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一舞毕, 满堂喝彩。
不少人眼神直勾勾盯着那道曼妙身影,暗骂某人瞎了眼。
永明帝看热闹不嫌事大,特意垂问谢沂:“云归觉得此舞如何?”
“甚好。”谢沂不为所动, 只此二字, 再不多言。
克孜娜深感挫败:“谢大人如此惜字如金, 不愿评价,是本公主长得不够好看吗?”
她对自己的容貌有着相当自信, 之所以这样问, 不过是想求个答案,看看自己到底输在了什么地方。
谁知谢沂却道:“红颜倾城,却非在下心头之好,公主文韬武略胜过许多男儿, 又何必强求一段姻缘。”
克孜娜汉话说的不错,领悟意思的能力却差了几分。
谢沂几乎是于人前坦然承认了断袖的事情, 更是真诚劝她一展所长, 她却觉得是谢沂嫌自己不够好看。
“若想叫我死心,便即刻找出一个比本公主更美的人来,”克孜娜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自己不算。”
早在谢沂说出那句“心头之好”时,不少大魏官员便将视线移到了七皇子身上。
少年初长成, 正是青涩与成熟相互交错的时候。
贺兰奚肖似其母, 轮廓不像胡玉国人那样深邃,可每个地方都生的恰到好处浑然天成, 如空山新雨初霁,清新隽永。
万众瞩目下, 贺兰奚却兀自出神, 垂眸深思谢沂方才那一笑是个什么意思。
使团中不少人年年往来, 却从未见过这样一位清新脱俗的少年人,不由替克孜娜问出了心声:“敢问这位是……”
“朕的第七子,贺兰奚。”永明帝面露微笑,并不计较他当着各国使臣的面走神的事,“小七年纪最小,此前一直养在深宫不曾见人,如今也到了该出来见见世面的时候了。”
下面顿时一片恭维赞扬的声音。
贺兰奚仿佛事不关己,灌了一杯胡玉国新贡的果酒,抬头撞上了克孜娜公主的视线。
人美,酒也美。
这胡玉国想必是个好地方。
好地方来的克孜娜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除了是个男人,愣是挑不出半点不是,终于是泄了气。
在这一片宾主尽欢的祥和气氛中,有人忽然说了一句:“这位七皇子,莫非是大魏陛下同那位姜姑娘的儿子?”
贺兰奚斟酒的动作一顿。
永明帝霎时变了脸色。
众人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所谓的姜姑娘是何人。
说话的乃是塔木国使臣,此番既是为了探明虚实,自然不会客气。
“方才见到七皇子殿下,觉得甚是眼熟,想起二十年前曾在贵国猎场上打败过我王的姜姑娘,鄙人曾有幸见过一眼,实是天人之姿,女中豪杰。只是不知今时今日,贵国的人是否还能有这般气魄?”
永明帝身上泛着冷意,皮笑肉不笑地说:“使臣的疑惑,到了猎场之上自能见分晓。”-
因塔木使臣这番扫兴的话,宴席早早便散了,只等五日后猎场相见。
贺兰奚心中烦躁,又趁方元不注意饮了好几杯酒,早早便躲了出去,被山风一吹,原本六分的醉意也只剩了三分。
一路摇摇晃晃走到一处院落前,刚抬脚跨进去便转过身来将方元堵在了外头。
“你不准进来。”
方元抬头望了望天色,急道:“殿下,这是谢大人住处!”
“我知道。”贺兰奚关上大门,留了条缝探出脑袋,“今晚我就在这睡,你回去吧。”
方元骇然道:“不行不行,实在不妥啊殿下,万一……”
不等他说完,大门“嘭”的一声,在他面前关得严严实实。
方元:“……”
这到底是是醉了还是没醉!
虽然贺兰奚发了话,但他到底没敢离开,直到谢沂回来,方才找到了主心骨,苦着脸将他们家殿下任性的举动说了一遍。
谢沂不由失笑:“现在回去怕也晚了,左右明日无事,我这院子也还算大,便让他住下吧。”
他猜到小殿下兴许心情不好,说不定是想来他这里躲清静。
况且夜色深重,也免得来回折腾。
叫人给方元安排好地方后,谢沂径直进了卧房。
小殿下上回来的时候只进过这里,想必也不会到别处去。
果不其然,点上灯后,蜷缩在他塌上的人不是贺兰奚又是谁。
“殿下……”谢沂上前柔声叫他,“柒柒,睡了吗?”
贺兰奚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谢沂叹了一声,将人往里挪了挪,屈尊做起了伺候人的活。
脱掉鞋袜正要替他盖上被子时,贺兰奚忽然睁开双眼,借着酒意将人抱住,满身娇气地同他撒娇:“头好晕。”
什么头晕。
都是屁话!
贺兰奚简直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
谢沂两手撑在他身侧,无奈道:“臣去倒水,殿下不若先把手松一松。”
贺兰奚哼哼两声,搂得更紧了。
无怪乎他多想,今夜如果不是他,换了另一个人,谢大人还肯这般任劳任怨吗?
大抵是不会的。
“……殿下根本没醉。”
贺兰奚终于大发慈悲松开了他,脸上笑意盈盈:“不知谢大人回来看见床上躺着个人,心中作何感想?”
谢沂:“……”
真是个祖宗。
“既然殿下醒着,臣去叫人再收拾个房间出来。”谢沂道。
贺兰奚一把拉住他:“……我不想一个人。”
谢沂只把他当孩子看,却不知眼前这个自己百般护着的孩子早已悄然变了心思。
和衣躺下后,贺兰奚忆起宴会上的事,终究忍不住想要问个究竟。
他做出一副好奇揶揄的模样:“我看那胡玉国公主一片痴心,先生怎的这般绝情?”
谢沂侧身打量他一眼,反问道:“殿下这时候来问,宴会时不知上哪神游去了?”
贺兰奚悄悄翻了个白眼。
还不都是你这个罪魁祸首害的。
“好奇罢了。”贺兰奚应付道,“从先生救我那夜起,各色留言便飞一般的传遍了京都,至今不见消散,可胡玉公主求爱数年,为何我却从未在外面听到过一点风声?”
谢沂没想到他的感觉这样敏锐,竟能联想至此。
“任流言四散是为了保护殿下,好叫有心之人心存忌惮。听不到一点风声,是因为臣不想让人肆意揣测,累及公主名声。”
贺兰奚想到恣意洒脱的克孜娜,心中不由吃味:“她若是在意名声,断不会一年年不远千里来见你。”
谢沂:“所以臣佩服她,却也只能仅限于此。”
“那……先生有心上人吗?”扯了半天,贺兰奚想问的问题其实只有这一个而已。
“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谢沂把话说的不留余地。
贺兰奚不明白他为何能如此肯定地说出以后两个字:“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
谢沂拍了拍他的脑袋:“睡吧。”
贺兰奚本以为躺在谢沂身边会难以入眠,但兴许是喝了些酒的缘故,一闭上眼便于昏昏沉沉中会见周公去了。
一夜好眠。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门外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谢沂浅眠,听到动静的下一瞬便醒了。
他身边从来没有这样不懂规矩的人,唯一的变化,就是前些日子顺国公为讨好他送来了一个眼线。
他把人丢在角落里不闻不问,想必早就坐不住了。
贺兰奚睡得沉,倒是没被吵醒,在梦中皱了皱眉头,又继续睡了。
他半夜将谢沂当枕头似的搂进怀里,结果因为身量的缘故,看着像主动投怀送抱一般。
谢沂低头瞥了眼缠在腰间的手……
罢了,且看看外头那只耗子做贼似的想做些什么。
不多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大人,我来伺候您起身。”
此刻正是谢沂平日起身点卯的时辰,选择这个时候来,比半夜爬床要体面得多,也更不容易被拒绝。
看来他这些日子虽然待在院里无甚去处,却也做了不少事情。
正好,该让顺国公知道的事他都已经知晓,也是时候寻个由头将人打发走了。
“进来吧。”
谢沂说着,拿开腰间的手起身下了床。
走到外间打眼一瞧,果然是顺国公送来的那位。
舒玉打小学的就是伺候人的事,听到谢沂让他进去的话时心中一喜,立刻便想好了如何让谢大人注意到自己的法子。
心里有人又如何?
哪个男人不偷腥。
谁成想,谢沂根本不让他插手。
舒玉一身本事,愣是半点发挥的余地都没有!
“大人……”
“再去打盆水来。”谢沂擦了手,将帕子随手一扔。
什么含情脉脉,眼波流转,通通都不曾看见。
舒玉一口气梗在心口。
他说了句伺候起身,还真拿他当小厮了不成?
可话是自己说的,来了这多天好不容易有了进展,现在撂挑子不干未免可惜。
只好出去又重新打了盆水。
等舒玉再回来时,床幔里却传来了说话声。
“什么时辰了?”是个熟悉的少年的声音。
“卯正三刻。”谢沂答。
少年声音里透着倦意,一听这时辰立刻不干了:“……我又不上朝,这么早唤我起来做甚?”
二人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贺兰奚赢得胜利,心满意足地又重新躺了回去。
谢沂掀开床幔出来时,里头露出一节藕白的手臂。
这个时辰,在谢大人的床榻上出现这样一幅画面。
怎么看怎么引人遐想。
直到此时,谢沂才终于得空愿意正脸瞧他一眼,说的却是:“东西放下便是,不必一直端着。”
从未想过谢大人为何晨起要用两次水,为此巴巴跑了第二趟的舒玉只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蠢货。
他真傻,真的。
第 25 章
自昨夜从大殿回来后, 贺兰奚便显得格外黏人。
谢沂初时只觉得是他小酌了几杯的缘故,加之塔木使臣席间提到了姜令宜,一时勾起伤心事也是有的。
谁知今日醒来后, 小殿下黏人的程度竟与昨夜一般无二。
眼睛还未完全睁开, 便迷迷糊糊下了床, 嘴里还喊着谢云归的名字。
永明帝恩旨,责令今日不必上值, 谢沂难得偷闲, 却因不放心宿在此处的贺兰奚,只在房中翻看闲书。
听到小殿下唤他名字,谢沂随手将书盖在桌上回过头去。
贺兰奚像是从和他的肢体接触当中寻得了一丝安全感,幼鸟归巢般钻进他的怀里。
“已经巳时了, 殿下还未清醒吗?”
贺兰奚半梦半醒的状态像极了喝醉的时候,但却更为乖巧。
至少, 不会背后叫他老狐狸。
事实上, 就如同昨夜借着酒意装醉一样,贺兰奚此刻意识无比清晰,只是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做些平日里不好意思做的事。
他埋在谢沂颈窝里蹭了蹭,想起更早时候的一些事情:“房间里是不是有人来过?”
“顺国公的人, 自作主张过来伺候洗漱, 被臣打发回去了。”谢沂道。
贺兰奚立时清醒过来,隐约记起些什么:“先生让他进来了?”
谢沂便笑他:“先时叫你你不醒, 原本殿下顺水推舟演场拈酸吃醋的戏便能将人送回去,如今错过时机, 只怕要再等等了。”
等?
贺兰奚可等不了。
让人留下不过是为了给温伯旸那个老贼传递消息, 让他相信七皇子殿下不顾名声不争储位, 巴巴地贴着谢大人只为了些情情爱爱的事。
如今目的达成,难道还要让他继续留着再做出像今晨一般的事给他们添堵吗?
“拈酸吃醋哪里需要什么时机。”贺兰奚将将明了心意,便好像过尽千帆的情场高手一般,顷刻做出十足的骄纵样子来,“我又不做那明事理之人,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你便是穿错了衣裳,我也可以说是外头的小浪蹄子往先生身上泼了酒水。”
谢沂熟练地屈指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哪里学来的浑话。”
紧接着微微一怔。
自己整日精于算计,全然忘了感情的事最是不讲道理,竟还不如年纪尚小的贺兰奚看得清楚。
他倏地一笑:“不过……殿下说的有理。”
贺兰奚捂着脑袋得意起来。
二人商量着何时将戏台子搭上,在谢大人面前连摔两次跟头的舒玉却已隐隐有了后悔之意。
回回都让他撞见不该撞见的。
那位七皇子殿下未免也太黏人了。
殊途同归,舒玉在这点上莫名和谢沂达成了共识。
顺国公让他探查二人关系,并且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了数次。
照他看,哪里需要如此小心翼翼,这两人若没点不清不楚的关系,他舒玉这双眼睛就算是白长了。
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顺国公将他送到这里,往后能得什么样的富贵只能全凭本事。
本着事不过三的原则,舒玉咬咬牙,决定再试最后一次。
没成想,不等他做些什么,谢大人自个儿便来了。
“大人怎么……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有事叫人来吩咐一声便是。”舒玉又惊又喜,欲遮还羞地向他送去了一串秋波。
谢沂破天荒的赏了他一个笑脸:“顺国公将你送来也有一段时日了,本官政务繁忙,不能顾及的事情良多,在这里住着可还习惯?”
他能说不习惯吗?
舒玉低头留下一抹温柔笑意:“大人安排的地方自然极好,只是总不能见到大人,心中难免乏味。”
“习惯就好。”谢沂淡淡道。
同样是逢场作戏,小殿下骄横无理却禁不起逗的样子可要比他顺眼多了。
“谢大人……”舒玉抿着唇,发觉矜持的路数行不通后,盯着他的腿跃跃欲试。
上一回那位小殿下坐在上面撒娇耍横,谢大人瞧着十分享受。
只是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与那位皇子殿下终究是不同的。
这种不同并非身份上云泥之别,而是谢沂将其放在心上,愿意宠他爱他。
舒玉迟来一步,是妄图将谢沂的心分走一块的人,注定从一开始就是卑微的。
撒娇耍横倒是不难,他只怕自己未经允许,惹恼了谢大人。
但做人总是免不了有赌一把的时候。
舒玉向前走了两步,一只手才要搭上谢沂的肩,身后的房门便被一脚踹开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意料中裹挟着怒意的声音:“好你个谢云归!”
贺兰奚这一声骂得通体舒爽,气势汹汹上前掀开了欲图不轨的舒玉,随后冷笑一声:“我说怎么着急忙慌的要让我回去,原是有了新欢,想将我一脚踹开了是吗?”
他叫的是谢沂的名字,做贼心虚的舒玉反倒心头一跳。
谢沂倒是不慌不忙,连拖带拽按着贺兰奚坐下:“殿下误会了。”
舒玉被冷冷瞥了一眼,立刻连连点头。
“不必串通起来哄我,平白无故的,你在院里养个人做甚?”贺兰奚一瘪嘴,红了眼眶,“难怪上回我问温伯旸那老贼是不是送了个人来时一直顾左右而言他,原来是金屋藏娇。”
谢沂也没想到他竟然说哭就哭,忙将人搂进怀里哄道:“他毕竟是顺国公,臣若执意不肯收,难免有伤和气,殿下若是不喜欢,臣将人送回去便是。”
贺兰奚止住眼泪,抬头眨了眨眼。
好像有点太快了。
一哭二闹才进行了第一项,谢沂立马缴械投了降,这让他可怎么接?
舒玉也傻眼了。
他还什么都没干呢。
谢沂替他抹去泪痕,眼中似有百种深情:“臣早有此意,今日来这里就是为了此事,怕殿下瞧见吃味才没敢叫你知道。”
“真的?”贺兰奚红了脸。
“自然。”
舒玉:“……”
原是他自作多情。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贺兰奚即刻发挥出胡搅蛮缠的本色:“既然如此,现在就让他走,我不想看见任何跟顺国公府有关的人。”
舒玉来时孑然一身,走的时候得了一百两银子,也不算一无所获。
但如果可以的话,他宁可从来没有来过!
“他这样回去,顺国公府不会为难他吧?”贺兰奚和舒玉并无深仇大恨,但对温伯旸的人品实在不敢恭维。
“不会。”谢沂摇头,“温伯旸或许不在乎他的性命,却必然心疼自己的银子。”
贺兰奚恍然:“大不了找个下家对吧?”
物尽其用,的确是温伯旸能做出来的事。
戏已散场,贺兰奚却仍记着谢沂费心哄他的样子,心里有些飘飘然:“方才你松口松得那样快,就不怕他怀疑吗?”
谢沂那时没想太多,只是不愿看见小殿下在他面前流泪的样子。
他想了想,说:“臣也想试着做一回不讲道理的人。”
贺兰奚低头笑出声来:“那……感觉如何?”
谢沂不答,笑着在他脸上捏了一下:“胖了。”
小殿下傻乎乎的也跟着捏起了自己的脸,说话都说不清楚了:“哪有。”
同年初第一次相见时比起来,的确是圆润了不少。
那时的贺兰奚瘦瘦小小一只,从水里捞出来可怜得不像样,如今养了大半年,肉长在该长的地方,根本算不上胖。
就连个子也在渐渐抽条,不知不觉已经快长到谢沂下巴的位置了。
谢沂伸手比了比他的个子,很是欣慰:“殿下长高了不少。”
贺兰奚倚着谢沂做比较,发现果真如此,顿时忘了长胖的事情:“真的!”
他惊喜地抬起头,正巧谢沂也含笑低头看他。
他们贴得极近,贺兰奚的脚尖几乎挨着谢沂的脚尖,一俯一仰,瞧着像是要亲上去似的。
似曾相识的画面叫人不自觉心跳如鼓。
贺兰奚抓着他的肩膀,竟有种想要不管不顾亲上去的冲动。
谢沂也不知怎的,看着他的眼睛久久未动。
“啊!”
一声惊呼同时唤醒了他们。
贺兰奚匆忙低下头去,却不知哪里出了差错,额头擦过谢沂的唇瓣,阴差阳错的得到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这下连谢沂也愣住了。
“好你个谢云归!”
这话贺兰奚听着格外耳熟,一边脸红耳赤,一边不忘回想起,自己方才骂谢大人的时候,用的也是这一句。
来人分别是齐思义和胡玉国的克孜娜公主。
且不管这二人的组合有多怪异,可以肯定的是——
误会大了。
齐大人黑着脸,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将贺兰奚拉到身后,活像护崽的老母鸡。
他对着首辅大人破口大骂:“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今天要不是被我抓个正着,还不知有多少借口在等着我。谢云归,你好得很!”
谢沂自知理亏,索性一个字也不解释,任他泄愤出气。
“齐大人……”
贺兰奚在他身后弱弱出声,有心解释却没有说话的机会。
“从那天去你府上遇见殿下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殿下才多大你就敢……当真是不要脸!”
也不知道在齐大人眼里谢沂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形象,但这么一通骂下来,谢沂没能羞愤欲死,贺兰奚却快耳朵冒烟了。
“齐大人!”他喝住齐思义,“能否借一步说话?”
二人去了别处,临走时齐思义还不忘狠狠瞪谢沂一眼,余下克孜娜公主欲言又止,险些忘了汉话该怎么说。
“所以,他是你喜欢的人?”
克孜娜没能理解齐思义的气愤,却清楚看见了那个吻。
此刻并无其他人,他若就此承认,不失为一个彻底拒绝克孜娜公主的好办法。
但谢沂看着贺兰奚远去的背影,迟迟不曾言语。
第 26 章
贺兰奚领着齐思义一直走到能确保不被看见和听见的地方, 站定后回头确认一番,方才开口道:“齐大人对先生似乎意见颇深。”
齐思义对谢沂有意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那些隔靴搔痒的小事跟方才令人心梗的画面比起来简直无足轻重。
他现在只要一想起来, 头上便一脑门子官司。
“一码归一码, 微臣和谢云归的恩怨与殿下有何相干?”齐思义正色道, “臣之所以生气,是因为他对殿下不敬, 浑然忘了令秋临行前的嘱托。”
贺兰奚心思微动:“什么嘱托?”
姜家倒下后, 贺兰奚一介稚子,无所依托,没有被永明帝迁怒招致杀身之祸已是万幸。
行刑前一夜,齐思义设法在狱中见了姜令秋一面, 得知他将小外甥的性命交给了一向不对付的谢沂,百思不得其解。
“他希望谢云归能护殿下性命, 周全一生。”
“他……答应了?”贺兰奚心中震动。
用一生去兑现承诺是何其艰难的一件事。
何况永明六年, 谢沂将将十七岁,才入官场,连翰林院的门都没进过便自请去了大理寺,谁能预料到他将来会有怎样的成就。
可偏偏这两个人,一个敢托付, 一个敢应承。
齐思义想不通的是姜令秋为何要选谢沂, 贺兰奚则想不通他为何会答应。
这个答案,恐怕唯有谢沂自己和早已不在此间的姜令秋知道。
但这些和齐思义因他被亲生气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舅舅只让他护我周全, 又没说不让他……那什么……”贺兰奚眼见齐大人脸色越来越黑,渐渐没了声音。
齐思义愤愤道:“就算令秋不曾说过, 可他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张老脸, 他比殿下足足大了近一轮, 老牛吃嫩草吗这不是!”
嫩草:“……”
不敢说话。
贺兰奚低头把玩自己的手指,解释道:“齐大人,其实……那只是个意外,是不小心才……谢云归他根本没那个意思。”
齐思义并非什么也不懂的小毛孩,辗转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些许失落的情绪,额上青筋顿时跳得更欢了。
“有意的根本不是谢云归,而是你?”
贺兰奚不答,默认了。
……
怎会如此?
齐思义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他可以作为姜令秋的故友指责谢沂不道德,却无法名正言顺做一个棒打鸳鸯的长辈,去置喙贺兰奚的感情和思想。
更何况,少年人一时的喜欢与仰慕,能够维持多久还尚未可知。
他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劝对方慎重:“殿下可要自己想清楚了。”
贺兰奚知他好意,无声笑了笑。
“还有一件事,想请齐大人帮我。”他要说的这件事,上一世直至永明帝驾崩前夕才被翻出来,是一项足以置温伯旸于死地的重罪。
贺兰奚顾不得如何解释自己未卜先知的事,但他愿意赌上一把,信齐大人一回。
齐思义果然没有推辞,直接问道:“何事?”
“可否请大人替我查一查东岳六州的盐运?”贺兰奚道-
围猎这一日正好是立秋,按礼制,永明帝需亲自射鹿,之后其余皇子大臣及外邦使臣方能进入猎场。
未免意外发生,这只提前备好的鹿通常都会被捆住四肢丢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只等永明帝一箭射出结束它的生命,秋猎也就正式开始了。
谁知永明帝刚搭上箭矢,下面便传来一声嗤笑。
“连射一头幼鹿都要让人将其四肢捆住,贵国所谓的秋猎,竟还比不上草原上小孩子家的游戏,正是可笑。”塔木使臣带来的一位大胡子壮汉满脸不屑地讥讽道。
永明帝脸色及其难看。
箭已在弦上,可不管发还是不发都讨不了好处。
这一箭若是射出去,无疑是承认了他们不如塔木国。
要是顺了他们的意将幼鹿四肢的绳子解开……
能射中也就罢了,倘若射不中,岂非在诸国使臣面前将大魏的脸丢了个干净。
解,还是不解?
“诸位使臣千里迢迢过来,自然都是我大魏的客人,鹿虽非猛兽,到底兽性难驯,捆住四肢只是不愿让畜生冲撞了客人。”谢沂从容不迫地起身解释,虽非事实,但任谁也挑不出一句错处。
那位不分场合胡乱说话的大胡子梗了一下,打定了主意要胡搅蛮缠下去:“别扯这些有的没的,说到底不就是无能,连只还未长成幼鹿都射不中吗?”
他虽未指名道姓,可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这是明目张胆的再说永明帝无能。
此番骑虎难下,看来绳子是非解不可了。
永明帝年轻时骑射倒是不差,只是年岁渐长,前些日子又大病了一场,未必有十足的把握。
大臣们纷纷捏了把汗。
却见谢沂朝永明帝拱手一拜,道:“陛下,既然贵客不顾其他使臣安危定要看个分明,不若就应了他的请求,也好叫众人见识见识陛下的风采。”
他的话就像是一剂定心丸,永明帝顿时猜到必定是谢沂早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提前做下了准备。
随行的禁军上来解开绳索,那只幼鹿颤颤巍巍支着四肢从地上站起来,全然不像在丛林中那样灵活。
永明帝看准时机放出一箭,正中它的脖颈。
有人欢喜有人愁,脸色难看的人瞬间变成了塔木使臣。
永明帝放声大笑,假意谦虚,其余人一个接一个的上赶着奉承,贺兰奚却只将一切当作热闹看,学着坐山观虎斗。
和塔木国明里暗里的博弈还尚未结束。
永明帝同他们约定了三场比赛,分别是猎物的数量、骑射,以及和方才出言顶撞永明帝的大胡子比力气。
塔木人在战场上输给了萧寒声是极不服气的,他们并不认为大魏还有第二个萧寒声,因此信心满满。
众人陆续出发。
宁王此前因鸿胪寺的差事的了永明帝的夸奖,眼下有立功的机会更是跃跃欲试。
贺兰锦则是被皇后耳提面命,心里也憋着一股劲。
二人相互较着劲,一前一后带人进了林子。
贺兰奚兴致不高,磨磨蹭蹭到最后,有意无意的跟谢大人走了同一个方向。
踏雪此前被谢沂当作同宁王赛马得胜的战利品送给了贺兰奚,它似乎还没适应自己换了一个主人这件事,时不时就要往谢沂跟前凑。
而每当谢沂侧头看他时,贺兰奚便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将罪责一股脑扣在踏雪的头上。
一道同行的还有指挥使唐运,他看上去没有参与围猎的意思,一言不发紧跟在二人身后。
走到一半,贺兰奚狡黠的眼珠子一转,冲唐运招了招手。
耳语一番后,唐运犹豫片刻,调转方向走了。
前方谢沂注意到二人的动静,回头问道:“殿下做了什么?”
“先生终于肯理我了?”贺兰奚撇了撇嘴。
上回那个意外之后,谢沂对他的态度便多了一层疏离,别看贺兰奚依旧黏人黏的紧,心中的不满却不少,才说一句话就委屈起来了。
谢沂道:“没有不理你,殿下莫要多想。”
贺兰奚得寸进尺:“那我要和先生同乘一骑。”
“殿下,这不合适。”
“那就是你嫌弃我。”
谢沂:“……”
小殿下胡搅蛮缠的本事愈发好了。
贺兰奚本也没指望他答应,不想有人替他答应了。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擦着谢沂的肩膀飞过,“笃”的一下钉在了树干上。
第二支箭紧随其后,也是冲着谢沂来的。
贺兰奚想也不想,飞身将谢沂扑下马,二人抱在一起就地滚了数圈,好不狼狈。
随行护卫齐刷刷拿出武器,一部分留在原地戒备,剩下的全都顺着箭矢飞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嘶——”
贺兰奚倒吸一口冷气,手臂上火辣辣的疼。
扭头一看,袖子上果然破了个口子,鲜血汩汩染红了一片。
谢沂脸色阴沉,捏着拳头一副要发作的样子,吓得贺兰奚往后瑟缩了一下,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他沉默着撕下一片里衣袖子,简单替贺兰奚包扎了一下伤口,随后掐着小殿下的细腰不由分说将其托上马背。
“谢云归,你做什么?”贺兰奚惊呼。
谢沂如他所愿,上马与之共乘一骑,声音冷得能掉出冰碴子来:“回去找太医。”
说话间,去追凶手的那批人回来了。
“说。”
“回大人,离此处最近的队伍只有塔木国使臣和他带来的那个大胡子,应是他们动的手无疑。”
谢沂眼中阴霾汇聚:“鼠雀之辈,焉敢放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7 章
贺兰奚手臂上的箭伤看着鲜血淋漓, 其实并未伤及筋骨。
“疼疼疼……”
小陈太医刚撒上药粉,贺兰奚便夸张地叫了起来。
他本想借此引起谢沂的同情,怎料谢大人不为所动, 倒把小陈太医吓得够呛。
“殿下, 这可是太医院最好的金疮药, 再疼也不至于如此啊。”
贺兰奚:“……我怕疼不行吗?”
行。
有什么不行的。
小陈太医自认倒霉,却见小殿下不住地转头朝谢大人看去, 脸上一副心虚的模样。
“既然知道疼, 就不该莽撞行事,殿下可知箭头若是再偏上些许会有什么后果?”
谢沂字字诛心,丝毫不留情面。
“万一箭上抹了毒,殿下又该如何?”
贺兰奚张了张嘴, 辩解道:“情急之下,哪有功夫想这么多……”
没有功夫想那么多, 意味着他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
这样的结论并不能让谢沂感到高兴, 他轻叹一声:“殿下无需如此。”
贺兰奚不可置信,总算明白了一厢情愿四个字是何意。
包扎完伤口的小陈太医见势不妙,拿上药箱速速溜之大吉。
“无需如此?”贺兰奚笑了一声,“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说着用完好的那只手去拉方才为了上药褪下的那一半衣服,不慎扯到伤口也只是闷哼一声, 而后背对着人躺下, 赌气似的闷声道:“我要休息了。”
他说要休息,谢沂便当真半点回应也无。
贺兰奚憋着一口气, 闭眼等了半晌,到底还是没忍住。
可等他回过头去时, 帐中哪还有谢沂的身影。
贺兰奚气呼呼地重新转了回去, 过一会儿又改成平躺的姿势, 望着帐顶神游天外,胸中怒气不减。
前些日子一口一个柒柒,如今明知他受伤,却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说,还走得这样干脆。
救命之恩不说以身相许,也总该有个谢字。
谢云归倒好,不领情也就罢了,连个好脸色都没有,最后竟成他的错了。
不讲道理!
呸!
贺兰奚越想越委屈,扯过被褥蒙住脸,在心里将谢沂骂了个狗血淋漓。
骂着骂着,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进入猎场的队伍陆续返回,贺兰奚被外头过分热闹的声音吵醒,揉着眼睛坐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方元没法跟进林子,半个时辰前才被谢沂叫来看顾贺兰奚,闻言道:“似乎是荣王和靖王两位殿下带人猎得一只大猫,想以此胜过塔木使臣,使臣却说老虎再凶猛也只有一只,一就是一,变不成二。两方僵持不下,谁也说服不了谁,已经吵了有一会儿了。”
贺兰奚对此并不意外,立刻露出兴致勃勃看热闹的神情:“替我更衣,咱们过去瞧瞧。”-
规则是塔木人定的,无非是掐着数目二字纠缠不休,说他们输不起,说贺兰锦不守规矩云云。
双方吵得正酣,贺兰奚趁机从角落里悄悄溜了进去。
“怎么才来?”贺兰笙不知道他受伤的事,以为他刚从猎场回来,“险些错过一场好戏。”
贺兰奚施施然坐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倒觉得眼下时机正好。”
可不是正好。
他才落座,便有人来报,说唐指挥使带着大批猎物回来了。
众人皆有些意外。
这场比试,明面上是塔木与大魏之间的较量,背后却还有荣王与宁王在暗自角逐。
贺兰轩被塔木人当场揭穿用他人猎物凑数,不论大魏官员,还是各国使臣,目光都放在了此次赢面最大的荣王贺兰锦身上,一时竟忘了官员也可参与比试。
如今听到禁军来报,纷纷如梦初醒。
唐运可是陛下的人,犯不着去讨好谁。
贺兰奚借着喝水的动作掩住笑意,抬头时对上谢沂破有深意的目光,不服气地瞪了回去。
看什么看!
不识好人心!
唐运今日可谓是万众瞩目。
不过这样的场面唐指挥使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他目不斜视走到永明帝面前:“臣来迟了,望陛下恕罪。”
贺兰锦在下头和塔木人吵得永明帝头疼,若能赢过塔木人,只怕高兴还来不及,谈何恕罪。
“来的正好,让朕瞧瞧你猎了些什么好东西。”
说着起身走了下来。
永明帝一动,所有人都得跟着站起来,一大帮人乌泱泱地簇拥着走到外围,还未走近便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叫声。
只见地上随意丢了几张网,里头鸟雀扑棱,热闹十足。
唐运所谓的猎物,除了鸟,还是鸟。
永明帝愣了愣,随即大笑:“好一个唐运!”
往年秋猎,除却鹰隼这样的猛禽,林中随处可见的鸟雀根本无人理会。
可正如塔木使臣所言,这场比试比的就是谁的猎物数目更多。
苍蝇再小也是肉,唐运这几网山雀飞鸟虽不起眼,但胜在数量足够多,粗粗看去,少说也有上百。
这一局,毫无疑问是大魏赢了。
塔木人脸色难看,说不出辩驳的话。
毕竟方才揪着数目两个字不放的人是他们。
使臣暗骂大魏人狡猾,定下心神,对接下来的比试胸有成竹:“一输一赢,算是平局,这第三局不知贵国派何人应战?”
贺兰奚睡了一觉,没想到早已比过了一局。
若非先前他在林中提点了唐运一句,此刻恐怕已经失了第三局的机会。
大魏马背上得天下,可太平日子过久了难免倦怠,否则也不会满朝挑不出一个可领兵的将帅之才。
贺兰奚正思忖着永明帝会让谁去,从猎场回来后就一直沉着张脸的谢沂出人意料地站了起来。
“臣久坐案台,倒是许久不曾活动筋骨了。”
谢沂这一站,在场所有人的脸色一个胜一个的精彩。
朝中多的是被谢沂常年羸弱多病形象所欺之人,一时分不清首辅大人是在开玩笑还是另有谋划。
塔木使臣则是笑大魏无人,竟只有一个花架子文臣敢应战。
永明帝不慌不忙:“张爱卿以为如何?”
同陛下心照不宣打机锋的事,向来是谢沂做的,这回却是屈居谢沂之下得过且过谁也不得罪的次辅张大人。
张大人呵呵一笑,捋了捋胡须:“臣以为甚好。”
永明帝当即点头拍板,起驾移步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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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沂往日里出入朝堂,峨冠博带,身上多少带着文人的儒雅。
如今这般窄衣革靴的利落打扮虽不常见,却也为他平添了几分潇洒。
贺兰奚一时难以移开视线。
反观塔木派出的神箭手,身材魁梧,一双鹰眼目光如炬。
不说本事如何,气势上便胜了三分。
“谢大人能行吗?”
不是贺兰笙想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实是谢沂搅弄风云的本事名声在外,于射御之术上却不曾有什么建树。
加上塔木使臣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很难不让人捏把冷汗。
贺兰奚的目光自始至终不曾偏离过谢沂半分,嘴上却道:“我怎么知道。”
前线战事未歇,今日种种,与其说是比试,不如说是塔木对大魏的试探。
两国交界有天堑相隔,萧寒声能一举收复牧州之地已是难得,倘若永明帝表现出丝毫退让之意,难保塔木人不会卷土重来。
故而这第三局,只能赢,不能输。
在不被大多数人看好的情况下,谢沂尤嫌不够刺激:“靶子是固定死的,只是比准头太过寻常,不若去了箭镞,用布包裹,蘸上石灰,以各自身上白点区分胜负如何?”
塔木神箭手上下打量他一番,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仰头大笑,用走调的大魏官话说道:“自寻死路。”
没想到的是,他眼中自寻死路的文弱书生,却比想象中要难缠得多。
坐上马背的谢沂,如同进了水中的鱼,任对方的箭再快再准,愣是沾不到他分毫。
骑术之精湛,着实令朝中大臣们开了眼界。
他这条滑不留手的鱼叫塔木所谓的神箭手狠狠憋了口气,只觉有力无处使,终是忍不住骂道:“一箭未发只晓得闪躲算什么本事,有种就冲老子射上一箭!”
他们一个跑一个追,怎么看也不像是在比箭术。
就在塔木神箭手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谢沂忽然纵身在马背上调转了方向,抬手拉弓,依言发出一箭。
此箭正中对方手臂,左手吃痛,这位神箭手竟把弓都给丢了。
还未反应过来,又是一箭紧随其后,只听得一声惨叫,便看他捂着眼睛从马上跌落下来,摔出一声闷响。
贺兰奚猛地窜起来,抻着脖子向谢沂看去。
心中大石随之落地,整个人又顷刻松懈下来。
好在起身探看场上情况的不止一人,他的举动并不显眼。
塔木使臣骇然起身,派人将右眼血流不止的神箭手扶了起来。
“不过一场点到为止的比试,何至于下此毒手,贵国未免欺人太甚!”
他说得义愤填膺,浑然忘了今日比试,是他们自己提出来的。
眼见败局已定,竟仗着势弱胡搅蛮缠起来。
谢沂冷眼看着手下败将在一旁痛苦哀嚎,微微一笑:“一箭还一箭,礼尚往来罢了。”
塔木使臣顿时为之一凛。
好一个礼尚往来。
贺兰奚抬眸望去,同谢沂的目光撞在一处,心头一跳,颇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
他这是……在替自己出气。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因为一些三次元的事情,这篇文一直断断续续写得很艰难,会坚持完结,但更新不定,去留随意,Peace and love
第 28 章
自猎场上落败后, 原本十分嚣张的塔木人一夕间换了个态度,称愿回国劝王上向大魏送上降书。
永明帝自是大喜,如何封赏谢沂和唐运暂且不表, 眼见山上一日赛一日的寒凉, 倒是一下子动了回京的心思。
于是着人开始装点车马行囊, 只等各国使臣离开便可启程。
塔木这只出头鸟铩羽而归后,其余小国番邦哪敢吭声, 秋猎一结束, 便逃难似的踏上了归国的路。
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而贺兰奚趁着行宫上下忙里忙外的这几天,在住处安分养伤,伤口好了个个七七八八, 心中的气理所当然消了大半。
临行前一晚,他独自一人悄悄去了趟谢沂的院子。
说是悄悄, 但贺兰奚并未刻意避讳旁人, 只是免得方元又咋咋呼呼,好似自己伤的不是胳膊,而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总归关于他和谢沂的流言早已满天飞,多一件少一桩并无差别。
贺兰奚踏着轻快的脚步走近院门,正要推门进去, 附近林子里忽然传来些细微的动静。
随后, 谢沂同克孜娜公主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见到贺兰奚,二人不约而同地愣了一愣。
尤其是克孜娜, 脸上的尴尬心虚显而易见。
非要形容的话,大约是一种夜会有妇之夫被当场撞破的无措。
克孜娜想笑笑不出来。
相比起来, 谢沂这个“夫”就从容多了。
他见到贺兰奚只有些许意外, 瞬息间便收敛了神色, 跟个没事人一样。
“你们……”
“我们什么都没做!”克孜娜赶忙否认。
她有心解释,却因过于紧张,将这几年费心学的大魏官话瞬间忘了个干净,口中尽是贺兰奚听不懂的家乡话。
贺兰奚看她一副快要急哭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弯了腰。
“公主如此紧张做什么,我难道还会吃了你不成?”
克孜娜愈发不好意思了。
贺兰奚又道:“是我来的不巧。”
“不不不。”克孜娜连连摆手,心中惶恐,“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我的事情都已经说完了,马上就走!”
明艳的外族姑娘走得毫不留恋,生怕再多待一会儿就彻底说不清了。
她们胡玉国的儿女,可以勇敢追求爱情不放弃一丝希望,尘埃落定后也能潇洒放手。
何况大魏的小殿下是那样山清水秀的一个人,输给他不算丢脸。
克孜娜一走,她口中这位山清水秀的大魏小殿下便陡然换了张脸,嘴角虽仍挂着笑,说出的话却句句带刺::“怎么,谢大人舍不得了?”
谢沂风轻云淡:“殿下说的哪里话。”
贺兰奚上前替他理了理衣襟,微微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眼睛直直望过去,嘴里泛起一股酸味:“夜会美人,谢大人就没什么想法?”
“臣若有想法,何须等到今日。”谢沂由着他动作,理所当然道。
“说的有理。”贺兰奚点点头。
谢沂忍不住泄出一声笑意,口中不吝夸赞之词:“要说美人,何人风采能及殿下一二,那胡玉公主即将归国,今日不过是来告别而已。”
贺兰奚心中顿时艳阳高照一片明媚,面上却不肯透漏半分,偏生要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这同我有什么干系。”
说得好像方才说话怪声气的人不是他似的。
谢沂笑笑不与他计较,只问道:“殿下既肯来见臣,想来是已经气消了?”
他分明已然笃定了这一点。
贺兰奚看不惯他事事胸有成竹的样子,把嘴一撇:“谁说的,我就不能是来散步的吗?”
“行。”谢沂无奈长叹,“殿下今夜是来散步的。”
他句句顺着贺兰奚的话在说,可不知怎的,贺兰奚更加憋闷了。
“你好烦。”
谢沂老神在在,连连点头:“殿下说的是。”
贺兰奚忍无可忍,伸手捏住首辅大人两边脸颊,替谢沂做出了这辈子绝对不会做的表情。
他的这副滑稽模样实在罕见,贺兰被逗笑了,得寸进尺地将手里的两团肉往上提了提,还要美其名曰:“看你一天到晚没什么表情,脸上的肉怕都快要僵了,我来替它醒醒神。”
在贺兰奚进一步造作之前,谢沂冷笑了一声,把人吓得愣在了原地。
“玩够了吗?”
简简单单四个字,令贺兰奚汗毛乍起。
啧。
得意过头了。
贺兰奚果断放手,拔腿冲进了谢沂的院子里,最后被对方不紧不慢,堵在了卧房里。
大门一关,当真是求救无门。
更何况,哪个本事这么大,敢从首辅手底下救人。
谢沂堵住了他的所有去路,言笑晏晏:“怎么不继续了?”
贺兰奚方才跑得快,却也不是真的怕了他,直至此刻也只将其当做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没觉得谢沂会把自己怎么样。闻言道:“我若继续,你可别躲。”
“殿下大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
贺兰奚双手抬起,虚捧着谢沂的一张冷脸,未生出退意,反倒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喉咙上下一滚,无声咽了咽口水,随后听谢沂不无挑衅地说道:“不敢了?”
谢沂大约是真的这样以为的,殊不知小殿下已经有了更胆大包天的想法。
贺兰奚勾起嘴角,明媚如风:“我有什么不敢。”
只怕你谢大人遭不住。
话音落下,贺兰奚仰头准确无误衔住了谢沂两片温热的薄唇。
他如愿以偿欣赏到了谢大人惊愕的神情,身后看不见的小狐狸尾巴愉悦地翘了起来,以至于又毫无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谢沂这回是结结实实被小殿下震住了。
意料之外的一个吻,将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那层纱撕开了一道口子,逼得他不得不正面这个问题。
贺兰奚被推开了。
意料之中的事,因此他并不觉失落。
并且由于难得见到谢沂的窘态,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你……”
谢沂一个字也没能说出口,并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纵着他了。
“这可是你非要让我试试的。”贺兰奚毫无负担地甩锅。
如果忽略掉他耳根那抹绯红的话,瞧着就更可信了。
贺兰奚那点为数不多的胆子到此就全用尽了,趁着谢沂心绪不定,矮身从他胳膊底下钻了出去。
结果出了门又忽然折返,往他手里塞了个荷包,说:“这是你替我报仇出气的谢礼。”
怕他不收,又恶声恶气补充了一句:“不许丢!”
谢沂哪有拒绝的机会,只得低头苦笑。
荷包无需打开,只消一闻,谢沂这个常年与药为伍的药罐子就知道里面是什么,无非是一些安神的东西。
换成任何一个姑娘家,入夜后跑到男人房里,亲了人扔下一个荷包就走,都不会有人相信两个人是清白的。
偏偏他与小殿下在旁人眼中早就不清白了,顶多心中感叹一声“果不其然”。
这笔债,他怕是算不清了。
第 29 章
兴许是行宫的日子太过安逸, 进京没几天,一场秋雨,就令永明帝和谢沂接二连三地病倒了。
之前从无二人双双病倒的先例, 不论谁身体不适, 总还有个能主持大局的人。
眼下这般遇事无人决断的情况倒还是头一回。
谢沂也就罢了, 常年泡在药罐子里,隔三差五告假, 一副迎风就倒的病弱相。
可永明帝一向身体康健, 近来却忽然缠绵病榻,久治不愈。
尽管已经到了一定年纪,但这幅病来如山倒的架势仍是令人唏嘘。
心思敏锐之人纷纷嗅到一丝风雨欲来的味道。
另一边,皇后亲自侍奉圣驾左右, 也不知究竟说了些什么,竟让永明帝同意了由荣王监国一事, 只是叫上了靖王在一旁帮衬。
荣王靖王各自占着嫡长的名头, 如今业已封王建府,行监国之职,顺理成章。
但这个决定就如同一块巨石丢进湖中,“咚”的一声响,搅乱了朝野上下原本的平静。
永明帝虽未明说, 但此举其中深意, 不言自明。
他显然是有了立储之意。
圣旨颁下后,宁王同顺国公心情如何不说, 贺兰奚却很是逍遥自在。
他借着探病的名义,一趟一趟的往宫外跑, 旁人若是有意见, 便说是永明帝的意思。
贺兰奚现下胆子还没大到敢假传圣谕的地步, 只是永明帝近日不见人,他既有出入宫禁的自由,实在不必将自己拘束在那四角的宫殿里。
这日,他照例出宫去叨扰谢大人,路上偶遇那位永明帝口中神乎其神的清一真人。
老道手持拂尘,衣袂飘飘,的确仙风道骨,像个得道高人。
“七殿下。”
清一真人如今风头正盛,和他比起来可以说有过之而无不及,行礼问安时却十分客气。
贺兰奚甚至隐约从他脸上看到了一丝讨好。
“真人这是到父皇那去?”贺兰奚不动声色地笑问道。
说清一真人风头盛绝非毫无缘由。
此次除贴身照顾的张太监和皇后之外,能进永明帝寝殿的,就只剩这位老道了。
既然遇见了,贺兰奚少不得要试探一番。
“正是。”清一真人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礼尚往来也向他问候了一句,“七殿下何往?”
贺兰奚口中吐出三个字:“平安巷。”
清一真人神色一滞,很快又恢复正常,笑眯眯道:“原来是谢大人府上。”
贺兰奚回以一笑:“真人算的准,果然名不虚传。”
一顶高帽扣下,即便不是算出来的,老道也不得不认了。
清一真人面不改色,心底却直发虚。
这活可真是不好做啊-
平安巷的路贺兰奚早已熟的不能再熟,只是没想到今日在谢府又见到了与他年龄相仿,口无遮拦,一口一个小婶婶将他气跑的谢辞。
谢辞是提前来京准备会试的。
秋闱刚刚结束,还未发榜,他便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一则是会试将近,期望能得谢沂抽空指点,二来……
“我才多大她就开始替我相看媳妇了?小叔叔将近而立都不着急,她急个什么劲!”
贺兰奚到时,谢辞正拉着谢府的老管家吐苦水。
话里的“她”则是谢辞母亲,谢沂的堂嫂。
老管家对谢辞的抱怨习以为常,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只管老老实实做个合格的树洞。
谁知耳边忽然传来另一个少年好奇的声音。
“谢云归为何不着急?”
谢辞骇然,看清贺兰奚的脸后,一声“小婶婶”下意识脱口而出。
贺兰奚看着面前这个凭空多出来,同自己一般大的便宜侄子,笑意柔和:“所以究竟为何不着急?”
“自然是……我还真不知道。”谢辞见他没有怪罪,嘿嘿一笑,“说不定是他们大房的传统。”
“传统?”
从来幺房出长辈,谢家却好似格外不同。
谢沂的父亲虽是长子,却年近而立方才娶妻生子,反倒是小他一岁的庶弟,连孙子都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以致叔侄二人只差了九岁,却差着辈分。
更不用提族中旁支,一些动作快的,连孙辈都替谢沂生出来了。
贺兰奚听得直乐,又问:“你们二房可没这传统,你又为何不急?”
谢辞大窘,红着一张脸:“我……天下士子寒窗苦读,皆是为有朝一日能将一身才华学识卖与帝王家,提笔安社稷,儿女情长的事,我还……还不想考虑。”
说得倒是挺冠冕堂皇。
贺兰奚故作高深,端起来的样子颇有几分谢沂的神韵:“《礼记》有云,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你连家都未成,又如何齐呢?”
“这……”谢辞竟真的被他唬住了,低头蹙眉思索起这个问题来。
贺兰奚可不管他怎么想的,噗嗤一笑,丢下便宜侄子转头直奔谢沂房间。
他轻叩房门,耳朵贴在门板上,试探地叫了一声:“谢云归?”
“大人已经服过药睡下了。”老管家跟上来解释。
这个理由贺兰奚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了,回回来谢沂都有理由躲着不与他见面。
他也不恼,闭门羹吃多了,竟也从中觉出几分趣味来。
日日来此,乐此不彼。
看起来,谢大人像是被他亲怕了。
“不要紧。”贺兰奚善解人意地笑着说,“我只是顺道过来看一眼,马上就走。”
老管家不由一愣,问:“殿下要去哪?”
“飞月阁。”
飞月阁是什么地方,满城无人不知。
老管家神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张嘴想说些什么,碍于贺兰奚身份,只能欲言又止。
贺兰奚一看就知道老管家是误会了什么,可他非但不解释,甚至有些期待谢沂听到后的反应。
不过他可不是刻意来将此事说给谢沂听的,而是的的确确有人相邀-
飞月阁雅间。
“有什么事非得来这里说,也不怕被人瞧见抓住把柄参你一本,安王殿下。”
永明帝尚卧病在床,他们身为人子却出现在风月之地,难免会为人所诟病。可贺兰奚一进来便歪倒在座上,以致他口中的恐吓之词格外没有说服力。
贺兰笙很给面子的笑了笑,道:“这件事,还是在飞月阁说最好。”
飞月阁是他的地方,为防隔墙有耳,无可厚非。
但直到听完贺兰笙叙说的一段前尘往事,贺兰奚才明白为何六哥一定要约在此地。
……
事情要从十年前痛失丈夫的嘉平长公主说起。
嘉平是先帝幺女,因为年纪小,未曾受到受到几位兄长夺嫡之争的波及,安安稳稳长到了成人,由永明帝赐婚,嫁给了当时前途无量的少年将军薛翎。
夫妻二人聚少离多,却十分恩爱,膝下育有一子一女,可谓人生圆满。
变故发生在永明六年。
这一年,驸马薛翎与姜邺同在北境牧州戍边,时年八月,姜邺和长子姜令琰被永明帝一道圣旨召回。
这原本没什么,只要二人能在塔木寒冬到来之前回来,三十万大军有了主心骨,就还是坚不可摧的堡垒。
可谁也没想到,姜家父子二人一去不回,塔木人却提前发动了。
薛翎一人苦守边境,坚持了一月有余,姜家被灭门之际,薛翎拼死保住了牧州最后几座城池,重伤不治,死在了撤军的路上。
更不巧的是,嘉平长公主的幼女生了场大病,又不慎在冬日里受了寒,连着几日高烧不退,太医院想尽办法也没能救回来。
接连丧夫丧女的打击令嘉平一蹶不振,在府中养了一年后,在儿子的劝解下终于肯出门散心。
“嘉平姑姑这趟出门,在途中遇到了两个从拐子手里逃出来的小姑娘,没想到,其中一个竟是故人。”贺兰笙说着,看向早已坐直眼中晦暗不明的弟弟,适时停顿了一下。
这个故事看似说的是嘉平长公主,可却处处与姜家有关。
贺兰笙不会无缘无故约他来此,所以那个故人……
“我曾经想着,如果十年前那件事始终没个结果,那就让真相一辈子长埋在心里,但既然你……这毕竟是你的事,还是让你早些知道为好。”
贺兰笙这些时日大抵也看明白了他心中的打算,可到了开口的一刻,依然有些许踌躇。
“当年那桩案子,有个四岁的小女孩侥幸逃脱了,只是不幸落到了人贩子手里,辗转一年被嘉平姑姑救下。”
四岁的女孩儿,那不就是他大舅舅的女儿姜澜。
贺兰奚心头一震,无意识捏紧了衣袖。
他从未想过姜家还有人能够存活于世,这个消息实在是意外之喜,激动之余,又不敢置信。
“那孩子你见过,她现在唤作漪兰。”
“漪兰……竟然是她。”贺兰奚低声自语,念叨了几声这个有些熟悉的名字,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张清晰的脸庞,“那……”
贺兰笙猜到他想问什么,摇了摇头:“她还不知道。当年见过姜澜的人不少,父皇那几年又一直派人盯着公主府,嘉平姑姑只能将人藏在这种地方。你或许还不知道,飞月阁真正的东家其实是嘉平姑姑的儿子,我只是投机往里头掺了一脚。所以那丫头在飞月阁一直是无人敢惹的大小姐,上回想必你也看到了。”
贺兰奚想起小辣椒似的漪兰,紧绷的神情总算松懈下来,脸上也有了笑意。
在他充满不幸的人生中,好像又处处充满了幸运。
他此刻嗓子紧得有些说不出话,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作了一句:“多谢。”
第 30 章
贺兰奚近来去飞月阁去得有些勤, 勤快到连谢大人都得靠边站。
而趁此机会慢慢痊愈回到朝堂的谢沂,却渐渐觉出不对味来。
盖因小殿下安分得过了头,一次也没来他面前晃悠。
叫人一问, 才知道小殿下日日留连于温柔乡, 早就忘了谢府的大门朝哪边开。
贺兰奚每次到飞月阁, 见的都是位名叫漪兰的姑娘,二人本就一见如故, 几番接触下来, 可谓相谈甚欢。
他留了个心眼派人去查,结果就是个从拐子手里买来的丫头,很是得安王殿下喜欢。
可正是因为查起来太过轻易,才更叫人疑窦丛生。
齐思义笑他多疑:“七殿下不小了, 几位王爷在他这个年纪哪个不是早已相看好了亲事,不过是个投缘的红颜知己, 你紧张什么?”
红颜知己四个字落在耳边, 谢沂顿时蹙起眉头:“再如何投缘,也不该在这个时候频繁出入,他是皇子,就算什么都不做,盯着他想看他犯错的人也只会多不会少。”
“前几日殿下频繁出入谢府时你怎么不说这话?”齐思义嗤道。
“殿下他……”
“他喜欢你。”
齐思义猝不及防替他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又道:“那你呢?你又是什么想法?”
谢沂素来果决, 碰上小殿下的事,却总是轻易乱了头绪。
他苦笑摇头:“少年人一时新鲜也是有的, 他既有了红颜知己,说不定转头就淡了心思。你放心, 我会同他说清楚的。”
齐思义觉得自己似乎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酸味, 心中顿觉不妙, 想了想,最终什么也没说。
既然谢云归已经决定要同小殿下说清楚,还是不要横生枝节为好-
贺兰奚自知道了漪兰的身份,越看这个妹妹越觉得喜欢,尤其是漪兰那脾气,一看就是姜家的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贺兰奚心情肉眼可见地明快起来,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回来的路上还见到了躲了他好一阵的谢大人。
谢沂今日穿了身天青色常服,外披一件云纹大氅,不明真相的人见了,大约只以为是哪位矜贵的世家公子模样,哪里想得到此人是杀伐决断的权臣。
“谢云归!”
自行宫一别,二人再未见过,贺兰奚胆子却一天大过一天,愈发肆无忌惮,张口闭口谢云归,将高高在上的首辅大人一把从云端拽了下来。
他一路小跑,故意没有停下,直直撞进谢沂怀里,双手一环,抱住谢大人的腰,而后仰头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总算抓到你了。”
谢沂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好似两人之间从来没有尴尬隔阂。
“喝茶吗?”他望向附近一家茶楼,显然是有事要说。
“谁请?”
谢沂笑:“自然我请。”
坐到茶楼雅间里,贺兰奚也不同他客气,点了一壶清茶和数盘精致点心,谢沂不开口,他便只管吃。
这家茶楼的点心甜得发腻,却正好对了贺兰奚的胃口。
因为吃糖这件事对他而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一种奢侈,一旦得到,便总想着要将曾经失去的全都弥补回来,于是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甜味。
大约是看他吃的开心,谢沂也不忙说事,漫不经心端着茶杯,吹开水面云雾,悠然自得,仿佛真是特意来喝茶一般。
直到余光瞥见贺兰奚往嘴里塞东西的速度逐渐慢下来,方才斟酌着开了口:“臣今日去向陛下请辞了。”
贺兰奚咀嚼的动作一滞。
他当然不会傻到以为谢沂会去辞官。
但谢大人能者多劳,身兼数职,其中最微不足道的差事却只有一个。
“什么?”贺兰奚几乎已经猜到他要说的话,仍旧不死心的问了一句。
谢沂没有给他任何挽留的余地:“殿下的课业臣已尽数交给子容,他与姜令秋私交甚笃,想必会比臣更上心……”
“谢云归!”
贺兰奚“噌”的站起来,打翻了点心,也红了眼眶:“你、你……你怎么这样!”
谢沂不语。
“谢云归,你什么意思?”贺兰奚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当初救我的是你,让我交付信任的也是你,如今因为我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就要即刻抽身离去,我难道是你闲来取乐的玩意不成?”
“不该……殿下自己也清楚这一点不是吗?”谢沂坐在那里,说出的话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淡漠,凛冽如高山雪。
贺兰奚总以为自己终有一日能抓住他,直到此刻才恍然发觉,首辅大人依旧高不可攀,从未落入人间。
“可我就是喜欢你啊,我有什么办法。”他胡乱抹了把脸,眼泪忽然间不受控制地汩汩流下,“现在嫌我麻烦不想要我了,那之前何必对我这么好,更不必费心救我教我,省得今日惹一身腥。”
贺兰奚越说越伤心,泪水不要钱似的往外冒,一边哭一边骂道:“骗子!”
谢沂:“……”
贺兰奚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眼尾发红,眼眶里盛着一汪清水,顺着脸颊不住往下淌,瞧着可怜极了。
少顷,耳畔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陛下已经有了立储之意,身为首辅,若是和某位皇子过分亲近,在陛下眼中无异于是有了立场,这么做,也是为了与殿下在表面上划清界限。”谢沂头疼解释道,“而且……柒柒,你分得清喜欢和依赖吗?”
“我……”
他怎么会分不清呢。
只有喜欢才会拈酸吃醋,因为旁人向谢沂示好而不舒服,才会产生同他亲近的想法,在亲吻时下意识想要更进一步。
甚至一个不掺感情的拥抱,便足以令他心弦缭乱。
可是不等他说清楚,谢沂的一句话便令他陡然清醒过来。
“已经起风了,可陛下从未考虑过殿下继位之可能,因为他不希望看到旧事重提的一天,你那几位皇兄更不会为此大动干戈。是时候做出抉择了,殿下。”
是在谢沂的庇护下安稳做个王爷,将姜家满门的冤屈,他与母妃十年的蹉跎长埋于过去,还是搅起风云,矛头直指至高无上的皇权-
分别时,天上飘起了雪花,贺兰奚心事重重,在路上耽搁许久,不慎着了风寒。
谢沂说要同他划清界限,便当真一次也没来看望过。
就连永明帝听说后都有些许不忍:“小七心思单纯,又一向喜欢黏着你,你这般决绝,他怕是得难过好一阵。”
明知永明帝不是那个意思,听到“喜欢”二字,谢沂还是不由心头一跳,随后坦然道:“臣与殿下身份敏感,不得已为之,这也是为殿下好。”
永明帝十分满意,他最看重谢沂的也就是这一点。
看得清楚,更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为了补偿心思单纯的幺子,永明帝为贺兰奚筹备了一场尤为风光的生辰宴。
贺兰奚病愈后精神好了不少,席上逢人便笑,更是将永明帝哄得心花怒放,乐享天伦的同时,不免又怀念起姜令宜的好处来。
再看看较去年长高不少了不少的贺兰奚,自觉将儿子养的不错,心中颇具成就感。
可中间错过的那十年终究是永远的错过了。
“小七今日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只管同父皇说。”永明帝此刻大有种要星星月亮也要替他摘下来的豪气。
贺兰奚自然不会当真,他想要的东西很多,可惜都是永明帝给不起的,于是笑眯眯托着下巴假装思考,接着一拍脑袋道:“不如请清一真人替儿臣算一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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