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最先召见的是赫舍里府上的姑娘,她想着太子年幼丧母,若能有同血脉的姨母陪伴,也是个慰藉。
谁料入宫的是一个才九岁的丫头。
仔细问了才知道,仁孝皇后这一辈儿就五个姊妹,其中仁孝已去,最小的妹妹早夭,其余两个姊妹也出嫁了,便只剩下眼前这个小丫头。
九岁的孩子能做什么?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派人送她去毓庆宫探望太子,又给了一些赏赐,好生送出宫。
轮到钮祜禄府时,便没再贸然传唤,而是先打听了一番,得知府上有三个适龄姑娘,顿时安心许多。
“府上的三格格今年十六,是孝昭皇后的胞妹,据说生得花容月貌,还擅琴棋书画,是个才女。
四格格是嫡福晋所出,十五岁,性子极好,稳重大气。
五格格是妾侍瓜尔佳氏所出,瓜尔佳氏生下她没几日便去了…”
太后太后听到这,微微蹙眉,抬手示意打断了苏麻喇。
生母早逝,五格格是个可怜人儿。不过同情归同情,却不敢把她放到皇帝身边去。皇帝接连没了两个皇后,本身就…
唉,太皇太后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那便传三格格和四格格入宫吧。”
“是,奴才这就去办。”
钮祜禄府上。
众人笑着送走了传旨公公,待回到内院时,巴雅拉氏和舒舒觉罗氏都红了眼圈,脸上再瞧不出丁点欢喜。
这样的场面景,她们并不陌生。
三年前也是这般,一道突然的旨意降下,叫巴雅拉氏带着二格格入宫请安,不久后府里便收到了册封二格格为妃的旨意。
那时阖家欢喜,谁知道,不到两年时间,二格格便香消玉殒。
巴雅拉氏和舒舒觉罗氏都是聪明人,自然猜到了太皇太后的心思,老祖宗想要再从钮祜禄府上挑一个姑娘入宫。
旁人兴许会说这是天家的恩宠,是大好事,可两位母亲并不这样认为。
一入宫门深似海,女儿进了宫,便再难见到,痛了病了都不晓得,甚至连去了,都见不到最后一面。
就像孝昭皇后那般。
想到二格格,屋内的人再度叹气,气氛越发沉重低迷。
四格格虽说性子稳重,到底年纪还小,本就畏惧死亡,这会儿见自己亲额娘都一副愁眉紧锁的模样,更是害怕。
她拉着巴雅拉氏的袖子,小声道:“额娘,女儿不想进宫,女儿害怕…”
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只剩下哭腔。
巴雅拉氏将她拢入怀中,轻拍着她的背,无奈道:“这事哪轮得到咱们作主,一切都要看太皇太后的意思。”
舒舒觉罗氏哭得比四格格还凶。
她已经折了一个女儿,总不能再折一个吧?
她泪眼婆娑的瞅着巴雅拉氏,企图对方心生怜惜。
巴雅拉氏苦笑,她也只一个女儿,亦是舍不得。
蓁蓁扶着舒舒觉罗氏回了自个院子,叫人送来冰块,用帕子裹着,轻轻敷在生母的眼睛上。
“额娘无需替我担忧,女儿是个心宽的,无论在哪都能舒心过日子,只要别断了好吃的、好喝的。”
舒舒觉罗氏听着好笑,点了点她额头,“宫里还能缺了你的吃喝?”
“自是不会。所以额娘就不要心烦了。”
“傻孩子,你年纪轻不知后宫斗争凶险,其实我一直觉得你二姐姐未必是操劳过度才得病的,额娘怕你也被害了啊……”
眼见舒舒觉罗氏又要哭了,蓁蓁连忙从桌上取了一块栗子糕,塞进她嘴里,打断后头的话。
蓁蓁则是挪到后头,双手柔柔的替生母捏肩。
“额娘说的那些,女儿都明白。但女儿既不图宠冠六宫,也不图万岁爷的真心,只要守好规矩,关上宫门,便能过清净日子。”
“如此倒是安生,可太苦了。”
蓁蓁莞尔一笑,“哪里苦了?关上宫门,女儿睡到日上三竿起,起了便用早茶点心,再读书写字。
若是累了便养上一两只猫狗逗弄,用过午膳小憩,起来后看看话本,或是教荷香下棋、与宫人们打叶子牌,自在得很。
待用过晚膳,赏花赏月荡秋千,抚琴吹笛,怡然自乐。”
“既不用侍奉公婆、教养子嗣,还有华服美食可享,例银可领,岂不是神仙日子?”
舒舒觉罗氏认定女儿是故意说这些的,用来宽慰自己。她不愿辜负这片真心,所以即便心里不赞同那话,到底还是点了点头,望着女儿的眼神也越发慈爱。
***
三日一晃而过,尽管不情愿,巴雅拉氏还是带着蓁蓁和四格格入宫了。
这几日四格格一直担惊受怕,寝食难安,脸上的气色便有些差,哪怕上了胭脂也难掩憔悴。
蓁蓁的气色极好。
那日安抚舒舒觉罗氏的话,都是真心话。
五百年的树生,让她学会顺其自然,不偏执不畏惧,养成一副好心态,该吃吃该喝喝,没有受到一点不好的影响。
入宫后,小太监引着众人到了慈宁宫。
绕过影壁,便进入正殿,正上首坐着一位年迈的老人家,虽已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颇有威仪,面上带着一抹淡笑,又叫人觉得和蔼。
“臣妇/臣女参见太皇太后,愿太皇太后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赐座。”
“谢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打量着底下两个年轻姑娘。
靠前头的那位,生得十分出彩,柳眉弯弯,杏眼盈盈,色若春花,明艳又甜美,叫人眼前一亮,打从心底生出喜欢。
想来这就是孝昭皇后的胞妹,容貌上有五成相似,气质却大不一样。
太皇太后颔首,又将目光扫向四格格。
四格格虽小一岁,身量却更为高挑,气质卓然,五官精致,亦是个俏丫头。
“你们府上的姑娘生得可真好。”太皇太后同巴雅拉氏笑道,又朝两个小姑娘招手,“好孩子,到哀家跟前来,让我好好看看。”
蓁蓁和四格格上前,乖巧的站在两侧。
太皇太后伸手,一边拉了一个,只是从手心传来的反应却不一样。
左边的小手冰凉凉的,在她刚碰触时还瑟缩了一下。
她也没说什么,只是用手拍了拍四格格。
“平日在府上都做些什么?”
四格格乖巧答道:“跟着额娘学习管家,做做女红。”
太皇太后颔首,“三丫头呢?”
“臣女也在跟在额娘身边学习,闲暇时会看看书、弹弹琴,若是天色好,还会出去跑一两趟马。”
当然还会打叶子牌消遣,不过这个应该不能说吧。
太皇太后听到“骑马”时,眼神亮了许多,陷入久远而又甜蜜的回忆中。
辽阔的科尔沁草原上,青草茵茵,牛羊成群,她骑着小红马追赶太阳,无忧无虑的跑着,风中都是畅快的笑声。
于是,她的神色越发柔和。
“方才你说看书,都看的什么?”
蓁蓁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都是一些游记,我认的字不多,读其他的书费脑子,唯有这游记,一页字一页画,读起来轻松又好看。”
“你倒是个实诚人儿。”太皇太后被逗笑,又道:“宫中倒是有不少画册,哀家送你一些,回去慢慢看。”
“谢太皇太后赏赐。”
太皇太后松开手,“站了半天也累了吧,去坐坐。”
这时,苏麻喇姑带着两个小宫女走入殿中。
“入宫的时辰这样早,只怕还未用过早点。太皇太后特意让奴才准备了些糕点和杏仁奶露,福晋和格格们都尝尝。”
糕点是时下正兴的萨其马,用油将面条炸熟,浇上糖浆再切成小块,待冷却后固定成形便可食用。
宫中的萨其马比钮祜禄府上的精致许多,糖浆用的是上等蜂蜜,色泽金黄,其中又塞入了果脯、蜜饯,还点缀着桂花,瞧着好看极了。
听到苏麻喇姑的话后,蓁蓁便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品尝,真真是酥香松软,甜而不腻。
不过这东西是油炸的,又是面食,吃完一块便有些口干,蓁蓁用勺子舀了一勺杏仁露放入嘴中。
原是打算用这个解腻的,却不曾想,它好吃得叫人想要吞掉舌头。
怎么会这么好吃?明明杏仁是微苦的呀,可她尝到的清甜甘醇,就好像丝绸一般顺滑。
苏麻喇姑就站在边上,瞧见她眼中明晃晃的惊喜,心中涌起一股自得。除了太皇太后,难得有人真心喜欢她这吃食。
“三格格若是喜爱,便多用一些。太医都说这东西最是滋补,每日喝一盅,能叫这皮肤比牛奶还要白皙嫩滑。”
闻言,蓁蓁的眼睛又亮了几分,“当真?那我可要多吃些了。”
太皇太后瞧着,觉得这丫头眼睛好像天上的星星一般,亮晶晶的,看着就叫人心情舒畅。
太皇太后又问了巴雅拉氏一些话,便赏了东西,叫苏麻喇姑送她们出去。
晚上太皇太后做了梦,梦见白日里召见的小姑娘又出现了,坐在她跟前,笑吟吟地剥石榴。
醒来后,太皇太后回味昨晚的梦,越发神清气爽。
石榴多籽,是个好兆头呀。
三日后,钮祜禄上又接到了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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