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祠堂风凉,阴风阵阵,一阵风袭来,云骊搓了搓自己的手,又左右四顾,心里暗叹倒霉。
端午佳节,原本应该热热闹闹的,就因为这起纷争,她们章家姑娘全部都要来跪祠堂,冯氏也是发了狠。
云淑跪在云骊身畔,吸了吸鼻子,她是真真的无妄之灾,罪魁祸首还不是云潇那丫头。
偏偏顶罪的人是云湘,一起跪祠堂的是章家姑娘们,因为她们没有阻止也是错。
这样的理由并不充分,就是云骊也不服气,如果姊妹都很好,那肯定就不在意这些,甚至都会出来说话,但平日云潇就不识好歹,谁会帮忙?
“好冷啊。”云潇带着哭腔,很是委屈,还恨不得旁边的云湘安慰她。
云湘紧紧握着拳头,目视前方,她一直是个自尊心非常强的人,因为一直讨好冯氏,冯氏也给她十分的体面,甚至云湘还有亲弟弟在,单姨娘在冯氏面前也有体面,哪里想到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丑。
大家各自有各自的委屈,陆之柔却在寿喜堂坐卧不安。
“淑丫头几个都被罚跪,只我却好好儿的,到时候岂不是大家都觉得是我从中挑唆的?我就是说我不在场,怕是下人们也说闲话。”
安嬷嬷安抚道:“您本来就是无妄之灾,谁会想到您的身上?再有,还有老太太在呢,她怎么会看您的名声有一点儿不好呢。”
陆之柔摇头:“可是我看云淑不是也在老太太这里么?可二舅母说教训,就喊回去教训了。丝毫没有任何放过啊。”
安嬷嬷道:“您想,这七姑娘再怎么养在老太太膝下,她也是二房的孩子,母亲对孩子要责罚,老太太怎么拦得住?这坐在高位的人,就不能偏私,至少明面上不能偏私。”
“说到底,这大太太和二太太只表面上敬着老太太,心里是一点儿也不惧怕。平日看着孝敬,其实动真格的,还不是她们想如何就如何。”
陆之柔点头:“是啊,安嬷嬷你说的是,不过,你还是去信一趟,让我娘接我去洛阳吧,这几年我身子骨好了许多,我爹在洛阳任期将至,总不好,我一直在舅家吧。”
她也不傻,平日她母亲为了怕她受委屈,时常送不少箱笼来,但就因为她特殊了,所以在这个府里,许多事情,章家的姑娘能参与的,她就参与不了,美其名曰,不让她累着。
安嬷嬷笑道:“好,姐儿就放心吧,我看章家如今是越发乱了,咱们家去也好。”
陆之柔的大丫头青黛也劝道:“姐儿快歇下吧,要是吵着老太太就不好了。”
陆之柔“嗯”了一声,方才睡下。
而章老夫人其实并没有睡着,她道:“平日都是云淑那丫头和我睡,她这一不在,我还有些睡不着了。”
林妈妈准备起来把盏倒茶给老太太,却被章老夫人阻止:“罢了,不必忙,咱们俩就说说话吧,我知道你今儿肯定在想我怎么没把云淑捞出来。”
“您别小瞧奴婢,在您身边,我也是学了些眉眼高低的。您知晓二太太这回惩罚,其实是对的,所以就不插手。”林妈妈笑道。
章老夫人颔首:“是啊,一家子姐妹,谁出了事情,另外一大群不上去帮忙,也不上前阻止,姐妹不和,兄弟也不谐。这些都是败家之根源,说到底还是妾侍误事,二老爷耳根子软,人又自大,偏私,导致二房都不和。”
“是啊,都是这些贱人误事。”林妈妈也跟着叹着。
章老太太摇头:“只希望经此一事,大家都有长进吧。”
林妈妈撇嘴,要说章家的姑娘虽然有错,那秦家吴家的姑娘又是什么好的了,家教更差,那庆成郡主的女儿刁钻古怪,阴阳怪气,眼睛都长到头上去了,还有秦家,跟
暴发户现眼似的。
秦家当然不会认为自己错,秦娇回去又哭闹了一番,云清也是好一番哄,反而给了没脸。
秦太太道:“都说你们家出了皇子妃,你伯父是伯爷,你爹还是府尊,你母亲更是已故冯相之女,可你看看你们家的家教,成什么样子?”
即便被如此排揎,云清不敢顶嘴。
自古做儿媳的,都是聆听教诲,当然,那些上台面的就不会当着儿媳妇说人家娘家的不好,秦太太这般,也是见云清实在是温顺懂礼也老实。
“母亲,我替云湘给你道歉了,是她不该推你。”云清说的很谦卑。
秦娇嗤鼻:“你们家那些装神弄鬼的把戏,我都不稀罕的说。”
秦太太呵斥女儿:“好了,你也少说几句。”
她虽然偏疼女儿,但是知道这件事情不能闹大,因为冯氏也是个狠角色,当着她和庆成郡主的面,让人把事情重复了一遍。
虽说云潇不对,不该动手,但是女儿和吴家姑娘在那里争嘴,也是有的,如今冯氏先罚了自家女儿不错,但是若她们闹大了,冯氏也不会手软的。
再者,秦家到底和章家是姻亲,若真的闹翻了,也不是好事,这个道理秦太太还是懂的。
比起秦家色厉内荏,庆成郡主回来十分生气:“你听我的,明儿就不必去章家附学了,在家和嬷嬷们学规矩。在那个闺塾,不仅没学好,还越学越坏,还不如在家里,娘给你请个好的先生来教,还能和嬷嬷们学规矩。那章家请了两位嬷嬷,我给你请了四个。”
庆成郡主自来不觉得是女儿错,她则怪章家人没有尽到职责。
吴蓁蓁却道:“娘,这样不太好吧。”
她虽然觉得都闹成这样,再去闺塾,难免很尴尬,但是在闺塾好歹还有几个朋友玩儿,在家那么多人看着她一个,她就一点儿自由都没了。
章家那些姐妹,虽然没几个她看的上眼的,但是她在那里很自在。
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庆成郡主一锤定音。
夜越发凉了,云骊打了个哆嗦,云淑开始吸鼻子了,云湘方才还紧绷着,现下也放松了许多,却没想到云潇打起了小呼噜。
大家都是气急反笑:“也只有她才睡的着了。”
这个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云骊往门口望去,原来是冯氏带着下人过来,她们手里拿着厚衾。
“太太……”
冯氏沉着脸,看着睡眼惺忪的自家女儿,又看看庶女们,先对身边的下人道:“把夹衣和被子都给她们裹着。”
披上厚衣裳,云骊才感觉身子骨舒服太多。
只见冯氏蹲在云湘跟前道:“今日的事情,我听丫头们说完,才知道是你替云潇受过,是委屈你了。”
云湘没想到冯氏说这个,连忙道:“太太,三姐姐出阁后,我年纪最长,是我没有带好云潇,我出来认罚,也是应该的。”
冯氏却伸手出来阻止:“话不是这么说的,正所谓有功当赏,有错当罚。六丫头,你把手伸出来,我要亲自教训你,让你狠狠的记住这个教训。”
“娘,我不……”
冯氏厉声道:“伸出来,若非是你连累你姊妹都跪在此处。”
云潇这才伸出手来,被冯氏按着打了三下,每打一下她就哇哇叫,连云骊都看不下去了,连忙跪下求情。
“太太算了吧,其实我也有错,没有在她们争执的时候去阻止,都是我的不好。”云骊知晓冯氏这招是打一个棒子给一个甜枣儿,这样下头的人才更忠心,云湘日后也会更忠心,反正在这个祠堂里罚了,看似公平,可外头谁不知道是云湘推了秦娇,是云湘动的手。
冯氏则道:“你也不必在这里求情,你若真关心
你妹妹,平时就得多教她些道理,以免养出这等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性子来。”
若是之前云潇嫁给吴澈还有几分机会,现在半分机会也无。
庆成郡主那个人本就高傲无比,云潇如此上不得台面,也着实让人头疼。
打完了云潇,云潇委屈的落泪,眼泪啪嗒啪嗒的。
冯氏的语气却又和缓了许多:“其实我知道今天发生的事情,让你们受了委屈,觉得分明是云潇的问题,怎么我不单独罚云潇,却罚你们?”
听到这里,云骊也是心里一动。
只听冯氏道:“你们还年轻,不知道这其中深浅,一个章家姑娘犯了错,你们觉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可传出去,人家可不管你是章家六娘,还是章家五娘还是章家四娘,人家只回说章家的姑娘刁蛮。”
“所以,要记得,以后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们姊妹须同心协力,平日在家拌嘴吵架,对外却要一条心。”
云骊跪下来磕头应是。
冯氏的话说的慷慨激昂,云湘也觉得嫡母公正,云淑也心道,太太不愧是太太,只有云骊不以为然。
固然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是你最应该教的是你自己的女儿,冲动易怒惹祸无数,又要巴结吴蓁蓁,却又不能真的抽身,以至于先动了手,酿成大错。
冯氏却把所有姐妹弄过来,搞的好像是大家的错一样,爹死娘嫁人,不过是各人管各人罢了。
她们都能管好自己,云潇自己不能,却反而怪别人。
跪了一夜的祠堂,云骊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荷香和素文把她一路驾回去的,素文都快哭出来了:“那祠堂阴森寒凉,要是跪出什么毛病来,可怎么办呀?”
云骊摇头:“我没事,可我想到床上躺着去。”
“好好好,马上就到明月馆了,二太太可真狠。”
不知情的都会夸二太太教女严格,就是教训也先从自己女儿开刀,不偏不倚,罪都让姑娘受了。
女儿家的身子,可受不得半点寒凉。
窝在床上后,吃了一盏参汤,大太太李氏也打发人来看了一回,见云骊无事也放心了。
倒是云湘听闻回去就发烧,单姨娘整治了不少汤水,吃了半个月的药方才好转。而太太那里对云湘赏了不少珍稀药材去,单姨娘还悄悄偷了些为儿子文豪整治汤水,文豪的脸又圆了不少。
自从端午事毕,吴蓁蓁就不来了。
云湘听说她不来,只冷笑一声:“她不来才好。”
“就是,不来才好呢。”云骊难得也说一句。
其实章家又没什么地方求吴家,每次吴蓁蓁一幅高高在上的样子,谁乐意捧着她,真当自己是公主了。
闹出了事情,她这一躲,好像谁平日里亏待她了似的。
陆之柔和云淑对视一眼,都低下头。
她们俩和吴蓁蓁关系其实还挺不错的,别看吴蓁蓁对外摆着架子,和她们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云潇更是嗤之以鼻:“咱们家的闺塾,是爹爹请的松涛先生来的,是章家的闺塾,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的。”
云骊微微一动,她知晓这些日子冯氏很少去吴家了,所以云潇也转向了。
这句话不过是云潇随口一句,陆之柔却越发觉得憋屈,虽然是针对吴蓁蓁,也未必不是针对她。
这是章家的闺塾,她终究是个外人。
只盼着娘早日收到信,接她回家去。
却说陆之柔的娘还未收到信的时候,刘姨娘已经收到信了。
正所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章思源在苏州做了同知后,又在杭州做知府,作为一府府尊,在这等富庶之地,章思源也颇会经营。
刘姨娘穿
的一身桃红色蝴蝶穿花妆花褙子,正尝着芸豆卷,只吃了一个,就忍住了,对巧珠道:“给你下去尝吧。”
“多谢姨娘。”巧珠高兴的很。
跟着刘姨娘就这点好,吃喝不愁,刘姨娘今年也二十七的春秋,小腰比生完孩子的庄姨娘还要细。
此时,纤云带了人过来先给刘姨娘请安,刘姨娘抬手:“起来吧,长话短说,你们等会儿还要给庄姨娘回话呢。”
那人接过纤云的赏钱,遂笑道:“刘姨娘,这是五姑娘让奴才带回来的给您的信。”
刘姨娘喜道:“五姑娘的信,快给我。”
她让纤云撬锁,迫不及待的看信,又忍不住问道:“我且问你,五姑娘和二少爷在府上可好?”
那人犹豫了一会儿,纤云又塞了一吊钱,他才道:“奴才回来的时候,二少爷在先生家读书,并不在家,听下人们说二少爷近来很受用功。倒是五姑娘……”
“五姑娘怎么了?”刘姨娘忙问。
“奴才有所耳闻,大太太还训斥了五姑娘,满府皆知,除了明面上见客的衣裳,听说都是穿的旧衣裳。除此之外,倒是还好,大太太悭吝,也是众人皆知。”
刘姨娘有些失控,她最心疼云骊了,文懋到底是男子,已经长成人了,冯氏不会动手害他性命,且男子就是风流成性好赌成风,只要能改,所有人都会宽宏大量,女子却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下人又匆匆去庄姨娘处覆命,庄姨娘生了四少爷,人又年轻,正是得宠的时候,下人自然也往她那儿跑去。
这下人本以为会看见一个青年美妇,却没想到庄姨娘居然胖了。
庄姨娘虽然是清白人家出身,但是穷了许久,三餐不继,有了身孕之后,她更是吃的颇多,刘姨娘管着内宅,那更是点心汤水不断。
坐月子时,老爷特地吩咐要把庄姨娘照顾好,刘姨娘听说还生了好大的气,饮食更加不敢克扣。
这庄姨娘吃的好了,人就胖了,她自觉很克制,大肉不吃,只喝汤水,最多吃点点心,但不知道怎么人就跟充了气似的。
再有,庄姨娘自觉自己善解人意,但老爷章思源只想做那档子事情,都把她做怕了。
以至于,变胖了反而好,老爷不必来了,反正她有儿子在手了。
“姨娘,这是老太太给您的信。”下人连忙递上信件。
庄姨娘拆开信后,喜笑颜开,这老太太已经来信说了,四少爷过继的事情,大老爷同意了,只差二老爷回去就能办了,这可太好了。
但老太太也同时叮嘱她,儿子为第一,让她好生看顾好儿子,不要让刘姨娘下了黑手。
这庄姨娘身边跟着的是老太太的陪房下人,这些人是不可能被刘姨娘收买,也非常忠心,她们恭喜庄姨娘:“这下好了,姨娘可算是得偿夙愿了。”
男人的宠爱虚无缥缈,唯独只有儿子靠的住啊。
庄姨娘这边如何高兴,刘姨娘不知晓,她手里拿着云骊给她做的抹额,这抹额上绣着吕梅,绿梅比红梅稀有,品行高洁,不流于俗套,她看着很喜。
纤云则道:“没想到这才两年,五姑娘手艺这么好了,字儿也写的好,只是没想到大太太那里……”
“是啊,可现在也只能让骊儿受点委屈了。不过,那个王忠家的,拿了我的银钱,却办不好差事,我绝不会放过她。”刘姨娘咬牙切齿。
别以为她不在,她们就能欺负云骊。
她现在局已经开始布了,等到收网的时候,欺负过她们的人一个个都不好过。
“来,替我戴上这抹额。”
纤云笑着替刘姨娘系上,刘姨娘却感觉到这抹额有些奇怪,用手抚摸时感觉不出来,但是戴上却感觉内里有东西。
刘姨娘拿了旁边的簸箩上的剪刀,一剪刀就把抹额全部剪开,纤云吓了一跳:“姨娘,您这是……”
“傻丫头,你看这是什么,我的骊儿真是聪慧。”刘姨娘从抹额里拿出一张卷好的信。
这才是云骊给她的信,并非是方才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刘姨娘还在想女儿从不喊累,怎么会在信上喊累,有些反常,再看这抹额里藏着的东西,她就全懂了。
不愧是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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