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与他何时约好的?为何我不知道?”萧韫问。
阿圆奇怪地看他:“我跟世子哥哥相约, 沈哥哥为何要知道?”
“”
萧韫心堵了会,问:“约了何时,哪个酒楼?”
“酉时二刻, 天香酒楼。”阿圆问:“沈哥哥也想去?”
“随口问问。”
“哦。”
车轮粼粼,驶入集贤街后, 路上的行人渐渐多起来, 外头些许吵闹。
阿圆抱着书箱, 在检查自己的东西,就听萧韫问:“小丫头常与谢世子来往?”
其实京城的动静萧韫很清楚,陈瑜每隔半个月就会禀报给他, 尤其阿圆的事会禀报得更详细, 连谢世子与阿圆见了几次, 在何时何地,做了什么都明明白白。
同时,谢弘瑜在京城的事, 也瞒不过萧韫。
他得知谢弘瑜最近跟肖家的姑娘走得近,对阿圆除了师徒感情自然没其他想法。只不过萧韫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听见阿圆说去见别的男人,他心里就不大舒服。
而阿圆听见他这么问, 也弄得一头雾水。
什么叫常来往?世子哥哥是她师父, 即便常来往又有何奇怪的?
她点头:“偶尔会见一见。”
“我每月的画作都会派人送去卫国公府给世子哥哥雅鉴, 若是画得好,他会送礼物过来。”
“所以你是想讨礼物?”
“”
她是这个意思?
阿圆忍了忍, 说:“我又不是小孩,还讨什么礼物?自然是画得好世子哥哥奖赏的。”
自己的东西得到肯定, 谁不高兴?谢弘瑜送的东西就是对阿圆的肯定, 她当然喜欢。
萧韫默了默, 开口问:“都送你什么了?”
“吃得玩的各样的都有, 哦”她说:“沈哥哥在书房看到的那些都是世子哥哥送的。”
难怪萧韫觉得书房变狭小了,原来添的那些东西都是谢弘瑜的。
也不知怎么的,萧韫心里不大是滋味,说道:“他送的能有什么好,回头哥哥去库房给你挑几样。”
阿圆撇嘴,不想说他,他一个去外地办差都省吃俭用的人,好东西能好到哪里去?
她忍了忍,没忍住问:“沈哥哥为何要攀比这些?”
“”
“再说了,世子哥哥无论送什么都是心意,我做徒弟的岂能挑好歹?”
况且以谢世子的豪横,阿圆是他唯一的徒弟,又怎会送得差。即便随意拿一样出去都能卖个不菲的价钱。
萧韫心情复杂。
同时也发觉,两年未见,曾经那个乖乖巧巧老老实实的小丫头变得娇蛮了。
偶尔还敢给他脸色看。
可奇怪的是,他竟也拿她没法子。
比如此刻,小姑娘正义严辞,满眼嫌弃。
萧韫无可奈何,也只得任她嫌弃。
就这么,一直被嫌弃到慧香书院,马车停下来。
“我就在这下车,”阿圆说:“书院里不让马车进去。”
“唔”萧韫阖眼靠着车壁。
“那我走了,沈哥哥自己小心些。”
“好。”
等阿圆下了马车,萧韫这才睁开眼睛,刚才脸上的闲适渐渐变了个神色。
他沉声吩咐道:“去万寿寺。”
车夫赶紧掉头。
今日一早他得到消息,李茂彦出现在京城,而且似乎就在万寿寺。
此时春闱,贤贵妃和信国公动作频频,谋划的事不小,李茂彦定然会露面。
他早已在京城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他来.
书院今日上午只有两堂课,讲堂结束后,阿圆抱着书往号舍走,路上遇到曹薇。
曹薇前几日感染风寒请假在家,如今回来了,一见到阿圆就过来挽着她,然后神神秘秘地说:“阿圆,过两日你得空吗?”
“有何事?”
曹薇生病初愈,嗓子还有点沙哑,她不好意思地道:“我瞧中那个霍高旻了。”
“我知道啊,阿歆跟我说了。”
“可光我瞧中他没用啊,也得让他瞧中我。”
“所以呢?”
“所以我娘说让我们相看相看。”
“可是,”阿圆转头:“你们相看,喊我去做什么?”
“我们也不是什么正式相看,没有长辈在,就我们自己,当然也不只我跟他。”曹薇说:“过两日鹭园有诗会,我二哥会带我去,大抵是让我们在诗会上见一见。”
时下民风开放,诗会游园男女皆能参加,一来可以各自相看,二来也能在诗会上展示才学博名声。
京城许多才女的名声便是这么得来的。
“可你二哥带你去,你又让我去做什么?”阿圆推开号舍院门,罗玉秀也已经回了,见到她们打了个招呼。
曹薇快一步走到她前头,后退着道:“你去帮我参谋呀,顺便我若是遇到不会作的诗嘿嘿”
她狡黠一笑。
阿圆在书院的学业很优异,这有赖于萧韫给她请的夫子陆老先生。陆老先生每月都会去澜苑教学两日,且陆老先生很是懂得因材施教。
在陆老先生看来,阿圆其他方面虽资质不高,但生性豁达,洞察观事有见地,便着重在诗和赋上作教导。
她作的诗不华丽也非磅礴,却自有一股朴实雅趣,且徜徉恣肆,风采独特,连慧兰公主都夸赞过。
阿圆停下来,似在考虑。
“怎么样?”曹薇摇她:“你就当帮帮我吧。”
“你很喜欢那个霍公子?”
曹薇点头:“一见钟情。”
罗玉秀听了,好笑地啐她:“你好不知羞!”
曹薇脸不红心不跳:“哼,等我成了状元夫人,你们就羡慕去吧。”
阿圆也好笑,说:“不过若是我替你作诗,万一霍公子得知并非你的真才实学,可会觉得你在骗他?”
“这样吗?”曹薇迟疑起来。
阿圆说:“届时我陪你去就是,只不过我不帮你作诗,但从旁指点一二还是可以的。”
她把“指点”两个字拉得极长,曹薇一听就懂。
“呜呜呜呜阿圆你最好啦!”.
万寿寺,萧韫一脸阴沉地从后院厢房出来。
李茂彦狡猾,声东击西、暗度陈仓极是熟练。
他这会儿跑来万寿寺捉了个假李茂彦,想必真李茂彦此时已经在京城了。
萧韫站在院子里,缓缓闭了闭眼。
“殿下,”侍卫过来问:“这个假的李茂彦该如何处置?”
“杀了。”
“殿下”侍卫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这里可是寺院。”
“寺院又如何,本王不惧鬼神”
他突然停下,想起这里还供奉着母后的香坛,便吩咐道:“把那人丢去后山喂狼。”
说完,他抬脚出寺院,下天门台阶后,问等在那里的陈瑜:“现在什么时辰了?”
陈瑜当然清楚他问的是什么,恭敬道:“已经酉时,褚姑娘这会儿正赶去天香酒楼。”.
酉时二刻,萧韫到了天香酒楼,时辰正好不早不晚。
谢弘瑜瞥了他一眼,啧啧叹声:“是怕我把小徒弟吃了?”
萧韫坐在椅子上,不紧不慢喝茶,冷冷道:“你若有这本事,肖姑娘也不至于到现在还不理你。”
“”
提起此事,谢弘瑜挫败。
也不知肖梓晴那小姑娘怎么就性子这么烈,上回他只是不小心——他发誓,是真的不小心亲了她一下。
也就擦了下唇吧,结果肖梓晴就生气了。
当然这气,还跟谢弘瑜做过许多“恶事”有关。
比如不小心破坏她相亲,比如不小心害得她打马球输了,又比如不小心让她落单而不得不求自己带她回京
总之,在谢弘瑜坚持不懈的“不小心”之下,这梁子越结越大,以至于当他认真地说“我喜欢的姑娘是你”时,肖梓晴也只觉得他有病。
他谢弘瑜从生下来就没遇到过什么坎坷,唯一的坎可能也就追求个女人了。
见谢弘瑜吃瘪,萧韫淡淡地勾了勾唇,问:“人呢?”
问的是阿圆,他来的时候,没看见阿圆的身影。
谢弘瑜站在窗前,示意道:“呐,在那。”
萧韫起身走过去,就见街对面的干货铺子门口,俏生生地站着个姑娘。
她系件茉莉色斗篷,身后跟着两个婢女,婢女怀里包了堆东西,而她还在兴致勃勃地挑零嘴。
不是阿圆又是谁?
谢弘瑜道:“吃晚饭尚早,阿圆便下去买些吃食。”
两人站在窗边就这么看了会,见阿圆在干果摊子前忙得像只蜜蜂似的,这也要一兜那也要一兜,还亲自挑挑拣拣。
萧韫莞尔,两年过去了,她爱吃的毛病还是没变。
过了会,阿圆总算买好东西,眼见着要转身往回走,却突然停下脚步。
当看清迎面骑马的那人是谁时,萧韫和谢弘瑜齐齐蹙了蹙眉.
这厢,阿圆抱着一包干果往酒楼走,却不想才转身就遇见了曹薇的二哥哥曹靖。
因着跟曹薇是好友关系,这两年来,阿圆多多少少跟曹靖见过几次。这见得多了,也算比较熟。
既然是熟人,难免要打个招呼才不显失礼。
曹靖刚从城外跑马回来,身上出了点汗。
少年郎翻身下马,连着一股汗气热烘烘地扑面而来。
惹得阿圆脸也热。
曹靖拱手:“褚姑娘,真巧。”
阿圆缓缓地福身:“竟不想在这遇到曹哥哥。”
她是个爱美的姑娘,十分注重自己在外面的淑女形象,连福身的姿势也恰到好处,体现出女子的柔美和优雅。
然而才优雅到一半,刚刚直起身呢,就见萧韫和谢弘瑜蓦地出现在眼前。
两人异口同声:“曹哥哥?”
“”
第52章
阿圆顿了顿, 不知萧韫和谢弘瑜是何时来的。
谢弘瑜面色还好,虽不大是滋味,但啧啧两声后作壁上观。
而萧韫便有点唬人了。
其实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但那双微凉的眸子令阿圆心里蓦地一咯噔。
“谁是你曹哥哥?”他声音淡淡的,像冬天湖面的风。
阿圆咽了咽口水, 正欲回话, 那厢曹靖就过来对两人行了一礼。
谢弘瑜是褚姑娘的师父, 此事曹靖知道。至于另一位是何人,曹靖以往听妹妹说过褚姑娘有两位师父,也猜测得七七八八。
因此, 他恭恭敬敬不卑不亢地作揖道:“晚辈曹靖, 这厢有礼了。”
晚辈
已年过二十的萧韫和谢弘瑜顿时面色不大好看。
也不知这曹靖是故意还是别有心思, 他把自己摆在晚辈的位置,一来暗指他与阿圆是同辈,二来, 也有表露心仪阿圆之意。
萧韫眸色更沉了些,没搭理曹靖,而是看向阿圆。
他适才在楼上看得分明, 这丫头瞧见人家小郎君脸红羞臊。
她羞什么?
莫不是看上这个曹靖了?
这会儿, 阿圆低着头, 越看越像心虚的模样。
然而不是,阿圆低着头是因为在想一会要如何解释, 毕竟两年前萧韫离开时,曾嘱咐她不准跟曹家小郎君见面来着。
她这会儿愁着呢, 哪有心思管其他。
可她越不吭声, 旁人的误会就越大。
曹靖见她这样, 心里渐生异样。想着她定是对自己有意, 如若不然,刚才明明还笑着喊他曹哥哥,可两位师父一来,她就胆怯了。
想来是怕被罚。
思及此,曹靖不动声色地挪了一步,把阿圆掩在身后,隔绝了萧韫看向阿圆的严厉目光。
然而他这个护食的动作在更加护食的萧韫和谢弘瑜看来,无疑是挑衅。
偏他还不自知地继续对萧韫行了一礼:“还请莫要误会褚妹妹,褚妹妹与我只是在此偶遇罢了。”
褚妹妹!!!!!!
这下连谢弘瑜都冒火了,面色也黑起来。
“阿圆!”他出声道:“你买好东西了?”
阿圆赶紧点头:“买好了买好了。”
“买好了还在这作甚,快回去!”
“哦。”
阿圆低着头,不敢去看萧韫的脸色,她匆匆给曹靖福了福身,立即要走。
“褚妹妹。”曹靖喊她。
阿圆停下来。
“褚妹妹忘了这个。”曹靖转身,从旁边的干果摊子上拿起个纸包。
他适才在马上分明见褚妹妹已经付钱了的,却忘拿了。
“哦,”阿圆接过来:“多谢曹公子。”
最后这声“曹公子”,听得曹靖越发心疼。
“褚妹妹去吧,”他深深看了眼阿圆,说:“我先走了。”.
回到酒楼,阿圆端正老实地坐在椅子上,而萧韫和谢弘瑜则坐于她对面。
萧韫自始至终沉着脸,没怎么说话。
谢弘瑜板着脸,但板了一会儿见阿圆这模样又不忍责备,便温声道:“你自己从实招来。”
这话似曾相识,阿圆头皮发麻。
“招、招什么?”
“你与那曹公子是怎么回事?”
阿圆委屈:“我们就是凑巧遇上罢了。”
“凑巧遇上就喊曹哥哥?”
“”
阿圆抿了抿唇,解释道:“曹公子的妹妹曹薇是我的好友,她喊哥哥,我自然也是跟着喊的。”
“那是她的哥哥,又不是你的。”谢弘瑜斤斤计较。
“”
“他比我大,喊哥哥怎么了?这是礼数。”
“是么?”谢弘瑜语气凉凉的:“那他喊你褚妹妹又是怎么回事?你们何时变得这般亲昵了?”
“”
阿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在此之前,她拢共见到曹靖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且多是跟着曹薇一起的时候。
一直以来,曹靖也是喊她褚姑娘,可也不知怎么的,他今日就突然喊她“褚妹妹”。
这哥哥妹妹,又不是亲的,难免让人想多了去。
阿圆真是冤枉死了。
不知如何解释,她索性就不解释了。经过这两年她也摸清了萧韫和谢弘瑜的脾性,再如何生气,也不会拿她怎样。
就这么,她垂着头,凭着有恃无恐的心态,装死。
然而她这副模样看在萧韫眼里,就是承认,就是沉默的反抗。
也不知哪里来的股火气,憋在心口。
小丫头打不得骂不得,如今长大翅膀硬了更不好管,有气也只得硬生生忍着。
他突然起身,冷冷道:“跟我回去。”
“哦。”阿圆乖乖起身,跟着他离开了酒楼.
接下来的两日,萧韫似乎很忙,阿圆跟他从酒楼回来后,就再没见过他。
阿圆想沈哥哥是不是还在生那日的气,可她又不能理解,一句“曹哥哥、褚妹妹”罢了,如何就能生气这么久?
若是以往,沈哥哥铁定不是这样的人。
她问陈瑜,陈瑜每次都是模棱两可地说沈哥哥在忙。
阿圆也就只得认同这个原因,沈哥哥要入仕做官了,忙碌也是应该的。
而萧韫这边,确实是忙。
一来忙着捉李茂彦,二来也忙着应付贤贵妃和信国公。越是临近春闱,局势便越紧张,容不得他掉以轻心。
当然,他自己也清楚,即便再忙也不会忙得连跟阿圆见面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这两日来,他很是疑惑,疑惑那日为何会生那么大的气。
那股气从何而来?
这种未知的情绪令他难以把控,而萧韫最是不喜这种难以把控的感觉。他向来是个自控能力强的人,一旦意识到有人能左右他的情绪,他便开始警惕起来。
一时间,他甚至不知该拿阿圆怎么办。
所以,就只能暂时晾着,等哪天想明白了再说。
主子们情绪莫测,难做的是当下人的。
陈瑜便是如此,心里的苦无处说。
他跟在萧韫身边做事,不仅要承受他越来越焦躁的情绪,还得小心翼翼地安抚。
比如此刻。
殿下坐在桌边吃饭,他禀报完其他事后,不着痕迹地把话题转移到褚姑娘那儿,把褚姑娘今日做了什么细细说一遍。
虽然殿下面色清冷,但缓慢吃饭的动作表示他正在细听。
若是听到合意的地方,眉目会柔和些许。
“殿下,”陈瑜道:“今早起来婢女说姑娘喊头疼。”
萧韫停下筷子:“为何头疼?”
“属下不知,许是睡得不好的缘故。”
“为何睡得不好?”
“呃”
陈瑜听说褚姑娘养的猫不知怎么的腿受伤流了血,估计是因为这个睡得不好,但陈瑜当然不能这么说。
于是道:“褚姑娘这两日问殿下问了好几次。”
“哦?”萧韫眉目舒展了些:“都问了什么?”
“问殿下为何没回澜苑,在忙什么。”陈瑜道:“褚姑娘似乎心情不佳,属下便回她,殿下即将入仕,在忙朝廷的差事。”
“不过褚姑娘听了之后,看起来有些失落。”
说到这里,陈瑜悄悄抬眼,就见他家殿下唇角浅浅地勾起来.
离春闱最后三日,鹭园举办了一场诗会。这场诗会男男女女均可参加,且多是即将科考的举子和一些贵女们。
因此,与其说是诗会,到不如说是世家贵女和一些有望夺魁的学子们的相亲会。
这种习俗由来已久,世家贵女们欲挑选夫婿,而士林学子们也希望能结一门可靠的姻亲,将来有岳父的助力在仕途上便能走得稳些。
但这样的相看比较随意,没有长辈们在,只是年轻人们自己以诗会友。若是互相看对眼,届时榜下捉婿便顺理成章,若是互相无意也不打紧,就当参加诗会凑个热闹。
阿圆今日就是来凑热闹的。
其实这两年,京城大大小小的诗会她也参加过几次,对于今日这样的诗会她并不觉得陌生。
此时,她正站在院子里的一株花树下,曹薇挽着她手臂,指着不远处的几个年轻男子,说:“看到了吗?那个穿墨青衣裳的就是霍高旻。”
阿圆点头,视线漫无目的地扫了一圈。
好家伙,周围的姑娘们都在偷看霍高旻。
她低声道:“阿微,你可有胜算?我看好些姑娘都相中霍高旻呢。”
“所以啊,我一会得想法子跟他说说话。此前我爹爹已经差媒人去给他透露了消息,可后来我听说,他住的客栈每日都有好些媒人去透露消息,估计哪个是哪家的小姐都记不得。”
“”
霍高旻此人的确耀眼,站在人群中很容易分辨。年纪轻轻才学斐然,家世好,模样好,且是今年最热的夺魁人选,听说暗庄里压他中会元的人几乎占一半。
这样的人被众多京城高官选为女婿,自然是意气风发,作诗都比旁人多作了几首。
男子那边高谈阔论热闹非凡,而女子这边就比较矜持,作诗的人少,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的倒是比较多。
曹薇原本还担心旁人作诗比她好被比下去,如今这么一看没几个人作诗,她放下心来。
这一放心,立马就显出了她外向奔放的优势。
在其他姑娘还在矜持的时候,曹薇已经逮着霍高旻去茅厕的空档,堵人去了。
阿圆:“”
她不好意思跟着去堵人,只得在原地等。
然而没过多久,人群里传来阵骚动,听见有人说“景王来了。”
阿圆借着海棠树的便利,透过树叶缝隙大胆往那边看,只见在人群中,站着个月白衣袍的身影。
那人身姿颀长、挺拔,被周围簇拥着走进文星阁。
阿圆只来得及看清个背影。
她问旁边一个路过的女子:“那位就是景王吗?”
身影怎么如此熟悉呢?
那女子点头道:“兴许是的,不若怎会这么多人围着?”
“景王今日也来诗会?”
“听说是慧兰公主来诗会了,景王过来见慧兰公主的。”
“哦。”
阿圆百无聊赖等了会儿,见曹薇还没回来,正想去寻一寻。可才抬脚,就有个公子红着脸过来了。
“敢敢问姑娘芳名,小生乃今年的举子,适才作了首诗想请姑娘雅鉴”.
文星阁顶楼,萧韫坐在窗边目光定定地看向某处。
他今日的确是来见慧兰公主的,除了见慧兰公主外还有个目的。
景王从渝州回来,总要在世人面前露一露面,而鹭园是最合适的地方。
只不过,他却没想到会在鹭园看到这样的一幕。
园子里,一名粉衣少女站在花树下,正在跟一个男子说话。
不知说了什么,那男子脸红欢喜,而她也是笑靥如花。
那少女不是阿圆又是谁人?
他出门时听陈瑜说她今日休沐,跟同窗约了出去游玩,彼时还觉着小丫头呼朋唤友高兴就好。
竟不想是来了诗会。
而这样的诗会到底是做什么的萧韫清楚,无非是披着诗会的皮让年轻男女们相看的场合。
想到此,萧韫的眸子便暗下来。
对面,慧兰公主正在煮茶,边说:“我还以为你会过了春闱再回,毕竟现在风声鹤唳,你这么出现在京城,难免在看什么?”
少顷,萧韫收回视线,淡淡道:“没什么。”
“为何提早回来了?”慧兰公主问。
毕竟渝州的事她也了解些,按着计划估摸还得几个月。
“另有部署,便回来了。”
“与春闱之事有关?”
“嗯。”萧韫漫不经心点头,又往花树下瞥了眼。
这会儿,那男子已经离开,只剩她一人站在树下。
他稍微满意。
“阿姐为何会在此处?”萧韫问。
“我过来瞧一瞧诗会,听说今年的这些举子颇有才学,便想来此等候,看一会有没有绝句流出。”
慧兰公主是个爱诗的人,但碍于身份不宜参加这次诗会,便着人在园子里守候,把所有学子作的诗都记录下来。
“既然回来,那就好生歇息,你这两年在外历练瘦了许多。我前些日子得了些养生的你又在看什么?”
慧兰公主停下来。
她发现这个弟弟今日饮茶颇是心不在焉,时不时往窗外瞧。
见他这会儿面色不虞,她起身也走过去,顺着他的视线看往花树的方向。
“咦?”她莞尔道:“那不是你的小徒弟么?对面的小郎君是何人?”
对面那人慧兰公主不认得,但萧韫认得。
正是前不久才在街上见过的曹家公子曹靖。
也不知是想到什么,萧韫的心顿时沉了沉.
这厢,阿圆好不容易送走个面皮薄却缠人的公子,还没来得及去寻曹薇呢,曹靖便过来了。
曹靖知道她今日会来,此前就已经听妹妹说过。
适才他跟友人在一处时,就已经观察褚姑娘这边许久,见那位公子离开后,他辞别友人过来寻她。
“褚妹妹。”曹靖行了一礼。
今日的曹靖有点不一样,阿圆是这么觉得的。
她打量了下,发现向来爱穿黑色衣裳的曹靖,突然穿了件宝蓝的衣袍,靓丽得很。
曹靖被她打量,有点不自在。
他其实不喜欢穿这么鲜亮的衣裳,但出门前鬼使神差地,就选了这么件。
“曹哥曹公子是来找阿微?”阿圆道:“她去如厕了,我正要去寻她。”
她不好说曹薇去堵人了,便只得这么讲。
“不,我是来见褚妹妹的。”
“见我?”
“嗯,”曹靖点头,随后问她:“那日的事实在抱歉,竟不想令褚妹妹受罚了。”
“不是曹公子的错。”听他这么说,阿圆倒是内疚起来,赶紧道:“我后来跟师父解释了的,师父没罚我。”
“如此,那我便放心了。”曹靖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这几日我一直担心褚妹妹。”
阿圆被他的笑晃了下眼睛,暗想,原来曹薇的哥哥也会笑呢,一直还以为他是个冷冰冰的人。
“多谢曹公子关心。”阿圆福了福身。
她左一个曹公子右一个曹公子,却始终不敢喊他曹哥哥,曹靖心酸。
默了会,他道:“褚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寻了处偏僻之地,阿圆转身,就见曹靖面色极其认真地看着她。
她无端地紧张起来:“怎、怎么了?”
“褚妹妹,”曹靖问:“可是碍于师父严厉而不能坦诚自己心意?”
“?”
“若是如此,我大可亲自去向二位长辈解释。我曹靖并非庸碌之辈,也非龌龊之徒。我家世清白,洁身自好,无不良恶习与丑闻。”
“若我诚挚剖心言明,想来两位师父会准许。褚妹妹”曹靖难得红了脸,说道:“你若是同意,我曹靖这便去拜访家中长辈们。”
“?”
说什么呢?
阿圆有点懵,然而还没弄明白,就听见身后有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
“我不同意!”
第53章
彼时, 萧韫与慧兰公主站在窗前,看见阿圆与曹靖在花树下说话。
慧兰公主不禁莞尔,感叹道:“转眼, 小姑娘竟长这么大了,兴许过不久就要说亲。”
“也不知那小郎君是何人, 两人看起来倒是挺般配。”
听见这句话, 萧韫冷嗤。
“欸?”慧兰公主诧异:“你这是何意?”
“阿姐才看了一眼, 况且还不认得那人,如何得知般配?”
慧兰公主目光默了默,问:“你哪里来的气性?莫不是养个徒弟还养出舐犊之情了?”
萧韫没说话。
慧兰公主又笑道:“我看你是把这孩子养得太好, 嫌弃旁人都是烂冬瓜。”
“不过再如何, 也是别人家的女儿, 其父母长辈想必也已打算好。”
她这话意味不明,也不知是想提醒什么还是其他。但萧韫目光淡漠且清冷,仍旧没说话。
想起起什么, 慧香公主问:“说起来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家了。”
“等这趟春闱的事情过去,可有择妃意向?”
“此事不急。”萧韫道。
“如何就不急?”慧兰公主叹气:“若不是六年前那桩事, 你如今应该也是儿女绕膝”
未等她说完, 萧韫突然开口吩咐陈瑜:“你去, 把人喊上来。”
这人自然是指阿圆,陈瑜领命下楼。
慧兰公主一顿, 仔细打量了会他面色,调侃道:“你只是人家师父可不是亲爹, 会否管的太多了?”
萧韫面上辩不出情绪, 只眸子冰冰凉凉的。
淡笑了下, 不置可否。
过了会, 他瞥见花树下的两人离开,眼眸微眯。
“阿姐且稍等片刻。”
说完,他径直下楼,留下慧兰公主若有所思.
这厢,海棠园墙角处。
阿圆还没弄明白曹靖这番话是何意,就听身后一句阴恻恻的“我不同意”。
她吓得大跳,赶紧转身。
“沈哥哥何时来的?”
萧韫这回却没看阿圆,而是径直看向曹靖。
他目光冷如冰凌,半晌,淡声道:“曹公子此举,曹将军可知晓?”
据萧韫所掌握的消息,曹将军对曹靖寄予厚望,且曹将军有一生死挚友,其挚友的遗孤便养在府上,曹将军有意将其配给自己的儿子为妻。
此事,他不信曹靖会不知。
果然,曹靖闻言,脸色微变。
阿圆看了看曹靖又看了看萧韫,听不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她问:“曹公子适才说的是何意?”
“说的什么不重要,”萧韫打断她:“我不同意便是了。”
“”
阿圆努嘴,这人,一如既往的霸道。
倒是曹靖羞愧,他确实知道家父的安排。他原本觉得娶谁人为妻无所谓,因此对于家父的安排没任何意见。
直到遇到褚姑娘。
这两年,他们虽只见过寥寥数次,但每回见到她心里就莫名有些悸动。
尤其是那日在街上,她分明笑着喊自己曹哥哥,然而师父们一来她顿时胆怯了。彼时的情形,他回去琢磨了一宿。
他想,褚妹妹定然也是对他有意的。
那日之后,他仿佛确定什么,心潮狂热。想着待时机成熟他会跟父亲谈一谈,却不想时机还未成熟,就先在此遇到了坎坷。
曹靖默了会,随即鼓起勇气上前。
他端正地躬身拜了一礼:“沈兄”
一时间他不知该如何称呼,遂胡乱随阿圆喊了个,继续道:“我对褚妹妹是真心,至于家中之事,我会于父亲言明。我父亲为人通明豁达,想来定会同意。”
萧韫冷笑。
阿圆这么一听,也顿时明白过来曹靖之前那番话的意思。
她脸颊轰地一下就红了。
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还挺窘迫,头都不敢抬。
好半天才讷讷道:“曹公子说什么呢,我我我我并无意与你”
后头的话她说不下去了。
但曹靖此时被胸膛的那股狂热与勇气冲昏了头脑,此时此刻无论怎么看阿圆,都觉得她是在娇羞,是口是心非。
于是,更加心疼了。
“沈兄,曹某说到做到,我今日不作虚妄的承诺,且看我日后行动就是。”
说完,他又拜了一礼,然后深深地看了眼阿圆,就走了。
“”
阿圆依旧红着脸,装死!
萧韫目光清清凉凉地落在她身上。
两人整整三日没见,竟不想甫一见是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场合。
萧韫都要被这丫头气死!
居然敢来诗会悄悄会男人!
“你喜欢他?”少顷,他面无表情地问。
阿圆摇头。
“你不想嫁他?”
阿圆继续摇头。
萧韫冷哼一声:“你想也别想!”
“嗯。”阿圆乖乖附和。
见她老老实实的,态度良好。眼睫微微下压,一副悔过深刻的模样,萧韫消了点气。
同时,暗暗打量她。
陈瑜说小丫头睡不好觉,看着确实清减了些。
随即见她今日衣衫单薄,连斗篷都未系,脸上还化了点淡淡妆容,顿时他面色又不好起来。
“跟我回去!”他没好气道.
阿圆蔫蔫地跟着萧韫离开鹭园,都没来得及与曹薇打招呼。
不过眼下情形,她也不敢打招呼了,毕竟曹薇是曹靖的妹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缩在马车角落,跟个鹌鹑似的,往日娇蛮不复。
萧韫斥责,她也不敢顶嘴。
“为何来诗会?”上马车后,萧韫问。
“我若说我是来帮好友相看的”阿圆小心抬眼,弱弱道:“沈哥哥信么?”
“我不信。”
哼,就知道他不会信。
今日这事,无论她如何解释都难以洗清,在诗会这样的地方跟外男见面,而且还是在个僻静的墙角,又是说这种私定终身的事。
想来也没人会信。
唉!
阿圆暗暗叹气。
“我真的不知曹公子会与我说那些话,我拢共见他也没几次,事发突然我自己也很”
尽管可能解释不清,但她还是想解释一二:“彼时曹公子神色认真,我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呢。”
“你与他能有何大事?”
“”
也是。
彼时阿圆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哪曾想是终身大事。
“但我今日的确是陪阿微来的,她相看旁的公子呢。”
“她相看公子与你何干,你来做什么?”
“我我来帮她参谋啊。”
“哦?竟不知阿圆的眼光这么好?”
“”
阿圆又把头垂低了些,羞愧得很。
“往后不得我准许,不许随便来这样的地方!”萧韫冷声道。
阿圆嗫嚅:“别的诗会也不行?”
“不行!”
“那若是三五个好友相聚的诗会呢?”
“也不行!”
见她还有讨价还价的意思,萧韫干脆道:“总之,不得我准许,你以后不准出门!”
阿圆觉得萧韫实在霸道,如今居然连门都不让她出了。
这还有天理?
她现在最爱出门了,她喜欢逛零嘴铺子,喜欢去首饰铺子,还喜欢跟好友去骑马。
他凭什么不让她出门?
就因为今天跟曹公子私下说了两句话?
可她又不是故意的!
不对!
就算她是故意的又如何?现在民风开放,曹薇的父母都允许曹薇跟霍高旻说说话呢,连她自己家中父母也觉得适当交友也无伤大雅。
凭什么他就不准许?
阿圆气。
这一气便恶向胆边生,抬头顶嘴道:“你凭什么拘我?我如今长大了,有交友的自由,我与谁人往来与谁人说话你管我呢!”
这人这么多天晾着她不管,莫名其妙的,如今好不容易出现了还要凶她,不准她出门。
阿圆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
这一委屈,眼泪就有点抑制不住,眼眶一酸,泪珠子就掉下来。
萧韫浑身一僵,一时哑口不知该怎么接话。
此时的情况是他没想到的。
他并不想惹她哭。
这会儿小丫头哭得抽抽噎噎。她整个人娇小,坐在角落侧着身子,单薄的肩背微微颤抖,显得极其可怜。
哭得他心都要碎了。
可一想到适才她说的那番话,他心里也有气。
他凭什么拘她?还不是为了她好?外头那些男子哪个能真心待她?哪个能像他这样哄着供着?
若她不幸嫁了个薄情的,往后受欺负了整日这般哭萧韫想到这里,拳头都不自觉地攥紧。
然而这丫头一点也不领情,他这些年真是白疼她了。
萧韫心里烦躁,马车一到澜苑,他丢下句“你且好生歇息”,然后就离开了。
他一下马车,阿圆“呜哇”地哭出声。
原先三分委屈的,此时是真真切切地到了十分。
第54章
阿圆回到澜苑, 径直进了卧房把婢女都撵出去,扑在床榻上哭。
外头的婢女各自面面相觑。
“姑娘这是怎么了?”
皆转头去看桃素和莲蓉,毕竟这两个人整日跟在姑娘身边, 想必是知晓原委的。
然而桃素和莲蓉名字虽亲和,但为人却一点也不亲和, 即便共处了两年多, 待人还是冷冷清清不爱说话。
有时候眼里莫名露出的凶光仿佛下一刻要杀人似的, 旁的婢女都不大敢惹这两位。
桃素和莲蓉在门口站得笔直,对于落在自己身上的几道目光视而不见。
至于姑娘为何哭,她们当然知晓, 只不过服侍主子最重要的是嘴巴严, 若是嘴巴不严, 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其中一个婢女听阿圆的哭声听得心疼,正欲上前去敲门,就见陈瑜过来了。
陈瑜是被萧韫打发过来的。
心里苦得很。
他家殿下自己惹哭的人不去哄, 倒是要他来安抚,他整日忙里忙外已够操心了,如今还要帮他家殿下收拾烂摊子。
就, 很心累。
“褚姑娘?”陈瑜在外敲门。
但没人应。
阿圆整张脸埋在被褥里头, 以为是萧韫来了, 她打定主意不想理他。
不过也不知为何,适才还很伤心来着, 如今见萧韫追过来,她心里好受了些, 眼泪也少了些。
“褚姑娘?”陈瑜继续敲门。
阿圆不是个气性大的姑娘, 气一会儿也就消了。她爬起身收拾了下, 又照了照镜子, 见无不妥,这才走去开门。
“陈大哥有什么事?”她打开门,不着痕迹地四处望了望,却没发现萧韫的身影。
她这表情陈瑜如何不明白,讪笑道:“姑娘,公子没来,让小的过来看看。”
阿圆顿时一股火气冲上头,砰地就把门关上了。
娇喝道:“我有什么好看的,陈大哥你去告诉他,我一点也不稀罕他来。”
陈瑜吃了个闭门羹,平静麻木地站了会。心想这话他可不敢传,不仅不敢传,还得传些好的。
可眼下情景,怎么也找不出个好来。
陈瑜无门得劝,他索性离去了。
阿圆哭过之后,接着便是大气,然而气完,也想开了——沈哥哥霸道无礼,她才不要理他!
于是,没多久,阿圆重新打开门,除了眼眶泛红之外,其它一切就跟没事人似的。
她招呼婢女准备茶水吃食,然后自己跑书房看书去了。
约莫看了半个时辰,发觉院子里有些动静。阿圆停下来,侧耳细听。
很快,婢女在门口禀报:“姑娘,来了个嬷嬷,可要现在见一见?”
“嬷嬷?”
“是的姑娘,说是公子给姑娘寻来的,往后跟在姑娘身边教导。”
阿圆这才想起来此前萧韫说要给她找嬷嬷的事,彼时以为他只是随口一提,毕竟她还在读书,即便要教导也不会这么早。
竟不想,这么快就给她寻了个嬷嬷过来。
“我去见见吧。”
阿圆听说这些嬷嬷最是严厉,若是初次见面礼数不够,后头教导起来可有许多苦头吃。
她起身出门,就见个湖蓝交领褙子的妇人站在正屋门口。
这妇人恭恭敬敬却不卑不亢,旁的婢女见她出来都侧目过来瞧,而她分明听见动静也不动身形半分。
直到阿圆走到她身边,她才行了一礼。
“姑娘安好,老奴姓周,往后由老奴教导姑娘礼节。”
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举止言行也规规矩矩毫无差池,理应让人觉得是个严厉之人。可阿圆观她面色却极其和善,还含着点欣慰的笑。
为何欣慰?
“嬷嬷认得我?”阿圆问。
“老奴与姑娘初次见面,不曾认得。”
但曾听说过无数次,这会儿见了小姑娘,眉目秀雅,一看就是个良善乖巧的,果真是个好姑娘。
周嬷嬷眼里的欣慰又浓了些。
阿圆暗暗打量眼前嬷嬷,约莫才四十的年纪,但头发却白了许多,而且面色有些许疲态。
“嬷嬷可是从远方来的?想必行路辛苦了。”阿圆说:“嬷嬷先去歇息一天,明日我们再说事如何?”
周嬷嬷笑,点头道:“好,听姑娘安排。”
阿圆吩咐婢女给嬷嬷准备住处,让人带下去歇息,随后自己又回了书房.
阿圆在澜苑看书时,萧韫这边早已出了城,径直去了马场。
此时,他骑着疾渊奔驰在山丘间,已来回数十圈,寒风簌簌地刮着他的脸,却毫无知觉。
他勒马停下来,眸子阴郁沉静地盯着半山虚空处。
脑子里一片清明。
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感到踏实。
那个小丫头哭得他心烦意乱,越是心烦意乱,他越是抑制不住狂躁。
他实在不喜有人左右他的情绪,但偏偏,她轻易就能做到。
萧韫闭了闭眼,转身问护卫:“顾景尘人呢?”
“禀殿下,”护卫道:“顾大人此时在春和街。”
“在春和街做什么?”
“好像是婚期将近,颜姑娘有些首饰还未定好,顾大人陪着去锦翠阁选首饰。”
“”
他倒是挺有闲情逸致。
“去喊他来!”萧韫吩咐:“本王有事相商。”
“现、现在?”
“对,直接去锦翠阁把人喊来!”
他过得不舒坦,又岂容他顾景尘逍遥自在.
顾景尘这边正陪着小未婚妻选镯子呢,那厢就有随从匆匆过来在耳边低语。
“现在?”
“正是,殿下已经在茶楼等着了。”
顾景尘瞧了眼还在兴致勃勃选首饰的颜婧儿,默了默,把手上刚挑的一只镯子递过去。
“这只好看,衬你。”他说:“我有事且离开一趟,晚些回府陪你吃饭。”
颜婧儿点头:“大人有事只管去忙吧。”
她其实自己来锦翠阁也可以的,这段日子成婚的东西都是她自己张罗。也不知顾景尘今日抽了哪根筋,非要黏黏糊糊陪她过来.
顾景尘到了茶楼,从后门径直去了三楼雅间。
这间屋子是他们经常来的地方,跟旁边的厢房隔墙,但不透音。从屋子的机关处还能窥视其他厢房的动静。
此时,萧韫已经坐在那喝茶下棋了。
见顾景尘过来,竟亲手倒了杯茶给他。
顾景尘赶紧接过来:“多谢殿下。”
“准备好了?”
这话问的是春闱的事。春闱之际,贤贵妃和信国公有部署,萧韫这边也有部署。
最后鹿死谁手,也就看这一局了。
顾景尘落座于萧韫对面,接过他手上的白玉棋子跟他对弈。
淡淡道:“他们在赌,我们也在赌,就看谁沉得住气。”
“你就不怕万一赌输了?”萧韫抬眼,几分打趣:“你婚期在即,若是一朝不慎,恐怕你还得打光棍。”
顾景尘也笑了笑,从容不迫地落下一子。
“下官与殿下一样,从不打没把握的仗。”.
二月初九,春闱开始,一共三场考试,每场连续三天。这场持续半个月的春闱考试,令整个上京城都开始严峻起来。
仿佛黑云压城,连天气也变得阴暗。
“好像要下雨了。”婢女在廊下做针线,边说道:“也不知那些举子们在考场里冷不冷,我听说晚上被子单薄,若是身子不好的,说不准还会生病呢。”
“生病了会如何?”
“当然没法考试啊,倘若影响其他举子,估计还得被撵出来。”
“啊,那岂不是忒惨了些?寒窗苦读十年就为这天呢。”
“那也没法子啊,所以也不能傻读书,还得强健体魄。”
“我看京城的这些子弟们有的比姑娘还娇气,这可如何是好?”
“既是京城的子弟当然不愁,考不中也还有家里帮衬,花些银子走走关系,好歹也能谋个小官职。”
外边婢女们在谈论春闱,这几天阿圆已经听了许多遍。
实际上不止她们谈论,京城各处都在谈论,仿佛除了这事就没其他的了。
阿圆听得耳朵起茧子,想听点别的消息都不能。
萧韫像突然消失了一样,那日在马车上丢下她之后,就没来过。
她从最初的气愤到如今,只剩下委屈。
沈哥哥这人也不知怎么回事,以前相处得好好的,可自从回京后就性子琢磨不透。
不仅变得越来越霸道,待她也
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总觉得两人现在关系不复以往亲密。她怀念以前那个时常逗她哄她的沈哥哥,而不是现在这个阴晴不定、常常消失不见的沈哥哥。
想着想着,阿圆连写字的心情都没了。
也不知自己这几日是在等什么。
算了,还等什么等?
她撂下笔,走到门口吩咐婢女:“你们收拾些衣物,一会放箱笼搬走。”
婢女惊讶:“姑娘要去哪里?”
“回书院号舍。”阿圆说。
她才不想继续住这,这几日澜苑的空气都是闷的,有时候想找人说会话都不能。还不如回号舍住几天,也有曹薇和程蔓歆她们陪伴。
这般打定主意,阿圆反而期待起来。
毕竟她已经许久没跟好友们住号舍了,还清楚记得那些熬夜说悄悄话的欢快日子呢。
这边,婢女们收拾东西,很快,陈瑜那就得了消息。
听说褚姑娘要搬去号舍,这还得了?遂赶紧禀报给萧韫。
彼时,萧韫正在跟幕僚们谈事,瞥见陈瑜脸色慌张地进来,他抬手打住一个正在说话的幕僚。
陈瑜走到他旁边,低声说了句:“殿下,褚姑娘吩咐人收拾东西要回书院。”
萧韫动作顿了顿。
随即起身出书房,从景王府的暗道匆匆来了澜苑。
这几日他刻意避开阿圆,就是想让自己冷静冷静。
其实也冷静不了多少,每回入睡前还总是想起小丫头那日哭的模样,哭得他心焦。
若不是陈瑜每日禀报她吃睡一切如常,他真是要扛不住过来哄人。
但他知道,这种事一旦开始,他恐怕就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萧韫快步赶去澜苑,那厢阿圆站在外间指挥人收拾东西,地上放着两只箱子,一只装了书,一只装了衣裳。
“这是在做什么?”萧韫走到门口沉声问。
他冷不防出现,还冷不防出声,阿圆吓得一跳。
转头瞥了他一眼,没吭声,继续若无其事地吩咐婢女做事。
像是没看见他来似的。
萧韫默了会,被她这无视的态度,弄得生生冒出股火气来。
他沉着脸,把婢女们挥退。
可婢女们一出门,阿圆就立马扭身进了里间,一副完全不想见他的架势。
萧韫都要气笑了。
冲上去就捉着她手腕:“做什么去?”
“不要你管。”
“我不管谁管?”
“我有父母管,有姐姐管,有许多长辈管,沈哥哥为何要管我?”
她这话问得萧韫一愣。
实际上萧韫也曾好几次想过这个问题,但没想明白。
他就是想管这丫头。
而且他向来行事强横,想做的事必定就去做,不会问原因。
直到今日阿圆问了这么句缘由,他倒是认真思忖了会。
继而道:“我是你师父,你从小就由我管教,长大了也该如此。”
阿圆背过身,赌气不看他,嘀咕道:“有你这样管人的吗?又凶又霸道,还不讲理,还总是”
“总是什么?”
“总是不理我。”阿圆转身控诉,大眼睛水盈盈:“我知道沈哥哥这几日是故意不理我的。”
尽管陈瑜说萧韫忙,但阿圆心思敏感细腻,萧韫刻意的态度她怎么会感受不到?
“我”
萧韫一时哑口无言,不知如何解释。
他发现自从回京后,再跟这小丫头相处,好像有些东西变了,但哪里变了他不得而知。
也曾想过可能是小丫头长大了,两人再如以往那般亲密不合适,须保持点距离。
只不过他还没想好,这距离到底是多少,又该如何保持。
原本以为这几日摸到了点目数,至少陈瑜每日禀报小丫头动静时,都说她吃好睡好一切如常。
他想,这样的距离或许就是最合适的,等他忙完春闱,再去看她。
却不想,她今日就闹着要走。
“你什么?”
阿圆气鼓鼓地瞪他,又委屈又难过。
她一直把沈哥哥当最近亲的人,可最亲近的人突然不理她了,搁谁谁好受?
“我”萧韫干巴巴地解释:“我最近忙。”
“忙什么?”
“朝廷派了份差事,与春闱有关。”萧韫依旧还握着她手腕,软了语气:“你也知道,现在正是春闱关键时期,等闲不能出岔子,否则”
“否则沈哥哥就不能入仕做官了是吗?”阿圆也紧张起来。
随着这份紧张,之前的气闷顿时消了许多。觉得自己误会了沈哥哥,原来他是在忙春闱的事。
现在春闱可是重中之重,连婢女们都在讨论,可想而知沈哥哥平日得多忙。
她脸色缓和下来,身上那股倔强也变得柔和了些。
萧韫拉她缓缓走到一旁坐下,哄道:“正是,如今是非常时期,我不能掉以轻心。”
“嗯。”阿圆点头:“我懂了。”
“那你还走不走?”萧韫问。
“我”阿圆反问:“那沈哥哥呢?”
“嗯?”
“沈哥哥若是不在澜苑,我一个人待着也没意思,还不如回号舍跟好友们一起。”
原来如此。
思忖片刻,萧韫道:“你不必回号舍,我回澜苑就是。”
“真的?”阿圆高兴起来。
但高兴到一半想起什么,又压下唇,故作生气道:“沈哥哥现在还不准我出门吗?”
萧韫无奈,眸子幽幽道:“我说不准你出门,那你今日收拾东西是做什么?”
“”
阿圆当然不会听他的,他说不让出门就不出门了?
她才不怕他。
“我那日所言”这关系一缓和后,脸面这种东西就突然不重要了,萧韫道:“有些冲动,阿圆莫多想。”
阿圆矜持地昂起脖颈,娇蛮地问:“沈哥哥是在道歉?”
“”
“可你不只冲动,还凶我了。”
“”
阿圆恃宠而骄,得寸进尺而毫不自知:“不仅凶我,还丢下我不管,脸色也冷冰冰的,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是哥哥不对。”
“你只会说不对不对,你忏悔过了吗?”
“”
“往后你若是再犯该如何?”
“不会了。”
“那说好了,”阿圆这才满意:“沈哥哥往后不准凶我,也不准对我冷脸,也不准丢下我不管。”
“好,都应你。”.
外头的陈瑜听了,直乐。
一物降一物,没想到他家殿下也有今天。
第55章
当日, 萧韫便让人把东西搬回澜苑,其实也没什么好搬的,日常洗漱用品澜苑皆有, 也就平日要看的一些卷宗和书籍而已。
不过半刻工夫,陈瑜就已经安排妥当。
萧韫当晚还留在清漪院陪阿圆吃了顿晚饭, 服服帖帖地哄好人后才离开。
不过经过这一朝他也算是想明白了件事。
什么距离不距离的简直是狗屁!
只要阿圆一天没嫁人, 他们都得朝夕相处, 不然阿圆不好受,他也不好受。
至于情绪难以控制那些他也懒得担忧了,左右这世上也就只她这么一人, 他发现, 他甚至还有点甘之如饴.
春闱仍在继续, 阿圆依旧每日去慧香书院读书,下学了便回澜苑温习功课,到了晚饭时辰就会等萧韫过来。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曾经亲密的时候。
只不过, 她发觉萧韫这两日有些心不在焉,有时候饭桌上她说趣事,等说完了他才回神。
阿圆问是不是朝廷的差事忙, 萧韫只点头安抚让她不必担心。
他虽这么轻描淡写地略过, 但阿圆预感得到, 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了。
果然,春闱结束, 放榜的第三日,突然闹出了件大事。
一名贺州贡生被人揭发, 说是才学庸碌却中了进士第三十七名。
今年参加科考的举子有上千余名, 而朝廷只取贡生三百。根据这位举子的同乡所述, 此人才学尔尔, 甚至在数位同乡中是垫底的,却破天荒考了进士第三十七名,连贺州最有名望的举子都被他甩在身后。
如此,引起众人猜疑。
第二日,官府查出此人的考卷乃被人调包,原本该中进士第三十七名的另有其人。
按理说这样的事若是处理得当,事情也不至于引起全城轰动,坏就坏在,原先那位举子十年寒窗苦读,名落孙山受不住打击,居然投河自尽。
闹出人命,就像油锅里的水,这事瞬间就炸开了。
第三日,百余名士林学子聚集在文庙大哭,嚎考试不公!天理不公!
皇帝震怒,命大理寺彻查此事。这一查,便查出了一份提前拟好的“进士名单”,上头有十六位都是新鲜出炉的贡生,而最可笑的是,这些人皆才学庸碌。
这一份名单引起轩然大波,往文庙哭诉的人越来越多,连顺天府都管不过来。
在这阵乌烟瘴气的乱潮中,一道惊雷又劈了下来。
——那份“进士名单”是从顾景尘的属官家中查出来的。
于是,所有人都把目光聚焦在顾景尘的身上。
顾景尘是这次春闱主考官,春闱之前还引发一些不好的传言,为此,朝堂上连续数日御史台弹劾顾景尘的折子如雪片纷飞,皇帝不得不下旨让顾景尘停职待查。
阿圆听了这个消息很是震惊。
彼时她正在书院,午时刚下学准备回号舍歇午觉。
听了这事后,她第一时间想到颜婧儿。婧儿姐姐已经和顾丞相定了亲,婚期就在五月,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婧儿姐姐肯定很担忧。
她收拾东西出书院,准备去见姐姐褚琬,问问详细的情况,毕竟褚琬跟颜婧儿是手帕交。
不过路上时,她又突然吩咐车夫转道回澜苑。她打算先回澜苑问萧韫,此前听萧韫说他负责春闱的一些差事,想必知道点内情。
但回到澜苑后,小厮说萧韫不在,还没回来。于是她只得等,等了半个时辰左右,便又出门去寻姐姐了。
褚琬如今在大理寺谋了个八品的撰笔录之职,因此,阿圆让车夫径直去大理寺。
到了大理寺门口,却见这里站了许多护卫,也不知是谁人过来了。
她先是站在边上等了会,没多久,里头出来一人,看官袍应该是大理寺里头的一个小官。
阿圆悄悄地挪过去,逮着人问:“这位大人,你可认得褚琬褚女官?”
那人停下脚步,狐疑问:“你是何人?”
“我是她妹妹,过来寻她有事。”
“哦,是褚女官家妹,不过她此时不在官署。”
“你可知她去哪里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
阿圆有点着急,她心里还担忧婧儿姐姐呢,低声道:“那我在此等一等吧。”
“姑娘可莫在这等。”
“为何?”
“你没瞧见这些护卫?”那人低低道:“景王来了,今日大理寺不方便,闲杂人等还是避开为好。”
“哦。”阿圆行了一礼:“多谢这位大人告知。”
她转身,正欲离开,却突然听见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
阿圆转头,大理寺门口的台阶上站着个人,不是陈瑜又是谁?
“陈大哥。”阿圆挥手。
陈瑜一怔,他出来吩咐点事情,竟不想在这遇到褚姑娘。
在小姑娘跑过来时,他赶紧给旁边一个护卫耳语了两句,那护卫听后立即进门了。
阿圆小跑过去:“陈大哥怎么也在这?”
随即又问:“沈哥哥平日是不是就在这办差?”
“正是。”
陈瑜吓得一跳,所幸他反应快,让侍卫进去通知殿下了,要不然一会殿下冷不丁出门,这可不就穿帮了?
阿圆说:“真是巧了,我姐姐也在此办差呢。”
“褚姑娘来此有事?”
“我是来寻姐姐的,不过现在遇着你就好了。”阿圆道:“沈哥哥现在忙吗,若是不忙我想见见他。”.
萧韫今日是来见大理寺卿贺璋的。
他以景王的身份过来询问这次科举舞弊案,实际上这案子内里如何他清楚,不过在众人眼中他与顾景尘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如今顾景尘出事,他若不做出点动作,难免引人猜疑。
他越是捉急得乱方寸,贤贵妃一党便越是信以为真。
此时,萧韫谈完事起身欲离开,然而刚踏出门,就有护卫来禀报说阿圆来了,正在门口跟陈瑜说话。
萧韫动作顿住,才跨出门槛的脚又默默收回去。
贺璋见了,当没看见,体贴地给了个台阶:“下官前两日新得了几两早春龙井,殿下不妨品一杯再走?”
“如此甚好。”萧韫若无其事坐回椅子上。
该谈的事已经谈完,剩下的也就是话家常,但贺璋不擅于话家常,于是就这么干巴巴地坐着喝茶。
顶多就是夸一夸这茶多鲜爽,再之后也不知要说什么了。
萧韫缓缓地敲着扶手,在等阿圆何时离开。
他故作镇定自若,贺璋也不开口点破。
景王身边养了个小姑娘的事,他也听说过。只是不曾想,景王竟会有一天为了躲个小姑娘而不敢出门。
这种事嘛,在心里笑笑就好了。
贺璋不动声色品茶。
过了会,护卫又进来禀报:“殿下,褚姑娘说想见您。”
萧韫一顿:“见景王还是见沈霂?”
“见沈公子。”
闻言,萧韫松了口气,饮了杯茶后,就从大理寺的后门离开了。
搞得贺璋都稀奇得很,他头一回送人是从后门送走的,还是送大塑堂堂的景王殿下。
第56章
这边, 也不知陈瑜是怎么跟阿圆说的,总之,阿圆等了没多久, 就见萧韫的马车过来了。
她上马车后便直接问:“沈哥哥何时在大理寺当差的?”
“嗯?”
“适才陈大哥与我说了,”阿圆道:“沈哥哥在这谋了个小官。”
“唔”
“如此就太好了, ”阿圆说:“我听说大理寺的职位都是肥缺, 许多人挤破脑袋都想进来呢。”
“你听谁说的?”
“我姐姐说的啊。”阿圆道:“我姐姐就在大理寺当值, 对了,你可认得我姐姐。”
“不认得,不在同所。”
“哦。”
“沈哥哥可要好好干啊, ”阿圆嘱咐:“沈哥哥还这么年轻, 依你的本事一定能升官发财的。”
萧韫幽幽掀眼:“升官就是为了发财?”
“可你不是欠了许多债嘛。”
“”
默了默, 萧韫问:“小丫头来这找我有何事?”
提起这个,阿圆正色问:“沈哥哥你听说今天的事了吗?”
“何事?”萧韫故作不知。
“顾丞相的事,我听说”阿圆压低了些声音:“听说他收受贿赂、徇私舞弊被查了。”
“你信?”
“我不信。”
阿圆摇头, 不是因为跟颜婧儿的这层关系,而是她见顾景尘的第一眼,就觉得这样的人顶天立地、正派清廉, 不像是这种人。
“那便是了, ”萧韫说:“此事自有朝廷查明, 无需你们小姑娘担忧。”
“可万一有人存心诬陷呢,这就很难查了吧?”
“大理寺查案子, 有的是手段。”
“沈哥哥,”阿圆问:“你也觉得顾大人是冤枉的吗?”
“我并不知。”
“那你能有法子帮一帮”说到这里, 阿圆停下, 气馁道:“罢了, 你也只不过是大理寺的一个小官, 还是不要连累你了。”
“”
“我去找世子哥哥或许还能帮上些忙。”
“”
萧韫忍了忍,说道:“谢弘瑜也未必帮得上忙。”
“你怎么知道?”
“谢弘瑜只是个国公府世子,连个官职都没有,如何能帮忙?”
也不知他这话哪里来的优越感,敢情人家堂堂卫国公府世子还比不上他一个小小芝麻官?
阿圆撇嘴,都不想说他,怕他觉得没面子,毕竟沈哥哥好不容易得了个官职,骄傲自豪也在所难免。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阿圆说:“我回去歇息会,下午去拜访世子哥哥。”
两人各自心情复杂地回了澜苑,萧韫还有事要忙,与阿圆在岔路口分别,径直去了书房。
而阿圆困得不行,也回了清漪院睡午觉.
睡醒后,阿圆问萧韫在不在,婢女说他出门了,阿圆心想沈哥哥应该是去大理寺上职了。
于是出门前还吩咐婢女晚上准备丰富饭菜,这些日子沈哥哥辛苦,得补补。
她收拾东西上了马车,让车夫赶去卫国公府。
认识世子哥哥这么久,但卫国公府是第一次来。她下了马车后,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递过去。
看门的小厮见了,立即领她进门。
谢世子收了个女徒弟的事京城人知晓,卫国公府的人也知晓。但两年多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女徒弟上门拜访。
小厮不敢怠慢,把人请进花厅里坐。待禀报了谢世子后,又继续领人去了谢世子的墨潇院。
卫国公府府邸很大,走了几道门都没走到底,路上远远地遇着个穿着华丽鲜亮的女子过来。
两人面对面地迎上,那女子见了阿圆稀奇地打量了会,问小厮:“这位是?”
“回表小姐,这位是世子爷的女徒弟。”
“哦。”
这声“哦”拉得意味深长,连打探的目光也变得凌厉了些。阿圆莫名其妙,浅浅福了福身就跟小厮走了。
来到墨潇院,听小厮说世子还在跟老国公谈事,让她先在小厅稍坐片刻。
阿圆点头。
婢女进来上茶后又退出去了,厅内静悄悄的,从门口望出去是景致优美的庭院。此时三月,庭院里开了许多花。
白的红的绿的,百花争春好不热闹。
谢弘瑜是个风雅之人,连带着自己住的院子也很是风雅,阿圆头一回来,喝了盏茶后就暗暗打量环境。
只不过打量着打量着,就听见婢女们低低私语。
“听说世子爷在外边喜欢个姑娘,莫不是这位?”
“这位不是姓褚吗?我听说世子爷喜欢的那姑娘是姓肖啊。”
“姓肖的姑娘我没见着,但今日见了这位褚姑娘,实在是好看呢。”
“可不是,比起表小姐来简直不知好多少。世子爷看惯了美人,难怪瞧不上那位表小姐。”
“你说她都等这么些年了,明明知道世子爷不喜欢她,为何还死赖着不走?”
“可不是死赖着?年初元宵节刚过,大冷天的竟要投湖自尽,她若是真想死也不至于在人来人往的地方投湖。”
“可终归她病了一场,到底是博得了老国公同情,老国公不是还开口让世子爷纳她做妾嘛。”
“说来好笑,等了这么多年,什么手段都使了,最后等来了个妾的身份。”
“不做妾也不行,难道你们忘了,两年前府上到处传表小姐被世子爷提前失了身子哪里还能当正房夫人?”
“呸呸呸,咱们世子爷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洁身自好,连近身伺候的都是小厮,哪里会跟那样的人春风一度?”
“可她哭着从世子爷书房出来又是怎么回事?”
“小把戏罢了,这般上不得台面的人,难怪只能做妾。这两年闹死闹活拿这事做筏子,二房夫人非得让世子爷给个说法,如今两年过去,还能有何说法,做妾都便宜她了。”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世子爷是谁人,做世子爷的妾可比一般人家的妻强多了。”
“也是,就表小姐那身份想做世子爷的妻恐怕够不着。”
后头还说了些其他的零零碎碎的,不过声音越来越小,阿圆便听不清了。
这两年她虽在书院读书,但世子哥哥和表姐的事她也知道些许,两人最初还各自看不顺眼,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世子哥哥突然就看表姐极其顺眼了。
只不过表姐这人眼光独特,对于世子哥哥这样肤白貌美长得精致的男子她瞧不上,偏偏喜欢话本子里魁梧健壮的将军,还口口声声说以后的夫君就要找个当将军的。
唉,也不知世子哥哥现在去从军还来不来得及。
这般,思绪散了一会儿,听见外头行礼的声音。
阿圆抬眼,就见谢弘瑜一身紫袍腰佩玉带,玉树临风地走进来.
从卫国公府出来,已经是下午酉时,夕阳西下。
阿圆有些蔫蔫的,连世子哥哥都说不要让她管这件事,想来这件事非常麻烦。
世子哥哥跟沈哥哥一样,皆安慰她不用担心,可如何又不担心?
先不说她对顾丞相印象极好,觉得那样清正廉洁的好官被冤枉实在可惜,就说顾丞相此人是婧儿姐姐的未婚夫婿,此事
阿圆闷闷地上马车,车夫问她去哪,她看了看天色,索性吩咐回澜苑。
回到澜苑,萧韫还没回来。
阿圆换了身家常衣袍,不想看书也不想写字,便让婢女把古筝架在小院里,对着一池的鲤鱼抚琴。
每回心绪烦乱的时候,也只有这样,她才能舒心些。
酉时二刻,婢女说公子回来了,阿圆这才起身。
萧韫忙了一天,头昏脑涨。一回澜苑,原本是想往书房走的,但走到半路就换了个方向,去往清漪院。
老远就听见一阵琴音,琴音悠扬悦耳,果然抚慰了他些许。
但才进院门,琴声就停了。
“沈哥哥回了?”
阿圆站在池边,着了件水蓝素面襦裙。如今三月天渐渐暖和,她衣衫变得单薄,显得整个人高挑匀称。
就这么,明艳俏丽地站在夕阳中。
萧韫走过去:“听说你下午去卫国公府了?”
“嗯。”阿圆跟着他走,两人进了旁边的饭厅坐下。
“不过世子哥哥说此事牵扯重大,除了宫里的皇上,其他人恐怕是帮不上忙的。”
阿圆一脸担忧地问:“沈哥哥,大理寺一定能查明顾大人是冤枉的对吧?”
“若是冤枉,大理寺自然能查明。”萧韫道:“你既是信顾丞相是冤枉的,那还担心什么?大理寺会还他一个公道。”
“嗯。”阿圆重重点头:“我信。”
萧韫阖眼靠坐在椅子上,语气淡淡的,面色几分倦怠。
阿圆见了,问他:“沈哥哥的差事是不是很累?”
“唔”萧韫应声:“也就这段时间事多,过些日就好了。”
阿圆也知道萧韫这几日都是早出晚归,有时候还忙到夜里。今日又是一大早就出门,没个停歇。
这会儿看他面露疲态,她心疼。
想了想,她起身走过去。
萧韫闻到一阵清香,感觉得到她就站在他身后,也不知小丫头要做什么,他不动声色。
很快,温热的指腹贴在他额头两边,然后揉按起来。
萧韫平日里都是小厮伺候,即便是揉按额头也是小厮代劳。头一回有女子亲近,他不禁僵了下。
但也就僵了那么一小会,渐渐放松起来。
不知是什么魔力,小丫头的力道不重,甚至像挠痒痒似的,但却莫名地令他安适。
他眉头缓缓舒展。
“我在家时也常给我爹爹这样按揉,爹爹还说我手法精妙呢,一整日的疲惫都不见了。”阿圆问:“沈哥哥呢?可感到舒服些许?”
“嗯。”
“不过沈哥哥的额头太硬了些,里头全是骨头。”
“不是骨头你想是什么?”
“可我手疼嘛。”
“这才按多久,就疼了?”萧韫诧异。
皮肤这么娇气的?
“我可是用了大力气按的,当然疼。”
“那你得多吃些,就你这点力气,挠痒痒都不够。”
“哼!”被他嫌弃,阿圆不想干了,正欲松手结果就被他握住。
萧韫是下意识的动作,怕她松开,想也没想就去阻止。然而刚握上那纤细嫩滑的手,他自己不禁怔了怔。
随即不着痕迹地放开。
“继续。”他说:“力气虽小了点,但很舒服。”
阿圆这才又帮他揉按起来。
可接下来,萧韫就有些心思不宁了。
小丫头在后头碎碎念什么他听不清,满脑子是刚才那滑腻的触感。
他曾在书上读过“手如柔荑肤若凝脂”,就是指女子的手柔美好看。
彼时他想象不到如凝脂的肌肤是何样,可适才,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女子手指纤细柔软,仿若无骨青葱。
萧韫使劲闭了闭眼,觉得不该去想这些,可不知为何,这些东西不受控制地萦绕在脑中,还令他越想越多。
以至于额头上被她指腹贴着地方,越来越烫,烫得他呼吸不畅。
过了会,他猛地坐起来。
阿圆手下一空,奇怪地问:“怎么了?按疼了?”
“没有,”萧韫端坐着,略微僵硬:“你爹爹说得对,手法果然精妙。”
他指了指对面,像撵洪水猛兽似的:“可以了,你坐过去。”
“哦。”阿圆没多想,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会儿摆饭还早,但萧韫不想离开,可两人这么对坐着,他又觉得不自在。
瞥见院子里还架着古筝,他问:“你适才弹的什么曲?”
“《秋月》”阿圆说:“我近日刚练的。”
“唔你再去弹一遍,我听听。”
“好啊。”阿圆起身出门。
她一离开,饭厅内燥热的空气变得清爽了些,萧韫暗暗长舒一口气,继续靠回椅子上。
只不过这回没再阖眼,而是微微侧头,打量院子里坐在琴架旁的人。
若有所思
适才心里那股异样并不陌生,有次在马车上小丫头撞了鼻子时,也曾出现过。
彼时他欲查探她鼻子是否流血,可骤然瞧见她眼眸湿润,红唇微张的样子,心里犹如一道闪电划过。
划得极快,还夹杂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他至今也没明白到底是什么东西。
今天那种异样再次出现,心有余悸。
甚至比起上次的情况来,更强了些,以至于他到现在心口都还跳得有点快。
真是,奇怪。
萧韫抬手,在胸口处压了压。
过了会,那里才平静下来.
吃晚饭的时候,阿圆再次提起顾景尘的事。
萧韫心情复杂了会,问:“你很担心顾丞相?”
阿圆点头。
自然是担心的,顾丞相是婧儿姐姐的未婚夫婿,若是这次的事没能挺过去,婧儿姐姐恐怕也要遭殃。
不过萧韫却是误会了,目光沉沉地压在她身上,意味不明道:“顾景尘已有婚约。”
“嗯?”
阿圆喝了口汤,茫然抬头。
随即明白萧韫误会了什么,她气得瞪他:“沈哥哥想什么呢,我担忧顾大人是因为想到婧儿姐姐,也不知这会婧儿姐姐那如何了。”
“当真如此?”
顾景尘才学好,容貌好,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很是招京城的贵女们喜欢。这一点萧韫知道,适才见她眉头紧锁,还以为有那么点心思。
阿圆剜他一眼:“且不说顾大人是婧儿姐姐的未婚夫婿,就说年纪,我与顾大人相差这么多,我又怎会喜欢他?”
萧韫一愣,莫名地就问了句:“你很在意年纪?”
“那当然,”阿圆点头:“反正我以后的夫婿不能太老也不能太小,与我年纪刚刚好就行。”
“”
萧韫胸口一闷。
第57章
萧韫闷了片刻, 自己也不知道闷什么。
总之,不说话了。
阿圆喝完汤,说:“我明日想去趟常府街。”
“去常府街做什么?”
阿圆说:“我担心婧儿姐姐, 想去看看她。”
“颜姑娘在丞相府,”萧韫道:“如今丞相府禁闭, 没人能进得去。”
“哦。”阿圆只得打消念头。
见她目色仍旧担忧, 连晚饭都没吃多少。
萧韫默了默, 道:“总之,此事你不必担心,耳听不一定为真, 眼见也不一定属实。”
阿圆抬头, 没能理解他这话的意思。
萧韫也没打算详细解释, 毕竟有些事暂时还不能宣之于口。
吃完饭,萧韫准备回书房,如今非常时期, 他还有一大堆事处理。
临走时,他心情不大爽利,斜眼凉凉地看了眼阿圆, 突然就说了句:“你的婚事, 由我说了算。”
“?”
阿圆一头雾水, 但没理会,福身送别他, 就转身进了卧室.
那厢,幕僚们在书房等萧韫。
顾景尘现在是停职待查, 也就是说事情真相如何, 大理寺还得查一段时间。
而这段时间最是关键, 所有的事必须在把握范围内, 容不得半点差池。
“殿下,”一人禀报道:“属下查到曹宏远此前在赌庄欠了许多债,而那赌庄正是信国公府的私产。”
“这就有意思了。”另一人道:“我这还查到曹宏远近日与永诚伯府的二公子段旭来往频繁。两人最初是在怡春院相识,彼时段旭帮曹宏远付了茶水钱,两人因此而结缘,后来,段旭就带曹宏远进赌庄赌钱去了。”
永诚伯府的二公子段旭乃贤贵妃娘家侄儿,而这位曹宏远,则正是那位从家中搜出“进士名单”的丞相府属官。
此事,可不就巧了?
“看来信国公蓄谋已久,一步步让曹宏远钻入圈套,最后再要挟他藏匿名单。”
萧韫坐在上首,压着眼睫,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会,他吩咐道:“继续派人盯着,曹宏远以及那位段旭,还有进士名单上的人,一个都不能漏。”
“另外,”他继续道:“若是信国公那边再有何动作,不必阻挠,只管汇报给本王就是。”
眼下,他们就是要将计就计。隐藏了多年的狐狸,只有自己露出尾巴,才能死得更快.
京城的气氛随着科举舞弊的事暴露,这些日子都沉浸在一股压抑的状态中,犹如平静的海面下暗涌的潮水,众人都在等待爆发的时刻。
萧韫似乎越来越忙,有时候阿圆等他吃饭等了许久也没见到人。
有时候听说她夜里才回澜苑歇息。
有时她早上去书院正好碰见萧韫出门,也只来得及匆匆见面说了会话就分开。
萧韫在忙,阿圆也在忙。
她除了每日照常上学之外,回到澜苑还得受周嬷嬷教导。
周嬷嬷歇了一天,第二天就主动过来了,并把萧韫的意思大体透露了遍。萧韫的意思阿圆当然明白,居然是萧韫请来的人,她自然是遵照的。
因此对于周嬷嬷给她的安排,并没反对。
这两日,她就在忙着学习看账册。比起日常礼节和其他来,周嬷嬷说学习中馈是重中之重,女子若是不会掌家,家族难以兴旺。
“常言道,家有贤妻富三代。”周嬷嬷道:“妻子贤惠,夫有助力,吏不遭祸,儿不遭坏。三代兴旺,家族福运绵长。”
阿圆听她说得头头是道,顿时觉得自己任重道远。
原来自己当人家媳妇还关系到家族三代福运,那她半点也不敢马虎了,认认真真地跟周嬷嬷学起来。
这日,萧韫难得回澜苑比较早,便径直来了清漪院。
才走进庭院就瞧见书房的情况。
小丫头坐在书桌前翻看书卷,而手边是一把五珠算盘。她手指翻飞,算珠拨得噼啪响。
萧韫听了会儿,抬脚上台阶,婢女们见到他过来纷纷行礼。
阿圆听见动静,抬头望了眼,高兴地喊:“沈哥哥来了?你稍等我片刻,我还有一会就算好了。”
“在算什么?”
“算账本呢。”
算账这种事自然不能停,一停下就得从头再来,阿圆指尖越发地快起来。
那厢周嬷嬷看见萧韫,走出门缓缓行了一礼:“公子。”
萧韫淡淡颔首,没看她,也没说话。
周嬷嬷自顾道:“老奴按公子的吩咐教导褚姑娘,褚姑娘是个乖巧懂事的,也好学。”
萧韫视线落在还在拨算盘的阿圆身上,耳边不紧不慢地听着。
“褚姑娘虽天资不算高,但胜在肯用功。”周嬷嬷语气里含着欣慰:“所谓勤能补拙,褚姑娘这才几日进益颇大。”
“只不过”
“不过什么?”
“许是褚姑娘从未接触过账本,因此即便努力,也仍有许多地方迷糊不通。”
看账这种事跟经营行当是一样的,不能只看账本,只看账本是看不出什么名堂的,还得结合实际。
可褚家没有铺子,也没有其他营生。也就个种菜种果子的庄子,那账本褚夫人闭着眼睛都能打理,所以阿圆根本就没机会接触账册。如今学看账册也只是领略了皮毛,若是涉及再深的东西她便难以理解了。
周嬷嬷说这番话原本也只是想提议,让阿圆试着打理澜苑中馈,毕竟有实在的庶务练手,学起来也快些。
而且澜苑的事并不多,拢共也就下人们的吃穿日常罢了。
却不想,萧韫听后,转头吩咐陈瑜道:“把管家喊过来。”
陈瑜不大明白,小声问:“公子是问澜苑的管家?”
“王府里的。”
“是。”
“罢了,”想到什么,萧韫又道:“不必喊过来。你去传我的话,让他从府里的产业中挑几家营生好的铺子出来,回头交给她打理。”
陈瑜听了,心下暗惊。
一同暗暗震惊的,还有旁边伺候的婢女们。
景王府的产业可不是小数目,随便一家铺子拿出来都是大买卖,如今却要交给个小姑娘打理。
先不说别的,打理景王府的产业,这可是景王府的女主人才能做的事。
周围的人脸色变化多端,倒是站一旁的周嬷嬷神情泰然。
她暗暗打量萧韫。
别人不知,但她看着他长大,他眼里含着的东西又如何瞧不出来?
只不过他自己不知罢了.
阿圆算完账,走出来。周嬷嬷给萧韫行了一礼,然后退下。
“沈哥哥,”阿圆高兴:“你今日怎的这么早?”
“事情忙完,就先回来。”
“账算好了?”萧韫问。
“嗯,嬷嬷让我学打理中馈呢,”阿圆跟在他身后,两人往饭厅走,边说:“嬷嬷说看账本是重中之重,首要得学会这个,不论是经营行当还是内宅都很要紧。”
“可曾学过?”
阿圆摇头:“没。”
“既如此,哥哥有几间铺子回头交给你打理。”
“交给我?”阿圆紧张:“可我才学呢。”
“无碍,有周嬷嬷帮衬你。”
“万一我经营不善呢?沈哥哥原本就没什么进项,那我岂不是害惨了你?”
萧韫坐下来,好笑:“如何害惨?哥哥欠债已经够惨了,还能惨到什么地步?你放心大胆去做就是。”
“话不能这么说,”阿圆不赞同他妄自菲薄,劝道:“沈哥哥还年轻,又刚刚入仕做官,还有大把前程可以挣。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将来会是什么造化?”
萧韫旁的没怎么听,就听了“还年轻”这几个字,很愉悦。
他点头:“说的是,不过铺子给你打理,你只管打理就是。”
“真不怕我弄砸了让沈哥哥血本无归?”
“那你会不会让哥哥血本无归?”
“当然不会,”阿圆正色:“既是哥哥的铺子,我肯定要努力,争取让哥哥.日进斗金。”
萧韫莞尔:“好,哥哥就等着你帮我挣钱了。”
眼下离摆饭还早,正好难得两人都得闲,萧韫吩咐婢女去把棋盘取过来。
“今日与哥哥对弈一局,看你棋艺是否有长进。”萧韫说。
阿圆的棋艺还是萧韫两年前教的,后来陆老先生过来也指点了些。往常阿圆跟好友们下棋总是赢多输少,她觉得自己棋艺说不上精湛但至少是拿得出手的。
于是,跃跃欲试。
过了会,婢女取棋盘过来。阿圆喝了口茶,兴致勃勃地在萧韫对面坐下来。
第一局两人对弈了片刻,阿圆输了。
但她没气馁,认为一定是自己麻痹大意轻敌才输的。没关系,下一局她定要谨慎。
越挫越勇,阿圆全身心应付。
萧韫手执墨玉棋子漫不经心,对比低头专注却举棋不定的阿圆,姿态闲适得不要太明显。
为了赢萧韫,阿圆拿出了毕生的聪明才智,咬着唇,奋力思考。
“我走这行不行?”
落子前,她慢慢吞吞不说,还小心翼翼试探。
手捏了颗白玉棋子悬在棋盘上空,萧韫脸上一旦露出破绽,她就立马改道。
怎么说呢?
就,无赖得很!
第二局,磨磨蹭蹭下了半天,这便算了,萧韫可以忍。可明明他落子下定,眼看就要将她一举歼灭,她立马不干,落下去的棋子居然又捡起来。
“”
这就不能忍了!
“君子落子不悔,你不知?”
阿圆破罐子破摔:“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这也不是你悔棋的理由。”
“就悔一颗不行吗?”阿圆理不直气也壮:“你一个长辈还跟晚辈斤斤计较?”
“”
萧韫默了默,继续忍:“行,我让你三颗子。”
但他低估了小女子在输赢上的执着,这盘棋下到最后,萧韫即将赢时,只听阿圆哀嚎一声,抓狂道:“嗷!我走错了!”
说着,抬手就想去悔棋。
萧韫眼疾手快捉住她作恶的手:“不许动!”
然而做完这个动作他就后悔了。
此时此刻,两人靠得极近。
他身子微倾,而小姑娘也被他用力一拉被迫昂起脑袋。中间的棋盘本就没多大,这么一来,两人的脸几乎要贴在一起。
近得,他都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这是不同于以往的香,她应该是换了种香露,似初春茉莉,又似晨间清梅。
她一截白皙的手腕还禁锢在自己掌中,温温热热,滑腻如瓷。
莫名地,萧韫发现那种奇奇怪怪的感觉又来了,令他很不自在。
他僵了片刻,缓缓道:“不准悔棋,事不过三。”
小姑娘脸上懊悔、哀怨、可怜各样情绪交织,使得面庞灵动娇艳。
“最后一次也不行?”阿圆恳求。
“不行。”
萧韫别过脸,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腕松开,说道:“与你下棋实在无趣,你去看看饭菜可准备好了?”
“哦。”阿圆垂头丧气地出门了。
第58章
第二天, 陈瑜让人扛了个小箱子过来。
阿圆问:“陈大哥,这是什么?”
“褚姑娘,昨日公子吩咐将几间铺子交给姑娘打理。”陈瑜道:“这些是账本, 请褚姑娘过目。”
阿圆打开,满满一箱子的账册, 有的是最新的, 有的已经卷边。
她惊讶:“不是说几间铺子吗?怎么这么多账册?”
“这些账册都是今年的, ”陈瑜道:“铺子营生比较好,账册就多了点。”
阿圆随手翻了翻最上头的一本,是一家茶楼的账册, 上头的各样项目支出数额巨大, 这哪里是营生比较好, 简直是太好了。
她又往下翻了翻,还有酒楼、客栈、米铺等等。
项目支出一个比一个数额庞大,阿圆吓得都不敢再往下翻。
她面色复杂又有些为难:“陈大哥, 这铺子我恐怕打理不了。”
“为何?”
“营生太大了,要管的事情多,我才初学, 许多都不懂呢。”
她还以为是几间小铺子, 就街边小铺面那种, 竟不想都是京城地段好的大铺子,每月支出数额都上百两, 她哪里管得了这个?
她管上十两银子就手抖了。
“这小的做不了主,”陈瑜说:“是公子吩咐下来的, 褚姑娘不若回头去跟公子说说?”
阿圆点头:“他现在得空吗?”
“公子出门了。”
“哦。”
阿圆这一等, 就等到第二天才见到萧韫。
彼时萧韫正在书房写信, 一宿没睡眉头紧蹙, 听见阿圆过来,他放下东西揉了揉额头。
阿圆见她面色疲惫,问:“沈哥哥昨夜没回澜苑,可是去忙了?”
她走过来:“我帮沈哥哥揉吧。”
然而堪堪才抬手,那厢萧韫猛地偏过脑袋。
阿圆莫名其妙,大眼睛茫然地看了看萧韫。
“”萧韫也是下意识的动作,默了会,他道:“不必,我还未沐浴,身上气味重。”
“沈哥哥忙了一宿?”
阿圆打量他衣裳,身上没什么味儿,就衣裳上有些许褶痕。
“近日比较忙。”萧韫面色柔和了些:“过来有何事?”
“昨日陈大哥送了一箱子账册给我,我看了下”阿圆说:“营生太广了,我恐怕做不来。”
这些都是大买卖,万一弄砸了可不好。
“如何就做不来?凡事都有个开头。”
“可数额太大了,我若是不小心弄错了,动辄损失上百两呢。”
“无碍,你只管去做就是。”
“沈哥哥就这么放心让我打理?”
萧韫抬眼,好整以暇地睨她:“为何不放心。”
阿圆抿了抿唇,开口却是问了别的:“沈哥哥以前说欠的债难以还清,到底是欠了多少?”
沈哥哥随便几间铺子都这么好营生,进项肯定不差。以前还以为沈哥哥是个靠写文章谋生的穷书生呢,竟不想手中产业如此丰厚。
可这般有钱却还欠债还不清,那到底是欠了多少?
阿圆一边高兴沈哥哥有钱了的同时,一边又开始担忧起来。
萧韫不妨她竟问这事,随口道:“挺多。”
“挺多是多少?”
“小丫头问这做什么,总之哥哥快还完了。”
“真的?”
“你没见哥哥这些日子忙吗?”萧韫说:“除了办差事,哥哥还做其他行当。”
也不知为何阿圆想得有点多,结合近日风声她想到了别处。
“沈哥哥,”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是中饱私囊吧?”
“”
她可听说了,每次春闱都会有许多学子们到处送礼攀关系,朝廷许多官员无论大小皆有受益。尤其是那些监考官,个个肥得流油。
而且沈哥哥正好负责此次春闱的差事,他口中别的挣钱行当除了这个还有什么?
此种想法冒出来,她自己都慌得不行,还未等萧韫开口,就劝道:“沈哥哥可不能做这些事,万一被人查了,你这辈子就完了。沈哥哥年纪轻轻还没成家呢,若是再犯事可就”
“过来。”萧韫忍无可忍,招手让她走近点。
阿圆挪脚过去。
就见萧韫抬手,迟疑片刻,往她脸上用力捏了捏。
阿圆吃痛,使劲拍开他的魔爪:“沈哥哥,我都长大了,你还捏我。”
她瞪他。
萧韫的手背被她打得一阵麻,但也没气,转而敲了下她脑袋。
“你想什么?哥哥是那种人?”萧韫道:“总之,你放心就是,哥哥的债快还完了。”
“还有,铺子交给你打理,你可得用十二分心思,别以为哥哥债快还完了就不差钱,哥哥以后还得存钱娶媳妇。”
他幽幽补充道:“反正哥哥娶不娶得上媳妇,就看你了。”
“”
阿圆顿时压力大得很.
萧韫又开始忙了,甚至比之前更忙,有时候阿圆好几天都见不到他,确切地说是他好几天都没回澜苑。
不过阿圆如今也不得闲,除了学业,现在还要学习管账,上回萧韫说能不能娶得上媳妇就靠她了,阿圆觉得任务颇重,为了尽快让沈哥哥娶上媳妇,她每日把大量的精力都花在管账上。
得空了,还会出门去铺子里瞧一瞧。
掌柜们早就得了嘱咐,待阿圆很是敬重客气,她问什么皆耐心回答。阿圆学得用心、专注,几乎心无旁骛。
直到,京城上空炸起一道惊雷。
三月下旬,在大理寺紧锣密鼓地审查之后,又一个消息传出来。
那些“进士名单”上的贡生纷纷承认自己贿赂顾景尘,连贿赂何物、通过什么渠道贿赂、多少数额,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至此,短暂平静了半个月的上京再一次炸开锅。
与此同时,此前搜查出名单的那位属官也在严刑拷打中承认是受顾景尘指使,并在承认后畏罪自杀于牢中。
如此一来,更加使得这事真实可信,人证、物证,铁证如山,皆指向本次春闱的主考官顾景尘。
一时间,士林学子声讨喧嚣尘上,且愈演愈烈。皇帝震怒,下旨罢其丞相官职,押进大牢待审。
顿时,众人一片哗然。
阿圆被这消息惊得有些懵。
顾丞相入狱了?
那婧儿姐姐怎么办?
当即,她让人收拾东西,然后坐马车回家中。然而马车才到梨花巷,就见她姐姐褚琬匆匆出来。
“阿圆你来得正好,且与我一同去看望你婧儿姐姐。”
褚琬今日当值,身上还是八品女官的衣袍,一屁股坐上马车后,才后知后觉地问:“这是谁的马车?”
她打量了下周遭,马车装潢奢华精致,连同里头香炉里焚的香都是极好闻的。
“沈哥哥的。”阿圆说:“我正好也要过来寻你,婧儿姐姐情况如何了?”
阿圆有个师父且师父待她极好这事,褚琬也知道,遂没再多问。
褚琬道:“我也不知,这些日子都在忙差事,许久没见她了。况且她前些日子一直在丞相府,也就昨日顾丞相入狱,她才搬回奉阳街。”
姐妹俩乘马车径直去了奉阳街。
颜婧儿因着与顾景尘即将成婚,想着届时从奉阳街出嫁会好些,于是今年初开始,她就从丞相府搬到这住。
这会儿,凤阳街安安静静,姐妹俩到的时候,宅子大门紧闭,只一个小厮看门。
“你们颜姑娘呢,可在?”褚琬上前问。
褚琬来过多回,小厮自然认得,回道:“在,正在吃早饭。”
褚琬和阿圆担忧一路,还以为颜婧儿会吃不下睡不着,竟不想等见了她后,竟很是镇定。
阿圆惊讶:“婧儿姐姐就不担心吗?”
颜婧儿请她们姐妹俩一同坐下来,吩咐婢女上了些糕点给阿圆。
说道:“愁又有何用,经过这段时日,我也算是磨出性子来了。与其整日惊慌无措,倒不如打起精神面对。”
“那你要如何面对?”褚琬问。
“我回头自己去查一查那份进士名单,对了,恐怕还得请你帮我个忙。”
“你说?”
“誊录一份进士名单给我,住址要详细些的。”
褚琬在大理寺任职,而且与大理寺卿贺璋的关系亲近,想来央求贺璋给一份名单应该不难。
果然,褚琬立马应下了。
“那我呢,”阿圆问:“我能怎么帮婧儿姐姐?”
颜婧儿对她笑了笑:“你不必担心,只管好生读书就是。”
“婧儿姐姐,我相信顾大人是被冤枉的,他一定可以洗清罪名。”阿圆见她这么坚强,竟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莫哭,”颜婧儿无奈,坐过来帮她擦了会眼泪:“我真没事,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在他出来之前,我都会好好的,嗯?”
这是什么事儿呢?
若是阿圆遇到这样的事,恐怕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可婧儿姐姐却还能笑着说没事会好好的。
想到此,阿圆既敬佩又难过。
褚琬和颜婧儿都比阿圆大两岁,行事自然比她更稳重些,况且阿圆从小被萧韫养得太好,不知人间疾苦,遇到这种情况慌乱也在所难免。
连褚琬也安慰妹妹:“你好好的,就是帮你婧儿姐姐了。”
随即嫌弃道:“你可擦一下鼻涕吧,看你都多大人的人了还这样,脏不脏啊。”
阿圆剜她:“哪有鼻涕了?这是眼泪流到这儿的。”
“那也脏。”
姐妹俩这么一打岔,凝重的气氛缓和了些。颜婧儿道:“你们快回去吧,褚琬你要上职,阿圆也还得去书院。”
阿圆是翘学过来的,一大早丢下书箱就来了,这会儿见到颜婧儿后,她总算放心了些。
三人又商谈了一小会儿,阿圆和褚琬就辞别了颜婧儿。
离开奉阳街后,阿圆送褚琬回大理寺官署,然后才去书院。
只不过她在书院也心绪不宁,顾景尘的事,她始终相信是冤枉的,可眼下没有人来告诉她洗清罪名的几率有多大。
她想或许萧韫会知道些消息,可萧韫这几日忙得没见人影。
“唉!沈哥哥何时回来呢!”
头一次,她想萧韫想得不行。
许是感知到她的挂念,当日,萧韫就回了澜苑.
阿圆一下马车,就见萧韫在门口等她。
“沈哥哥你回来了?”她高兴,小跑过去扯住他袖子,生怕他又走了似的。
“才下学?”
“酉时下学了,我绕道去铺子里取些东西。”
“可还适应?”
他问的是打理铺子的事,阿圆点头。随即想起心事,便直接问:“顾丞相的事沈哥哥听说了吗?”
“听说了。”
“顾丞相是被冤枉的对吗?”
萧韫停下,见她面色担忧,笑了笑:“此事我不知,但我上回与你说的话你要记住。”
“什么话?”阿圆茫然。
“耳听不一定为真,眼见也不一定属实。”
“何意?”
“有时候,你看到的不一定真切,你所认为的事实也不一定是真相。”两人跨过门槛,萧韫缓声道:“凡事还未到最后,不必惊慌。”
阿圆似懂非懂地点头,想起今天见到婧儿姐姐镇定坚强的模样,不知怎么的,心里莫名地平静了些。
萧韫莞尔,嘱咐道:“你先回清漪院,我去洗漱便过来。”
“嗯。”阿圆应声,随即瞥见他衣袍后头好像被什么东西划破了道口子,她蹙了蹙眉,说:“沈哥哥快去吧,我在清漪院等你用饭。”
萧韫回了自己的院子,吩咐人备水,张开双臂让小厮解衣裳。
陈瑜在一旁疑惑地问:“殿下,丞相府属官曹宏远已经畏罪自杀,其妻会不会反悔?”
“她没有反悔的余地,此事重大,信国公做事向来喜欢杀人灭口。她若是想保住一家老小性命就必须听本王的话。”
曹宏远指认受顾景尘指使后畏罪自杀,明显生前受人要挟,而曹宏远的妻子不可能不知道。
顾景尘入狱表面看是个死局,实则不然,此乃萧韫与顾景尘谋划的障眼法,为的就是麻痹贤贵妃和信国公。
眼下只需等待时机,时机一到,萧韫会立马反扑。而曹宏远的妻子以及那些进士名单上的人,都是他反扑的棋子。
只不过这些事都是暗中谋划,极其重要不得泄露半点,甚至连他自己——景王本人,也得做出个强弩之末的姿态来。
可如此一来,倒是害那小丫头担忧许久。
想到适才阿圆的模样,萧韫默了默,无奈叹了口气。
沐浴结束后,他换了身衣裳去清漪院。
阿圆已经坐在屋子里等他了,还准备了些东西。
萧韫见她手上拿着布尺,不解地问:“做什么?”
阿圆面露心疼,回道:“沈哥哥办差辛苦,连衣裳破了都不知,我想给沈哥哥量一量身,回头做件衣裳给沈哥哥。”
怕他拒绝,阿圆赶紧道:“我如今的女红手艺精进许多,做衣裳完全够用,年前我还给我爹爹做过一件呢,我阿娘都夸我手艺好。”
两年前阿圆信誓旦旦地说要给萧韫做一双鞋,彼时还仔仔细细地量过脚的尺寸,哪曾想那双鞋做到后来不了了之。
后来萧韫问她做好了没,阿圆羞窘地把鞋拿出来,上头粗糙的针脚让萧韫笑了半天。
经过那事,萧韫再也不敢要她做的东西。此前萧韫在渝州时,阿圆信中还说过正在学女红想给他做件衣裳练练手,结果被萧韫无情地拒绝了。
如今阿圆又想给他做衣裳。
萧韫面色复杂,好半晌,问:“你为何如此锲而不舍?”
“我以前就想亲手做些东西孝敬爹爹和沈哥哥,但以前不是没手艺嘛。”
也许是被萧韫笑话过,阿圆便奋发图强偷偷学女红,如今好不容易可以出师,她自然想做出件衣裳来一雪前耻。
“沈哥哥坐过来,”阿圆态度强硬:“我给你量一量肩。”
萧韫无法,慢吞吞地走过去。
“你坐下啊,”阿圆拉他:“你站着我够不着。”
萧韫趁机奚落:“那就等你够得着的时候再来量身。”
“”
在她们这个年纪,阿圆个子已经算高了。可在身材高大的萧韫面前,她站着也只齐平他肩膀,努力踮脚也只到他耳边。
就,气得很。
但她才不要长得像他这么高,不然往后怎么嫁人?
女子长太高了不好找夫君,大塑的男子大多不高,像萧韫这样的实在是少数。
阿圆腹诽了会,用力把萧韫扯坐下:“反正忙活的是我,你又不吃亏,待我做出衣裳来,能穿你就穿,不能穿搁置便是。”
萧韫被她扯着,大爷似的勉为其难地坐下来。阿圆绕到他身后,拿布尺在他肩上比划。
她动作缓慢,指尖偶尔隔着衣裳布料碰到他的背。
轻轻痒痒的,像有一只毛茸茸的尾巴在挠他的皮肤,连心也痒起来。
萧韫一开始还能忍,后来渐渐变得僵硬。
“量好了吗?”他催促。
“很快好了,哎呀你别动,我又弄岔了得重来。”
“”
她指挥他,一会坐一会站,一会抬手臂,一会低下脖颈量领口。
萧韫以前也量过身,就没见过这么磨磨唧唧还笨手笨脚的。
好不容易等阿圆量完了,他半边身子都是僵麻的。
不过,虽然过程煎熬,但萧韫心里还挺愉悦,见她记录得认真且有模有样,竟有点期待起衣裳来。
“何时能做好?”
“我这阵子忙,兴许得过两个月了。”
“所以你是打算给我做夏衣?”
“啊!”阿圆恍然过来:“对哦,届时已经是夏天,不能再做长衫了。哎呀,得重新再量。”
“”
第59章
后来阿圆还是磨着萧韫又量了一遍, 因着有第一次量身的经验,这第二回 好歹快了些。
阿圆量完,吩咐婢女伺候茶, 她跟只小蜜蜂似的又跑厨房吩咐饭菜去了。
萧韫这几日比较疲惫,有时忙到深夜才歇息, 也就在清漪院这里才偷得浮生半日闲。
庭院春光斜在墙头, 晚霞映红天际, 还零零碎碎落了些许进饭厅里,时光恍如梦境。
萧韫懒懒往后靠着,闲适地闭眼打盹。
四处静悄悄, 两名婢女正在扫刚落下的桃树花瓣, 低低说话。
“姑娘跟公子的感情真好, 还亲手做衣裳。”
“这当然啦,你才来没多久,但我在这待了几年可瞧得清楚, 公子养姑娘净是用贵的好的,我看那些侯府的千金小姐也不过如此呢。”
“侯府的千金都不见得比得上咱们姑娘,”婢女拿着扫帚骄傲道:“杏儿姐姐每日帮姑娘穿衣, 你是不知, 姑娘那身皮.肉养得多好, 白得跟玉一样,娇娇嫩嫩, 生怕力气重一点,就要脱皮。”
“哪有这么夸张。”
“可不是我乱说, 是杏儿姐姐说的, 前两日因着兜衣紧了, 姑娘后背就被绳子勒出了条红痕。你说说, 哪家的千金小姐有这般金贵的?”
“所以说,公子真是把姑娘养得极好,两人不是兄妹胜似兄妹,关系好着呢。”
饭厅里,萧韫缓缓睁开眼睛。
若有所思
不是兄妹胜似兄妹。
他不知别人家的兄妹是如何相处的,但他清楚不该是他与阿圆这样。
可又想不明白,到底该是怎样才好.
吃过饭后,萧韫匆匆离开了,阿圆问他今夜回不回,萧韫说不确定。
离去时,最后那抹眼神有点复杂,搞得阿圆莫名其妙。
两刻钟后,大理寺地牢。
顾景尘正坐在条凳上看书,桌上点了盏油灯。
他身份特殊,且罪名还在查证,因此,大理寺单独给他辟了块地方并临时搭了间屋子。除了环境简陋些,住着还算干净舒适。
再加上顾景尘常年一副万事从容不迫的模样,一间简陋的牢房愣是被他住出了天字号客栈的悠闲来。
这会儿,他就在悠悠闲闲地翻书。
听见动静,他出声道:“殿下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喝杯茶?”
萧韫是乔装进来的,穿了身衙役的衣裳,这会儿地牢里就他们俩。
他淡笑了下:“我是来看看你日子过得如何。”
“很好,”顾景尘合上书,一本正经道:“很惬意。”
“此乃实话,”他也笑了笑:“这么多年在朝堂争权夺利尔虞我诈,下官从未停歇过,都快记不起来清闲时光是何等模样了。”
“如今难得什么都不用管,粗茶淡饭,闲适看书,颇是舒心。”
萧韫看不惯他这么闲适,他在外头忙得脚不沾地,顾景尘却在大牢躲清闲。
他走进去,在顾景尘对面坐下来:“你此时是舒心了,可曾想过出去之后如何跟你那小未婚妻解释?”
顾景尘一顿,有点吃瘪。
这事他没想,也不敢想,反正是做好了哄人往天上哄的准备。
少顷,他问:“殿下此来有何事?”
“无事,过来看看你。”
顾景尘睇他,不信他这么有人情味。
萧韫与他对视一眼后,淡淡勾了勾唇,然后挥手让人送酒过来。
“殿下,下官不饮酒。”
“陪本王喝。”
“恭敬不如从命。”
萧韫亲自给顾景尘倒了一杯,递过去。
开口道:“近日信国公动作频频,估计是想趁机让你死在牢中。”
顾景尘不紧不慢地闻了闻酒香:“他有这想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就真不怕自己死在牢中?”
“殿下会让我死吗?”顾景尘定定道:“这里是贺璋的地盘,若是我死了,贺璋脑袋也保不住。”
“所以”萧韫调侃:“你看,贺璋把你供在牢中,就怕你不小心死了连累他。”
顾景尘莞尔,仰头一口酒喝尽。
过了会,突然说道:“殿下变了。”
“哦?”萧韫掀眼。
“若是以往,殿下断不会与下官开玩笑。”顾景尘道:“如今殿下竟是变得风趣起来。”
“那是你不了解本王。”
“下官愿洗耳恭听,殿下自己说说您是什么样的?”
萧韫默了默,说不出来。
他从来就没了解过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金銮殿上的那把龙椅,他早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模样了.
从大理寺出来,已经是亥时,萧韫喝得微醺。
回到澜苑,问道:“她人呢?歇下了?”
“回殿下,”陈瑜道:“褚姑娘在藏书阁小轩。”
萧韫微微蹙眉:“这么晚还在那?”
“殿下有所不知,褚姑娘平日喜欢在小轩作画,有时兴致来了能待大半宿,还不让婢女去打扰。”
萧韫点头,抬脚往藏书阁而去.
阿圆吃过晚饭后就径直来了小轩,她得把这个月的画作赶出来,让人送去卫国公府。
正好今日得空,便让人铺了宣纸在长桌上作画。
也不知怎么的,她才画了一半就困得很,不知不觉便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听见风吹树叶沙沙作响,没过多久,就是雨滴敲窗的声音。
忆起刚才作的画,她骤然清醒,想起身去把画收回来免得被吹进来的雨丝打湿。
结果才坐起,就见窗户旁立着个人影,而那人正盯着她。
由于天黑,也没点灯,朦朦胧胧的吓得她大跳。
阿圆惊呼一声,跌下美人榻。
下一刻,有人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
“慌什么?”
熟悉的声音传来,阿圆恐惧的情绪瞬间消散。
“沈哥哥何时来的?一声不吭吓死我了。”
“见你睡着了,没喊你。”
“沈哥哥喝酒了?”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连说话呼出的热气也带着些许。
“喝了点。”
此时,萧韫蹲在地上扶着人,而阿圆半边身子压在他手臂上。
春日衣衫薄,两人皮肤相触的地方令萧韫隐隐觉得酥麻,还有点烫。
他们靠得极近,她身上的香气幽幽钻入他鼻中,仿佛上好的陈年老酒,只闻一闻便已微醺。
“你又换香露了?”他突然开口问。
阿圆一只手撑着他的肩,借力爬起来,说:“嗯,我换了玫瑰花露,好闻吧?”
“太浓。”
“”
阿圆努努嘴,暗道这人不懂欣赏,难怪二十多岁了还讨不着媳妇。
“这可是醉香斋卖得最好的香露,好些姑娘都喜欢呢。”
阿圆坐直身子,而萧韫还蹲在地上。此时,她略比萧韫高一个头,两人说话时,萧韫微微仰着。
随着她坐直,那股玫瑰香气稍稍淡了些。
其实倒不是不好闻,而是刚才距离过近,一股脑钻入萧韫的鼻中,甚至还流窜进心间,令他骤然起了些心思。
那心思隐秘,说不清道不明。
“沈哥哥何时来的?”阿圆又问。
“刚来。”
“我适才作画有些困,原本想打个盹来着,却不小心睡着了。”
借着朦胧的夜色,阿圆只能大概看清萧韫面庞轮廓,知道他正在看自己,却看不清萧韫眼里含着的东西。
倘若此时有灯光,她一定会发现,萧韫的眸色浓郁得吓人。
“沈哥哥你先坐,”她说:“我去点灯。”
说完,阿圆起身,然而才走了两步却又突然栽倒。
这回是真的跌地上了,萧韫没扶她,转而阿圆发现自己的裙摆被萧韫的皂靴踩着了。
她疼得眼泪盈盈,瞪了眼萧韫,娇蛮道:“沈哥哥你还不快起开?我裙摆被你踩到了。”
萧韫没作声,盯着她,像在盯一只猎物。
夜色里,阿圆看不清他的脸,可萧韫眼神却很好,把阿圆脸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
以及她此时泛红湿润的眼眶。
他喉结动了动。
突然伸手一把攥住小姑娘的手腕,力气极大。
阿圆以为他要拉她起身,可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动作,茫然地扬脸望着他。
这一刻,萧韫突然有种恶劣的想法,他想把她拉入怀中,用力揉碎。
他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很不堪,可念想一旦涌出,就难以控制。
而且,他不想控制。
此时窗外疾风骤雨,雨滴啪嗒啪嗒地敲着窗,敲得人心惊胆战。
阿圆茫然了片刻,问:“沈哥哥是不是喝醉了头晕?”
萧韫没说话。
阿圆撑起身主动凑过去,用另一只手帮他揉了揉额头:“是不是应酬同僚才喝这么多?我爹爹以前也是,他那人老实巴交,应酬同僚也不懂拒绝,每回都是醉醺醺地回家来,被我娘训了许久。”
她指腹轻柔地动作,边碎碎念:“我爹爹喝醉便算了,但他喝醉有个毛病,喜欢逞强,旁人去柜台结账,他偏要凑过去付酒钱,好几次把月俸花得干干净净。”
萧韫的眸色渐渐淡了些,手上的力道也松了松。
“我阿娘都要气死了,后来索性让他一领俸禄就赶紧交回家中,每月只给我爹爹发例钱。”
这时,萧韫眼里露出些许笑意,缓缓问道:“例钱多少?”
“跟我和姐姐一样啊,半吊钱。”阿圆说:“从那之后就鲜少有人喊他去喝酒了。”
萧韫低下头,闷闷地笑了会,肩膀微微颤。手上的力道也渐渐松了,反而由阿圆扶他起来坐美人榻上。
“沈哥哥喝醉别乱走,我点了灯就让人煮碗醒酒汤过来。”
“好。”萧韫温声应道。
在阿圆转身去点灯时,他闭了闭眼睛。
庆幸适才没冲动,不然,定会吓着她。
第60章
点了灯后, 小轩内明亮起来,外头的雨还在下,风将雨丝吹进来了些许。
阿圆走过去把窗关上, 隔绝了外头的嘈杂雨声,小轩内变得静谧起来。
她见萧韫仍一动不动地坐在软榻上, 走到桌边想给他先倒杯茶, 却发现茶水冷了。
“我去喊人煮醒酒汤, 顺便沏一壶热茶来。”她说。
然而刚经过萧韫身边,衣袖就被他扯住。
阿圆扭头。
“不必忙活,”萧韫揉了揉眉头:“坐下吧。”
见他似乎有话说, 阿圆在软榻对面的圆凳上坐下来, 然后撑着膝盖向前倾了倾。
“沈哥哥还头晕吗?”
“我无碍。”
适才那股恶念散去, 隐隐几丝愧疚浮上心头,萧韫一时有点无所适从。
少顷,他停下动作, 抬眼望着眼前的人。
也不知为何,经之刚才,这会儿再看她, 竟没法把她当小丫头看待了。
坐在面前的, 是个成年女子。
臻首娥眉,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阿圆在澜苑”他斟酌了下, 开口问:“这几年在澜苑过得如何?”
阿圆黛眉疑惑,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
“我过得如何沈哥哥也知道啊。”
“我是想问可还喜欢这里的生活?”
阿圆点头。
“你想不想”萧韫盯着她:“以后一直住这里?”
“?”阿圆不解:“一直住这?”
其实萧韫也不清楚此时自己想问什么, 或是想确定什么。
但就是不想她离开, 他习惯了澜苑生活, 比起冷清的景王府来, 这里更有烟火味。
见他没说话,阿圆道:“我哪能一直住这里,我长大了,总要”
她不好意思:“总要嫁人的嘛,到时候就得去夫家住了。”
听她说这句“夫家”,萧韫心里莫名地腾出一股烦躁。
“再说了,沈哥哥也要娶妻,我不能一直赖在沈哥哥身边。”
许是时光静谧,又许是夜色温柔,令人有倾诉欲。渐渐地,阿圆抛开羞臊,与他谈起心来。
“这几年,我真心感谢沈哥哥。虽是师父的身份,可在阿圆心里,沈哥哥就跟亲哥哥一样。”
“沈哥哥放心啦,就算日.后阿圆嫁人了,也会记得沈哥哥的好,也会依旧待沈哥哥如亲哥哥。”
听她这么说,萧韫没得到半点安慰,反而越加烦躁。
“不必了。”他淡淡开口。
“怎么不必?”阿圆不依:“在我眼里,沈哥哥就是我的亲人,即便以后嫁人了,沈哥哥也是我娘家人。”
“”
“我都想好了,若是沈哥哥一直不想娶妻成家,等老了我就给沈哥哥养老。”她小脸坚定:“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以后会像孝敬爹爹一样孝敬师父的。”
“”
想得还挺长远。
阿圆自顾自说着,她难得在这样的时候跟沈哥哥交心,觉得此时此刻的这番情真意切剖白实在是她自己都感动得不行。
“总之,”她最后道:“沈哥哥不必担心,也不必觉得失落。我虽然不会长久住在澜苑,但我以后会经常来看你的。”
萧韫可有可无地点头。
这时婢女端茶过来了,两人才停止谈话。
“走吧,夜深了。”萧韫喝完茶起身:“我送你回去。”
他沉默寡言,阿圆以为他是喝酒后想到自己余生孤家寡人心里难受,便安慰了一路。
直到回了清漪院。
萧韫目送她进门,站在院外默了许久.
翌日午后,又下了一阵急雨,雨停后天空放晴。
原本该是个艳阳天,然而午时才过不久,大理寺地牢便传来走水的消息。
如此情况,是萧韫想不到的。按照原先计划顾景尘会在牢里安然无恙地待到出狱。
却不想,突然起火。
“会否是信国公一党故意策划?”幕僚道:“想趁机让顾丞相死在牢中,少了一个朝堂劲敌对他们来说,此局便是赢了一半。”
萧韫阴沉着脸,默不作声。
与此同时,信国公府书房。
“大理寺地牢突然失火,且火势旺盛,如今连顺天府都派人过去救火了。”
“大理寺地牢?哪一处?”
“就是东边那处,听说是牢狱打盹,不小心将油灯打翻,现在到处浓烟滚滚。”
闻言,幕僚们围坐在一处,面面相觑。
“国公爷,您看此事会不会是个机遇?”其中一位向上首而坐的信国公提议道。
信国公沉默坐在太师椅上,眉间敛着一股郁气,良久,才开口道:“我总觉得事情太过顺利了。”
“国公爷,地牢走水,兵荒马乱,此时不妨派人趁乱进去,将人”他抬手在脖颈处比划了下。
“不可,若是人死在狱中,恐怕会坏事。”
“还能坏到何处去?人都已经死了,难不成还能活过来说话?”
“若是没死呢?”
“没死,那就弄个假的。”其中一人道:“总之,这是天赐良机,顾丞相必须死在里头,届时只要诏告他的死讯,至于活着的那个,岂不是任由我们瓮中捉鳖。”
“好主意,信国公以为如何?”
信国公握紧扶手,面色隐隐有些激动。这个法子他六年前就用过,原本以为顾景尘比蔺知仲狡猾,断不会上当。却不想连老天都要助他!.
阿圆在书院也听说了走水的消息,当时那人说得急,也没具体说是大理寺地牢,只说大理寺走水,火势极大。
她心里担忧。
沈哥哥还在大理寺当差,而且她姐姐也在大理寺当值,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我去看看。”她说。
“哎下午还有讲堂呢你不听了?”程蔓歆问她。
“不听了。”阿圆收拾东西,边说:“届时你帮我请假吧。”
她很快出了门,吩咐车夫去大理寺。
桃素和莲蓉得知后劝阻道:“姑娘,大理寺现在乱哄哄,恐怕不方便。”
“我得过去看看,不然不踏实。”
桃素继续劝说,这个时候她可不敢让姑娘过去,因为,景王现在就在大理寺。
经过上次在大理寺门口差点撞破的情况后,陈瑜跟两个婢女交代得好好的,总之,有景王出入的地方,必定不能让姑娘出现在那里,不然事情难以收场。
但这会儿阿圆心里着急,她谁的劝也不肯听,见桃素还在啰嗦,立即冷了脸。
“你若是再阻挠,我便将你发卖了!”
主子做事岂容她一个奴婢置喙?
桃素一怔,竟被她这脸色唬住。暗想,姑娘已经不再是两年前的那个小姑娘,如今有了自己的气势。
她看了看旁边一直没吭声的莲蓉,动了动唇,也不说话了。
事后她悄悄问莲蓉为何不阻挠,莲蓉倒是比她聪明,不紧不慢道:“你以为咱们的主子是殿下?其实早在殿下将我们送到姑娘身边时,我们的主子就变了,只有姑娘一个。”
她继续道:“况且,姑娘要做的事你拦什么拦?如今忤逆姑娘就等于忤逆殿下,姑娘心情畅意了,殿下便不会罚我们。”
“可若是与殿下撞上,那我们岂不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有姑娘在我们就不会死!记住了”莲蓉提醒:“服侍好姑娘,一切皆好。”.
马车紧赶慢赶,终于在未时二刻赶到了地方,只不过这边人来人往有些拥挤,好些马车堵着过不去。
阿圆只得下马车自己走,桃素和莲蓉两个婢女跟在身后。
人群混乱,有些是看热闹的,有些是帮着救火的,也有住在大理寺附近怕火势连累,忙着搬东西的。
像一锅粥,嘈杂喧闹。
直到这会儿,阿圆才发觉来这里找人实在不妥,先不说人这么多,就说走水的地方这么大,她上哪找去?
很快,身后有一队护卫跑过来,那些人略过她径直向前,路边百姓们纷纷让出条道来。
阿圆趁机跟在这些护卫后面往前走,一路听到有人谈论。
“听说景王受伤了。”
“怎么伤的?”
“救火啊,彼时火势极大,景王带着人进地牢寻人,结果寻到了具尸体。”
“有人烧死了?”
“尸体都烧焦了,也不知道是谁,如今顺天府的人围着不让靠近。”
“啧啧,命如草芥,说没就没了。”
“所幸景王命大,只伤了胳膊。”
“伤胳膊也不好受,不养个十天半个月难好。”
阿圆大骇,生怕沈哥哥和姐姐有什么不测。她紧跟在那些护卫后头跑,终于到了大理寺。
但她四处找都没找到萧韫的身影,也没看见有什么烧焦的尸体,周围一片乱哄哄哪是哪也分不清。
就在她心急如焚之际,便瞧见了不远处的陈瑜。
陈瑜正在跟人说话,他面色恭敬,神情肃穆,与往常见到的模样全然不同。
而站在他身前的男子阿圆仔细瞧那背影,怎么越看越眼熟?
但那人身上穿着玄色阔袖蟒袍,想来是位皇亲贵胄。
陈瑜为何跟那人说话?她疑惑片刻,见陈瑜得了空,便喊道:“陈大哥,你看见沈哥哥了吗?”
而此时此刻,“沈哥哥”萧韫听见这声音,浑身一僵,动都不敢动。
陈瑜也懵了懵,随即反应过来立刻暗示桃素把人带走。
桃素见陈瑜和殿下在此,吓得大跳,脑子一转,正好前头走来两个抬东西的人。她伸手一拉,把阿圆拉向身后,然后挡住了阿圆的视线。
“姑娘,”桃素说:“这里人多,不若咱们先回去。”
阿圆担心萧韫,哪里听得进她的话,把人拨开,就朝陈瑜那边跑过去。
不过这会儿,跟陈瑜说话的那位男子已经不见了。
“陈大哥,你看见沈哥哥了吗?”她跑到近前,气喘吁吁地问。
“褚姑娘怎么来了?”陈瑜说:“小的也在找公子。”
“沈哥哥没跟你一起?”
“呃我们走散了。”
“沈哥哥去救火了吗?我听说火势极大,他万一也伤了如何是好?”阿圆着急道:“我听说有人烧死了,全身都烧焦了实在可怖。”
陈瑜安抚道:“褚姑娘别担心,公子没事,刚才还在一起,只不过这会儿走散了。”
“哦。”阿圆放心了些:“对了,你适才是跟谁说话,那人看着有点眼熟呢。”
可不眼熟,就是你口中的沈哥哥,陈瑜心想。
“那人是景王,”萧韫一身蟒袍也不好说是旁人,陈瑜便只能直言道:“景王来大理寺查探,正好逮着小的问了些话。”
今日事情非常,陈瑜想着得赶紧把这小祖宗哄回去,又道:“公子说一会回澜苑,姑娘不妨先回去等一等,说不定很快就见到了。”
“他亲口说的?”
“正是。”
“哦,那我先回去等他,陈大哥你自己小心些。”
“好好好。”
送走阿圆,陈瑜舒了口气,这才赶紧走到景王马车旁禀报:“殿下,褚姑娘回澜苑了,属下跟她说过一会您就回去,那现在”
萧韫忍着手臂疼痛,冷声问:“顾景尘人在哪?”
他听到大理寺走水,当下就带人赶过来。来了之后才得知顾景尘临时改变了计划,令他实在恼火。
为了配合他做戏,浓烟滚滚中,他不得不冲进去把自己搞伤。还差一点就就要被阿圆撞见。
“禀殿下,顾丞相出来了,这会儿正在”
“在做什么?”
“殿下您掀帘子自己瞧吧,”陈瑜不好描述,提示道:“在您后侧十步之外的地方。”
闻言,萧韫掀帘瞧过去,就见顾景尘此时怀里抱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似乎晕了过去。
陈瑜道:“适才顾丞相的小未婚妻过来了,人还没瞧见就晕过去了,想必眼下顾丞相不得闲。”
此时此刻,顾丞相那张万年不变的脸上,竟难得地慌张失措,抱着个人跟抱着颗炮仗似的小心翼翼。
萧韫面色复杂了会,低嗤:“出息!”
“剩下的事交给贺璋处理。”他吩咐:“现在回澜苑。”
“那具尸体怎么处置?”陈瑜问:“而且信国公他们也来了。”
“顾景尘自己惹的麻烦让他自己应付!”
“是。”.
阿圆回到澜苑,焦急地等了会,萧韫便回来了。
不过萧韫是带着伤回来的。
“沈哥哥也去救火了?”阿圆问:“我看看伤哪了。”
萧韫走进屋子,阿圆跟着他进门,见他一只胳膊僵硬,说着就要去扒他衣裳。
萧韫赶紧止住她:“别担心,小伤。”
“我看看才放心,是不是烫着了?”
但见他身上的衣裳完好,没有烫坏的痕迹,觉得奇怪。
实则萧韫在过来之前回景王府换了身衣裳,把那件玄色蟒袍给换下了,这会儿身上的衣裳自然是崭新的。
很快,陈瑜带着大夫进门,阿圆不肯出去,非要在一旁看着。
萧韫似笑非笑:“你要看哥哥脱衣裳?”
“”
“才不要,有什么好看的。”阿圆气,转身走出屏风。
萧韫勾唇。
他把外袍脱去,只穿了件中衣。捞起袖子,露出右边受烫伤的地方。
比起刀伤来,其实这不算严重,但坏就坏在,烫着的伤口很难看,而且显得触目惊心。
大夫上药时,他听见嘶嘶的声音。抬眼,就见阿圆从屏风后探出个脑袋来。
她秀气的黛眉拧成一团,一脸想看又不敢看的模样。
萧韫招手:“过来,想看就看,无须躲在那。”
阿圆这才走过去。
“沈哥哥疼不疼?”
“疼。”
闻言,阿圆心疼死了,眉头拧得更厉害。等大夫上好药后,她坐过去,对着萧韫的伤口轻轻地吹。
“有多疼?这样会好点吗?”阿圆问。
萧韫目光落在她微微嘟起的红唇上,女子气息温和轻柔,缓缓吹在他的皮肤上,竟有些痒痒的。
还有几丝旁的异样。
“很疼。”他说。
一旁站着的陈瑜摸了摸鼻子,眼观鼻鼻观心。暗想,殿下还鄙视人家顾丞相,其实他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这么点伤都要在小姑娘面前博同情。
送大夫出门后,陈瑜也赶紧出门,还体贴地把房门关上。
屋子里,阿圆帮萧韫吹了会,问道:“沈哥哥,我听说烧死了人,是谁人啊?”
“不知。”
“那你可有见到我姐姐?”
“是大理寺地牢走水,与官署那边离得远。”
“哦。”阿圆放心了。
但随即又想起顾丞相还在大理寺地牢中,她又问:“顾丞相呢,他可有事?”
“你这么关心他?”
“他是婧儿姐姐的夫婿,我就问问嘛。”阿圆说:“往回沈哥哥不是还帮顾丞相做过文章吗?你就不关心一二?”
“”
见她一脸“沈哥哥如此薄情寡义”的嫌弃,萧韫都要气笑了。
他也是后来才弄清楚,顾景尘之所以临时改变计划,是因为那小未婚妻得知被他蒙骗,闹着要离京。于是顾景尘在牢中坐不住了,才想出放火出牢的法子。
此法子太突然,谁人都来不及反应,虽后来事情还在他们掌控之中,但萧韫仍是心里恼火。
堂堂大塑顾丞相,竟因个女人沉不住气。
“顾丞相如何了,沈哥哥到底知不知道?”阿圆催他。
“没死。”萧韫面色淡淡。
虽不知他哪里来的火气,但听见自己关心的人都好好的,阿圆高兴。整个人放松后,便有闲情说起其他事来。
她说:“我今天瞧见景王了。”
“是么?”萧韫意味不明地睨她,还问:“景王好不好看?”
他还记得她一直想看景王的事。
“我没看见脸,就只瞧了个背影。”阿圆说:“不过我觉得那背影跟沈哥哥很像呢,若不是他穿着蟒袍,我差一点就要认作沈哥哥了。”
“对了,听说景王也受伤了。唉!”对于好看的人阿圆都多几分怜惜,不忍道:“他怎么总是受伤?两年前受伤瘸了腿,也不知如今会成个什么模样。”
“”
“彼时瞧见陈大哥正在跟景王说话呢,难道陈大哥认得景王?”
“不清楚。”
“那沈哥哥可认得景王?”
“不认得。”
“哦。”
见她一直提这事过不去,萧韫开口换了个话题:“你去看看午饭准备好了没,我饿了。”
“嗯。”阿圆起身出门。
过了会,她又端着个盆进来。
萧韫正阖眼靠在床头想今日的事,以为是婢女进门也没睁开眼,直到闻见熟悉的香气。
鬼使神差地,他放轻呼吸。
阿圆以为他睡着了,上前去帮他拉软衾。
她躬身的时候,一缕发丝不小心落在萧韫的身上。此时他穿着中衣,领口宽松,那发丝便这么落在里头。
挠来挠去,痒得他心都憋疼了。
呼吸也越来越急。
实在忍不住,萧韫睁眼:“你怎么又回来了?”
“我来照顾沈哥哥啊。”
此时屋内安静,她身上香气幽幽,萧韫盯着她白皙姣好的侧颜看了会。
突然开口问:“你把我当何人?”
阿圆大眼睛茫然,不知他在问什么。
萧韫换了种问法:“我是谁?”
“你不是沈哥哥吗?”
“可我也是男人。”
“?”
阿圆莫名其妙。
“你一个姑娘家杵在男人房间里,就不害臊?”
“”
阿圆原本不害臊的,结果被他这么一提,脸色顿时涨红,憋了半天,最后气道:“我害什么臊?你是沈哥哥,是我师父,我把你当亲爹一样服侍。”
“”
萧韫语塞了好半晌:“我不是你亲爹,我没你这么大的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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