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孝昭皇后病逝,钮祜禄府上又恢复了从前深居简出的日子,越发低调。
原先说的替塞林相看对象一事,也被搁置下来。
作为府上唯一有差事的男丁,他肩头的担子很重,办差时越发谨慎用心,不敢疏忽,生怕自己吃了挂落丢了差事。
钮祜禄府不能在朝无人,不然就成了瞎子。瞎子是会被排挤出那个圈子的。
他心思这般重,哪有兴致琢磨婚事。
塞林年长,又当差历练着,许多事情都是自己悟到的。
颜珠和法喀年纪小,则是被人点醒的。
他俩在宗学里上学,周围都是与他们一般年级的人,争强好胜又口无遮拦。
有几个家世不错的少年郎,考校功夫时比不过钮祜禄兄弟俩,恼羞成怒,便将家中私下对钮祜禄氏的嘲笑大剌剌的说了出来。
兄弟俩气血上头,冲上去按住对方,就是一顿暴打。
当天,颜珠和法喀是带着一身伤回来的。
舒舒觉罗氏瞧了一眼,差点晕过去,抱着儿子哭了一场。
巴雅拉氏收到消息后,立即叫人请了大夫过来诊治。
送走大夫后,问俩孩子缘由,却是怎么都不开口,待塞林回来后,三兄弟倒是长谈了半宿。
从那晚之后,法喀和颜珠迅速成长起来,改掉了往日的跳脱性子,无论是读书还是练武,都越发的刻苦。
下头几个更小的弟弟,在哥哥们的带头作用下,也变得好学起来,叫巴雅拉氏欣慰不已。
蓁蓁和四格格、五格格跟在巴雅拉氏身边学习管家,打理庶务和往来的交际。
管理庶务倒是简单,只需要拿捏住几个管事的便好,不必事事躬亲。
交际这一项却需要府上主母亲自过问,也是最重要的事宜。
门房一日能收到十几封拜帖,有问安的、有红白事项的,还有寿宴、洗三满月酒、赏花宴这样的,到底是府上主人亲自去还是派下人去,亦或是回个帖子?
这样样都需要主母考量,一旦处置不妥当容易就容易伤了两家关系。
蓁蓁觉得学这个是最累的,不单要考量到两家的交情、还要参考对方府上和旁人的交情、子女们的姻亲关系,从前的来往礼物贵重程度。
从前重、如今轻,是什么意思,瞧不起人还是犯了事?
从前轻、如今重,可是人家发达了、还是两家多了一门姻亲?
巴雅拉氏见她头疼的模样,劝道:“慢慢来,做多了就熟了。”
日子久了,蓁蓁把各家的官职爵位都记熟了,各家的姻亲关系也理顺了,这事就变得容易许多,只要不是大事,她扫一眼便能做主,大事自然要交给巴雅拉氏决定。
差事熟练后,她的闲暇时间又多了起来,继续摆弄先前的爱好,吹吹笛子、弹弹琵琶。
这有了爱好,日子就变得有趣起来。
***
今年的颁金节,钮祜禄府上只法喀和巴雅拉氏去了宫中,回来时带了一些康熙的赏赐。
天气越发凉了,身上的衣服一日比一日厚重。
某天晨起,蓁蓁推开窗子,便看到院子里铺了一地的雪,空气中更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很是清雅。
她循着气息找出去,在墙脚下看到了一棵梅树,是白梅,稍不注意,还真发现不了。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蓁蓁脑子里自然而然的就浮起这么一句话。
她觉得自己如今这水平怎么都算不着文盲了吧,读书很有成效啊,心头雀跃不已。
用过早点后,便去正院请安,处理这一日的差事。
待请帖都回完,蓁蓁回自己的院子用午膳。
回去的路上,听到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不免多看了一眼,原来是六弟和六妹妹在堆雪人。
蓁蓁看得心热,回去后趁着舒舒觉罗氏午睡的功夫,也悄悄堆了一个雪人。
这雪人堆得实在好看,她不忍心拆掉,便叫舒舒觉罗氏发现了。
舒舒觉罗氏把她狠狠训了一通,说雪太寒了,怕她着凉,硬是逼着她喝下一大碗驱寒的姜汤。
舒舒觉罗氏仍不放心,摸了摸蓁蓁的脸,“晚上就吃锅子吧,暖暖身子。”
“好呀。”
蓁蓁也喜欢吃锅子。
这锅子说的是乌拉火锅,从东北龙兴之地那边传过来的。
锅是铜锅,高高尖尖的的,像个倒扣的陀螺,下方掏空放置碳块。
锅底一般是用鸡汤打底,里头又加入许多药材,像人参、天麻、冬虫夏草这些,若女子食用多半是加红枣桂圆这些好喝又滋补的。
待汤底被烧得滚烫,咕噜咕噜冒泡时,便下菜,荤的有猪肉、羊肉、鹿肉、狍子肉,素的有口蘑、木耳、小白菜、腐竹。
趁着锅子里煮菜的时候赶紧调蘸料,依次往碗里加入蒜末、辣椒面、花椒粉、花生碎、香芝麻、香菜、葱花,再淋上热乎乎的香油,哧溜一烫,便激发出一股浓郁的麻辣鲜香味。
这时候,锅子里的肉也好了,夹上一块,放入蘸料里裹一裹,再放入嘴里,那真是绝了,又滑又嫩,鲜香刺激。
吃不惯麻辣味,那就不沾蘸水,味儿要鲜甜一些,更适合文静乖巧的小姑娘。
母女间不需要顾及形象,吃得酣畅淋漓,明明是寒风料峭的冬天,母女俩却是满头大汗,但眼里都是满足。
吃完锅子,又泡了个澡,舒服得不得了,蓁蓁拿了一本闲书,靠在大迎枕上懒洋洋的翻着,没过多久困意上涌,索性就睡了。
又过了几日,河里都结了冰,结实得很,想要捞鱼都得拿铁锤去破冰,于是京城里的人们又多了一样爱好,便是滑冰,男子们胆子更大,还会在冰上踢球。
蓁蓁听法喀说得玩心大起,便缠着他带自己出去玩。
偷偷扮了两次男装,混了两个下午,便学会了。
从颤颤巍巍到在冰面上风驰电掣,那种感觉就一个字,爽!
蓁蓁觉得,做人真的是十分欢乐。
***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极快,一转眼,冰化了,柳梢冒了绿芽,康熙十八年的春天也到了。
春日里,巴雅拉氏又带着蓁蓁和四格格、五格格去巡视京郊附近的庄子,马车上给几个女儿解释缘由。
“咱们自家的庄子,每年春秋两季还是要跑几趟的,亲自看一看,知晓这一年地里头种些什么,种多少,便能估摸出秋日里收多少。
若是不管不问,全凭底下人说,只怕就成了睁眼瞎。这样的事儿,可不少呢,有些黑心的把一亩地的收成报成一分地的,说是造了旱灾呀、水灾呀,亦或是蝗虫灾害,悄悄昧下收成拿到别处售卖。”
几个年轻小姑娘听得惊讶,睁大了眼,越发认真。
转眼间就入了夏,蓁蓁又到庄子上消暑。
庄子里种了几亩西瓜,六七月里正是成熟的季节,一个个又圆又大。
蓁蓁每日都会摘一个,用井水冰镇,到了午间,便会破开,美滋滋的吃一下午。
到了七月底,天气越发炎热,早晚都有蝉鸣,吵得人睡不着。
蓁蓁干脆不睡了,拿了一把团扇摇着,打算出门透气。
“格格,可是做恶梦惊着了?”
荷香听到动静,点燃灯,起身进来询问。
蓁蓁摆摆手,“没有,我就是睡不着。你睡吧,不必管我。”
“奴婢也不困,陪您出去走走?”
两人刚走出屋子,便感觉到一阵巨大的摇晃感,彷佛天崩地裂一般。
紧接着,周围的屋子哗啦啦的倒塌,里头传出惊惶的惨叫声。
“地动了!”
“快跑啊,地龙翻身了!”
然而摇晃这般猛烈,根本没几个人能逃出来,许多人都在顷刻间被重物压住。
剧烈的晃动持续了小半炷香1的时间,待彻底停下来时,院中的房屋倒塌了大半,青石地板都裂出了半尺宽的地缝。
地动发生时,蓁蓁跟荷香在院中并且迅速蹲下,没有受伤。
可其他人呢?
主仆俩立马跑去前院,正好撞上了慌张失措的管事。
一见到蓁蓁,他喜极而泣,“三格格,还好您没出事,若是您出事了,老奴无颜苟活啊…”
蓁蓁立马扶起他,“我没事,你也没事吧?”
她迅速的打量了一下,四肢周全,只是脸上有些擦伤。
“当务之急是把其他人救出来,你这边还有人手?”
管事猛点头,“老奴没事,老奴的俩个儿子也没受伤,这就去救大伙。”
管事带着人去搜救,蓁蓁就带着荷香去厨房搬东西,将米面、铁锅、炉子等搬到院子中间,担心还有余震,二次毁坏彻底掩埋这些食物。
不一会儿,管事的妻子女儿也过来了,蓁蓁便叫他们去将药材、布料拿出来,万一有人受了伤,也能派上用处。
当了几百年的古树,经历了数十次地震,这灾后措施她还是有一点点印象。
半个时辰后,又发生了一次余震,庆幸的是威力不大,比先前小了许多,没有加重损害。
一个时辰后,庄子上的人都被救出来了,没有死亡,但有十来人的胳膊或腿被压断。
大家都聚在院子里,相互包扎好伤口,安静的等着救援。
后面再没发生余震,天亮的时候,外面传来了骚动,是官府开始派人援救周围的民屋。
“三姐、三姐…”
外间传来法喀的声音,蓁蓁立马站起挥手,“我在这呢,阿弟。”
法喀快马奔来,跑得气喘吁吁,见蓁蓁安然无恙,松了一口气,“三姐无事便好。”
“府上情况如何?”
法喀抹了把脸,揩去汗水,“府上还好,屋子修得牢实没有太严重的倒塌,也没伤亡,就是碎了不少东西。”
“庄子上呢?”
“这边情况有些严重。”
法喀扫视了一圈,便知晓严重性。
“三姐歇着罢,我去处理。”
蓁蓁忙活了大半夜,提心吊胆又睡眠不足,精力不济,便由着他去,自己则是到了树荫下半眯着眼小憩。
中午的时候,法喀便把庄园的事情处理好,带着蓁蓁回京城。
官府的动作极快,城门口已经设置了粥棚,免费施粥和发药。
蓁蓁在一片棚子中看见了钮祜禄府的徽记,便放了心。
回到府上后,她喝了一碗药汁,又吃了一碗白米粥,就回房歇息。
待她醒来时已是次日,才知晓万岁爷下了诏书,命户部和工部领了十万两银子施救京城的百姓,除了朝廷赈灾,佟贵妃也领着后宫和命妇们捐款赈灾。
民间富绅亦积极捐赠,帮助灾民重建家园,康熙知晓后,便让官府登记嘉奖。
在各方的帮助下,灾情一天天减缓。
***
慈宁宫。
今天是十五,是后宫嫔妃们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日子。
佟贵妃穿着一身绯红色旗袍,容光焕发地坐在最前方,悠悠的品着香茗。
太皇太后从里头出来,一抬眼就看到了佟贵妃头上的珠钗,眼神闪了闪,没说话。
“臣妾给太皇太后请安。”
“都起吧。”太皇太后笑容和煦,“这些日子你们都辛苦了。”
两个月前,京城发生了地动,数万间房屋倒塌,还有许多农田的庄稼没了收成,损失极大。
如今正值三藩之乱,朝廷打了好几年的仗,国库里没多的银子,康熙便让亲王勋贵们捐出一部分钱来。
可谁愿意把兜里的钱掏出来?没几个人肯。
太皇太后便起了个头,捐出自己的体己,佟贵妃和七嫔2也跟着捐出自己的体己。
但这哪里够?
太皇太后便把福晋、命妇们传到宫中,苦口婆心的说服了一番,这些贵夫人们只好跟随宫中娘娘,一并捐出了体己。
宫女太监们亦是积极响应。
有人捐款,自然是需要人登记处理的。
太皇太后年近七十,哪有精力主持,便将这事交予了佟贵妃负责,惠宜荣三嫔协理。
这事儿办得很好,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救了京城百姓,原本是大好事,但这“好”只停留在太皇太后听到某些话之前。
这事原是太皇太后牵头,佟贵妃和惠宜荣三嫔登记协调,出钱出力的是阖宫宫嫔、太监宫女和宫外的命妇们,怎么传到外头就偏偏成了佟贵妃一人心地善良,顷尽佟家一族财力,接济灾民?
太皇太后倒不是觉得被佟贵妃抢功了,心理委屈,而是琢磨这里头有什么深意?
她经历四朝、见证了三次皇位争夺,看任何一件事都不会觉得简单,尤其是这事跟前朝后宫之间都有着关联。
她琢磨来琢磨去,只有一个理由解释得通,那就是佟家在给佟贵妃铺路,为了后位积攒民心和口碑。
毕竟孝昭皇后去了两年,再过一年,皇帝便能册立新后。
太皇太后心头不喜,觉得佟家有些猖狂。
在外,将众人的功劳揽为一身,在内,佟贵妃僭用凤钗。
贵妃至多只能佩戴五尾凤珠钗,然而佟贵妃今日佩戴的是九尾凤珠钗,那是仅皇后和皇太后可佩戴的规格。
可她偏偏用了。
佟贵妃这到底是无心的还是有心的?
太皇太后不大喜欢佟氏,她是皇帝的表妹,与皇帝的关系本就比旁人更亲近,如今又是后宫之首,前朝佟家两位国舅亦是厉害着。若佟贵妃再进一步,那岂不是前朝后宫都成了佟家的?
那样的局面是她不能接受的。
前朝她管不着,但后宫她还能看顾一二,这宫里还得有几个能跟佟贵妃抗衡的妃子。
该提拔谁呢?
太皇太后先是将宫中已有的妃嫔选了一遍,觉得家世都太寻常不合适,只能在宫外寻摸。
想了一圈,最后还是把名额定在了钮祜禄府和赫舍里府上。
“苏麻,明儿个替我传一道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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