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上次在国际礼拜堂那场仓促的婚礼不同,今天毕竟还有不少孩子在场,沈璁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忘情地亲吻他的“新娘”,只在为裴筱戴上那枚“库里南v号”后,低头吻了吻对方的手背。
在他起身时,交换戒指的仪式宣告结束,今天这场公开酒会前半部分的目的也达到了,至少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用再担心身边不时会冒出些不知所谓的莺莺燕燕。
乐队重新奏响曲目,到场的宾客们纷纷牵着舞伴来到舞池中央。
囡囡也跟着跑了过来,小女孩的心思藏不住,她拽着裴筱的裙子爱不释手;而在另一边,等着向沈璁敬酒道贺的人也排起了长队。
裴筱安抚好女儿后,担心一楼客人太多,会有不懂事的孩子撞到喜伯,转身连忙安排人将老头送到了楼上,又马不停蹄的下来招呼其他宾客到旁边的宴会区就餐。
虽然之前他和沈璁的婚礼没有过这些流程,但之后跟着沈璁这些年,他也陪对方参加过几场生意伙伴的婚礼,知道应该怎么处理一切。
老实说,直到现在,他依然不喜欢这些应酬,但既然方才已经点了头,他现在就必须端稳“女主人”的风度、仪态,不能让沈璁丢脸。
他从容地招呼着宾客,得体地接受身边络绎不绝的恭贺,虽然不至于到应接不暇的程度,但多少也有些分/身乏术。
“裴老板,少爷有请。”
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裴筱本能地愣了一瞬,毕竟在到了新加坡之后,已经很少有人还会用“裴老板”这个称呼来喊他。
他疑惑地回头,看到身后的男人礼貌地朝自己躬了躬身,果然是一直跟着沈璁的贴身保镖,那对方口中的“少爷”自然也就是沈璁了。
方才他没有顾得上多留意,眼下才反应过来,的确已经有好一会没看见沈璁人了。
庄园主体建筑的别墅内是禁烟的,沈璁虽然已经戒烟了,但到场的宾客不少都有吸烟的习惯;裴筱以为沈璁是陪着客人去后院的露天酒会场地过烟瘾了,跟着保镖往院外走时倒也不疑有他。
只是保镖带着他,走着走着便已经走出了后院露天就会场地的范围,身边已经没什么人了,可他还是没有看到沈璁的影子。
他开始觉察出不对劲来,回头看着身后的保镖,但对方只是仔细地替他提着裙摆,抬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终于又再走了不短的一段路后,他站在后院旁侧的小门边,看见了停在门口的小轿车。
见保镖上前拉开车门,他忍不住问道:“他人呢?”
“少爷已经在码头等了。”保镖毕恭毕敬地答道:“很近,只有五分钟车程,裴老板不必担心。”
新加坡是岛国,四面环海,离庄园不远的地方的确有一处码头,也是沈璁早年就置办下的产业。
毕竟沈璁已经放弃了之前上海沈家优势的运输业,所以码头并非大型的客运或货运港口,只停泊了七、八艘小型的游轮,平时会出租给附近有需要的人或游客;当然,沈璁也留下了一艘游艇私用,偶尔在天气好的时候,带着裴筱或是一家人出海玩玩。
裴筱对那个码头并不陌生,所以也很清楚,为了安全起见,游轮平时从不在入夜后出海。
他实在捉摸不透沈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虽然疑惑,倒也谈不上担心;毕竟保镖是从上海就跟着沈璁的老人了,他不担心对方会做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
等他拎着裙摆上车,不一会就到了熟悉的码头边。
保镖还是跟之前一样,会礼貌地下车为他拉开车门,等他下车整理好裙摆,抬头望去,才发现原来入夜后的码头这样冷清,不止没有人,就连照明的灯光都很少。
可在他的映像里,白天来的时候,明明码头两边都是有路灯的,但不知为什么,今天都没有开。
借着身后汽车车头灯的亮光,他伸长脖子张望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沈璁的身影,正准备问问带自己过来的保镖是什么情况,却发现身后车头灯的灯光好像在移动。
他猛地回头,正好看见司机一脚油门,车已经开走了,而保镖也在车上。
现在冷冷清清的码头上瞬间就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他开始感觉到了一丝不安的恐惧。
正在他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时,不远处的海面上突然亮起了一簇强光。
“裴筱——”
光源的方向,他听到似乎有人正在喊着自己的名字,但他没有觉得害怕,倒是这呼喊声很快驱散了他之前的恐惧。
因为他听出来了,是沈璁的声音。
他拎着裙摆快速跑向码头,强光下一时无法看清沈璁的身影,只依稀判断出对方的位置,好像泡在海水里。
“……七爷?”他站在码头边的甲板上,气息微喘,本能地伸出手,微微挡住眼睛一时无法适应的强光,疑惑道:“你这是……?”
“把衣服换上。”沈璁说着扭动手中的油门,瞬间爆发出一阵巨大的机械轰鸣声。
在轰鸣声中,裴筱依稀听见沈璁说:“带你出去兜一圈。”
他看不请沈璁,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响动究竟出自哪里,更不明白沈璁让他换什么衣服,又要带他去哪里“兜一圈”。
出于好奇,他本能地上前两步,发现脚下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
他蹲下身来,发现脚边摆着的是一件救生衣。
沈璁……
是要带他下水?
新加坡没有冬天,沈璁的水性也不错,之前是经常带着囡囡下海游两圈——
这些裴筱都是知道的,但沈璁应该也知道,他之前是不会游泳的;虽然到新加坡后,沈璁尝试过教他,他基本上也学会了,但一直仅限游泳池里。
之前沈璁还一直不准他下海,怎么会大晚上的突然要带他出去游泳?
而且他身上还穿着刚才的礼服,沈璁准备的也只是一件套在外面的,马甲式的救生衣;这空荡荡的码头什么都没有,他也没有准备泳衣泳裤,要怎么换衣服?
他越想越怀疑,别是沈璁又想了什么把戏准备戏弄自己吧?
就在他一头雾水地琢磨着时,“水里”沈璁的声音调笑着催促道:“干嘛?要我亲自上来抱你吗?”
因为蹲在码头边,距离更近,一段时间之后,眼睛也适应了刚才的强光,当裴筱听到声音再抬头时,已经能看清眼前的状况了,顿时下了一跳。
沈璁是在水里,但不是完全泡在水里,而是坐在一辆……
“船”上。
这种“船”,裴筱见过,就前几个月,沈璁看杂志的时候,他在旁边无意中瞥见过一眼,好像叫“摩托艇”。
因为沈璁盯着杂志看了好久,他以为对方喜欢,还随口打趣让沈璁也买一辆回来。
当时的沈璁只是笑笑,不置可否,但裴筱当他喜欢,还真就上了心,打算买回来给对方一个惊喜;只可惜,这玩意稀有得很,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新加坡更是从未出现过,便也只好作罢。
“七爷……你……怎么弄到的?”看着面前可能还是新加坡独一份的稀罕“机器”,裴筱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居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紧赶慢赶,总算是赶上了。”沈璁轻声道。
“……什么?”
轰鸣声中,裴筱听不清沈璁在说什么,只看见对方踩着摩托艇的踏板,突然站起了身来。
沈璁下半身穿了一条
宽松的沙滩短裤,因为水性好,他并没有穿救生衣,只套了一件合身的工字背心。
有时是场合需要,有时是两人间的小情趣,沈璁见过裴筱不下几十种造型白变,风情万千的扮相;但在裴筱眼里,沈璁至少在外形上一直都是记忆中的样子,永远西装革履,体面斯文。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沈璁。
海水溅湿了沈璁短裤的裤脚,也沾湿了他皮肤,就连永远一丝不苟梳向脑后的短发也乱了,有几缕湿漉漉地搭在眼前。
为了在摇晃的摩托艇上维持身体的平衡,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迎着海面粼粼的波光,流畅的肌肉线条中,似乎每一丝纹理都隐隐散发着某种独属于男人的性感。
裴筱一瞬间看傻了眼,怔怔地愣在当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早就红透了耳根。
看着薄纱之前娇羞的美人,沈璁长臂一抬,直接掀开了裴筱的头纱,扶着对方的后脑,情不自禁地吻了下去。
裴筱一直觉得,沈璁有一种魔力,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景况之下,只要对方吻他,他就会瞬间脑中一片空白,就像丝毫不通水性的人突然落水,只能一点点沉进沈璁的吻里。
但这一次,他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因为沈璁一把拽掉了夹在他头顶的头纱。
“其实刚刚就想吻你的。”沈璁缓缓松开裴筱的双唇,“可惜人太多了。”
他说着偏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裴筱脚边的救生衣,“穿上,我们走了。”
扔掉了那条三米长的头纱,其实裴筱的整套旗袍倒也不算很麻烦,尤其是改良过的薄纱裙摆很宽大,丝毫不会影响他的动作。
他拉着沈璁的手,刚坐上摩托艇,就听到身下的机器一阵轰鸣。
感觉到身后裴筱的手臂抱紧了自己腰,沈璁手腕发力,轰了两下油门,摩托艇就应声“飞”了出去。
在从未体验过的速度中,裴筱一开始还吓得不敢抬头,紧紧抱着沈璁。
但很快,溅在脸上的海水,和抚过耳边的海风,以及仿佛被甩在了身后的,震耳的轰鸣声,都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与自由。
通过环在自己腰间的双臂,沈璁似乎能感受到到裴筱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风驰电掣的感觉。
他松开一只手高高举起,难得随性放肆地大声喊道:“喜欢吗——”
“喜、喜欢……”裴筱起先还多少有些紧张,但看着沈璁高举的手臂,似乎也一点点被这种完完全全自由的感觉感染了。
他尝试着,一点点松开紧紧抱着沈璁的手,最后终于也高高举起双臂,大声地回应道:“喜欢!”
听到身后的声音,沈璁收回手,猛地一个急转弯,吓得裴筱瞬间伏下身来,重新紧紧将他抱住。
摩托艇在沈璁的操作下,几乎完成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溅起层层的浪花,然后突然停了下来;裴筱拍着惊魂未定的胸口,听到沈璁的笑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被戏弄了。
“七爷!”他不轻不重地一巴掌拍在沈璁的后背上,娇嗔道:“你又吓唬裴筱。”
沈璁笑笑没有反驳,回过身来单手搂住裴筱的肩膀,抬头望着身后码头方向的天空,低声道:“差不多了。”
“……什么?”
裴筱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聊以表达自己被沈璁戏弄后的不满,还没弄清沈璁口中的到底什么差不多了,就听到“轰”的一声巨响——
码头的方向,一束巨大的礼花蹿上了天。
紧接着,又是“轰、轰、轰”三声,三束礼花接连上天,刹那间,码头的夜空亮如白昼。
“……七爷?”裴筱偏头,震惊地看着沈璁,“这也是……你准备的?”
“当然。”沈璁望着头
顶的礼花,轻描淡写道:“之前答应过你的。”
许多年前的那个除夕,是他们在上海过的最后一个年。
虽然当时沈璁已经送走了沈玦,但医院里沈克山那边传来异常的响动,整个上海也都笼罩在战前的紧张与不安里,甚至连相对安全的法租界里都没有人再放烟花了。
那时裴筱靠在马斯南路二十号二楼卧室的窗边,依偎在沈璁的怀里,问对方,国外会不会过年,放不放烟花。
其实在当时,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也许自己就要失去沈璁了。
不是不绝望,但他不后悔,不后悔自己曾义无反顾的爱过一个人,不后悔余生只有一段回忆留给他,在孤独中细细品味。
就是在那个除夕,沈璁曾经答应他,到国外安顿下来之后,会亲自给他放烟花——
“放最大,最好看的。”
“君子一言——”当时裴筱沈璁宽大的怀里转了个身,抬眸看着对方的眼睛,“七爷不能骗裴筱。”
此去经年,沈璁真的没有骗他。
到新加坡安家后,每年除夕,他们都会在自家院子里放烟花。
沈璁会特意准备几个小的呲花,让囡囡可以拿在手里玩,高兴得小丫头手舞足蹈地满院乱跑,引来ck跟在屁股后面追;而此时的喜伯则会搬来张椅子坐在门口,怀里抱着猫咪,眼里看着孙女,欣慰得合不拢嘴。
裴筱一直认为,沈璁已经把这个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一切都给自己了;但在沈璁眼里,那都是远远不够的。
就在今晚,他还可以给他更多。
“烟花不好看吗?盯着我做什么?”
见裴筱热泪盈眶,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沈璁轻声调侃道。
就在此时,码头边又是“轰隆”一声巨响,裴筱被声音吸引回头,看到这一次升空的焰火,在天上留下了一串醒目的数字——
12.07。
那是许多年前,他们在百乐门初见的日子。
顷刻间,裴筱只觉自己脸上潮湿一片。
咸湿的水珠划过他的嘴角,早已分不清是海水,还是感动的眼泪。
“七爷……你……”他感动地望向沈璁,一时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你居然……还记得……”
眼下,他当然不怀疑沈璁对自己的感情,但他也很清楚,当初在百乐门“重逢”时,沈璁根本已经不记得他,更遑论“喜欢”。
其实他一直都能接受,在那个时候,他们二人地位悬殊,沈璁只不过把他当成一个临时起意的床伴;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直到今天,这个对他意义非凡的日子,沈璁居然也记得。
“我也不知道。”沈璁望着裴筱,轻轻摇了摇头。
当初在百乐门看见裴筱时,虽然惊鸿一瞥,但他也的确只把对方当做自己情场风流中的一笔,顶多,是最“漂亮”的那一笔。
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自那以后,仿佛是冥冥中早有注定,这个日子就好像刻进了他的脑子里,跟裴筱那一抹惊艳的倩影一道,多少年来都挥之不去。
“我费心准备了大半年,怎么还把你惹哭了?”他宠溺地看着裴筱,温柔地伸手拭去对方脸上的泪水,随后身体一倾,跳进了海里,冲着裴筱的方向张开双臂,“来吗?”
裴筱被突然溅起的水花吓了一跳,紧张得差点跟着跳下去,待水花落下,他看见沈璁好好飘在水面上,才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你不是……”看着沈璁对自己张开的双手,他疑惑道:“不准我下海吗?”
“囡囡在的时候,我没办法顾好你们两个人。”沈璁说着,伸手抓住裴筱的脚踝。
裴筱心下一惊,只听“刺啦”一声,他低头,看见沈璁已经撕掉了他碍
事的薄纱裙摆。
沈璁的手指顺着他笔直的小腿往上,抓得他心里酥酥痒痒的,脸上烫得好像燃起了一团火一样,也只能跳进海水里降温了。
这是裴筱第一次下海,那感觉跟在伸伸腿就能踩到底的泳池里完全不一样;虽然穿着救生衣,但他还是一下水就紧张地抱着沈璁脖子,双腿不自觉地盘在对方的腰上。
沈璁双脚踩水,双手搂着裴筱的细腰,深怕一个不小心,对方会呛水。
码头上炫目的焰火还在继续,耀眼的光芒打在裴筱脸上,映着那颗漂亮的泪痣。
“今年过年,想去哪里玩?”沈璁抱着裴筱,温柔地问道。
裴筱也抱着沈璁,紧张得都忘了张口,只怔怔地摇了摇头。
“那去美国吧。”沈璁宠溺地吻了吻裴筱那颗漂亮的泪痣,才接着道:“朱珠现在在好莱坞的片场做道具服的设计,她一直说给你设计好了婚纱,想亲眼看你穿上。”
“……啊?”
裴筱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难道沈璁还要再跟他办一次婚礼?
“为什么七爷一定要执着于婚礼?”
他疑惑地问出了已经在心底放了许久的问题,但沈璁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很快反问道:“为什么你一直不想和我办婚礼?”
“后悔了?”
“我没有!”裴筱立刻反驳道,说完看着沈璁的笑容,才知道对方又跟自己开了个玩笑。
他娇嗔地瞪了沈璁一眼,才接着道:“可我真的觉得当初在e神父那里的婚礼,就是最好的了。”
“沈璁。”他看着沈璁深邃的眼睛,在码头焰火声短暂的间隙中,突然压低声音,认真道:“你不欠我什么。”
不管是沈璁一开始对他们关系的摇摆、犹豫,还是后来在两人相处中的隐瞒,或是对他的控制,甚至包括沈克山对他的敌意,还有那些下作的手段,一直到最后的分别,和那场简陋的婚礼——
这所有一切在沈璁看来对他的伤害和亏欠,都是他无比感激的。
许多年后,当他重新遇到了曾经童年里唯一的那束光,所带来的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是恩赐。
他不需要沈璁“补”给他一个婚礼,因为哪怕最后在戏台上哭着目送沈璁离开时,他也不觉对方亏欠过自己半分。
“那我也还是会继续和你办婚礼的。”沈璁看着裴筱认真的表情,挑了挑眉轻松道:“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地方,接受不同的祝福。”
“就算你觉得我不欠你什么,但是,裴筱——”
“你欠我的。”
“多结一次婚,你就欠我一辈子,两次,就是两辈子……”
他说着沉下声音,用跟裴筱望着他时一样认真的眼神,回望对方。
“沈太太。”轻轻吻上裴筱前,他深情道:“我要预订和你的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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