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脸?
很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就仿佛像你知道的她的表情平常是那样的,下巴抬起,嘴角扬起,眼神是充满自信的这样本该才是这张脸的表情,可偏偏眼前这个人的表情如秋水般清冽,微微带着一抹笑意,仿佛泉水涓涓细流,这样也似乎很恰当。
建元帝很快收回眼神,他掩饰的很好,甚至云骊都没觉得皇上注意到自己。
可章云凤嫁给建元帝十几载,日夜悬心此事,因为她很清楚,皇上对贵妃、德妃的宠爱根本只是因为她们是功臣之女,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几乎是建元帝的眼神多扫了章云骊一眼,云凤觉得自己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这大抵是她重生回来第一次再见“安妃”,那个在宫娥的簇拥下款款而来的女子,就是连身上那身衣裳都仿佛和她初见是一模一样的。
再看她一直害怕见到,现在却不得不见到的这张脸,似乎没了前世所见的清冷孤傲,整个人显得温存可亲,尤其是她站在王藻身畔,更显得她多了几分柔和。
即便她此时低着头,但身材窈窕,就只站在那儿都引得人驻足观看。
云凤吃茶的手抖了一下,在几乎屏气凝神的宫宇中,划拉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建元帝诧异的看了云凤一眼,云凤把手收到袖子里,捏紧拳头,害怕泄露出自己恐惧的心情,也不想让人看出她的异常。
再有,她和魏玥关系如今还保持的不错,比起薛德妃的花招百出,魏玥虽然也颇得皇上垂怜,可她生的是两位公主。
这个场合她若是弄出异动,怕魏贵妃以为是针对她。
这宫里一举一动都有深意啊!
“朕让人在民间为朕的大公主同昌挑选德才兼备女子作先生,不知道诸位有什么可以教公主的呢?”建元帝道。
云骊看了身边的王藻和周顺仪,这样的场合她当然不能先说话,因为这二位年纪都比她大很多,王藻三十,周顺仪四十岁左右。
王藻也是看向周顺仪,示意她先说。
周顺仪也敢于任事,她走向前一小步,躬身再次行礼,则道:“回秉圣上,臣妇幼承庭训,故今国家之际,有圣母即有圣子,有贤妇始有贤夫。政治之本,万化之原,皆系乎此,其教故不重欤?……闺房严肃,方谓贤能。勿效谄媚,毋纵骄奢。卤莽浮躁,非人所宜。偶然获咎,婉转熟思。苟云已错,推委则愚。听话未真,岂可猜测。当察事务,百祥该知。通文达意,应变随机……”【1】
这说的的确很不错,就是云骊也很佩服,不愧为大家,以正闺誉。
而且名利通达,戒娇奢,也是明理之言。
果然台上的建元帝和魏贵妃都很满意。
次之出列的是王藻,王藻当场吟诵出一首五言和七绝,她的诗词非常清新,没有周顺仪那种严肃的规劝味道,反而清新自然,类似王维在说红豆,其实在说相思一样。
最后出场的是云骊,云骊为了今天也早有准备,显然周顺仪和王藻都对她不太放在心上,虽说她也有些名气,但能够站在此处,想必更多是托了皇后娘娘的福。
故而,即便她二人输了,也不在意,反正她们的想法也上达天听。
云骊则道:“回秉圣上,臣妇只有四句话。”
“哦?”建元帝笑道:“是哪四句。”
云骊道:“自修之道,莫难于养心;养心之难,又在慎独。”【2】
她们都说闺女应该如何,但是云骊说的是人生之道,尤其是慎独才是吕嬷嬷最推崇的,为人处世最该做到的就是表里如一。
只有你一个人的时候都应该如此,天家公主就是再勤俭节约,再孝敬公婆也是有
限的,她们是君驸马是臣,公主当然应该为天下女子作表率,但不拘泥于只做贤妇。
建元帝微微点头:“好,朕明白了。”
说完,就让人带着她们三人到前方几案处,由宦官发放卷子,皇上便带着皇后和贵妃先出去了。
显然这一出来,云凤就笑道:“多谢皇上看顾臣妾母家,但您也看到了,云骊她……”就说了那么四句话,云凤突然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太过小题大做了。
这个章云骊根本才学很一般嘛!
“我看陛下在王、周二位中挑选就好。”
这话也很符合魏贵妃的心境,魏贵妃想选周顺仪,一来她年纪大,为人持重,二来她说的话很让人信服。
反而是王藻虽然不错,但是为人清冷,至于章云骊嘛,还是太年轻,还有,就是生的太美了些。
作为嫔妃,魏玥自己和薛德妃都比不得皇后,故而皇后年逾三十,依旧盛宠不衰。
直到近来德妃推人出来固宠,那女子不过有几分像皇后,就引得皇上去了薛德妃那里几回,再看章云骊,绝色也,这样的人进宫不知晓是不是为皇后固宠的。
毕竟,皇后另一个妹妹吸引不了皇上的心,如今只做了女官。
因此,魏贵妃很赞同皇后,但皇后可以说云骊不好,她却不能,她只道:“皇后娘娘真是不偏私人(自己人),但是妾看裴夫人虽然只有那四品,也发人深省。”
云凤心里微微急:“妹妹说哪里话,我只是公正说话罢了。”
她还真怕魏玥把章云骊弄进来了。
“皇后娘娘真是谦虚,不过,妾身见周大家持重,依妾身之愚见,年纪大的人是否经验会更多一些呢?”魏贵妃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了。
建元帝不置可否。
“还有殿试呢,朕已经请了庆王、循郡王、任首辅和贺次辅批改,你们且放心吧。”
魏贵妃很是感动:“为了大公主,皇上居然劳动朝廷栋梁,臣妾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建元帝笑道:“昔日唐高祖皇帝的女平阳昭公主,也可助父完成大业,更何况是朕的女儿。”他也是遍翻史书,知晓这公主插手政治当然不可,但是若孱弱只一味贤良就更不可了。
到底是经过裴度训练的人,出题人是贺无忌,先是诗、赋各一篇,分别是赋题为《未明求衣赋》,诗题为《悬爵待士诗》。【3】
再有策问题则是浮费弥广。【4】
这些题居然非常难,不是那种浮于表面随意敷衍,看来建元帝真的不是一般人,无论是对男子还是女子要求很高。
这个人应该是对自己要求都非常高的人,很难容忍自己出错。
自己好像也是这种人,有时候其实别人都未必在意,但是她自己有一点瑕疵就受不了。故而,方才她表面上是看着魏贵妃,其实是为了取悦皇上,尤其是慎独二字。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而圣上对臣子的要求也是如此,不管你心里如何想,只要你把事情办好就成。
好在经过这三个月没日没夜的勤学,这些问题固然难度很大,云骊略加思索,就寻到破题之法了。
在应召时,谁也没想到皇上居然用科举取士的法子,周顺仪见章云骊已经动笔,她沉吟半天才有思绪,而王藻这些日子住在族亲陆季平家,陆家是庆王亲家,今天的评卷管,就是族侄女陆之柔的夫婿,她微微放心。
当然,她王藻七岁就能作诗,也没什么好怕的。
当然,她们俩到底是大家妇人,不能像云骊那般心无旁骛的学习,又自傲于才女名头,还有男女大防,她们的文章总不能让外男看。
唯独有云骊,丈夫是状元,还是两次科考都中甲科的牛人,她
本人一直十分勤奋,故而下笔如有神,还丝毫不敢分心。
中午,宫里太监送来七宝擂茶,云骊草草吃了几口,继续奋笔疾书,周顺仪已经露出疲态了,仍旧在坚持,王藻正在查韵脚。
这受限于男女大防,考官们都在另一个殿,循郡王和庆王世子正小声的在说些什么,任青仪闭目养神,偶尔睁眼问问时辰,唯独有贺无忌倒是很认真。
夜幕悄悄降临,云骊坚持写到最后,还点了一支蜡烛,继续写,无论是王藻和周顺仪谁走了,都似乎影响不到她。
云骊,你是可以的。
云骊在心里暗自鼓气。
终于在她要的那根蜡烛燃到一半时,云骊敲了敲桌子:“收卷。”
“欸。”收卷的是统领太监。
说起来这些太监也是很佩服章云骊,别看人家年轻,但这气度就是不同。
云骊站起来时,腿都麻了,但她常年跳舞,身体比一般妇人强,而且只生了一胎,人也不累,到底站了一会儿就能行走自如了。
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云骊却浑然不觉。
不远处看到裴度了,裴度正拿着葫芦喝酒,他也看到云骊了,第一件事就是把酒递过来:云骊也是难得嬉笑一句:“给洒家倒酒。”
裴度放声大笑。
……
批阅三份试卷对于这些人而言很容易,卷子糊上了名字,任青仪先看了甲卷,满篇说理,过于繁冗,乙卷有些空洞,诗文虽然不错,但话说回来,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必论汉唐。
倒是丙卷字体非常工整,有书法之意,同时,策问写的非常精彩,赋也文辞对仗华丽,骈偶句写的极好。
循郡王笑道:“这丙卷用词老辣,依本王猜想应该是周大家。”
庆王世子想说什么终究没说,这字儿他熟悉也见过,应该不是周大家的,贺无忌也点头,周顺仪的丈夫和父亲都是名臣,本人造诣很深。
至于任青仪笑道:“看来大家都推崇丙卷了。”
贺无忌笑道:“其实乙卷也不错。”
任青仪问庆王世子:“王世子,您看呢?”
庆王世子毫不犹豫道:“本世子选丙卷。”
“好,那我们就拆封名字吧。”任青仪笑。
大家都认定丙卷是周顺仪的,乙卷个人风格太强,一看就知晓是王藻的,而章大家年纪太轻,年轻人更喜欢纸上谈兵。
可拆开后,除了庆王世子,其他人都惊住了。
“怎么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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