫中的账册。


    “除了这些就没有别的么?”皇帝陛下语气还算松弛,可少卿绝不敢丝毫放松,想了想道:“林中痕迹混乱,要分辨出刺客的行迹还需时间。不过臣倒是想去找刘公子聊聊,不知……”


    “怎地?吴少卿难道怀疑我儿?”


    皇帝陛下还没出声,先有一人忍不住怒道。众人转头一看又默默的转回来:原来是救了圣驾的刘公子的亲爹太常寺卿刘大人,老子为儿子鸣不平,那就没事了。


    周少卿不卑不亢,只坚持道:“臣并没有怀疑刘公子什么,不过是想与刘公子聊聊罢了。且臣听说刘公子受的不过皮外伤,另有些惊着了,倒不妨碍与臣说说话吧。”


    他一句没说怀疑,实则处处是怀疑。刘公子是个文弱书生而非习武之人,却跟着陛下狩猎的队伍走——总不是为了让陛下看他平平无奇的箭法或抽冷子吟诗拍马屁的,这是第一重怀疑。遇上刺杀箭雨后非但没有吓坏了他,还让他正好“截”住杀伤力最弱的一支箭以轻伤换来救驾大功,这是第二重怀疑。最后还有这一匣子箭矢,好歹是为了刺王杀驾用的,居然连个毒都不淬,实在是非常说不过去,非常值得怀疑。


    与其说这是一桩形同儿戏的刺杀,倒不如说更?????像是为了博个救驾之功特意设下的局。若非心知刘公子乃至刘大人一家都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能耐,这会儿少卿大人就不是去和刘公子“聊聊”,而是要将刘公子拿下处以严刑了。


    周少卿实有把握,刘大人却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自家儿子几斤几两他能不知道?真有这能耐闹出这么大动静早该当上状元郎了,还能落榜两回在家蔫儿吧唧的苦读?


    不过看着陛下的神色,显然是被周少卿诱导着有了疑虑,刘大人便不好直接拒绝周少卿的要求。“哼”了一声生硬道:“周少卿要问便问,只是我儿性子单纯又有伤在身,少卿可别故意折腾,让他懵里懵懂的认下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来。”


    “刘大人放心,臣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让公子蒙受任何冤屈。”周少卿拱手致意,心中却默默加了一句:“但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犯人。”


    “既如此,那就去聊聊吧。”皇帝陛下一锤定音:“刘公子救驾有功,朕会让御前女官随行伺候,刘卿放心就是。”


    有皇帝陛下作保,刘寺卿再无不满。不用再面对陛下龙威的周少卿亦是逃出生天的错觉,行礼转身疾步往刘公子暂且休息的行宫后殿走去。


    跟着他一块儿的还有陛下身后一位赭石色骑装的女官——便是最初跟在陛下身边的两位蒙面女子中的一位。早有消息灵通的朝臣已经打探过,两人中有其一是乾元宫的掌事女官,唤做阿碧姑姑的,实属陛下心腹,地位怕是比陈公公都略高一筹。另一位不知姓名职位,亦有小道传闻说是陛下特意给阿碧姑姑找的贴身侍女,据说武艺极其高强,能轻易掀翻十几个侍卫,是阿碧姑姑这次狩猎特意带出来捉刀的。


    想来这会儿跟着去的那位就是阿碧姑姑,另一位既是武艺高强的侍女,留在陛下身边护驾倒也周全。这些许旁枝末节的信息在诸位大臣的脑中划过又被他们弃之脑后,有这功夫不如先琢磨琢磨到底是谁活的不耐烦了干出刺王杀驾的事来。


    那要说嫌疑人也真不少。先是明帝一脉,从禁在皇陵里的两位庶人到各路被贬被抄的宗亲就没有不恨陛下的。其次是陛下登基一年砍杀的各家豪强,总有同气连枝的亲朋好友对陛下的雷霆手段心存不满想要报仇的。若是再加上北晋西辽南越诸国的虎视眈眈,听闻陛下出宫便秉承着“就算弄不死你也要恶心你”的想法故意来这么一招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一想,要陛下命的仇家还真不少呢。不过无论哪一条仿佛都与刘家和刘公子沾不上边:刘寺卿虽不算陛下心腹嫡系但也是个直臣忠臣,刘公子更只是个普通文人,无论是已经圈禁的前王爷还是树倒猢狲散的曾经权贵,更或是远在天边的异族敌国,似乎都没法儿和这父子俩扯上关系。


    难不成刘公子真能靠着巧合做成今天的举动么?众位大臣苦苦思索。要说嫌疑最大,那还得是守陵的那两位前任王爷,俩人虽然被贬被圈,但到底在地方经营日久,陛下派去收编周地与蜀地的官员到如今都还没能彻底摆平两位王爷留下的烂摊子,要是他们真和藩地的死忠心腹联系上了策划刺杀陛下,还真有可能让他们得手。


    唯一的破绽在于,此事只可成功不可失败,既是有这能力,绝不该把手段做的如此粗糙……


    “陛下。”女子清脆嗓音打断了大家的思索,才去了不久的阿碧姑姑和周少卿已经联袂而归。周少卿脸色略复杂,说不好是惊叹还是感慨还是无奈。倒是阿碧姑姑一拱手直接道:“刘公子一无所知,应当不是作案之人。”


    “哦。”皇帝陛下点点头,就这么没了下文。


    刘寺卿自是大松了口气,不少朝臣亦露出点儿礼貌的轻松笑意来。唯有刑部和别的几位精通刑讯的官员皱了眉:女官这话看似洗脱了刘公子的嫌疑,但真追究起来,“一无所知”和“不是作案之人”,可跟“与本案全无干系”不是同一回事啊。


    到底是女官言语缺乏谨慎还是背后另有别的深意?几位大佬下意识的瞅了瞅陛下的表情。却见皇帝陛下仿佛发起了呆,过了一会儿突然道:“时候不早了,虽查案要紧也不能饿着各位爱卿,要不让膳房传膳吧。”


    这就……传膳了?各位大人完全被陛下的神转折打蒙了,不过心思一放松,也察觉到时候着实不早,他们都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三司的搜证还没结束,各位大臣暂且忍耐,在行宫休息片刻。”不然要是身上夹带了关键证据的,一旦回家可有的是办法销毁,到时三司再有怀疑也极难查证了。皇帝陛下继续下令道:“女眷就在隔壁殿用,请贵太妃多加关照。至于三司的诸位——”


    皇帝陛下轻描淡写道:“连朕在内的这么多人等着你们给个结果,想来你们是吃不下饭的吧?既如此就别吃了,赶在晚膳结束前,多少要让朕听到点儿有用的消息。”


    这时限一出,别说陛下不让吃,就算陛下让他们敞开了吃,几位主官也确实吃不下了。急忙起身行礼应喏,又向周围同僚讨饶的拱了拱手,一撩衣摆的一溜烟儿往现场跑去。


    就算眼神不好看不出嫌犯的行迹,难道还不会监工么?早一刻查到证据就早一刻解脱,真要查到最后都一无所获,陛下的处置可不是开玩笑的!


    皇帝陛下先行落座,倒是不再搭理诸位朝臣,反而关心起阿碧姑姑来,颇为好脾气的问道:“你是在这儿陪我用膳,还是去隔壁女眷那边?”


    阿碧姑姑小声回了句什么,便被陛下拉着手同坐在他身侧。饶是此时此刻所有人脑袋里都塞满了关于刺杀案的各种细节和推测,也不免被两人熟稔的动作惊呆了。


    莫非这次非但有陛下遇刺,还能再见证一位贵人的上位吗?这可他爷爷的太刺激了吧?!


    作者有话说:


    元修:嘿嘿,还有更刺激的再后头呢


    第36章 人赃并获(捉虫)


    朝臣们苦中作乐的探究八卦并未持续太久。约半刻钟后, 就听殿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原是大理寺卿带着几名捕快打扮的人疾步走了进来。


    大理寺卿王大人年近古稀,早已是半养老的状态, 如今的大理寺大部分公务皆是少卿周大人在管着。大伙儿看着须发花白的老大人气喘连连满头大汗的模样都不禁有些同情起来——着实是老大人点儿背, 正碰上陛下心情不好将三司一块儿发落了,老大人一把年纪了还得饿着肚子在外头奔波。


    王大人本有些驼背, 这会儿因喘的厉害愈发佝偻着。向陛下行礼毕, 老大人苦着一张老脸期期艾艾禀告道:“林中发现了歹人的脚印和些许随身信物,须得请陛下过目才好。”


    正等着听进展的大人们一愣,心中暗付:怎地, 这还涉及机密了不成?也不知是宫闱呢还是宗亲呢?宫闱应该没什么,毕竟陛下的后宫连根毛都没。至于宗亲——


    想想这会儿正苦哈哈守陵的那几位, 各位大人在心中摇头:陛下可从不掩饰对那几位的厌恶, 要是真能石锤了宗亲更好, 非但不必藏着掖着还得广而告之昭告天下, 正好有理由把人给办了。


    元修闻言眨了眨眼, 一瞬间露出个复杂的表情。赢天青在一旁看着, 说不出是哑然多些还是惋惜多些。便听皇帝陛下淡淡道:“事无不可对人言,卿只管说来就是。”


    王寺卿脸上更苦, 一滴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在行宫的地砖上砸出一团浅浅的水渍。下意识看了看左右, 试图再劝陛下一句:“此事……实在是,要不陛下您还是亲走一趟吧?”


    元修是个什么人,拉着不走打着倒退的主儿。他越是这样说,皇帝陛下越发往后头一靠, 一副“你能拿我怎地”的欠揍表情道:“王大人要是不愿说, 就带着人继续查, 查到能说为止吧。”


    这是杠上了呢。大臣们不明所以,哪怕真涉及什么皇家秘闻之类,陛下都不在乎泄密或是丢脸,王大人索性就成全他呗?


    王大人死死皱眉,犹豫片刻到底是选择了妥协,不过仍是向前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道:“臣等方才在林中……”


    老头儿声音本就含糊些,这一低声,可真听不清在说什么了。陛下有些不耐烦的起身作势往下走,旁的大人们也恨不得竖起耳朵来听个真切。然就在瞬间风云突变,聚精会神听着的大人们只闻得“叮当”几声脆响,晚一步在反应过来自己眼中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在陛下往下走的同时,王老大人身侧一名捕快突然暴起,另有一个黑雾般的人形仿佛是从王大人身下?????的影子中突然冒出一般,后发先至竟比捕快还迅速,皆是直冲陛下面门而来。


    与他们同时发出的是他们手中的暗器。于各位大人眼中所能看到的是若隐若现反射的烛光,却根本看不清楚有多少是什么,快的直让人避无可避。


    淬毒的骨钉与飞镖,以及一前一后奔袭而来闪着寒光的匕首。近处的侍卫尚来不及呼一声“护驾”,甚至有两位惊的呆住,原本坐在陛下身侧的蒙面女子却已经从不知何处抽出一把大刀,几个刀花将暗器全部打落。随即又有几个黑衣人凭空出现,与另一位站在陛下身后的蒙面女子一同出招,飞快的将两名刺客打翻在地。


    他们打人可不止是打倒。两个呼吸间便把刺客的全部关节连同下巴都给卸了,熟稔的像是练过千百遍,又镇定的仿佛早已预知到这一刻。


    这一系列变故看似复杂,实则不过短短一瞬。及诸位大人们回过神,刺客已经躺在地上连□□声都发不出来,而侍卫们唯一能做的便是跪地请罪,背生冷汗几乎湿透了衣衫。


    “呵,果然是南越遁术。”


    脆生生的女声带着些自信笑意,轻松愉悦的打破了凝重的气氛。众人循声望去,便见那位蒙面的“阿碧姑姑”讥诮的用刀背拍了拍其中一位刺客的脸颊,看着黑衣暗卫熟练的将刺客牙齿拔了把牙缝里的毒囊取出。明明是血腥残暴的一幕,连些许朝臣都忍不住皱了眉,她却施施然收刀入鞘,武器随手丢给身后的黑衣暗卫,大咧咧掏出块帕子擦了擦手,坐回原位端起茶杯喝了起来。


    一旁的皇帝陛下竟也笑了。先伸手执壶给她杯中续了些茶水,才转头看向台阶下乱糟糟的场面。


    侍卫们护卫不利,回宫后少不了惩罚敲打。简单吩咐两句将人挥退,元修看向瘫软在地的王寺卿,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王大人可有什么话要说?”


    王大人蜷缩在地,死死的闭上眼睛。他本不想赌的,可是有把柄在那些亡命之徒身上,逼不得已作此一搏。他亦以为在被逼起事时已经想明白后果,可当真被抓个人赃俱获,他心里唯有恐惧,无边无际的恐惧彻底将他淹没。


    元修显然没有这个耐心等他慢慢磨蹭。


    “王大人年纪不小,昭狱的刑讯估计是受不住。”皇帝陛下居高临下的看他,说的十分体贴,语气却冷如寒冰:“大人尽管慢慢想好怎么编,朕有的耐心等。”


    他忽而轻浅的“哼”了一声,像是笑了:“想来看着你一家老小将昭狱的刑法都挨上一遍,就知道该怎么说了吧?”


    “臣——”王大人猛地抬头,颤抖着须发抖落不知是惊惧的冷汗还是悔恨的泪水,哑着嗓子悲戚:“臣招,臣什么都招了!”


    事情其实并不复杂。他一边说,大人们已经差不多能猜出全部。


    王大人是当今陛下从厉帝手里“继承”来的重臣。老头儿为官还算不偏不倚——或者说“油滑”更合适,哪怕在厉帝大肆清洗文帝一系老臣的那段日子,他也并未旗帜鲜明的站在厉帝这边,手上也没沾染什么罪孽。


    于是到天庆帝登基,他并未受到什么牵连,依旧当着他的大理寺卿。然而陛下和许多朝臣并不知道的是,他的嫡子早已和先蜀王交好,原是蜀王放在京中打探消息的一枚闲棋,等到蜀王被圈禁,又成了蜀王联络外界密谋造反的中流砥柱。


    老王大人就这么被拖下了水。先是为了保住儿子不得不暗中向那些蜀地和周地潜伏而来的死士透露些许消息,随着消息透的越多便越发深陷了下去,但凡这些人被抓去审讯,老王家绝对逃不过一个抄家流放菜市口问斩。


    他一直知道这些死士意图刺杀陛下,好在宫中守卫森严难以下手,他暂时还算安全。直到这次陛下突然宣布外出狩猎,蜀王他们哪怕猜到可能是个陷阱也并不肯放弃这个好机会。总归两边都是将计就计,端看谁布置的更严密下手更狠辣刁钻了。


    为了这次的计划,蜀王周王一系的全部力量可谓倾尽全力,先是花大力气顶替了猎场和行宫的侍卫下人,安排了大量刺客,还派出周王手下一位研习过遁术的隐匿高手确保万无一失,定要让陛下有去无回。


    且他们也并不是纯然孤注一掷,而是另安排了几条后路。没想到陛下知晓的信息显然比他们认为的更多,自萧国公先一步将围场的侍卫全部换了个遍,他们就知道事情约莫是不成了。


    萧国公干的可不仅是换防,还将围场连同所有侍卫仆人分开关押统统搜查,用不了多久就能搜到他们准备用来刺杀的武器和行头。而他们准备好撤退的路线也都安排了征夷军巡视,唯有其中两处十分隐秘的丛林小道无人把守。问题在于萧国公把所有人的动向盯的死紧,一有妄动立刻拿下,必要时先斩后奏,他们根本找不到借口逃离!


    要么是等死,要么是铤而走险。死士虽不畏死但没人想死。他们思来想去终于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制造混乱趁机溜走,而猎场上最好的混乱不就是皇帝遇刺么?


    仅靠唯一一个修习遁术躲过征夷军搜查的死士杀手是不够杀死皇帝的。遁术虽能隐身,然一旦近身就会完全暴露在人前,甚至只要动了杀念,有些敏锐的侍卫光靠杀意都能察觉到他的存在。


    好在他这回的任务也不是要杀死皇帝,而是随意制造一次意外再随意牵连进几个不相干的人,无论陛下是立刻回京还是着三司来人搜捕,他们都能获得一线生机。


    他们这样做了,也几乎成功了。刘公子懦弱耳根子软,轻易被哄去了“救驾”,陛下着调查此案,随着人员奔走,他们终于想法子次第逃出生天。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以为的逃出生天,其实是这天罗地网的最后一环。两条僻静山路不是无人看守,反而是看守的人比他们的能耐更上一层,顺着他们回程的路线摸到了他们的藏身之所,几个黑衣人仿若死神降临,将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而随后跟来的征夷军大部队手中通明的火把,更是将他们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毁灭。


    ——后头这些王老大人其实并不清楚。他所知的是那位来无影去无踪宛若鬼魅的杀手突然出现要他带着自己和另一位伪装成捕快的刺客前去面圣,与陛下越是靠近越好。他虽猜到这两人的打算,但刀子抵在后腰,他到底是屈服了。


    作者有话说:


    皇帝在赢天青确定有刺客后把可能遇刺的消息临时告诉萧国公,就是为了打乱刺客的部署逼着刺客逃跑,这样才能找到他们隐秘的藏身之处把人连根拔起。


    其次是逼他们刺王杀驾当场抓住刺客审讯出幕后黑手坐实两位前王爷谋反的罪名,所以暗卫抓到人后第一时间要卸胳膊腿儿卸下巴防自杀。


    能把他们朝中的内应当场牵扯出来是最理想的状态了,很显然,这次他们的运气很好,目的全部达成~


    *****


    感谢读者“金刚”捉虫,爱你么么哒~


    第37章 摊牌了


    朝臣们的脸色随着王大人的招供一变再变, 直至最后,心中所剩的是无边无际的后怕和惊疑。后怕的自是他们与王寺卿同朝为官许多年竟然一点儿没有发现他投敌叛变,惊疑的却是皇帝陛下全程毫无波澜, 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不少人脑子转过三圈, 甚至觉得今日这局面根本是被陛下引导或逼得他们不得不走到这一步,将所有野心和手段暴露人前。两位庶人宗亲有意谋反确实不假, 可要说手段算计却被陛下甩出去十几条街了。


    默默再次在心中给这位天庆帝打上个“心思深沉老谋深算”的标签, 朝臣们差不多能猜到后续议题:无非是彻底清洗明帝一脉遗留的子孙宗亲,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彻底绝了他们积蓄力量图谋复起的希望。


    然这些大人中, 唯有亲自带兵清扫完刺客藏身之所中途赶到的萧国公对两位庶人的未来命运毫不关心,只眼神不错的直盯着陛下身边那两位武艺高强的姑姑, 面色凝重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许是他目光太过锐利引来“阿碧姑姑”的注意, 年轻女子仰起头与他对视片刻, 在面具下露出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容来。


    元修全副心神都用在了赢天青身上, 这点儿细节亦看在眼中, 他如今对赢天青护的紧, 一看萧国公眼神不对,立时出声打断道:“国公爷可是有话要说?”


    萧国公一顿, 心下又是几分无奈。皇帝陛下的语调中毫不掩饰的夹杂几分警告,显然和这位姑娘比, 他这舅舅可不知被排到多后头去。


    只是元修向来如此——就如?????同他从小就看穿,亦毫不讳言的揭穿萧家严厉执着的培养他并非为了亲情,而是对朝权地位的投注。萧家说是陛下母家,在元修心里和其他将他拱上帝位的家族其实毫无分别, 唯有赢家那位小公子才是真真儿在他心里的人。


    飞快掩下众多思绪, 萧斌索性就着陛下的文化拱手道:“方才老臣进来时看到这两位姑娘所用的近战技法恍惚与已故的忠烈王家传刀法十分相似, 一时想起故人不免怔忪,还望陛下体谅。”


    说的是相似,心里却是笃定。非但那两名女子和她们手下五六个黑衣暗卫,甚至今儿打头摸着刺客行迹一路找到那处隐秘村落一间屋子的地窖里的暗探,十有八九都和赢家有密不可分的关联。


    当初赢家、程家和萧家一块儿跟着文帝陛下打天下,三家说是旗鼓相当,实则单轮战绩战力,赢家比程家和萧家捏一块儿都强。老宁国公——便是忠烈王的父亲,原是前朝禁军教头,又当过前朝锦衣所的主官,忠烈王天赋异禀,继承老宁国公教习的知识再加以改进,非但练兵之法比他们这般地方军勇半照搬半琢磨出来的体系要更强更全,训练暗探暗卫死士斥候的本事更是了得,在文帝打天下时屡屡立下奇功。


    是以慧圣太子薨后文帝和闵家算计着也要把赢家绑在元修身上。亏那会儿赢威还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今儿看来,分明赢家才是真的把家底子都掏给了元修啊,难怪每回朝堂上一说起镇北军的统帅人选皇帝陛下就一副谁都别想沾手敢打主意立刻翻脸的架势来,原是暗中早就做好打算要将赢家嫡系旧部全部收入囊中。


    萧斌思绪万千,更好奇这两个女子的身份。能够将赢家的功法修炼得炉火纯青,想来这就是陛下要推手接手镇北军的人选了。就不知道陛下会以怎样的身份让她们配得上镇北军统领的位置,毕竟女子在军中本就艰难,还要让骄傲的镇北军臣服——


    莫不是,皇帝准备以皇后之位为聘,彻底将镇北军变为“自己人”?


    萧斌被自己的脑洞吓了一大跳,不妨上头的皇帝陛下先笑了,转向那位“阿碧姑姑”道:“你一直戴了面罩,我倒忘了这事儿了。给我舅舅你世伯见个礼呀。”


    元修日常喊萧老将军都是一句公事公办的“萧国公”,这会儿一个舅舅一个世伯的称呼一出,在座各位心中立刻一凛,察觉到此女绝不一般。竟是陛下抛开“陛下”的身份与她平辈儿论,就不知到底有哪般本事哪家背景,甚至看起来是能和萧家扯上关系的?


    毕竟“世伯”这称呼也不是乱用的,萧斌尚没想到自己哪儿来这么大个世侄女儿,就见“阿碧”爽快的摘下了面罩,露出一张萧斌颇为面熟的容颜,双手合抱冲萧斌行了个揖礼,脆生生道:“侄女儿赢青玥见过萧伯父。”


    赢青玥,赢家从小带大充作嫡亲女儿养的唯一闺女,和赢家唯一的世子爷赢天青同岁,兄妹俩自拿得动匕首起就被忠烈王丢去镇北军摸爬滚打,哪怕在武将世家也是头一份儿的!


    萧斌见赢青玥见的亦比别的“世伯”们更多些。无他,全是因为家里那个不省心的孙女儿萧念安。明明是个丫头,非爱跟着元修和赢天青那两个纨绔小混蛋屁股后头混,好在两个少年虽然混不吝,对规矩还是守的严,带着萧念安玩儿的活计基本都被赢青玥包揽。


    赢大姑娘或是被萧念安邀来家中做客,或是玩儿的晚了被赢姑娘亲自送回府里,总归因萧念安的关系,赢青玥与萧家走动颇多,虽是隔了两年多未见,这会儿这张脸戳在眼前,萧斌怎么也不会糊涂到认不出来。


    “原来是……”


    原来如此。萧斌在此刻几乎有一种一念通达的顿悟之感。赢家被查抄时曾传来赢家小姐烧死在庄子里的消息,彼时是个明白人都知道那哪里是什么突然意外,分明是厉帝派人纵火杀人!


    之后赢青玥再未出现过人前,所有人便当她真的死于非命。今日看来分明是陛下暗中将人救了,为避人耳目让赢青玥化名阿碧充作宫女,后又一路跟着陛下进了宫,才有了这位“阿碧姑姑”。


    或许其中还有别的缘由让她隐姓埋名两三年,直到现在才能大大方方的以本来身份示人。萧斌私以为是替陛下训练暗卫的可能性最大,现如今暗卫已经训练成熟,赢青玥也可恢复身份等着接管镇北军了。


    纷繁的念头涌在脑中,虽乱但飞快的整出条理。萧斌不过愣了一瞬,脸上已是巨大的惊喜,亲手扶起赢青玥连声道好:“原来是我青玥贤侄女!果然得乃父真传。早知是你在陛下身边,世伯我也不必被陛下唬的着急上火,只管和你好好商量着来了。”


    他这话既是肯定又是试探,元修在心里暗骂老狐狸。“赢青玥”却只是爽利一笑,完全不知何为谦虚的大方点了点头,又将面罩重新罩回脸上,依旧坐回陛下身边。


    她不接话茬,还一副“任务中勿扰”的样子,萧斌打好的腹稿算盘层层递进就这么闷死在腹中。元修看的暗爽,故意对着萧斌追问道:“国公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这会儿又不是舅舅,又重新变成“国公”了?各位朝臣心中一动,陛下与赢家萧家的亲疏立判。且既是赢家姑娘在暗中帮着陛下,也难怪陛下有底气敢闹出今儿这么大的动静来。


    “不知陛下与赢姑娘——”


    到底有不怕死的开了口。刺客一案基本上水落石出,背后的二王落个怎样的下场只看皇帝心情。相比之下反而是陛下对赢姑娘的安排才更为关键。


    “阿青是忠烈王唯一子嗣,自然是要回去继承镇北军的。”皇帝陛下懒得管他们心中的弯弯绕绕和犹犹豫豫的未尽之语,在他决定秋狩之时,为的就是在这一刻为阿青证明身份,助她重新拿回本属于她的东西。


    文帝在位时为给元修留下足够的人手靠山,特发明旨赐萧家、赢家和程家五代内世袭镇西军、镇北军和征夷军的爵位与将军之职。便是家中无子嗣,也可过继嗣子继续继承,除非他们犯下通敌卖国叛乱谋反之罪,否则谁也别想把军权从他们手中夺走。


    是以赢青玥既然活着,镇北军就依旧是赢家军,她就是当之无愧的下任宁国公。底下的重臣们各自交换了个眼神,在这个问题上彻底放弃——如果赢青玥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他们能以边关守卫不得儿戏加以反对争上一争,就算不能给镇北军换个统帅,少不得也得逼着她找个合适的“赘婿”或者嗣子。


    可赢青玥方才那几下子实在太厉害了,着实是刀口舔血的沙场军人才有的实力和心智。便是男人们都少有能做到这样,就算她是女儿身又有什么妨碍?


    何况她作为陛下的宫女和护卫,这两年还不知道为陛下培养了多少心腹好手,算得上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了。陛下要是真略过她去将镇北军交给别人,这些大人们才要怀疑陛下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镇北军没得争,但她是个女子,且是个与陛下十足亲密的女子——此时朝中依旧不乏从陛下后宫入手博下一个从龙之功的重臣,对他们来说,“赢青玥”是否会成为陛下的女人,是比她接任镇北军将军之职更重要的事。


    元修笑吟吟的看着坐下朝臣,明目张胆的拉住身边女子的手,大大方方宣布:“等阿青打理好了镇北军,可以京中边关两头兼顾,朕就迎娶阿青为皇后!”


    作者有话说:


    元小修:我要立阿青做皇后哒!


    赢天青(突然瞪眼):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这一波属于元小修先斩后奏哒,所以明天他就要被媳妇儿锤~


    第38章 威胁和警告


    元修的霸气宣言不仅惊呆了朝中重臣, 连一旁的赢天青也呆了。她虽知道元修对自己的情愫,可他从未这般明白表示过姻缘夙愿,赢天青也就下意识的逃避了这些“将来”。


    可现在他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明白说了。若不是有面具遮挡, 只怕这会儿“未来皇后娘娘”张着嘴瞪着眼毫不淑女的呆傻模样就足以成为朝臣们反对她的理由之一。


    元修却是十分痛快了——当真是痛并快乐着。被赢天青隐蔽的狠狠拧了一把胳膊, 皇帝陛下一边痛的偷偷吸气,一边咧嘴笑的仿佛是个傻子。


    朝臣则们在花了一瞬间惊讶之后就飞快的就镇定了下来。陛下对“赢青玥”的亲近好感是个人都看得到, 哪怕赢青玥只是个普通民女, 对上这位性子偏执手段狠辣的皇帝,但凡没有十分离谱大臣们都不见得会发声劝阻。


    更何况“赢?????青玥”论身份当皇后也是尽够了。如萧国公所想那样,要是一个皇后之位能将镇北军收入囊中, 这绝对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唯一一点儿问题在于——


    “赢姑娘是忠烈王之后,理应封为县主。不知陛下何时为赢姑娘造册晋封?”


    说话这位是礼部的大人。他问这个倒没别的意思, 除了积极点儿烧一烧热灶, 就真只因县主一应仪仗规格都归他们管。且看陛下这热络程度, 估计还能给人家忠烈遗孤升一等给升做郡主, 再加上郡主和陛下大婚的前前后后, 他可得早做打算了。


    元修一挑眉, 却是摇头:“忠烈王是郡王爵,文帝有明旨道赢萧程三家五代内不降等, 那阿青自然还是郡王的。”


    脑子里正盘算库房的礼部侍郎:……?!!!


    说好的郡主呢?郡主和郡王虽是平级,但意义可完全不一样的啊喂!


    “陛下三思啊。”礼部侍郎也开始苦着脸了:“此事并无先例, 且于礼不合……”


    “并无先例就开此先例,于礼不合就改了你们的礼。”皇帝陛下直接给他拍回去:“还是说你想抗旨?抗旨不尊是何罪名你自己心里清楚,要不要朕送你们下去劝一劝文帝陛下,将他这旨意给改了?”


    这就上性命威胁了?礼部侍郎瞬时知道这个没法儿讨价还价了。拿眼神瞟了瞟自己上峰:这事儿您老管不管?


    上峰闭着眼仿佛打盹:管个屁, 陛下都把文帝的旨意搬出来了, 难道真想下去和文帝辩一辩么?


    非但是礼部尚书, 便是别的大人们也一块儿装死。反正赢家姑娘连镇北军这般军权要务都是能靠着文帝旨意在陛下力挺下继承下来,和实打实的边关大权相比一个爵位算什么?他们才犯不着为了个爵位的说法就得罪这位即将冉冉升起的朝廷新贵兼未来“老板娘”。


    “此事细节容后再议,还是先处理今日的刺杀叛乱吧。”首辅赵简努力把话题带回来:“庶人元晴、元皓勾结大理寺卿意图谋反证据确凿,请陛下下旨捉拿元晴、元皓及相关人等,即刻压往刑部大牢进行审讯。”


    元修自然首肯。


    “另有贵太妃那边派人来问,陛下是准备起驾回宫,还是索性在行宫住上一晚?”


    因搜查猎场花了不少时间,这会儿时辰着实不早了。按照陛下的原计划,今儿的晚膳该是一场热闹的篝火晚会,文人墨客世家公子尽可挥洒文才,有年轻男女也可趁机勾勾搭搭眉来眼去。然出了遇刺这么一遭,谁还有心情玩乐去


    “直接回宫吧。”元修一连搞定了好几件大事,心情着实是不错,难得半开玩笑半解释了一句:“行宫的守卫怕是都吓坏了,朕再继续待在这儿,恐怕多少人一夜都不敢眨一眨眼的。还是回宫中去,朕也安稳些,众卿家也能安稳些不是?”


    “所以你一开始就不应该搞什么狩猎啊!”多少人在心中疯狂呐喊:“虽然明白你布这局就是为了引蛇出洞故意拿自己当诱饵,但皇帝哪有为了钉死两个亲戚就这么玩儿的啊!”


    其中赵简尤其心累。他好歹是陛下心腹中的心腹,但今日之事他是完全不知道!方才多少老臣拿眼神刺他,仿佛他是陛下的帮凶——也不怪各位大人误会,他闺女还在贵太妃身边压着,方才陛下这边一宣布赢姑娘的身份,女眷那边儿竟早都知道了。


    自然是闵蔚慈和萧念安在用膳时有板有眼的说出来安慰各位夫人贵女,道陛下身边有忠烈王的女儿护着一定没事。程贵太妃虽然不明所以,但多年养气功夫足够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在旁人看来自然就是早已知情。


    后宫女眷知道约等于赵子衿知道,赵子衿知道了那赵简更该早就知道了——这便是方才王寺卿伏法、萧国公转回后陛下解除了各处把守让消息得以通传时所有大人们心中一致的想法。


    赵简苦哈哈的背着黑锅。心中更有一桩担忧的事儿,却不是朝堂之上,而是他的宝贝闺女。他不知赵子衿在宫中这小一个月来有没有改变对陛下的痴念,但无论赵子衿有什么想法,到这时候都没意义了——先时陛下不肯大婚,既是一切未定,说不定还有转圜。而今日他亲眼所见,哪里不知道陛下抵住万难全是为了这位赢姑娘?既有赢姑娘在他心中,便无论别的什么赵姑娘王姑娘李姑娘,便无论再如何痴心如何深情,对陛下来说统统白搭,纯属扑上来找死的……


    赵简可不想看着自家姑娘去死,终是下定决心,无论她回来是何想法都定要扭了她的念想。实在不行养一辈子老姑娘都没事,总之就是不能再让赵子衿对元修念念不忘了!


    他却不知道他的担忧虽是十分有道理,但这会儿已经有一位好姑娘在“努力”帮赵子衿清楚执念了。只是这位姑娘可不如他心慈手软,萧念安萧姑娘的嘴皮子就算比不上皇帝陛下的刻薄,但要骂哭一个小姑娘也不过是洒洒水的事儿。


    “……赵姐姐,虽说就咱们进宫第二日大伙儿就知道你对陛下的心意不一般了,但我实在没想到都一个来月了你这还是没死心呢?”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萧念安因正好和赵子衿一辆车,便一股脑儿把憋着的气给撒出来,方才用膳时突然听闻陛下再次遇袭,赵子衿花容失色担忧的表情可被殿中多少夫人小姐看在眼里。哪怕她和闵姐姐打了包票绝不会有事,别人都知道闭嘴不多问了,偏这位赵姑娘还反复打听赢姐姐的事,差点弄得她下不来台。


    “我就明白告诉你,皇帝表叔这辈子只会和赢姐姐好。他和赢姐姐早就两情相悦了,赢姐姐为了帮他隐姓埋名两三年,他为了给赢姐姐报仇雪恨不惜背负弑杀狠毒的恶名。他们两人相扶相持一路走到今日,绝不是你凭着你单方面的爱意就可以插丨足的。”


    “我、我没想过要插丨足陛下和赢姑娘,我之前也不知道……”


    “你之前不知道赢姐姐的存在又怎么样?皇帝表叔把话说的还不够明白吗?贵太妃的话你听不懂吗?你进宫不是陛下对你有心,而是你爹造的,要是因此让你产生什么误会,麻烦你回家揍你爹去!”


    “可我就是喜欢啊!”赵子衿终于忍不住吼了出来,一边流泪一边绝望道:“我就是自己心底里喜欢都不行吗?碍了你们什么事吗?”


    “看着烦。”萧念安翻了个白眼:“你要是当真能做到只是自己心里想就根本不会表现的尽人皆知。分明是你还有企图还有想法才会让别的觉得你的痴情多无辜,明明是不图回报无所求的单纯痴恋,多绝情的男人才能看都不看一眼。”


    “……我没有……”


    “不管你是下意识的还是无意识的,但你这么做了,那就是有。”萧念安不愧是元修的亲侄女,强词夺理亦是与她表叔一样的理直气壮,一挥手断然道:“你难道不知道你今日的表现会给赢姐姐和表叔造成困扰吗?要是有人拿这个哄你爹去呢?要是你爹疼你所以对赢姐姐有了看法呢?要是万一以后赢姐姐在边关打仗遇上危险,你爹作为当朝首辅为了你的私心索性做些小动作让赢姐姐遇险受伤甚至身死好给你制造机会呢?要是——”


    “我爹才不会这么做!”赵子衿大声打断:“我爹哪里是这样是非不分的人!”


    “可我说万一啊。”萧念安黝黑的大眼睛与她对视,声音幽幽道:“你也知边关刀剑无眼,就算赢姐姐并不是因你爹的原因受了伤,但就是被有心之人扯到一块儿了呢?”


    赵子衿猛地愣住。


    “你猜以皇帝表叔的性子,难道会因为没有确凿证据,就对你爹继续毫无芥蒂的信任下去吗?”


    赵子衿眼神颤抖,说不出是恐惧还是惊讶。这个问题她确实从未想过,但被萧念安直白撕扯开,她只觉得心头一片冰凉。


    萧念安闭了闭眼,压低了声音吼道:“你用你那颗聪明的脑袋好好想想,以我皇帝表叔为了给赢家报仇就杀了大半朝堂的手腕,要是赢姐姐有个三长两短,你觉得作为和赢姐姐有过节的你家,难道能安然无恙吗?”


    “赵子衿,你自己作死就作了,别仗着你爹疼你,就把你爹往死路上拖啊。”


    作者有话说:


    元修&萧念安:拿生死存亡这种大事来危言耸听吓唬人,我们都是专业哒!


    元修当然不会因为赵子衿就对赵简失去信任,赵简也不可能因为闺女就看赢天青不顺眼。但是忽悠小姑娘什么的,萧念安这种混过江湖的妹子拿捏个赵姑娘还不是轻轻松松?


    第39章 再搞定一位


    将赢青玥赢姑娘的身份公之于众, 皇帝陛下就仿佛再容不下其他女子在?????宫中厮混着,若不是贵太妃苦劝,元修恨不得当场让四位姑娘回自家车架队伍,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


    好歹是要顾及几位姑娘的面子, 闵蔚慈四人仍是跟着贵太妃回了慈心宫里。实则贵太妃也有一脑袋问题要问:天知道在行宫偏殿时她听着闵蔚慈和萧念安一唱一和的把突然冒出来的什么暗卫和赢姑娘说的理所当然早知如此,她花了多大的功夫可劲儿捏着自己的手背才没惊叫出声。


    程鸾显然是完全不知情的, 而赵子衿更加——那姑娘眼里就差写满“担心陛下”四个大字了。程贵太妃再次生出心累的感觉:谁能想到和如今这位年纪轻轻的天庆帝相处, 明明后宫人烟稀少更无争端,她却过的比当初明帝夺嫡时还担惊受怕。


    “鸾儿和赵姑娘先去休息,闵姑娘和萧姑娘暂留一下。”


    回到宫中已是戌时末了, 可要是不问个清楚,贵太妃哪里能睡得着?萧念安和闵蔚慈对视一眼, 对贵太妃的盘问显然在意料之中。倒是赵子衿犹豫了片刻, 大着胆子道:“若贵太妃是说那位萧姑娘的事, 臣女也想听一听。”


    程贵太妃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程鸾到底对姑母察言观色日久, 急忙拉起赵子衿行礼告退, 一溜烟儿跑没影了。贵太妃揉了揉额角看向剩下站着的两位姑娘, 无力的摆摆手:“都坐吧,说说看, 你们什么时候知道陛下今儿是要干大事的?”


    萧念安正欲开口,被闵蔚慈轻轻拉了拉袖子, 略一停顿便被闵蔚慈先抢了话头。闵姑娘同样露出一个无力的笑容摇了摇头道:“启禀贵太妃,臣女哪里知道今日如此凶险,不过是当时情急之下拿赢家表姐出来说事安抚人心罢了。”


    程贵太妃虽是累了,但依旧敏锐的很, 盯了闵蔚慈一眼, 不咸不淡的追问:“至少是知道那位阿碧姑姑就是赢姑娘的?”


    闵蔚慈犹豫了一会儿才点头, 小声解释道:“贵太妃想来知道,赢姑娘是臣女的嫡亲表姐,臣女自然见过她的长相。阿碧姑姑在宫中虽一直蒙着面,但今儿您也看到了,既是蒙着面,哪里又真就是‘一位’阿碧姑姑呢?”


    程贵太妃眼神一闪。


    闵蔚慈便笑了:“阿碧姑姑和谁关系最好,贵太妃在宫中自然是知晓的,您觉得为何一个突然冒出来名不见经传的小宫女竟能和乾元宫的掌事姑姑打得火热?那日您带着臣女等去给陛下请安,正好与余招娣余宫女打了个照面,您可记得那会儿无论是萧妹妹还是臣女,都将宫女认作了赢青玥赢表姐么?”


    “所以——”程贵太妃脑中急转,已经隐约触及到了真相。


    “余招娣便是阿碧姑姑,阿碧姑姑便是赢表姐。”,话说的有些绕,程贵太妃却听懂了。只听闵蔚慈轻声却笃定道:“因我们先一步发现端倪,陛下才让赢表姐暗中与我们交代了此事,以免我们一时口无遮拦反而乱了陛下的计划。然我们也是今日听闻陛下遇刺才约莫揣测为何陛下非得摁着赢表姐的身份不提,便是因为有此一道杀手锏,陛下才敢做这般大胆的计划吧?”


    一切推论合情合理,但程贵太妃绝不是这么容易说服的。她脑筋愈发清晰,很快找出其中破绽:“但余招娣分明是小选民女入宫被阮虞公子捡到的,若不是陛下听闻阮虞在冷宫中的动静——”


    “陛下虽未明示,但隐晦暗示过臣女等,这是赢表姐任务中出了岔子不得已通过阮公子遮掩身份的手法。”闵蔚慈解释道:“臣女在行宫时遇到阮虞表哥,亦向表哥证实了此事。”


    实则闵蔚慈也是因为萧念安对这一条语焉不详才下意识的试探了阮虞一番,不想阮虞先被她闹的一头雾水,她却当阮虞的沉默是默认。此时与程贵太妃说起,她心中着实不虚,竟这么阴差阳错的把程贵太妃也说服了。


    “这么说,陛下对阮虞并无迁怒,反而还是挺看重的?”程贵太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闵蔚慈莞尔一笑:“坊间传闻陛下行为荒唐,但贵太妃在宫中应看的明白,陛下对前朝的把控和朝政的处置虽有剑走偏锋但绝无肆意妄为的。怎么可能因秦师一门的劝解就将一位文人士子软禁冷宫作为惩罚的?要是陛下真心折辱,阮虞表哥好歹是个风骨文人,便是以死明志也不会这般苟且偷生啊。”


    所以相比来说,阮虞在暗中替陛下做事的可能性比他被陛下收为禁脔的可能性着实更大。再想想当朝首辅赵简亦是秦钊门生,亦是翰林院小吏时成为陛下心腹替陛下暗中串联,及陛下一朝登基后立刻青云直上三年内坐上首辅宝座,程贵太妃越是想下去越觉得这就是元修的用人风格,阮虞极可能就是第二个赵简。


    阮虞这条线算是解释清楚了。唯一的问题是——


    “既然陛下早就和赢姑娘两情相悦,为何不早说出来,非要再折腾你们一回?”程贵太妃皱眉不满:“他这两年一直是那么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但凡长眼睛的若不是知道他是因为赢世子,只怕以为是心上人死了呢!”


    这话说的可是极重了。尤其是皇贵太妃想起来:“而且那次本宫将余招娣叫来慈心宫问话,也没看出陛下对她有多上心……”


    她说着说着,自己倒不确定起来。虽说她那时笃定陛下看余招娣的眼神并非爱意,但回过头来想,陛下当真是因她起了心为他选妃心中不满才一下朝就急匆匆赶来?还是怕自己为难了余招娣?又或是怕自己的话让余招娣误会了什么?


    “赢表姐既不能表明身份,想来陛下也不能显得太上心吧?”虽不知道程贵太妃说的“那次”是哪次,但终于捞到说话机会的萧念安赶紧抢答:“再说了,皇帝表叔的演技多好啊,寻常人哪里看得出他在演啊……”


    她这真真儿是随口一句肺腑之言,却换来程贵太妃与闵蔚慈心有戚戚的一同点头。毕竟这可是位扮演纨绔扮的只比真纨绔更纨绔百倍千倍的大爷,当初他和赢世子在京中招猫逗狗人嫌狗厌,谁能想到他有朝一日登基,会是这么位铁血又老辣的皇帝?


    所以他真要眼,自己看不出来也是理所当然吧?程贵太妃再次被说服了。心中已经基本信了这两位的说法:陛下早两年救下赢姑娘并放在自己身边,而赢姑娘一直在暗中为陛下做事——其中大头可能正是调查被废的明帝一脉暗中留存的势力。阿碧姑姑是赢姑娘明面上的身份,若赢姑娘外出时,便由她的亲近侍卫蒙上脸冒充,由此将赢姑娘的存在彻底隐藏起来。


    年初时赢姑娘遇上意外,不得已换做余招娣的身份保全自己。程贵太妃默默的想,说不定余招娣这个身份就是陛下特意为了她做的,也难怪天衣无缝的无论是谁都查不出不对来。


    无论是“阿碧”也罢,“余招娣”也罢,既是陛下的人,总是要回到乾元宫的。或许阮虞是其中一环,或许只是知情人,总之他救人又送人的奇葩行径在宫中没头没尾风言风语的传了一阵,便又让余招娣回到原位,不过是中宫又多了位“得宠”的下人女子罢了。


    今日将二王余党一网打尽,两位庶人王爷证据确凿难逃一死,赢青玥再无必要隐藏暗处。陛下的一番安排让她既有护驾之功又正大光明由萧家老将军证明了身份,无论之后是继承镇北军还是被陛下迎娶为皇后,前朝大臣在今日亲眼所见亲身体验了一回之后,想来也再说不出反对的话来。


    不愧是心思深沉谋而后动的皇帝陛下!程贵太妃越想越觉得清晰明了。甚至这四位姑娘入宫都能解释的通:一则贵女入宫给陛下娶后造势,这四位已是京中闺秀翘楚,而赢姑娘无论身份还是与陛下的情谊都只比这四位更高。二来闵、萧二位本就在局中,非但不会阻扰,反而是陛下与赢姑娘天然的帮手。便是赵子衿——哪怕赵子衿确实一无所知,但既然连阮虞都是知情人,那赵简一定也是陛下一伙儿的!


    看来只有程家是被蒙在鼓里的啊。程贵太妃默默叹了一声,打点精神道:“多谢闵姑娘和萧姑娘给本宫解惑。时辰不早了,两位姑娘早些歇息,明儿就能出宫和家里人团聚了。”


    闵蔚慈和萧念安起身行礼,一块儿往后殿走去。萧念安忍了又忍,终是拉了拉闵蔚慈的衣摆小声问道:“真的是阮公子给陛下做事,替赢姐姐遮掩的吗?阮公子竟然承认了?”


    闵蔚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点了点头。心道小姑娘着实好奇心重还疑心不小,连陛下亲口告知的信息也不信么?


    殊不知萧念安才是一头雾水的?????那个:陛下明明是说赢哥哥九死一生为了报仇才以余招娣的身份入宫,被阮公子误打误撞救了,只是为了避过赢哥哥的欺君之罪将赢哥哥的身份换做赢姐姐,才编了阮公子从中协助的鬼话。


    她原想就算闵姐姐信了,阮公子自也是不会承认的,还怕这表兄妹一旦见面若是说出了差池怎么解释。真不知皇帝表叔是怎么给阮公子编了词儿,竟能让阮公子非但承认了,还与闵姐姐以为的情形分毫不差的呢?


    作者有话说:


    问:怎么才能让你编的谎和别人想的一样?


    答:让ta自己脑补自圆其说然后默认就行了


    闵表妹成为帮助阿青落实身份的主力队员,为她点赞~


    第40章 钦差


    萧念安想不通阮虞是如何被元修说服的, 但其实阮虞才是最没想通的那位。哪怕他晚膳时与其他公子们坐在一处,殿中传闻流转来时依着陛下的暗示当了一回“赢青玥”的身份证人,但回到宫中越想越觉得不对, 熬过一宿到天亮时终于下定决心, 定要找余招娣问个清楚。


    也是他运气好,昨日陛下从围场趁夜回来时辰不早, 还没来得及移回乾元宫——也没来得及将阮虞赶回冷宫去。这会儿元修正在上早朝, 赢天青在青玥屋里补觉,便听下头小宫女禀告阮公子求见。


    赢天青无可无不可,洗了把脸出来见人。阮虞先是把她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终是摇摇头:“你不是赢家的青玥表妹。”


    赢天青心想这是废话。别人看不出来她不是赢青玥,以阮虞每年在赢家住一两个月的熟稔程度, 就算她和赢青玥顶着同一张脸也能靠气质分出两人截然不同来。毕竟青玥在家时走的是病弱大家闺秀的风格, 而她秉性就是跳脱纨绔的厉害。及她以余招娣身份出现在宫中, 当着阮虞的面时也是真性情示人, 阮虞又不是真脑子长包变傻了, 能信了陛下的鬼话才怪。


    她既是默认, 阮虞心里更凉了半截,索性挑开了话头直说:“我并不知陛下让你冒充赢姑娘是为何目的, 但我须得警告你,军中大事绝不是你一个普通人能随便插手的。你可别以为凭着一张相似的脸就能摆弄边关数十万的将士, 若是陛下另有旨意要你如何去做还罢,若只是让你去边关呆着,你绝不能自作主张的瞎折腾。”


    他是知道余招娣和他那个难搞的表弟赢天青一样儿不安分的——不是说会做什么坏事,而是有一股子无知无畏的闯劲儿。说好听点叫初生牛犊不怕虎, 说难听点就是不知天高地厚不顾后果。如当初余招娣与自己争辩陛下在江南的计策一般, 阮虞完全相信若是当时她在江南手握十几万的精兵, 只要陛下一声令下,她是真敢把江南世家屠个大半的。


    可这种村姑,你要和她引经据典讲道理是绝对听不懂更讲不通的。元修苦口婆心连哄带吓:“陛下让你冒充赢姑娘自有他的道理,但你心里一定得明白,你不是将门虎女不会带兵打仗。你要是不听话延误了战机,那可是要砍头的,到时候就算陛下也保不住你!”


    “……哦。”赢天青看阮虞急的脸色都白了,只能敷衍的点点头应付。她虽然不是赢青玥,但也知道边关战场不能乱来,她可比阮虞知道的多了。


    阮虞却会错了意,只当她根本什么都不懂,咬咬牙小声道:“咱们好歹认识一场,我到底劝你一句,最好是你自己和陛下坦诚身份表明自己实在难当此重任。赢家姑娘的身份能给你带来好处不假,但其中危险你根本不明白……”


    “……那个,阮公子啊。”赢天青无奈的叹了口气,忧郁的望向窗户纸:“虽然感觉你说这些仿佛是为了我好,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点。”


    “什么?”阮虞心中闪过好几个猜测,要么是陛下早已打消她各种顾虑,要么是她根本舍不得这即将到手的富贵和权利。


    赢天青表情愈发忧郁,深深看了他一眼:“从你警告我不要插手军中之事时起陛下就站在外头听了。你确定这些话被陛下听到,你的脑袋还能好么?”


    阮虞:……??


    阮公子僵硬的转动脖子,只还没等他完成这个高难度动作,清晰的脚步声已从窗外开始响起,没一会儿便踏进屋来,正是面沉如水的皇帝陛下。


    赢天青并未劝什么。阮虞虽然是好心,但说这些话着实越界了。就算元修立刻要治他的罪也是罪有应得,更别说以她对元修的了解,其实元修并不是很在意旁人的非议说辞,约莫吓唬吓唬大表哥就轻轻放过。


    实则元修方听到阮虞偷摸来对阿青瞎逼逼时着实有些恼怒,但越往后面,他就只觉得无奈和好笑。好笑的自然是阮虞什么都没弄清楚就敢过来胡说八道,无奈的却是阮虞的性格虽有些小油滑,但归根究底依旧是善良且正直的,甚至正直到有些执拗和矫枉过正了。


    还是太天真太自信了。天真的以为天下大事只是朝堂上拍拍脑袋就可以决策,而不知其中需要多少考量,所有上位者做的任何一个决定都绝不可能是为了一己私利的心血来潮。


    “阿阮。”皇帝陛下轻叹。阮虞早些年每每入京住在赢家都分爱劝说赢天青读书跟着他读书,阿青与元修吐槽了许多回,每回都气的牙痒痒。但元修看得分明,赢天青并不讨厌阮虞,表“兄弟”的关系其实不差。


    与赢天青最要好的元修私底下对阮虞也挺亲近的,一直以“阿阮”相称。许是因为这样亲近的称呼让当时在江南的旁观者们误会了什么,才在之后越传越离谱的传出了陛下纳了个名叫阿阮的“男宠”的风言风语。


    两人从未就此解释过什么,阮虞偶尔大着胆子的在皇帝陛下的怒火中作死蹦跶,所倚仗的也是这份由赢天青维系的亲近。然今日背后说坏话被正主儿抓了个正着,阮虞心中不免忐忑:他说别的话题许是陛下还能一笑而过,但事涉赢家和镇北军,陛下便是瞬间癫狂起来也是有的。


    但元修并没有癫,而是一边拉过阿青的手准备一块儿去补个茶点,一边随口吩咐道:“阿阮既然这么闲,不如出去走走吧。在宫中关的大好才华志向关没了,倒生出一副七姑八婆的本事来,那岂不是我的过错?”


    “出去——走走?”阮虞吓的一身冷汗尚未收回去,就被陛下一句话说蒙了。可惜元修并没有要跟他解释什么,拉着余招娣渐渐走远。


    一番变故不止出乎阮虞的预料,完全让他摸不着头脑。他呆站在屋里没有回神,只有一句两句软语笑闹随着风吹进他的耳中,依稀是陛下颇为得意的声音:“……我连萧念安都不肯留在宫中,阿阮这胡思乱想的还是轰走了清净,免得一个两个的就知道占着你的时间……”


    这真是一国之君说出来的话?这是哪家深闺怨妇吧?!阮虞不可思议的挠了挠耳朵,总觉得有什么关键问题被自己忽略了。


    ……


    元修并没有让阮虞困惑太久。随着围场行宫一案逐渐走向尾声,陛下的一系列政令亦有条不紊的陆续颁布,每一条都足以让朝堂上震上一震。


    先是最简单也是牵扯最少的一桩,便是陛下下旨封从五品翰林院侍读阮虞为正五品翰林学士,领二品钦差之职巡视江南、西南二道,所见任何问题皆可密折上奏。


    朝中大人们便明白这阮虞既是陛下亲信,亦是陛下的一双耳目。陛下想要江南、西南二道的真实消息,说不定又以两位罪王伏诛,陛下要对周、蜀二地进行清洗收拢有关。


    派钦差上密折这种事儿默认属于陛下专权,朝堂内阁没法儿置喙。而第二条便是将赢家遗孤赢青玥封为忠烈王,及年后便往边境赴任。


    按说陛下突然封出位郡王,还是位女郡王,朝堂上多少是得吵一阵子的。然围场时朝中四品上的大臣都在现场看着赢青玥如何武艺高强的救驾,又有萧国公率先表示遵旨,程家默不作声。武将一系都没什么异议,文臣们就算想反对也只能扯些无足轻重的规矩先例之类话头,自然是毫不留情的被陛下无视了。


    若说这一条还算勉强通过,但最后一条就让多少人惊的跳起来。陛下公开宣布往后不纳妃不选秀,宫中只会有一位正宫皇后,便是刚新鲜出炉的忠烈王赢氏。还不及大伙儿第一反应是“皇后善妒”,陛下再语出惊人,要从旁系宗亲里挑选嗣子养在宫中,待他百年之后择其善者继承大统。


    这就是公开宣布不生娃了呗?朝臣们第一反应自然仍是“皇后不能生”?及多想片刻后立时明白过来,忍不住隐晦的打量皇帝陛下:


    哪怕?????陛下是个天下无双的超级大情种也不至于现在就如此笃定要为了个不能生育的女人玩儿绝后,所以排除一切可能性,真相就是——


    好了,后头的话不能说,甚至连想都不要想。朝臣们立时放弃了对皇后人选的小小纠结,脑子里已然开始考虑该投资哪位宗亲了。


    元修反正脸皮厚,大大方方的让各位大人随便打量。甚至为了打消其中某几位执拗的老大人怀抱的万分之一的希望,及下朝后干脆将人留下,又招来御医当着众人的面把话说清楚。


    他的身体状况御医当然清楚,但凡还有一丝可能,太医院这一窝子杏林圣手都不至于如此肯定的给皇帝陛下明着下了诊断。元修看着失魂落魄的老大人们打起精神痛骂明帝和先帝,甚至义正辞严的提醒史官详细记下作为后世警钟,一时竟有些感慨又有些好笑——不知道当初这两位给自己下毒时有没有料到,他们会因此在史料上被记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作者有话说:


    皇帝陛下就是这么坦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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