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大地,万物复苏,小嫩芽儿从冻土中冲破,留下一抹新绿。河边的柳枝在春风中轻舞,仿佛摆动着细细的腰肢,河边已经有垂钓的老人,一支钓竿,一个鱼篓,再放一壶酒,并一碟黄豆,一天就过去了。
云骊正和丈夫在河边漫步,裴度曾经问她生辰想要什么礼物,这就是她最想要的礼物。
什么都比不得他陪自己,二人什么话都不必说,就慢慢体会到清晨河畔云雾缭绕,清新自然,再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仿佛把浊气都排出去了。
天人合一大抵就是如此了。
裴度看着身边的姑娘,脸上全无任何胭脂水粉沾染,却自然美丽,他心里砰砰直跳。
即便成婚一年了,二人时常一起,几乎是不离寸步,但他却看不透她,每每觉得自己已经看透时,可对她又有新的认识。
越是无法掌控的东西,人就越想追求。
“云骊,头发就被雾水打湿了,咱们先去前面的茶楼歇脚,再回去好不好?”裴度问她。
如果是以前,云骊就同意了,但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指着前面的包子铺道:“我要吃独下馒头,你买一个给我,我就回去。”
裴度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利索的去买了。
这独下馒头是用一整枚粉蒸狮子头裹成的包子,比手掌还大,裴度买回来时,又看了看云骊的小嘴,递给她了。
云骊捧着独下馒头上了马车,她嗅了一下味道,“就是这股香味,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就听丫头们说独下馒头好吃。”
但是吃了半个,她就开始揉肚子:“太撑了,等中午再吃掉吧。”
裴度是知晓云骊的饭量的,一直都不多,她没有所谓的饭点,即便是中午吃正餐,她也只是一小碗饭,然后喝汤一碗,就是鸟儿胃。据说,这是她打小的习惯,吃什么都不贪多。
他叹了口气:“拿来我吃了吧。”
云骊笑道:“谢谢我的好夫君。”
裴度摇摇头,云骊则不顾他嘴上嫌弃,硬是抱着他的胳膊不放,小手时不时摸摸他的喉结,反正就是怎么亲昵怎么来,闹的裴度都没脾气了。
二人回来后,云骊心情非常好,又听裴度说道:“杭州那边我们家还有故旧在,我已经托人买了一块墓地,等四月府试后,再抽空带你过去,如何?”
云骊重重点头:“这可太好了,唉,此事办了,我的心事也就了了。你都把我的事情记挂身上,要我如何报答你呢?”
裴度随即在她耳边耳语一番,云骊脸色羞红了,抬头瞪了他一眼,戳了他的胸口一下:“还说什么辟谷修道,我看你是想采阴补阳。”
裴度握住她的手:“且等着我就是了。”
说完,他去上衙了,云骊则又睡了个回笼觉,这就是没有长辈在身边的好处,不必一直紧绷着,云骊就觉得自己因为觉睡的好,头发都变得更黑亮和多多了。
茜红进来道:“大奶奶,承恩公府的信件送过来了。”
这里面有大太太还有哥哥的信,当然除此之外也有承恩公府送来的节礼,她把两封信都用篾片拆开看了看,大致了解到她走了之后家中发生的事情了。
家里自从她出嫁后,十一月初二陆表姐成婚,大伯母信里说她有孕之后,她们去看过了,人是极好的,小王爷把自己的奶妈也派来照顾,庆王妃也无微不至的增添了人手,但姑母不放心,悄悄送了人过去。
还说家中云柳擅长看妇人病,她受到姑母看重,时常以探望的名义,让她去王府替陆之柔调理身子。
但王府规矩大,就是娘家人也不能时常去,不过因为如此,姑母也十分高兴。
还说云潇嫁了,云淑的婚事也在筹备中,孔家下了一百五十担聘礼名动上京,老太太原本准备了两万贯嫁妆,又添了一万,然后父亲章思源也送了五百两回来添妆,但其他的添妆就寻常,远没有给自己的添妆多。
末尾又让自己保重身子,如果有问题赶紧调养好云云。
云骊知晓,这是让自己赶紧有个孩子,这也很正常,但凡女子出嫁一年没有身孕,家里人肯定着急。她已经拖了一年了,今年正好十六岁,身体自去年来升州也松快许多,一直调养的极好,或许是该考虑有个孩子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微微一笑。
接着又把文懋寄过来的信打开看,文懋说的是他正苦读,准备今年参加乡试,又大老爷和大太太已经替他说亲,庆王爷为了弥补两边上次没成的姻缘,想把刚受封华阳郡主的三女儿许配给他。
三郡主?云骊松了一口气。
她是见过这位三郡主的,个性淡然,气质沉静且能见事明白,至少那次她不喜欢庆王小王爷的鹰还强装喜欢,一眼就被那位郡主看透了。
听闻她是极其喜爱读书的,嫁给文懋极其合适。
看来即便是这样联姻,按照彼此性格而言,还是很合适的。否则,哥哥文懋本来性子有些憨厚老实,又是过继的,若是找一个脾气太硬太傲气的,恐怕夫妻二人不甚和睦。
她提笔回信,先让哥哥好生筹备乡试,但也毋须太过紧张,又在信上提起自己准备在杭州为刘姨娘建衣冠冢,她在升州的日子过的很好,请他放心,至于华阳郡主,她是见过的,难得性情平和宁静。
再给李氏的回信就道自己正在调养身子,请她放心,然后又关心她的身子骨一番。
回完信,云骊算了算日子,则对素文道:“陆表姐果真如姑母说的那般有宜男之相,刚成婚两个月就已经有了身孕,只是我不在京,走礼就等我回京之后再说。”
素文点头:“您说的是,本来两家关系就尴尬,若这么老远送去,也不是很好。”
“唔,我也是这般想的。”云骊说完又看着素文的肚子:“你说你也是,刚出月子不久就来这里做什么,好生歇着带孩子才是。”
云骊和素文虽说是主仆关系,但二人反而更像一起长大的姐妹。
素文坐下来道:“我那家里有小丫头照看呢,我跟您说吧,这看孩子可比做这个管家娘子累多了。反正您待奴婢宽和,奴婢雇了个乳母,两个人看着还不够啊。”
“你呀,来我这里躲懒来的。”云骊知道素文和魏福俩口子工钱都不低,素文身边有个小丫头子服侍,雇个奶妈也便宜,倒也不多说什么了。
夜晚,裴度还要拿羊肠,被云骊阻止了,她道:“我今儿坐在这里一直在想,我的夫君这样当世人杰,可对我体贴若斯。我和你共浴爱河,若能生下一儿半女,呵护他/她长大,就像呵护我们的感情一样,肯定是越来越深的。”
听着云骊娓娓道来,裴度深觉小妻子真是深明大义。
她那么害怕难产的人,居然主动想为自己生孩子。
见她眸中似星光点点,裴度一把抱起她,“嗯,今天星辰真美,我愿做花神裙下之臣。”
云骊勾住他的脖子,满脸的依恋。
至于李氏信上说陆之柔有身孕的事情,她已经没有所谓比较的意味了,因为她现在已经确定了,裴度真的对她非常好,她才敢生孩子。
而陆之柔此时已经出怀了,刚成婚一个月的云淑,身着大妆的衣裳,十五岁就着从一品诰命服饰,人人都对云淑羡慕不已。
陆之柔扶着肚子,再看昔日那个低眉顺眼的小丫头,到如今的一品夫人,也是很唏嘘。
“云淑妹妹,快来这里坐。”
陆之柔激动的拉着云淑到里屋来,云淑也是打量陆之柔这里的摆设,虽然她曾经听说笑王爷并不宠陆之柔,可这里的陈设却精美富贵,生活倒是极好。
其实这就成了,太多女子奢望那些无谓的爱,那些爱能有什么。
女人只要想通了,有地位有子女有钱比什么强。
“表姐,你身子骨如何?”云淑坐下来问道。
陆之柔点头:“我娘让云柳表妹替我看了,一切无碍,你就放心吧。”
云淑又压低声音,关心她道:“那你们继妃有没有为难你?”
提起继妃,陆之柔略皱了一下眉头,却又温柔道:“你放心吧,我们爷现在把他的乳母周嬷嬷派到我身边服侍,我一切都好。”
“可是我听说……”云淑也怕陆之柔受不住。
听闻这小王爷纳了一位妾侍,还是庆王爷为儿子选的,是正五品仪卫司仪卫正的女儿罗氏,这罗氏之父是庆王府属官。
陆之柔知晓她说的是罗氏,有些落寞,“是的,罗氏明年进门,我见过她,人相貌端正清秀,听闻性情伶俐。”
那是要是不好,庆王也不会给自己的儿子。
但她也不想要云淑担心,只笑着问她:“我倒是听说表妹夫对你很好,娘说自打你进门,她都不去几个妾那儿了。”
孔隽光原本有两个妾侍,杜静影进门后,又把自己的陪嫁丫头伺候孔隽光去前线,因此,她后院一共三个妾。
云淑则脸一红,她没想到孔隽光那么迷恋她,也不知道是迷恋她还是迷恋她的身体,几乎这一个月除了月事来了没有亲热,日夜都翻红浪,她常常腰酸背痛,若非如此,她早就来看陆表姐。
“表姐……”她娇嗔道。
陆之柔笑:“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那说明他宠你,你呀,是个有福气的人,养在外祖母膝下,又嫁给孔将军这样的英武将军,孔家那般看重于你,现在谁不高看你一眼。”
“唉,都说我好,殊不知我也有烦恼。”云淑嫁进去这一个月,虽然有孔隽光护着,但是奚氏的皮里阳秋,绵里藏针,还有当年孔隽光被亲人背叛,下那样的死局,以至于如今都洗不掉奸嫂之名。
还有她们院子里那些不知道是哪里送来的下人,还得梳理,稍不留心,就会成筛子了。
这些人跟鬼魅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跳出来对付你。
陆之柔都有点嫉妒道:“你呀,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孔家对你多好啊,你那些聘礼可是上京独一份了。不就是孔家体贴你吗?你五姐云骊有大舅父和二舅父贴补,上八万两的压箱底,你呢,不过公中那么一点,外祖母也不敢贴补你太过,统共就三万多贯,好在章家不会吞聘礼,那些聘礼带一半回去,你的嫁妆比你的姐姐们都多。”
其实陆之柔也觉得两位舅父舅母偏心,同样是女儿,云骊陪嫁那么多,二舅父甚至送了十座契丹马鞍,却给云淑只送了五百两。
云淑倒是想的开:“以前我也曾这么想过,可祖母和姑母对我好就行了,再有如今孔家,我想每个人有得必有失吧。”
孔家数代财富非常可观,婆母待她更是视如己出,甚至回门时,以前并不把她放在心上的大伯母和嫡母都对她态度好了。
她知道,这都是因为她嫁到孔家了。
她怀念在祖母面前撒娇的自己,但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能够出入高门,惩罚刁奴不必再怕谁,想为生母点长明灯做法事,她自己就可以,甚至还不需要再掩饰自己,不必委曲求全谨小慎微,讨好嫡姐嫡母,可以随心所欲的做自己。
陆之柔听了也若有所思:“如今我们府上大郡主出嫁了,二郡主婚事定了,三郡主要定给文懋表哥,这事儿你知道么?”
“听祖母说过了,表姐你也别放在心上,大伯父原本就想和庆亲王做亲,上次因为八字不合作罢,如今再作亲也实属正常。二哥哥倒不是不比五姐姐那般心机深沉,他是难得的醇厚之人,我们将军也说我们家这几个兄弟中,大哥哥为人诚实可靠,二哥哥醇厚君子之风,三弟有些纨绔,四弟则有几分小聪明。”云淑也怕陆之柔多心。
章、陆两家现在看起来还如往常走的亲近,其实早不如往年,如今若非是为了祖母,姑母不会上门来,现在两家表面关系。
大伯父甚至不觉得外甥女陆之柔嫁给庆王小王爷是联姻,居然又让文懋娶三郡主,就是压根不承认陆之柔。
当然,这在外头看来是两家很亲密,但内里到底是为何,都一清二楚。
陆之柔听到孔隽光的评价,倒是笑道:“云骊不在,你们关系倒是都不错了。”
她虽然笑着说的,但是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在言语别人。固然这么想,也不该说出来。
云淑则不在意道:“她成婚一年多了,还没有身孕,而表姐你嫁过来短短数日就有身孕,我听说裴夫人都着急后悔呢。”
“她也太瘦了些,而且我听闻她为了跳舞保持身形,常年吃不饱饭,她姨娘也是那般,这般肯定不容易怀上。”陆之柔看着云淑道:“还是你这丫头这样的好,是顶顶有福气的脸。”
云淑很赞同陆之柔说的云骊太瘦了,“她还是想不通,即便她再好看再美丽,若是没有子嗣,裴家怎么可能纵容她,恐怕裴夫人也会安排妾侍了。”
陆之柔垂眸:“裴家那样好的人家,裴夫人为人也很好,不会苛责儿媳妇的。即便给妾侍,怕也是给那些出身低微的,日后还是交给她养。”
云淑心道,过日子什么风花雪月都没用,任凭你再恩爱,没有儿子,就白搭。
看看表姐,初嫁进来小王爷那般不欢喜,只偶尔来了一两次,但是一怀上地位就不同了,连皇后娘娘和庆王爷都有赏赐,十分看重,小王爷也是立刻上心了,派了自己的乳母来。
正妻应该看的是这些,专注情爱和风花雪月,没哪个婆婆会惯她这种毛病。
生辰过完,云骊日子恢复如常,今日一早起来,她就吩咐人打扫庭院,今日倒是有客人到,是裴度上科同年杨云初之妻,杨云初中了进士后,也没赴任,而是去考了博学宏词科,授官常州府判官。
杨云初和裴度年纪相仿,也是早有才名,二人性格也都非常豪爽,这次杨云初来常州赴任,关系更是亲密。
今日来访的则是杨云初之妻,据说她颇有见地,杨云初为人稚子之心,杨夫人担心丈夫识人不明,常常在杨云初会客时,在屏风后面听着,等客人走了,再告诉丈夫此人能不能交。
不过,人家杨夫人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云骊特地吩咐百合道:“你去南北货铺买些最时兴的果糖浆水来给孩子们吃。”
百合立马去支了钱,赶紧出门而去。
一切准备妥当,杨夫人带着两个儿子过来了,云骊见杨夫人约莫二十四五岁的年纪,眉目清秀,两个小童子看起来也懂礼,一点没有不规矩,很有好感。
云骊笑道:“早听子珩说和杨大人关系好,我也是和您神交已久,准备了些许果品,请夫人您品尝。”
这也是杨夫人头一次见到云骊,她是见过裴度的,性情高傲自负,为人更是凶悍,听闻自家夫君和他在郊外骑马,遇到狼群时,自家丈夫吓到腿软,他却泰然自若的丢了一块肉过去,随即带着大家骑马跑了。
可他夫人倒是很不一样,不禁容貌异常出众,为人更是亲切柔弱,让人一见面就不自主的怜惜她。
桌上摆放的都是时兴果品,杨夫人也很擅长交际,坐下就道:“你也不必杨夫人杨夫人的叫我,我娘家姓窦,痴长你几岁,不如你我二人以姐妹相称。”
云骊欣然同意:“窦姐姐,我娘家姓章。听说姐姐家是巴中人,江南菜色可吃的惯?”
“就是这里的菜我吃不惯,一点辣椒也没有,原本带了一车自家腌制的酱菜,结果也吃光了,还好这里能吃到芥菜,如今就靠芥菜下饭了。”窦氏提起这事儿来,也是难过。
云骊笑道:“窦姐姐若是不嫌弃,我们家里上任的时候,正好带了些茱萸、胡椒种子来,还有你们巴中的川椒,我就送些给姐姐。”
她其实是听闻裴度和杨云初交好,知晓他们是巴中人后,就开始着人四处买这些种子,在后院辟了一块地出来,种了不少。
窦氏听了大喜:“哎呀,真是及时雨啊,我家里的胡椒粉都用光了,你这一提川椒我心里就惦记那口。”
“姐姐千万别客气。”云骊笑,她又让人给杨家两位小童子一人送了一份文房四宝,又对百合道:“别闷着两个小哥儿,你让几个小幺儿带他们到院子里玩儿。”
百合笑着牵着他们的手出去,云骊一直十分慈爱的看着她们的背影。
窦氏陡然对她分外有好感,二人就南来北往,尤其是都是年轻妇人,什么都聊,窦氏见识极明,云骊也是什么话都能接上,还设身处地的站在她的角度说话,二人到中午用饭时,已经能把臂言欢了。
中午云骊又亲自送窦氏到客房歇息,还怕她担心丈夫,不由得道:“等杨大人回来,妹妹就派人过来。”
窦氏笑道:“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般的周到。”
云骊狡黠一笑:“那就什么都不要说了,一切尽在不言中。”说完还出去替她把房门关上。
听到她们脚步声走远,窦氏对身畔的心腹道:“裴子珩有此人相助,官途必定大有所望。”
那心腹知晓自己夫人非常有识人之明,但又疑惑:“您何出此言?裴通判状元及第,河东郡望出身,怎地还要女子相助?”
窦氏却道:“一般女子只知道贤惠,不知道规劝,而裴子珩此人性情太高傲,我见这裴夫人虽然外表柔弱,性情更是温柔,可家中内外仆从无一丝错漏,说明她很会打理家务。再者,她家里一个妾侍通房都没有,这升州名胜古迹,她才来了一年几乎都去过,说明她很得裴度的心,最后,她和我说话时,提及自己夫婿都是以体贴称的,可裴度不是什么温柔的人呐!这个人我行我素,虽然才高八斗,聪明自古,可时常遭到非议,可他在对自己妻子时很体贴。”
心腹不解:“也许是新婚燕尔……”
窦氏摇头:“不是,说明她在慢慢改变他,你看我一来,我仿佛和她一见如故,其实那是人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合乎我的心意,带着我走呢。这样的女人,比我还站的更高,故而我说,她肯定也知道裴度身上的缺点,人家在潜移默化的改变呢,所以我说有她相助,裴子珩官途必然不同。”
郊外
裴度和杨云初和一行人正爬山,裴度和杨云初都是才子,二人互相唱和,诗文已经有了不少了,但见一悬崖边有一块奇石,那石头如天工雕刻一般。
众人都只敢远观,都不敢上前,生怕失足掉下去。
杨云初等人也是两股颤颤,偏裴度泰然自若,笑着上前:“我来。”
众人大奇,他还真的走到那奇石旁,刻下自己和杨云初的名字,即便此时有狂风,他完全不畏惧,步履矫健的走到众人中。
杨云初道:“子珩兄他日必定敢杀人?”
“为何?”裴度好奇。
杨云初则道:“你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能这般拼命,他日怎么可能不会杀人。”
裴度不在意的笑笑。
但笑过之后,他猛然想起云骊来,他心中一凛,收敛了笑容,若是被她知道,估计要不理自己了。上回他们一道爬山,云骊素来爱雕刻,见一块好石,只在那陡峭危险之处,他要身上缠着藤蔓,替她拣来,她是绝对不肯,说他若如此,她就跳下去。
后来二人回去,她足足有半个月一句话都不跟他说。
那半个月可真是苦了他了。
在家里,她可比他更横,他不敢多言,还赌咒发誓的哄她,不认错的话,她可能一年甚至几年都不说话。
他那次还是头一回给人道歉,低头认错。
因此,他很忐忑,因为杨云初有点大嘴巴,若他不小心说漏嘴了,自己怎么办?但也不能让外人知晓他怕老婆呀。
裴度一路无言,杨云初还十分诧异。
好在到府后,云骊很守男女大防,只让魏福出来接待,裴度这才松了一口气。
夜里,云骊睡的很香,裴度则搂着她,亲了她的玉臂一口,忍不住又笑了。
这么个柔弱的姑娘,居然为了阻止他,直接要跳崖,没有半点犹豫,神色冷然,令他又怕又爱。
四月府试过后,裴度正好趁机休沐加请假几日带着云骊去杭州为岳母做衣冠冢,云骊也趁机看杭州的风光。
这些地方也许有姨娘的足迹,她看过姨娘看过的风景,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当然,这里也是裴度从小长大的地方,云骊依偎在他怀里道:“这石板会不会是裴郎走过的地方呢?这里的西湖兴许裴郎也在这里看过,我觉得我好幸福。以前裴郎的人生我没有参与,是我的遗憾,但是现在能看到这里的一草一木,和你一起共看四时花开,日后我们老了的时候,只希望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会的,我只和你一起深情共白头。”裴度听的很是缱绻。
大抵情人之间的这种情愫,是任何人都分享不了的。
刘姨娘的衣冠冢选在山清水秀的一处地方,云骊把带来的刘姨娘的遗物埋了进去,还刻了墓碑,刘氏蕙心之慕,女儿章五娘立。
裴度还让裴家老宅的仆人记得地方时常来祭扫,云骊也给了一笔赏钱给那老仆。
只不过二人归期将至,只能去附近的灵隐寺点一盏长明灯,云骊虔诚的在心里默念,夫婿裴度对我十分好,他今年已经二十四岁,膝下无子,却因我愿意延迟生育,信女不管生男生女,只盼着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以延续我夫妻情义,若得偿所愿,信女必定来还愿。
说罢,上了三炷香,恭敬的磕了三个头。
她出来时,舒了一口气。
回去后,她找了不少医书来看,为有孕作准备,头一个就是裴度若吃酒后,就不能行房,还有疲惫时、打雷时都不成。
裴度不解:“有这么麻烦吗?”
“当然啦,咱们要生一个全天下最可爱最康健的宝宝,就得如此,这可不是我说的,喏,你看这是我看的医书上的,都是我抄录下来的。一点都不麻烦”云骊笑眯眯的。
裴度捏了捏她的脸:“好,怕了你了。”
云骊窝在他怀里,亲昵的道:“那我若是真的怀了,要是打雷下雨你也要陪着我。还有,我知晓不合礼数,但是总想你陪着,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裴度奇道:“我不陪你去陪谁啊?”
云骊聪明的没有提到大户人家妻子怀孕,丈夫要分房睡的,据吕嬷嬷说宫中妃嫔若有喜,那绿头牌都要撤下呢。
可她就是这么霸道,这大概就是占有欲吧。
素文见云骊终于在怀孩子的事情上上心了,十分高兴,“您呀,是终于对子嗣上心了,要不然尤大夫妻恐怕写信给裴夫人了。”
“那不是很正常,不过,你姑爷自个儿能作主,所以婆母也不敢随意越过他如何的。再者,我婆婆那个人还是不错的,这才成婚一年没孩子就恨不得把儿媳妇生吞活剥了,那……”她没说出的话就是,那我就把你儿子拐的再也不回去。
当然,这话十分大逆不道,她只能放心里说。
“好姑娘,您先喝点参汤。”素文怕参汤冷了,连忙催促。
云骊点头:“好。”
喝完参汤,还睡了个午觉,日子一直过了端午,云骊是说推掉应酬就推掉,每日除了看看书,养养花草,身上那根弦,她就松了。
因为云骊总是知晓什么叫主要,什么叫次要的,现下要有身孕为主,她自然就以身孕为主,但也要时时关心裴度。
不能像很多妇人一样,有了儿子或者孩子,就跟守财奴似的,守着那点财产地位,自以为就是人生赢家了,就此放松,进而打压妾侍和庶子女,巩固自己孩子的地位。
这种只是庸人之法,上佳之法,自然是夫妻感情和睦为上策,她的丈夫明明有才干,又疼爱她,只要丈夫在,作为妻子的她才有地位,就像天下,只有皇后才是国母,太后地位再尊崇,也只是最尊贵的寡妇。
不管以后如何,至少夫妻现在的情义是别的情感无法比拟的。
还好,不知道是不是在灵隐寺求的实在是太灵了,五月底,云骊就有了身孕,因为这个月月事没来,家里人就通知大夫了。
上下的人都十分高兴,云骊抚着肚子,有点害怕,就有点期待。
裴度也赶了回来,看到她后,万分欣喜,云骊则道:“日子还浅,咱们先等胎坐稳了,再写信回家报喜,如何?”
“都听你的。”裴度坐下,又敬畏的看着云骊的肚子:“虽说天下女人,都要生子,但你有了我的孩子,怎么我总觉得不太真实?”
那么细的腰,盈盈一握,真的能孕育出一个孩子吗?
云骊戳了他额头一下:“这有什么,大夫还说我身体非常好呢,你也是龙精猛虎之人,咱们俩难得就不能孕育孩子不成?”
“不是这个意思……”裴度也不知晓如何说。
云骊则笑笑。
等到胎儿坐稳出怀后,云骊写信给了裴夫人和李氏,这信上先说自己有孕了,又是自己皮肤好,嗜辣,可能怀的是女儿,因为在她肚子里很乖。
这是先降低他们的期待,若是生了男孩儿,她们长辈更加欣喜,若是生了女儿,她们也得有个准备,到时候不至于失望。
虽然云骊头胎男女都无所谓,但是裴度到底是长子,也二十四岁了,公婆肯定有这方面的担忧。
而小叔子年纪又太小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禁莞尔。
听说当年姨娘怀她时,多吃林檎,她才生的这么好看的,虽然云骊平素很少吃林檎,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让人煮了水果汤,一饮而尽。
裴度正好进来,看她跟喝苦汁子一样喝林檎汤,觉得他的小姑娘怎么这么可爱。
每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永远精力旺盛,可可爱爱的。
云骊喝完见他进来,不禁道:“明儿是道临郡主的寿辰,我要和隔壁潘夫人一道去,明儿你中午不必抽空回来陪我了。”
坐稳胎后,她也不会时时刻刻都躺着保养,适当走动一下也是好事。
裴度笑道:“好,那你自己要留心身子,若席上有妨碍的,就先回家来。”
“嗯,我有分寸。”说完,她打了个小哈欠。
到了次日,她和潘夫人一道进去,中途道临郡主的人却对她道:“裴夫人,我们郡主的贵客中有一位和您是熟人,请您过去见面。”
却说云骊不禁私下问那丫头:“不知道是谁啊?”搞的这么神神秘秘的,还支开了潘夫人。
那丫头却摇头不语,她有点不敢上前。
却见一个熟悉的人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云骊愣在当场,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试探的喊了一声:“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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