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起,筵席开始,百官献礼。
穆瑶跟着瞎弹了一会儿,感觉摸不透这个曲风,便打量起殿中献礼的臣子。
刚上来的应该是突厥的使臣,外貌服饰与穆瑶在古装剧看到的披头散发身穿兽皮的突厥形象很不一样,首先他们的头发虽长,但并不披散,而是编成五根长辫垂在脑后,发辫下方由长方形的装饰夹片夹住,每一根鞭子的发梢都能圆孔中穿出。
身上穿着暗红色翻领胡服,佩戴各种金银首饰,即便使臣是名留有胡子的男子,右耳依旧垂了一只大大的耳环,浮夸华丽。
“英雄天子在上,臣等奉可汗之命远道而来,携来战马千匹,牛羊两万,以贺天子生辰,愿吾皇万寿无疆。”
突厥使臣流利说出不知事先练了多少遍的邺城雅言,单手扶胸前微微颔首,样子虔诚异常。
要知道,不久前这群凶残的草原霸主还试图趁高欢高澄亡故吞并东魏。
现在却俯首称臣,模样比他们进献的羔羊还要温顺。
再后面的,便是柔然、南梁、契丹的使臣。
柔然与契丹同为游牧民族,贺礼与突厥的别无二致。唯独南梁使臣,二话不说让人搬出来一尊比人还高的宝石红珊瑚,不仅震惊了在场大臣,还把穆瑶给震惊住了。
现代珊瑚很常见,因为现代的潜水设备已经很完善,受过专业训练的人潜到水下并不难。
但这是古代啊。
没有氧气瓶没有潜水服,这么沉这么高的珊瑚,光是费尽心思打捞上来,便不知道耗去多少人命。
南梁这回是真下血本了。
穆瑶仔细思忖,发现因为地理位置以及气候原因,南梁的经济可以繁荣昌盛,但军事方面很难强盛起来,光战马需要寒冷之地方能养出好体魄这一条,一旦开战,南梁就注定只能被人按在地上打。
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一棵墙头草,谁强大倒向谁,以此获得庇护。
也侧面证明,高洋是真的没有逊色于他的父兄。
但凡这位老兄后来正常一点……
“哎,你们看,这尊珊瑚的形状长得像什么?”
宗室席位中,长广王高湛突然发话。
众人纷纷打量起珊瑚,珊瑚旁的南梁使臣莫名惶恐起来,不知这位最受太后宠爱的小王爷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常山王高演观察半天,长叹一声道:“我说老九,你就不要在这里卖关子了,有什么好玩的,干脆说出来与大家共享,何必藏着掖着招人厌烦。”
高湛嗤笑一声,指着珊瑚道:“你们不觉得这东西长得上宽下窄,活似我二哥的脸型吗。”
一言出,高演随之哈哈大笑,满朝文武瞬间安静,南梁使臣魂飞魄散,双膝一软噗通跪倒在地。
龙椅上的高洋,呼吸一滞,面色阴沉到好似能拧出水来,额头青筋渐渐浮起。
穆瑶在底下听着,心脏都快提到嗓子眼了,盼望着这个时候谁能出来打个圆场。
可最合适的人选娄太后,此时在掩唇跟着两个儿子一起笑。
穆瑶人都傻了。
这帮人在干什么啊!他们真的不知道龙椅上那位有多可怕吗!高洋的残暴在历史上是出了名的啊!
但是在这时候穆瑶也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知道高洋后来做的事情,是因为她是个知道北齐历史的现代人。
但此时此刻,当下,在场的所有人中没有一个知道。
尤其在高洋的兄弟眼里,恐怕他还是当初那个憨憨傻傻,鼻涕淌到下巴不知道擦,正妻被大哥调戏都不知道发怒的傻子吧。
就在这时,一道温柔轻细的嗓音开口说:“珊瑚寓意吉祥如意,乃为世间不可多得的宝物,长广王殿下将陛下之面比作珊瑚,必是在说陛下宝相庄严,孔武不凡。”
李祖娥嘴角噙笑,说话时眼中满是辉光。
南梁使臣赶忙叩首高呼:“皇后娘娘所言甚是!皇后娘娘所言甚是!”
估计身上的冷汗都够洗回澡。
高洋望了李祖娥一眼,眼神赞许中透着些许复杂的感激,回过头对着跪在殿下的使臣道:“诸位的好意寡人心领,跋山涉水而来一路辛苦,还请入席享用佳肴美酒,无须拘礼。”
“多谢陛下!”众位使臣高呼。
不仅南梁使臣松了口气,在场所有正常人都跟着松了口气。
穆瑶仗着自己在后面没人看得见,对着长广王狠狠翻了个白眼,心想你这厮就是故意的,仗着自己受老妈宠爱整日作死。
不过也是够神奇,高洋后面都凶残成那样了,硬是没动最看不起自己的几个同母兄弟,这让穆瑶多少有些费解。
大殿之中,歌舞升平。
酒过三巡以后,长广王带了个好榜样,不在自己的席位坐着,非跑到太后身边嬉笑言谈,就此以后,群臣随意走动,气氛逐渐活跃。
高敬柔在这种场合向来待不住,跑去同穆瑶说了会话,然后就溜出去自己找乐子了。
在这种日子里元仲华也不好再同她当场计较,只好随着她去,只让纥奚嬷嬷派上几个丫鬟跟着,这毕竟是在宫里,最好不要乱跑。
高敬柔刚走,高肃又跑来穆瑶身边,闷闷不乐的样子,还在惦记着家中那碗长寿面。
眼见场面越来越热闹,皇帝却在龙椅上只顾一杯接一杯喝酒,既不听劝言,也不管底下的动静,人跟魔怔了似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同长广王说笑的娄太后。
至于高湛,虽然是对着太后,但眼角余光,又总绕到皇后李祖娥身上去。
高殷看样子是真的很想去找高肃玩,但碍于有母后看管,只好门头当自己的端正太子,一晚上都郁郁寡欢。
倒是被接进宫抚养的安德王高延宗,被高洋惯得整个儿成了花果山里跑出来的疯猴子,满场跑来跑去,连丞相杨愔的胡子都敢扯,就差上房揭瓦。
就算这样,高洋还能醉醺醺指着他感慨道:“可爱者,只此一子。”
娄太后神情变了变,扫了眼高延宗道:“此子长相不类子惠,倒类陛下。”
高延宗算是北宫众多仙子仙女中模样不那么出挑的一个。
高洋眼睛暗了暗,继续闷头喝酒。
李祖娥怕他多喝伤身,劝了劝,没劝动,干脆给近日颇为受宠的一名女官使了个眼色,由她上前。
女官走上前先是软声劝慰,后见无用,仗着自己最近颇受怜惜,干脆软着嗓子撒起娇来:“陛下不要再喝了,再喝下去,岂非要把人喝傻了。”
其中不知哪个字眼戳到高洋痛处,高洋竟突然之间大喝一声,起身拔出随身佩刀,一刀将女官头颅砍掉!
鲜血喷涌,满目猩红。
穆瑶腿脚瘫软,一把将高肃扯到怀中捂紧道:“别看!”
在场哗然一片,群臣骇然。
高湛将娄太后护在身后,看怪物一般看着自己这名二哥。
高洋扔下刀,竟如大梦初醒的孩童一般,满脸彷徨看着地上的尸首和满地的血,嘴唇哆嗦着,想解释又不知该怎么开口,踉跄着去找娄太后,颤抖着道:“母后。”
娄太后连连后退,仿佛在面对一个陌生的疯子。
高洋又转身,嘴里呼唤:“梓潼!梓潼!”
而李祖娥护在三个孩子跟前,双目被泪水填满,看着他的眼神里也满是陌生,脚步不停往后退。
高洋环顾四周,发现无一人敢上前,最后竟不怒反笑,双目猩红似血,语气故作轻松道:“你们都怕寡人?寡人有什么好让人害怕的?寡人是英雄天子,是明君!你们在害怕什么!”
高洋慢慢低头,看着自己沾血的手:“就因为寡人当着你们的面,杀了一个人吗?”
高洋心中有什么东西在破碎,而那破碎的缝隙里,又有一颗奇怪的种子破土而出,把往日所受屈辱,一幕一幕全部呈现在眼前。
他回忆着过往种种,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要逆流爆炸。
为什么偏他要被取笑?为什么偏他要被打压?为什么偏他的妻子要被欺侮?
明明他已经努力做到最好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在他这一边!
朝臣不敢退,冒死静候。
大殿中,宗室子弟乱作一团。
娄太后和李祖娥在高湛的掩护下离开,元仲华亦带身旁众子女逃离皇宫,其他人也如鸟兽作散。
穆瑶和高肃无人掩护,险些被人流冲散,等跑出去,回北宫的马车早已经出发了。
好在同样被误留的还有高敬柔,这大小姐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场面跟炸了锅一样。听穆瑶一说,方感大事不妙,立刻凭着面子到内监那借了辆马车,带着二人平安出宫。
一路上高敬柔都在费解,无论怎么回想都觉得她二叔不可能突然杀人,尤其还是女人,那样太残暴了,不是明君所为。
穆瑶抱着高肃,缓了很久才让心跳慢慢恢复正常,看着此时尚在天真的高敬柔,已经不知该要如何张口。
而此时还在马车上的三人并不知道,元仲华所乘马车经过高阳王府时被禁军所拦截,一身酒气的丑陋天子将寡嫂从马车上拖下强掳入府,不顾她的哭喊反抗,在撕破她衣服时阴恻恻说——
“我大哥曾经强占了我的夫人,如今我也要强占他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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